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可是他不肯告诉我。”
“那蒂法妮·肖尔认得出来吗?”
“她被绑架这案子还不能断定有第二个人涉入。不过,有这个可能。目前,她打了镇静剂,而且有紧张性精神分裂的症状。不过,医生的态度还算乐观。说不定明天她就会清醒过来。”
“有人保护她吗?”
“没有。”
“也许应该派人保护。万一那家伙真的是警察。”
“也许真的应该派人保护。”
亨特低头看着自己的办公桌。阿莉莎的档案还摆在桌角,就在蒂法妮·肖尔的档案旁边。他翻开那份档案,看到阿莉莎的照片,看到她那黝黑的眼睛和头发,看到她那张和双胞胎哥哥一模一样的脸。“有可能吗?我们自己人干的?”
“克莱德,人性邪恶的一面就像癌症。这我很相信。”
亨特又拿起另一份档案,凝视着蒂法妮·肖尔那轮廓鲜明的五官。他摸摸那张照片,然后又摸摸下一张。“我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什么?”
“这件事你不要卷进来。”
“什么事?”约克姆问。但亨特没有理他。他走出办公室,转个弯走上那条窄窄的走廊,一路走到大楼后面。办公室里的人都盯着他,然后撇开头。这时候,整间办公室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亨特推开一扇安全门,一次跨两级快步走下楼梯,来到地下室。水泥地面的地下室有一扇铁门,走出那扇铁门,一路经过大厅、仓库、证物室,最后来到最后面那个小房间。全局的人事档案就摆在这里。警察的档案,行政人员的档案,维修工人的档案。档案室门没锁,但那些档案都锁在柜子里。
亨特走得很快,经过走廊墙上那把灭火器旁边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把灭火器拿下来,然后走进档案室。档案室长十一英尺,宽九英尺,水泥地面洗刷得很干净,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显得很苍白。他要找的柜子在最里面那道墙的正中央。亨特看着最上面那层抽屉的锁。那是便宜货,很容易开。
亨特把灭火器举到头顶上,那一刹那,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发现约克姆也走进了档案室。“我不是叫你不要卷进来吗?”
“你没说。”约克姆轻轻关上门。“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这件事。”
亨特转头看了上锁的抽屉一眼,迟疑了一下。
“动手啊。”约克姆说。
亨特微微转头瞄了约克姆一眼。约克姆满脸通红,眼里闪烁着日光灯的光芒。
“动手啊。”约克姆又说。“你可以杠上局长,你可以抗命。”亨特慢慢放下手上的灭火器。约克姆一步步朝他背后逼近。“为了阿莉莎,动手啊。”
“你在威胁我吗?”亨特问。
“为了约翰尼,为了他妈妈,动手啊。”
“约翰,你这是干吗?”
约克姆继续一步步逼近。“还记得什么叫公私分明吗?”
“有时候公私是没办法分得那么清楚的。”亨特盯着约克姆。这时候,约克姆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少拿这种话来压我。”
约克姆还来不及回答,档案室的门突然开了,有一位年轻女职员走进来。她一看到他们两个,立刻停下脚步。她立刻就注意到亨特手上的灭火器,感觉到两个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我等一下再进来好了。”说完她就出去了。
两人忽然陷入一阵沉默。约克姆伸手比了一个手势,大拇指和食指凑得很近,距离不到一英寸。“只差这么一点点。”
“什么?”
“你差一点就因为干蠢事被炒鱿鱼。”
两个人互看了好久,过了一会儿,亨特转身走到门外的走廊上。他气还没消,但他还是把灭火器放回墙壁的挂钩上。接着他一转身,看到约克姆站在他后面。
“不要嫉妒我长得比你帅。”约克姆开了个玩笑。亨特慢慢冷静下来了。
“为什么约翰尼会认为他是警察?”亨特问。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人从前是警察?”
“在什么情况下,小孩子会认为某人是警察?为什么一个十三岁的小男生会认定某个人是警察?因为那个人戴着警徽?还是因为那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亨特伸手摸摸腰带上的手铐。“那个人带着手铐?带着枪?”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人身上穿着警察制服?”
走廊上飘散着一股水泥味。他们两个就这么站在那里想了好久。约翰尼是一个很怪的小孩,不过他的直觉很敏锐,而且人很聪明。很少有小孩子像他这样。要是约翰尼认为帮凶是一个警察,那他一定有他的道理。亨特绞尽脑汁想象约翰尼可能看到的景象:黑漆漆的夜里,两个男人在一栋破房子里面,约翰尼躲在窗外偷看……
“你看过失窃车牌的报告吗?”亨特问。
“什么?”
“失窃的车牌。”
“看过了。那又怎么样?”
“约翰尼在贾维斯家看到的那个人,他车上的牌照是偷来的。据约翰尼所知,车牌总共有三面。我们追查那三面失窃的车牌,结果发现,其中一面车牌的持有人根本搞不清楚他的车牌是在哪里掉的,什么时候掉的。不过另外两个就很确定车牌被人偷了。”
这时候,亨特猛然想到一件事,脸色变了一下。约克姆注意到了。
“怎么了?”
“其中有两面车牌是在大卖场的停车场上被偷的。”
“那种地方本来就很容易下手。”
“可是机场或医院不是一样吗?而且大卖场有十几家……”
那一刹那,两个人对望了一眼,脑海里都闪过同样的念头。手铐。枪。制服。
保安。


第三十八章
约翰尼在挖土。他感觉得到伤口的缝线又裂开了,但他还是忍着痛。他愿意这样做,有一个理由。他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利瓦伊·弗里曼特尔,张着嘴,一只手扶在那具松木棺材上,眼睛紧盯着约翰尼,紧盯着洞里铲出来的每一堆土。后来,约翰尼铲到一颗石头,用力甩出来。这时候,利瓦伊点点头。
“谢谢你。”
约翰尼几乎没听到他说谢谢,但那并不重要。他已经听了二十次了。他埋头挖土的时候,利瓦伊一直跟他说谢谢。每次他说谢谢,约翰尼就会点点头,然后埋头继续挖。天上阳光灿烂,而南边的天际却已经开始阴云密布。约翰尼看了杰克一眼,把铲子拿起来要递给他。“换你挖一下吧?”
“谢了,兄弟。你自己挖就好。”
杰克坐在石墙上,举着枪。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十分钟了。后来,他举枪的手终于垂下来了。只有约翰尼注意到。此刻杰克还是坐在石墙上,枪摆在大腿上,手挥来挥去忙着打蚊子,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
从某个角度来说,约翰尼很庆幸杰克拒绝帮他挖。约翰尼对利瓦伊·弗里曼特尔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他女儿是怎么死的,不过,他感觉得到那个人内心的失落与伤痛。这是杰克永远无法体会的。
于是,他又继续挖,心里很难过。他想到戴维·威尔逊在桥下说的话:我找到她了。那个被绑架的女孩子。当时约翰尼吓得惊慌失措,被恐惧冲昏了头,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跑了。他来不及问威尔逊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弗里曼特尔也看到了威尔逊。约翰尼把铲子往下推,铲起一锹沉甸甸的泥土,然后瞄了弗里曼特尔一眼。
后来他也看到了威尔逊。
要是弗里曼特尔看到威尔逊的时候,威尔逊还活着,那么,说不定威尔逊告诉过他,他是在哪里发现那个女孩子的。说不定弗里曼特尔知道。
约翰尼把泥土撒到坑外。弗里曼特尔又点点头。
说不定。
约翰尼一边挖土,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句话。
说不定。
一个多钟头之后,忽然有两只乌鸦飞过来,飞向墓园中央那棵橡树,停在低矮的树枝上。约翰尼之所以会注意到,纯粹是因为看到弗里曼特尔愣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趴到棺材上。他凝视着那两只黑鸟,脸上浮现出恐惧痛恨的神色。其中一只乌鸦飞下来,停在一座墓碑上,仿佛一个黑色的蝴蝶结突然伸出翅膀。它垂着头盯着那口棺材,然后开始用嘴喙理身上乌黑油亮的羽毛。这时候,弗里曼特尔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只乌鸦,边跑边吼叫。杰克吓了一跳,立刻举起枪。
他不光是吼叫,还像是在骂什么话。约翰尼听得出来,可是却听不懂他在骂什么。接着那只乌鸦忽然又拍拍翅膀,飞向另一棵树。于是弗里曼特尔又坐回原先的位置上。他一直死盯着那只鸟,看了好久,后来他闭上眼睛,抬起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约翰尼看看杰克,杰克摇摇头。他脸色苍白,两手紧紧抓着枪。
这时又有两只乌鸦飞到树上,接着又来了三只。约翰尼继续挖土,时间一分一秒飞快流逝。泥土很松软,很容易挖,约翰尼越挖越深。他手上的皮肤都磨破了,但他还是忍着剧痛继续挖。他强忍着手上的剧痛,强忍着伤口缝线扯裂的痛楚,强忍着汗水流进眼睛里的刺痛。他有绝对的耐性一定要找到答案,所以他按部就班,想出最好的办法。等那个巨人的孩子埋进土坑里,他就要问他问题了。
约翰尼瞄了弗里曼特尔一眼。
铲勺刺进土中。
约翰尼一锹锹铲出温热的沙土。暴风雨快来了,漫天乌云笼罩着树上的乌鸦。
约翰尼从土坑里爬出来。起风了,雨渐渐落下,漫天乌云遮蔽了太阳,树梢开始猛烈摇晃,空气飘散起一股清新的气息。“暴风雨快来了。”杰克说。
土坑挖得还不够深,但宽度和长度刚刚好。“我只能挖到这么深了。”约翰尼说。“我已经没力气了。”
“我这里有绳子。”弗里曼特尔伸手指向棺材。
“好吧。”
他们把棺材抬到土坑旁边,用绳子穿过棺材的金属小拉环,然后把棺材慢慢垂到坑底。棺材摆在凹凸不平的土坑里,看起来好悲凉。接着,他们把绳子拉出来,金属拉环叮当一声。弗里曼特尔把绳子捆起来,他那双巨手动作很纯熟,可是很慢。“最后的仪式我自己来就好了。”他低下头。“谷仓里很干爽,你们可以去躺一下。”接着弗里曼特尔抬头看看黝黑低沉的天空,看看树上的白叶。“她一直都很讨厌暴风雨。”他又转回头来,举起锹子。这时云团中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黄光。
“打雷了。”约翰尼说。
不过那个巨人似乎不慌不忙。他铲起一锹土撒进墓穴里。风势越来越强,树梢的枝叶窸窣作响。“打雷了。”他继续把泥土铲进墓穴里,撒在女儿的棺材上。风势越来越强。这时杰克已经走进谷仓门了,但约翰尼不想跟他一起进去。弗里曼特尔低头凝视着棺材,一动也不动。“上帝讲话的声音很像我爸爸。”
“真的吗?”
弗里曼特尔点点头。“他的声音和另外一个声音不一样。”
“另外一个声音?”
“听起来像是巧克力被太阳晒软了,黏黏的,甜甜的,很难吞得下去。”他抬头看着暴风,“每次一有乌鸦飞过来,我就会听到那个声音。”
弗里曼特尔捡起一颗石头,丢向橡树矮树枝上的那群乌鸦。他慢慢靠向那群乌鸦,走到一半又迟疑了一下。约翰尼没催他。这个人根本就是疯子。约翰尼转头看看杰克,没想到杰克不见了。“我很怕打雷。”弗里曼特尔说。他抬头看看天上的乌云。虽然他嘴里说他很怕打雷,可是他并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上帝已经不跟我说话了。”
约翰尼感觉得到他的悲伤,他的失落。
“你在这里等一下。”说着约翰尼把弗里曼特尔手中的铲子拿过来,朝那棵橡树走过去。乌鸦立刻叫起来,然后就飞走了。约翰尼拿铲子在树干上刮了一个圆圈。“这个圆圈可以保护你,你就不会被闪电打到了。不过,这种魔法只有在橡树上才管用,对其他树就没用了。”
那巨人站起来,一脸凝重,而且好像有点紧张。他用那只没受伤的眼睛看看树上的刮痕,然后又转过来看看约翰尼。“黑法术?”
“不是。”
“那是什么?”
“古代凯尔特人的法术。他们已经灭绝了。很久很久以前就灭绝了。”
“既然凯尔特人已经灭绝了,那你怎么会知道这种法术管用?”
“我在书上看到过。那不重要。”
弗里曼特尔摇摇头,伤痕累累的脸上满是狐疑。“打雷了。”他又说了一次。“我们也只能向上帝祷告,但愿雷电不要打在我们身上。”接着他转头看看那堆刚挖起来的土。“等一下把土铲进去的时候,应该要念祈祷词。”他又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充满希望,而且看得出来他很信任约翰尼。“你有没有《圣经》?”
“没有。”约翰尼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我还记得一些祈祷词。”眼前这个怪人很怕乌鸦,怕闪电,而且说某个声音听起来像巧克力。面对这样的人,约翰尼觉得没必要告诉他自己不信上帝。“我可以帮你祈祷。”
这时候,雨水开始哗啦啦打在树梢上。弗里曼特尔脸上抽搐了一下,似乎松了一口气。约翰尼走到他旁边,感觉到那个人巨大魁梧的身形。他脸上的疤痕皱皱的,看起来灰灰的。每当天空划过闪电,他那只瞎掉的眼睛就会闪烁出彩虹般的光泽。约翰尼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些夜里他曾经读过《圣经》。当时妈妈对祷告极度狂热,一祷告起来就是好几个钟头。而他也陪妈妈一起祷告,同时,他自己也在寻找某种意义。好一会儿,他感觉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接着,他说出一句他唯一还记得的祈祷词。“我们天上的父……”
冰冷的雨水倾盆而下。
“……愿世人皆颂圣名。”
利瓦伊·弗里曼特尔哭着把泥土铲进墓穴里,埋葬了他女儿。
约翰尼在大雨中静静伫立,等待闪电再次划过天空。


第三十九章
亨特和约克姆在大楼一楼大厅等候。这栋巨大的建筑坐落在市中心,肯·霍洛韦的办公室在五楼。问题是,那位柜台小姐很难缠。她大概五十出头,一副冷淡苛刻的面孔。外头天色越来越暗。满地的垃圾随风扫过水泥步道,然后飞散到空中。“我们不需要预约。”亨特抬起手,亮出手掌上的警徽。
那女人坐在一张巨大的柚木柜台后面,柜台上有一边是电话系统,上面的按钮闪着红红绿绿的灯光。这整栋大楼都是霍洛韦的公司。瞄一眼墙上的部门索引牌,立刻就知道他的企业王国版图有多大。房地产公司、土地开发公司、建设公司、商业顾问公司、财务管理公司。霍洛韦拥有一家大型购物中心,还有好几栋市区的大楼,另外,全市的三家电影院和两座高尔夫球场也都是他的。而且,霍洛韦的企业版图甚至还跨越到其他州。
“我们是来调查刑事案件的。”亨特说。“如果你现在不通报,二十分钟后我还是会再回来,到时候我会拿传票,还有搜查令。”
这时柜台上的电话铃响了,那女人立刻接起电话,然后很快又挂断电话。她表情冷若冰霜,口气很冷峻,说得非常快。“霍洛韦先生是我们城里最仁慈的人,我们全公司都知道你在骚扰他。要是你今天敢再骚扰他,我们全公司都会站出来指证。”说到这里,她那冷冰冰的表情忽然消失了,露出一抹微笑。“霍洛韦先生说要见你。”她抬起一只手往旁边一挥。“请搭右边那部电梯。”
他们走过大理石地板,跨进电梯。约克姆按下按键,电梯门立刻就关上了。“真可爱。”他说。
“什么?你是说那个柜台小姐吗?”
“真讨人喜欢。”
霍洛韦的办公室占了一整层楼。亨特看到里面有一间会议室,几间隔开的小办公室,除此之外,整层楼就是一间大办公室。霍洛韦站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律师站在他右边,另外还有一位穿制服的保安站在他左边。他身上有枪。四周有三面落地窗,放眼望去,整座城市尽收眼底,包括警察局在内。从这里看过去,警察局显得格外渺小黯淡。站在这个高度看出去,外头的暴风雨犹如一堵巨大黝黑的墙,正朝大楼快速逼近。
“警官。”霍洛韦招呼了一声。
亨特跨上地上的波斯地毯,经过一张会议桌旁边。那张桌子看起来价值不菲,价钱大概跟他的车差不多。他走到那张办公桌前面,停下脚步。霍洛韦一脸干笑,两手撑在办公桌上,全身的重量压得指尖都泛白了。“你应该见过我的律师吧?另外这位是布鲁斯。”他伸手指向那个保安。
亨特打量了一下布鲁斯。那人大概四十出头,个子很高,皮肤黝黑,身上穿着笔挺的蓝制服,胸口有一枚金色的警徽,一边的肩头上有肩章。那个人面无表情,腰间佩着一把半自动手枪。
“布鲁斯,你有携带枪械的许可证吗?”
“他有。”霍洛韦说。
“他自己不会回答吗?”
“不会。”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只要他在我这里工作一天,你就把他当成小孩子。”
亨特挑挑眉毛,看看布鲁斯。布鲁斯歪了一下头,耸耸肩。“我们目前正在调查一件凶杀案。这个案子的相关线索牵涉到你的一位员工。我们必须请你提供贵公司全体保安人员的人事档案,特别是那些在购物中心工作的人。”
“什么样的凶杀案?”
“我希望你能够提供保安的名单。”
这时律师忽然弯腰探身向前。“我已经建议我的客户,没有法院的命令,不要回答任何问题。”
霍洛韦抬起双臂,那姿态表示他别无选择,只能听从律师的建议。亨特盯着律师。“你真的决定这样做?”
“是的。”律师说。
“你会建议你的客户不要妨碍警方调查吗?”
“那当然。”
“那么,你们不准通知任何人说我们来过这里。案件目前还在侦办中。”
霍洛韦又露出他那虚伪的笑容。“现在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亨特警官,要说等上法庭再说。我不会把员工的人事档案交给你,也懒得管你调查什么,至于你挑女人的独特口味,我也不敢苟同。我说的是凯瑟琳·梅里蒙,还有她那个曾找我麻烦的王八蛋儿子。”
亨特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哦,对了。”霍洛韦说,“我想,有一件事应该让你知道。凯瑟琳·梅里蒙不肯再跟我见面。她连家里的锁都换了。她又开始发神经了。这很正常。”
亨特猛然停住脚步,转身走回办公桌前面。“真的吗?”
“今天早上我们已经发出驱逐令,把她赶出那栋房子。再过三十天,她就要流落街头了。”
“她自己会想办法。”亨特说。
“真的吗?”
亨特狠狠瞪着霍洛韦,在他眼里只看得到霍洛韦脸上那猥亵的笑容。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西装外套,这才回过神来,是约克姆。“走吧,克莱德。”
约克姆转身要走了,可是亨特并没有跟上去。他狠狠瞪着布鲁斯,然后再瞪着霍洛韦。“你公司的保安都带着枪吗?”他问。
“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霍洛韦说。“我刚刚好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亨特转头瞪着那保安。“问他也没用,他什么都不会说。”
布鲁斯紧闭着嘴唇,挺起胸。不过,当霍洛韦把头转开没再注意他时,他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摸了一下枪柄。
这时律师点了一下头。“慢走啊,警官。柜台小姐会帮你盖个章,确认你刚刚停车不用钱。”
他们越过办公室,先走过软软的地毯,再走过木头地板,脚步声渐渐变大。电梯门开了,他们走进去,然后电梯门关上。“这办公室还不错。”约克姆说。亨特没吭声,指甲用力掐着自己手掌。“景观也不错。”
他们经过柜台前面,柜台小姐又狠狠瞪着他们,但他们不理她。来到大楼外面的人行道,只见旁边的大楼高耸入云,充满压迫感。空气中仿佛飘散着电流,而亨特说话的声音也仿佛像电流一样激烈。“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他的保安带着枪。”
“不是每个都有。”
“不过至少有一个。”
“没错。”
“只有一个人带枪。”
他们朝车子走过去,强风把他们的裤管吹得噼啪响。制服,警徽,枪。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很可能误以为他是警察。
非常有可能。
非常有可能。
来到车子旁边,约克姆伸手搭在车顶上,亨特站在车子另一边。后面的街道空荡荡的。“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约克姆说。“不过,先声明,不准不高兴。”
“什么事?”
“我们根本不需要看他们的人事档案。”
“应该会有帮助。”
“错了,根本不需要。”
亨特耸耸肩。“我还是想看看。我要让他知道,我们已经在找他了。”
“这理由不够充分。”
“也许你说得有道理。”
“既然如此,我们到这里来干吗?既然没必要,干吗来招惹霍洛韦?你明知道他不可能回答你的问题。他恨死你了。”
亨特瞪了他一眼,朝他眨了几下眼睛。
“噢,我懂了。”
“快上车。”亨特喊了一声。
他们立刻钻进车里。一上了车,风声忽然变微弱了。“他会打电话警告他的手下。”约克姆说。“他一定会。”亨特发动车子。“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打电话了。”
“有可能。”亨特开动车子,抬头看看左边有没有来车,然后就开上了马路。
“原来你在设计他。”约克姆继续说。“他会打电话警告他的手下,然后你就可以控告他妨碍调查。”
亨特还是没吭声。
他一路往购物中心开过去。
购物中心是一栋巨大无比的水泥建筑,外头粉刷着灰泥,墙面平板单调,衬托着阴沉的天空。成群的客人鱼贯走出玻璃门,玻璃门转动,上面的反光颜色会变化,由灰变紫,然后又由紫变灰。他们都急着想冒雨赶回家。亨特在车阵中穿梭,往购物中心后面开过去。他绕过转角的时候,一阵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打在挡风玻璃上。他们一路经过几个大型垃圾箱,经过几座装卸货月台,经过几辆老爷车。
车子沿着购物中心侧边往后开,开到一半亨特忽然猛踩刹车,然后推开车门跑出去。约克姆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他大叫了一声:“你干吗?”
亨特不理他,一径往前跑。“这位太太?”亨特朝一位老太太大喊。那位老太太站在距离最近的那座装卸货月台边缘,弯着腰。她大概六十出头,风韵犹存,银白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摇曳摆动。她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品。亨特挤出满脸笑容。“嗨,我是亨特警官。”亨特举起手上的警徽晃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
“有什么事吗?”她身材纤细,雍容华贵,衣服领口别了一颗钻石,大概有两克拉重,而且,是真的。
又是一阵雨打在碎石路面上。“我刚刚看到……忍不住想过来问一下。”亨特伸手指着她手上拿的东西。
“是鲔鱼罐头。”她晃晃手上的罐头,有点不好意思。罐盖已经开了,里头的鲔鱼已经馊掉了。她伸手指了一下月台边缘。那里有一罐新的鲔鱼罐头,是她刚刚摆的。“那里有一只好可爱的猫。我实在不忍心看它翻垃圾箱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