亨特忽然感觉手上的电话筒仿佛有千斤重。“好好睡一下吧,约克姆。晚安。”
约克姆迟疑了一下。气氛忽然变得很凝重。“晚安,克莱德。”
电话挂断了。
亨特又倒了一杯威士忌。


第四十二章
弗里曼特尔愣愣地看着那把枪。约翰尼抓着枪,手在发抖,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在颤抖。“她在哪里?”
杰克忽然凑过来,有点紧张。“约翰尼,你在干什么?”
“我妹妹在哪里?”
“我不认识你妹妹。”火炉里的炭火噼啪一声。“我也不认识你。”
约翰尼弯腰捡起那块绣着阿莉莎名字的破布,举到面前。“这是我妹妹的。她的名字叫阿莉莎·梅里蒙。这上面有她的名字。”弗里曼特尔眼睛还是盯着约翰尼的脸。“你看一下。”约翰尼说。
弗里曼特尔耸耸肩,看看那块布。“我不识字。”
“她一年前被绑架了。这上面就是她的名字。”
“我看他好像不知道。”杰克说。
“他一定知道。”
“要是我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
“他不知道啦。”杰克说。
“这块布是哪儿来的?”约翰尼把那块血迹斑斑的破布举到弗里曼特尔面前。“在那里捡到的?什么时候捡到的?”
弗里曼特尔耸耸肩,浑身肌肉紧绷。“是在那个摔坏的人身上拿到的。就在你咬了我的手指头之后。”
“你说谁?”
“摔坏的人。”他把那几个字说得像是个名字。“桥下面那个摔坏的人。在那个摔坏的人手上。他抓在手上。”
约翰尼手上的枪开始往下垂。“你是说,当时你抓住我,我跑掉了,然后你就看到那个摔坏的人吗?”
“上帝叫我问你为什么要逃,问你在躲谁,所以我就把你抱起来了。”
“戴维·威尔逊,”约翰尼说,“你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弗里曼特尔歪了一下头,闭上眼睛开始想。“喂,枪放下来啦。”杰克凑在他耳边悄悄说。约翰尼迟疑了一下。“你该不会以为是这个人绑架阿莉莎的吧?枪放下来啦,你不怕枪走火打死人吗?”
约翰尼慢慢放下枪,枪口朝向地面。“那个摔坏的人还活着吗?”
弗里曼特尔还是闭着眼睛。“河那边有声音。有人在说话,很小声。好像蒲公英在说话。”他抬起手在半空中比一个飘浮的手势。“我好累……”
“有人在说话?”约翰尼特别注意到那句话。“那个摔坏的人说了什么吗?有没有?”
“我忘记了。”
“你不可以忘记。”
弗里曼特尔两手一摊。“乌鸦来了。我好怕。”他和约翰尼两人之间只隔了一英尺。一个是小男孩。一个是巨人。“要是我还记得,我一定会告诉你。”弗里曼特尔又躺回温温的石头地面。“说不定明天一早我就会想起来。有时候会这样。”说着他又闭上眼睛。“你妹妹的事,我很遗憾。可是我累了,一切都结束了。”
约翰尼凝视着弗里曼特尔。他就这么站着,一直瞪着,到后来两条腿都快没知觉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他已经快要绝望了,仿佛溺水的人。后来,当他再度抬起头来看弗里曼特尔,弗里曼特尔已经开始打鼾了。
约翰尼把枪放在架子上,看看横梁,看看柱子,再看看边缘尖锐的铁皮。他抬头看着屋顶,那一刹那,他忽然感觉内心仿佛被撕裂了一个又深又黑的洞,如此空虚。那是一个无边的虚空。
谷仓里顿时一片死寂。杰克忽然开口问:“他为什么那么怕乌鸦?”
“可能是因为每次乌鸦一来,他就会听到魔鬼跟他说话。”
“魔鬼?”
“他常常听到上帝跟他说话。既然如此,魔鬼不是也会吗?”
“说不定是真的,会不会?”杰克伸出两手抱住膝盖,摇晃着身体,眼睛却不敢看约翰尼。“说不定他真的听到上帝在跟他说话,会不会?说不定他真的听到……那个。”
“没这回事。”
“很难说。”
“天底下没人听过。”
杰克把膝盖搂得更紧。他脸上沾满了泥巴。“我也不喜欢乌鸦。从小就很怕。说不定就是因为魔……所以乌鸦才会那么可怕,你觉得呢?”
“你够了没有,杰克?”
“你知道大家都说乌鸦是什么鸟吗?”他越说越小声,口气很害怕。
约翰尼知道他的意思。“死亡。”他说。“死亡之鸟。”
“大家会这样说,说不定有它的道理。”杰克转头看着弗里曼特尔。“上帝叫他来这里,也许有某种特殊目的,不是吗?”
“你听着,杰克。这家伙杀了两个人,因为他们把他女儿丢在车子里活活热死。如果把过错归咎给上帝,心里会好过一点,那他当然会自我安慰,认定是上帝叫他杀了那两个人。至于那些乌鸦,还有那另一个声音……也许只是他内心的罪恶感在作祟吧。”
“是吗?”
“没错。就是这样。”这时他们两个都转头看着弗里曼特尔。“不过,他知道阿莉莎的事。”
“约翰尼,我真的很怕。”
在火光照耀下,约翰尼眼中闪闪发亮,微微点着头,凝视着躺在火堆旁的弗里曼特尔。黎明时分已经接近了。
“他知道阿莉莎的事。”
一阵阵的风从墙板的缝隙吹进谷仓,发出轻微的呼啸声。偶尔起了一阵强风,那呼啸声会陡然变得很凄厉,吹得火堆一阵猛烈摇晃,令人毛骨悚然。杰克睡着了,但睡得不是很安稳。约翰尼原本满腔怒火,然而,当怒气渐渐消散,他心中转而弥漫着无限哀伤。他拼命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后来他终究累了,终于睡着了,睡得好沉。他梦见臭气弥漫的树,梦见目光凶狠的黄眼睛,梦见自己从残破的枝叶间重重摔落,梦见阿莉莎满怀期待地对他微笑。阿莉莎蹲在泥地上,在一棵低矮的雪松旁边。她衣服破烂不堪,全身脏兮兮。那里有一根蜡烛,她抬头看到他,吓了一跳。“是你吗?”她问。约翰尼忽然咬紧牙根闷声惨叫,整个人跳起来。
那一刹那,他忽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感觉得到有点不太对劲。空气闷热。他感觉得到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利瓦伊·弗里曼特尔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搭在膝盖上,就在约翰尼面前,距离不到三英尺。他还是一样汗流浃背,全身笼罩在阴影中,皮肤更显得黝黑。而那把枪,已经跑到他手上了。他低头盯着那把枪,枪口对着火炉晃了几下。慢慢地,他手指慢慢扣到扳机上。
“小心,枪里有子弹。”约翰尼说。
弗里曼特尔抬头看看约翰尼。约翰尼感觉得到弗里曼特尔的眼神越来越空洞,越来越涣散,感觉得到他受伤感染的情况已经更严重了。接着,弗里曼特尔倒转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脸。约翰尼再也按捺不住了,于是就伸出手问:“枪给我好吗?”
弗里曼特尔不理会他,还是紧紧抓住那把枪。“我被枪打到过一次。”约翰尼已经没有心思听他说什么了。弗里曼特尔伸手摸摸肚子上的弹孔疤痕。“小孩子实在不应该拿这种东西。”
“谁开枪打你?”
“我太太。”
“为什么?”
他低头看看枪。“因为……”
“枪给我好吗?”约翰尼凑近弗里曼特尔。弗里曼特尔乖乖把枪递给他,那模样仿佛他拿的不是枪,而像是拿了一颗苹果给他,或是端了一杯水给他。约翰尼接过枪,立刻倒转枪口对准弗里曼特尔的脸。约翰尼吓坏了,刚刚做的噩梦,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我妹妹在哪里?”
枪口距离弗里曼特尔的脸只有十八英寸。
“我妹妹在哪里?”约翰尼越问越大声,枪口越来越靠近弗里曼特尔的脸,十二英寸,十英寸。此刻,约翰尼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了,而枪口也不再抖了,正对着弗里曼特尔的脸,一动也不动。但弗里曼特尔根本无动于衷,仿佛一头牛面对杀牛用的钉枪一样无动于衷。
“她开枪打我的时候,”他越说越小声,“说那只是因为我太笨了。”
枪口距离弗里曼特尔只剩下六英寸了。约翰尼用两只手握住枪柄,手指已经扣上扳机。
“不可以随便骂人是笨蛋。”弗里曼特尔说,“骂人是很不好的行为。”
约翰尼迟疑了一下,而弗里曼特尔又倒回地上去了。约翰尼枪口一动也没动,仿佛弗里曼特尔那对布满血丝的黄眼睛还在他面前,仿佛梦中那对杀气腾腾的眼睛还在他面前。


第四十三章
凌晨五点,亨特醒了过来,但感觉却仿佛没睡过觉,还是很累,心神不宁。他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往客厅走,来到儿子房间门口,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听里面的动静。他听到儿子均匀的呼吸声,感觉得到他睡得很沉。今天铁定是要命的一天。他全身每个细胞都感觉得到,今天一定很要命。要想安然度过这一天,除非奇迹出现。
楼下的厨房里,温度高得有点异乎寻常,飘散着一股威士忌味。亨特平常很少喝酒,所以昨天晚上这样喝下来,此刻有点宿醉。他对自己感到很失望。
该死的约克姆。
干吗打那通电话来,该死。
不过,把这整件事怪到约克姆头上并不公平。虽然心里不怎么情愿,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约克姆说得有道理。昨天,亨特跨出电梯走进霍洛韦办公室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要出事了。这件事是他一手导致的。米琼的死,他难辞其咎,就只差扣下扳机的人不是他。
亨特掀开窗帘一角瞄瞄窗外。天上看不到星光,不过,似乎也看不到要下雨的迹象。再过几个钟头,法医就可以回森林去继续检验那些尸体。今天他们就会把最后几具尸体都掘出来。也许,其中一具就是阿莉莎,不过,也有可能她根本不在其中。说不定约翰尼今天就会出现。那么……
约翰尼,你到底在哪里?
亨特打开窗户,让屋子里透透气。窗户一开,一股潮湿的冷风立刻迎面扑来,那一刹那,他头忽然不痛了,宿醉渐渐消退。他又看了草坪一眼。草坪还是湿湿的,到处都是一摊摊的水,水面波光粼粼。然后他走回厨房煮咖啡,等太阳出来。此刻,雷文县的天空显得如此阴沉黯淡。
他出门的时候,儿子还在睡。
屋外的树有如一棵棵的黑影,笼罩在茫茫晨雾中。
局长约好开会的时间是早上九点——以警察的标准来说,有点嫌太晚——但亨特却已经迫不及待。他开车沿着曼因街经过法院,然后左转经过警察局门口。这时候,太阳都还没出来,但路边已经挤满了电视公司的转播车。摄影师百无聊赖地抖着腿,播报员忙着化妆。他们知道警察很快就要行动了。他们已经准备要长途跋涉,跟着警察到郊区那片黝黑的森林。再过不久,警察就会从潮湿的泥土里掘出最后那几具尸体。
新闻会越来越精彩。
今天很有机会大丰收。
亨特沿着警察局四周的马路绕了一圈,开到后面的停车场。这时候,还不到早上七点,但约克姆却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坐在停车场南端的水泥护栏上,背靠着一片铁丝网墙。他身后是一片建筑工地,里头有几辆推土机和起重机,引擎还隆隆作响,但都没有在动。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正在吃早餐。他们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汉堡。在微弱的晨曦中,空气仿佛弥漫着浓浓的湿气,那些推土机和起重机看起来一片灰暗,而地上的土堆仿佛冻结了。亨特心里想,再过不久,这里可能会出现一家银行,或是一栋办公大楼,而且,说不定是霍洛韦的。新大楼落成之后,商业巨轮就会开始转动。
亨特推开车门,立刻感觉到一阵温热。天亮了,气温开始变暖了。约克姆没刮胡子,看起来很邋遢,嘴角叼着一根烟。他的位置距离亨特大概二十英尺。亨特慢慢朝他走过去,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就把烟蒂弹到铁丝网墙里面。
“早安,约翰。”亨特小心翼翼,刻意表现出一种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态度。他们两个人有多年交情,而此刻,两个人之间的那种猜忌疑虑是前所未有的。
“早,克莱德。”约克姆又掏出一根烟,拿在手上把玩了半天,没有点火。他似乎不太敢接触亨特的目光,一会儿抬头看看警察局的屋顶,一会儿低头看看鞋子。他鞋子上还沾满了泥巴。那是昨天在米琼家后院沾上的。
亨特没有开口。他在等。
过了一会儿,约克姆终于开口说话了。“昨天晚上我喝醉了。是我不好。”
亨特不动声色。“是这样吗?”
约克姆点燃了那根烟。“我是有点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亨特死盯着他,没吭声。他还是满肚子狐疑。这时约克姆赶紧岔开话题。“你看到这个了吗?”他从旁边的水泥护栏上拿起一叠报纸。
“有什么坏消息吗?”
约克姆耸耸肩,把报纸递给他。亨特翻开瞄了几眼。标题很惊人。上面有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照片里是法医的厢型车,四周环绕着幽暗的森林。另外还有几张照片是法医正要把尸袋搬上厢型车的画面。记者添油加醋,凭空臆测尸体的数目,暗示警方的无能。报道中提到,有一名保安被警方射杀,而开枪的警察身份不明。另外还有一篇报道提到蒂法妮·肖尔被寻获的消息。每份报纸都提出一个共同的问题:约翰尼·梅里蒙在哪里?
“我们已经向各大媒体发布全面通报,请他们协助搜寻约翰尼。他们早就知道了。”亨特摇摇头。
“那小鬼不简单哦,大英雄哦。”
约克姆口气怪怪的,亨特无法判断那是因为他心里不是滋味,还是因为宿醉还没醒。“那孩子失踪了。”
“我没别的意思。”约克姆伸手指了一下报纸。“我只是觉得,因为他的缘故,我们警察看起来跟白痴没什么两样,颜面扫地。”
“这年头,职业伤害在所难免。”
“真的。”
“那些吸血鬼已经在门口等很久了。十几台转播车,看到了吗?”
“他们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我。”他的意思是媒体还不知道是他开枪杀了米琼。“就算你把全世界的钱都送给我,我也不会从大门口进去。”
亨特明白。新闻会越炒越凶,约克姆会被轰得体无完肤。“他们早晚都会知道的。”他说。
约克姆点点头,然后转头看看警察局背面。那是一片水泥墙,灰灰暗暗,看得出来长期被湿气侵蚀。“我们赶快把这件事做个了结吧。”
他们一起走过停车场,但两个人之间还是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他们都还没忘记昨天晚上那通电话,还没忘记昨天晚上两个人说了什么,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走到门口,约克姆忽然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克莱德,昨天晚上我心里很乱,你明白吗?”亨特正要开口说什么,但约克姆根本不让他有机会说。约克姆忽然打开门钻进去,然后转头对亨特说:“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警察局里弥漫着一股激动的气息。亨特一进门就注意到,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两个。约克姆受到英雄式的欢迎。大家抢着跟他握手,拍拍他的背。警察最痛恨恋童癖,而他们从米琼家里搜出了一堆恶心的证据。他们搜到一大堆天底下最令人怵目惊心的照片,都是购物中心的监视摄影机拍的。照片里的女孩子,年龄从十四岁到十五岁都有,长相都还很稚嫩。照片里的女孩子,有的坐在餐饮区,有的正在搭电扶梯。米琼甚至还用黑马克笔在照片上写下那些女孩子的名字:拉赫尔,简,克里斯蒂娜。如果有哪个女孩子的名字他无法确定,他就在后面加个问号。卡莉?西蒙娜?阿普丽尔?
某些照片底下的角落里还写了地址。她们都住在偏僻的小路,住宅区。另外有一些照片,名字底下或脸孔底下还用黑马克笔写了年龄。拉赫尔,十二岁。克里斯蒂娜,十一岁。那些照片都是在米琼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到的。看到那些照片,亨特感到说不出的恶心。除了恶心,还有愤怒。更可怕的是,看到那些照片,亨特甚至有一股想杀人的冲动。不管杀人是对是错,杀了那王八蛋至少大快人心。事实上,从某个角度来看,这案子可以算是圆满收场。柏顿·贾维斯横死街头,半身赤裸,死前甚至还摇尾乞怜,而杀他的人正是其中一个被害人。米琼在自己家里被局里最资深的警探开枪射杀,正中心脏,一枪毙命。
完美无瑕。
正义伸张。
局里大多数的同仁都笑容满面,不过,有一个人没笑——局长。局长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外面,脸色发白,肥肥的脸上有一些亮亮的小红点。时间是早上七点十五分,他却已经汗流浃背。他后面的办公室里有人影晃动。亨特注意到里面有几个穿黑西装的人,生面孔,从来没见过,不过模样看起来像警察。
“再过五分钟就开会。”局长说完就关上了门。
“看样子,我们来得太早了。”亨特对约克姆说。
约克姆耸耸肩。“我去抽根烟。”
然后约克姆就一路挤过办公室的人群,往外面走。克罗斯警官看到约克姆走远了,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朝亨特走过来。“能不能私下跟你说几句话?”
亨特把克罗斯带进他办公室,关上门。克罗斯看起来很邋遢,衬衫皱巴巴的,上面全是咖啡渍,而且满脸胡楂。亨特注意到他的胡楂已经有不少变白了。“有什么心事吗?”
“梅里蒙家那孩子有消息吗?”
“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这么说,目前还没有?”
“你碰到什么麻烦了吗?”亨特问。
“我儿子杰克不见了。我找不到他。”
“不见了?找不到他?什么意思?”
克罗斯抬起手猛搓了几下头发。“我们吵了一架。结果他就跑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克罗斯迟疑了一下。“不过,也有可能是前天晚上。”
“有可能?”
“我没办法确定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可能是前天晚上就跑了,不过也有可能是隔天早上才走的。昨天早上我一大早就出门了,没看到他。后来,我看到报纸才知道事态严重。我太太担心死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她的状况不是很稳定,受不起惊吓。”
“你说你太太很担心,意思是说你不担心?”
克罗斯有点手足无措。亨特看得出来,他不是担心,而是非常害怕。“亨特警官,你应该认识我太太吧?”
“好像几年前见过她一次。”
克罗斯摇摇头。“她整个人完全变了样。过去这几年来……”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仿佛内心陷入天人交战。“她信教信得有点走火入魔,到现在,她已经在教堂里待了三十几个钟头,几乎没吃没睡,就只是拼命祷告。为杰克祷告。她很怕他是和梅里蒙家的孩子在一起。我很希望我能够告诉她,我们的儿子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会担心你儿子和约翰尼在一起?”
克罗斯很不安地转头瞥了办公室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她说她看到约翰尼的灵魂里有一团黑暗。有一团黑黑的东西。”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畏缩,好像很不好意思。“我知道,我知道她说这种话不太正常,不过,她认定约翰尼对杰克有不良影响。她最担心这个。我想你也知道,她状况
不太好。”他眯着眼睛瞄了亨特一眼,然后低下头。“她一直在挣扎。”
“看她这个样子,我也很遗憾。”亨特迟疑了一下。“那么你呢?你也担心杰克吗?”
“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从前他也逃跑过好几次。十几岁的小孩子,免不了的。可是这一次,他连续两天晚上没回家。连续两天晚上……这就不太正常了。”
“你们为什么会吵架?”
“杰克很崇拜梅里蒙家那孩子。我的意思是,他真的很崇拜他,把他当成亲兄弟,把他当成圣人一样崇拜。我劝不了他。”
“所以你们就是为了这个吵架?”
“杰克很软弱,很像他妈妈。这一点,他跟他哥哥完全不一样。他胆子很小,很容易被人带坏。我太太很迷信,杰克也跟她一样,但除此之外,约翰尼对他影响也很大。约翰尼那孩子很野,完全不守规矩,而且心理不太正常。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我一直叫杰克少跟他在一起。”
“其实约翰尼很乖。只可惜,他妹妹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他整个人就变了样。”
“一点都没错。他整个人都变了样。”
“他心理受到很大的伤害。”
“我就是这个意思。”
亨特心里很无奈,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了解约翰尼。“那么,克罗斯,我能帮你什么忙吗?你是不是要我向媒体发布全面通报,请他们也帮忙找杰克?”
“噢,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如果你有那孩子的消息,能不能麻烦你尽快通知我?他妈妈已经急疯了,有点头脑不清了。她把这件事全怪到我头上。所以,我只是想尽快知道我儿子是不是平安无恙,越快越好,这样我才能告诉他妈……”
“我懂了。”
“谢啦,亨特,我又欠了你一次人情。”
说完克罗斯就走了。亨特站在门口,看到约克姆从大门走进来,满脸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他才刚跨进门,局长办公室的门忽然哗的一声被推开。“亨特,约克姆,你们两个进来。”
局长等他们两个走进门之后,才绕到他办公桌后面,不过他还是站着,没有坐下。亨特先跨进门,站到右边,仔细打量那两个不认识的人。那两个人大概都五十出头,个子很高,满脸皱纹,表情冷漠,看起来很剽悍。其中一个满头灰发,另一个是棕发。他们体格都很结实,两只大手上长满了茧,腰带上挂着警徽,还有枪。亨特往前跨了一步,仔细看看他们腰带上的警徽。州调查局。从他们的模样看来,应该是资深调查员,身经百战的狠角色。
约克姆跟在亨特后面走进门,走向右边,站到亨特和那两个调查员中间。局长办公室里很闷热。办公室里的五个人都是老江湖了,他们都明白眼前有状况。剩下的问题是,究竟谁知道内情,谁被蒙在鼓里。
过了一会儿,局长开口介绍他们认识。“亨特警官,约克姆警官,这两位是巴菲尔调查员,还有奥利佛调查员——”
“不是调查员,是特别调查员。”奥利佛纠正他。
他们互相点头打个招呼,连握手的客套都省了。局长的办公桌上摆着亨特的报告。那是昨天枪击事件的报告。当然,约克姆的报告也在桌上。“巴菲尔特别调查员,奥利佛特别调查员,他们是罗利市调查局本部派来的。他们一大早就赶到这里来协助我们调查,很辛苦,我们非常感激。”
“一大早?”巴菲尔口气很冷。“有意思。”
“有意思?什么有意思?”亨特口气也很冷。
“严格说起来,是半夜,不是一大早。”巴菲尔说。
亨特转头看看局长。如果他们是从罗利市过来的,那么,他们一定是昨天半夜就出发了。“我们干吗要把州调查局扯进来?”
“大家有话好好说,不要太激动。”局长说。“大家同心协力,把案子办好最重要。”说着他转头看看亨特和约克姆。亨特一脸狐疑,约克姆一脸不耐烦。“麻烦你们把枪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