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尼瞪大眼睛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说:“没错。”
杰克舔了一下发白的嘴唇。“我们赶快走。”
“可是他只是坐在那里。”
“他在干什么?”
约翰尼贴在石墙上,身体慢慢往上滑。那座墓园很小,大概只有四十座墓碑,中央有一棵巨大无比的橡树,后面两个角落里种着木兰花。墓碑排成好几排,有些是灰白色,有些是黑色,上面都长满了苔藓。
利瓦伊·弗里曼特尔坐在墓园中央,两腿张开。他全身衣服又破又脏。裤子膝盖的部位和手上有皱纹的部位都渗出血丝,裤子和衬衫的右侧有一大片血迹。他有一只脚的鞋子脱掉了,丢在明亮干净的草地上。那只脚的脚掌和脚踝肿得好大,看起来简直像一大块肉。他那只被约翰尼咬伤的手指已经发炎化脓了,上面缠着一块布,看起来黄黄的。手指上的皮肤绷得好紧,几乎会发亮。他大腿上摆着一把铲子,旁边摆着一口棺材。“他在干什么?”
约翰尼没有立刻回答。阳光很亮,他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银色的胶带已经撕开了,纠缠成一团,散落满地,颜色已经发黑。棺材有破洞,上面有干掉的土块,还有水渍。弗里曼特尔的膝盖上有一道伤口,深及骨头,扭曲变形的脸上满是汗水,闪闪发亮。他身体旁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凸出来。约翰尼身体紧贴着石墙,慢慢往下滑。“他在埋尸体。”
“妈的,要命了。”
“还有,他哭得像个小女生一样。”
杰克闭上眼睛。约翰尼把枪举高,转轮贴在头上。他闻到枪油的味道,嘴里默念着:枪就是力量。我有枪。枪就是力量。
我有枪。
接着,他慢慢站起来,但杰克立刻把他拉下去。“拜托你,不要。”杰克紧紧掐住他的手,拼命哀求。“兄弟,拜托你千万不要。”
“杰克,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约翰尼挣脱他的手。“你以为我跑到这里来是为了好玩吗?你以为这一年来我只是在玩吗?我来就是为了要找他。”
杰克吓得面如土色,全身发抖。不过,他还是点点头,把手缩回来。“好吧,约翰尼。”
“我别无选择。”
“我不是说好了吗?”
约翰尼看着杰克那种惊慌失措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有点心软,但他终于还是慢慢站起来,慢慢举起枪。他两手抓着枪柄,稳住枪身,枪管对准弗里曼特尔。那动作是看电影学来的。这时候,利瓦伊·弗里曼特尔站起来了。他手上抓着铲子,不过,他根本没看到约翰尼。他低头看着地上。地上有一个浅浅的土坑。
弗里曼特尔那只受伤的脚抬起在半空中,用圆锹撑住身体的重量。约翰尼注意到他哭得很伤心,满脸泪痕。他拼命想在地上挖一个洞,把那具棺材埋进去。他那条没受伤的腿撑着地面,受伤的腿踩铲子,可是却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换那条受伤的腿撑住地面,可是脚踝痛得无法支撑。
结果,他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他挣扎着站起来。
他又试了一次。
约翰尼拉开门,走进墓园里,慢慢靠近弗里曼特尔。十五英尺,十二英尺,但弗里曼特尔根本没看到他。约翰尼冒险瞄了棺材一眼。那口棺材很小,是小孩子用的。接着,约翰尼又更靠近弗里曼特尔,这时候,弗里曼特尔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了。他泪眼盈眶,看看约翰尼,再看看地上那个土坑。他跛着脚往前跨了一步,抬起铲子,然后刺进泥土里。约翰尼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悲伤痛苦,看到他满身泥巴血迹,看到他身体侧边好像有一根像木头的东西凸出来。“不要动。”约翰尼喊了一声。
弗里曼特尔果然不动了。接着,他抬起一只手,手掌向上平伸出来,指向地上那个浅浅的土坑。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注意到那把枪了。他看见那把枪,看了好久,那副模样仿佛他搞不清楚那个对准他胸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后来,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好沙哑。“你是来帮我的吗?”
“什么?”
“我一直在祷告,祈求他帮助我,可是他都不回答我。”
“谁?”
“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脸上的伤疤抽搐了一下。他有一只眼睛瞳孔是乳白色的。“我没办法挖洞。”
约翰尼鼓起勇气转头看了石墙一眼。杰克拼命摇头。接着,约翰尼又看看那具棺材。“你还记得我吗?”
弗里曼特尔点点头。“你在路上跑,我把你抱起来。”
“为什么?”
“上帝叫我把你抱起来。”
“上帝叫你把我抱起来?”弗里曼特尔又点点头。“为什么?”约翰尼问。
“他没有说为什么。”
“约翰尼。”
是杰克在叫他,但约翰尼不理他。“上帝还有告诉你别的什么吗?”
“她是我的宝贝。”弗里曼特尔指着棺材。他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上满是泪水。“我没办法挖洞埋葬她。”
约翰尼又转头看了杰克一眼。
接着,他拿枪的手慢慢垂下来。


第三十六章
克罗斯开车沿着城区边缘风驰电掣,然后转向北方。他驾驶技术高超,一路穿梭自如。车窗外的景观本来是住宅区,后来变成半工业区。亨特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向后飞逝,脑海中思绪起伏。然而,他想的并不是那辆刚找到的车,也不是戴维·威尔逊。他想的是那几面小旗子,还有阿莉莎·梅里蒙。他想到,她可能已经被埋在那片潮湿的地底下。他想到她那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想到她家破人亡。这些思绪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接着,亨特也想到了自己,想到这一年来地狱般的生活:无数失眠的夜晚,整整十二个月饱受失败的煎熬,而自己的家也已经妻离子散。一整年了,他始终无法抛开这一切。究竟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个人因素?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某种第六感。“嗨,凯瑟琳。”
“有约翰尼的消息吗?”她似乎心情很不好。
“没有。还没有。”
“这个时间他应该要打电话来的。约翰尼一定会打电话给我。”
“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们一定会找到他。”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想到克罗斯在他旁边。“抱歉,我还没办法去找你当面讨论这问题。我一定会去,可是……”
“他早该打电话回来了。”
“凯瑟琳?”他的口气流露出关切。她感觉到了。
“昨天晚上睡得很不好。”她说。
“你还好吗?”
“现在好多了。可是,我一定要把儿子找回来。”
“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亨特说。
她迟疑了一下,接着,她的口气忽然变得很轻柔。“答应我,你保证一定会找到他。只要你保证,我就相信你。”
听到这种话,他感觉得到她内心的绝望。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此刻她在家里的模样。她坐在约翰尼床上,眼圈发黑,牙齿咬着嘴唇,屏住气,手紧紧抓着电话。“我保证。”亨特说。
“你发誓。”
“我们一定会找到他。”
“谢谢你,警官。”亨特听到她在电话里吁了一口气。“谢谢你,克莱德。”说完她就挂了电话。亨特合上手机。他揉揉眼睛,感觉眼睛里一阵刺痛。
克罗斯加速超越前面那辆车,然后又切回右线道。“约翰尼的妈妈?”他问。
“是的。”
他们一路疾速奔驰,很快就过了商业区,来到郊区。克罗斯稳稳抓着方向盘,然后忽然清清喉咙。“已经谣言满天飞了,你应该知道吧。”亨特盯着他。克罗斯又继续说:“局里的同仁都在议论纷纷。”
“议论什么?”
“大家都在说,你认为柏顿·贾维斯的案子有一个警察涉案。那个人牵涉到这些死掉的孩子。说不定阿莉莎·梅里蒙也在其中。”
“乱传谣言,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过了几秒钟,克罗斯又说话了。这次他措辞更谨慎。“局长交代办公室里的行政人员,不要让你接触人事档案。他特别强调‘你’。谣言就是这样传开来的。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亨特看着车窗外的草地,看着天空,脑海中想的是他要怎么修理局长。“你有没有叫人去看守戴维·威尔逊的车子?”
“车子的所在地是县警部的辖区,所以我只好通知警长。他派了一名警员守在现场。他应该不会笨到去碰证物。”
“但愿如此。”
“快到了。”
那辆休旅车是丰田兰德酷路泽的新车款。黑色的。那是一座三十英尺深的山谷,底下岩石嶙峋,长满了灌木丛。车子就卡在谷底,车头朝下。拖车厢还挂在后面,不过侧边已经扭曲,车顶整个折弯了。“有人下去碰过车子吗?”
那警察摇摇头。“警长交代我们要跟你配合,所以我完全遵照他的指示。没有人下去过。”
亨特盘算着要怎么到谷底去。山壁的土层很薄,岩石很容易松脱。路边斜坡的边缘有几棵树,长满了野草和灌木丛。“克罗斯,你车上有没有绳子?”
“有。”
“去拿来。”
亨特把绳子一头固定好,然后丢进山谷里。接着,他和克罗斯沿着绳子往下爬,一路上松脱的石块沿着山坡滚落。谷底有一条蜿蜒的溪流,车子就泡在水里。车顶被拖车厢压得扭曲变形,车头撞烂了,两边的烤漆也刮得伤痕累累。挡风玻璃上有蜘蛛网状的裂痕。“什么都不要碰。”
克罗斯隔着车窗看看车里。“钥匙还插在电门上。”说着他挪了一下身体。“排挡杆还在行进挡位。”
亨特拿手帕垫着手,拉开右边的车门。车门一开,一阵热气迎面扑来,有一股臭味。驾驶座的皮椅坐垫已经磨得发亮,后座的椅背往前放倒,整个后车厢装满了攀岩用具。亨特看到一辆越野摩托车的专用夹克,还有一双沾满泥巴的登山靴。驾驶座椅背后面嵌着一桶汽油。车上看不到半点车祸的血迹。“看起来车子是被人推下来的。”
“很理想的地点。”克罗斯说。
亨特又拿那条手帕垫着打开置物箱,拿一支笔翻翻里面的文件,然后又把置物箱盖回去。他仔细看看地垫,然后探头看看座椅底下。“嘿。”他喊了一声。
“怎么了?”
亨特手上拿着一支笔伸进座椅底下,勾出一个黄铜弹壳。然后,他站起来,克罗斯立刻凑过来。“点四五口径。”亨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物袋,把弹壳放进去,然后举起袋子对着阳光仔细看。“好了,可以叫我们的人过来了。”
亨特和克罗斯等鉴识科的人过来。他们站在碎石子路肩,眼睛盯着那辆扭曲变形的车子。他们等了二十分钟之后,两辆厢型车终于抵达现场。车上有四个鉴识人员。“我要你们到车子所在的位置去采样。指纹,纤维,目前现场能够采集得到的任何证物,每一样都不能放过。记住这个原则,分秒必争。现场采集完了,你们就可以把车子吊出来,运回去检查。”
鉴识科的组长低头看看谷底的车,再看看那个陡坡。“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那里有绳子。下去没问题的。”亨特抬头看看天空,看到南边的天际已经开始乌云密布。“快下雨了,赶快下去,赶快上来。不要搞到像上次河边那样。”亨特看着那几个鉴识科的人慢慢爬到谷底下,然后他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约克姆,告诉他现场的状况。
“太好了,终于有突破了。”约克姆说。
“你那边呢?”
“穆尔医师已经确认了第二具尸体。”
“怎么样?”
“又是个小孩。不过,不是阿莉莎·梅里蒙。”
亨特紧绷的手指慢慢松开了。“快下雨了。”
“我知道。气象局说大概再三四个钟头就要下了。”
“媒体那边有动静吗?”
“还没。”
亨特转头看看那辆扭曲变形的丰田车,心里开始挣扎,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边才能发挥最大效率。回贾维斯家呢,还是留在这里?鉴识科的人已经开始在车里采样了,而法医已经开始做尸检。“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们好像漏掉了什么。”
“别吓我。”
“某种很明显的东西。”
“有什么要交代我做的吗?”约克姆问。
“你那边盯紧一点。我很快就回去。”说完亨特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他听到谷底有人在叫他。“警官。”
鉴识科的人站在谷底,旁边驾驶座的车门开着。亨特朝底下大喊:“怎么样?”
“这辆车好像已经被清理过了。”他伸手指着车里。“方向盘上采不到指纹,门把和排挡杆头也一样。”他耸耸肩。“车子可能已经被清理过了。”
“那个弹壳呢?”
鉴识员伸手指着上面那辆厢型车。“麦克在化验那个弹壳。”亨特转头看过去,看到第一辆厢型车的后门开着,里头装满了仪器。车边内侧嵌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一张很干净的白纸。一位鉴识员正把弹壳摆在那张纸上。
“麦克?”
“马上就好了。”他继续检验。过了一会儿,他挺起身体说:“有一枚指纹。”
亨特交代克罗斯看着现场,然后自己开车回贾维斯家后面的埋尸地点。他抵达的时候,法医正在刮除第三具尸体上的泥土。约克姆站在法医旁边,两手叉在屁股上,紧抿着嘴唇。他块头很大,低着头,然而,在这片阴暗潮湿的沼泽里,他看起来忽然变得很渺小,仿佛整个人缩小了一号。“第三个。”他说。
另外两具尸体已经装袋准备送回去了。亨特看了一下,发觉那两个尸袋看起来很扁,几乎是空的。“我们走吧。”说着他转身就要走了,但约克姆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盯着那两个尸袋,再看看那片可能掩埋了更多尸体的空地。不知道底下还掩埋了多少无辜的生命。
“不管是谁干的,那家伙非死不可。”约克姆说。
亨特又走回去。他和约克姆共事很久了,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看过约克姆流露个人感情的一面。约克姆做事情效率惊人,爱开玩笑,但从来没有表现出个人情绪。“他已经遭报应了。”亨特说。
树林里的斑驳光影投映在约克姆脸上。“你认为这是贾维斯自己一个人干的吗?”
“我不知道。”
“他们都只是小孩。”
“走吧,约翰,我们去干活了。”
约克姆摇摇头。亨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那家伙非死不可。
他们爬上斜坡,穿越树林。走到公路上,他们看到那里又多了两辆厢型车,引擎都没有熄火。那两部车斜斜地停在几辆警车和法医的厢型车旁边。约克姆先注意到了。“马戏团来了。”他说。
“妈的。”
局长派了两个警员挡在路上。他们展开双臂挡住那些记者。摄影机的镜头和麦克风一直往他们脸上凑,他们尽量忍耐,毫无响应。后来,那些记者看到亨特来了,立刻转移目标,开始七嘴八舌地抢着问他:“警方真的发现更多尸体了吗?”
“无可奉告。”
“现场为什么会有法医?”
亨特和约克姆从两名警员旁边挤过去。亨特拉大嗓门喊了一声:“不准任何人进去。”
“亨特警官——”第四频道的记者问,“亨特警官——”
亨特跨着大步一直走,根本不理会他们。他朝自己的车子走过去,那些记者拼命凑在他前面跟着倒退走,摄影机跟在他后面。“听说你在寻找约翰尼·梅里蒙,是真的吗?”这时候,亨特忽然有点不知所措,怒从中来。他猛一转身,那个女记者立刻把麦克风凑到他脸上。她脸侧面对着摄影机,两眼发亮,露出一种饥渴的神色。“听说他失踪了,是真的吗?”
亨特看向她后面,看到又有一辆转播车沿路开过来了。“无可奉告。”他伸手拉开车门。
“听说你认为柏顿·贾维斯的案子牵涉到警察,是真的吗?”
“你刚刚说什么?”她又问了一次。亨特感觉到自己脸色发白。“多派几个人过来这边挡着。”他交代约克姆。“你——”他伸手指向那个记者,“——你跟我来。”她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朝摄影组比了个手势。“不行,只有你。”亨特说。他不等她回答就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她一定会跟上来的。他往前走了二十英尺之后,转身一看,看到她就在他后面几步。她包着头巾,身上穿着一件贴身的红毛衣,曲线毕露。她后面不远的地方,第三部 转播车已经抵达了,开始架设摄影器材。“你为什么会问那个问题?”
她毫不退缩。“是真的吗?”
“目前调查正在进行中,无可奉告。你为什么会问那个问题?”
“消息来源必须保密。”她微微扬起下巴,两手轻轻掩住嘴唇。
亨特凑近她。“希望你不要再散布这种不实谣言。”他紧盯着她那双流露着迫切神色的蓝眼睛。“那会有不良后果。”
“你否认吗?”
亨特想到约翰尼·梅里蒙的笔记,想到局长发布命令禁止他接触人事档案,想到蒂法妮·肖尔手上的手铐是警用的,想到停在凯瑟琳家街上那辆黑色轿车,想到那只背脊断掉的猫。这种种手段都是为了威胁约翰尼不准张扬。“你的消息来源搞错了。”
“我可以引述你这句话吗?”
“你可以把这句话贴在额头上当标题。”说完亨特就走开了,但她却死跟着他。亨特走到约克姆旁边的时候,又有一辆厢型车开过来了。那是教堂山那边的主任法医派来的车。
记者立刻蜂拥而上,七嘴八舌问个没完。
摄影机的闪光灯此起彼落。
亨特钻进车子,坐到驾驶座上,约克姆也跟着上了车。亨特发动引擎,等了一下,等前面那些记者让开一条路,他才开动车子。约克姆注意到他整个人怪怪的。“怎么了?”
“他们知道约翰尼的事。”
“怎么会?”
“他们知道可能有警察涉案。”
“妈的,怎么搞的?”
亨特眼睛盯着前面的马路。“有内鬼。”


第三十七章
约克姆跟在亨特后面走进警察局。他们一走进办公室,大家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们,整间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大家眼睛都盯着亨特,气氛忽然紧张起来。亨特一路走进去,约克姆跟在他后面。他们走进亨特办公室,约克姆立刻关上门。“感觉好怪。”
“不能怪他们。电视台的转播车就停在大马路上。”
约克姆隔着脏兮兮的窗玻璃盯着外面。光线隔着脏玻璃照在他脸上,他那撮山羊胡子也变得黄黄脏脏的。“那不是真正的原因。”
“不是?一开始这个案子只是绑架案,没想到隔了几个钟头,现在变成集体屠杀。我们这里发现好几个小孩子死了,这下子全国的媒体都找上门来。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大家都很怕。我们就是这个案子的中心人物,你和我。他们会用那种眼光看我们,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他们那种态度只和两件事有关。”
“是吗?”亨特有点生气了,觉得很泄气。但约克姆还是不罢休。
“那是因为你在找一个警察,而那个人就在他们中间。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你快要完蛋了。”
“为什么快完蛋了?”
“因为约翰尼·梅里蒙。”
亨特转头看看窗外。“我根本没有听说什么——”
“要是那孩子真的找不回来,那他们就有话说了。媒体已经找上门了,他们知道他失踪了,到最后,他们会认为都是因为你不让社会福利处介入,才会导致这种后果。而且,大家都知道你和那孩子的妈妈有所牵连。”
“都是在捕风捉影。”
“你认为是捕风捉影吗?我可不这么认为。不过我无所谓。问题是,是你挡着社会福利处的人,不让他们去照顾约翰尼。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万一他出事了,你就完了。你会被五马分尸。”
“我是为他好。”
“那是因为你了解那孩子。可是别人都不了解。他们只知道他人生很悲惨——他的双胞胎妹妹失踪了,他爸爸离家出走了,他妈妈很不正常。他们只相信报上看到的东西。你自己也看过那张照片,那天约翰尼出现的时候,那样子简直跟疯子没什么两样。要是家里有一个那样的孩子,任何一个父母,只要头脑够清楚,都会明白应该把他关起来,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意思是,你怎么会把约翰尼交给那种货色?他那个干保安的叔叔连自己的生活都料理不了,还有办法照顾约翰尼?所以,他妈的克莱德,你搞懂了吗?万一那孩子出了什么事,不管你的理由有多合乎逻辑,都不可能会有人相信你。肯·霍洛韦一定不会放过你。而且不只是他,还有局长、媒体、首席检察官,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约克姆举起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指。“你最好开始祷告,祈求上帝保佑那孩子平安无事。”
亨特凝视着约克姆。此刻,他忽然发觉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显得如此苍老。“你怎么会顾虑这么多?约翰,这实在不太像你的风格。”
“我永远做最坏的打算。而且很奇怪的,最坏的打算永远都会变成真的。这你应该很清楚。这就是为什么三十年来我永远不会惹祸上身。”
“这么说,这个案子你也是抱这种态度?”亨特忽然感觉到他的朋友态度不太一样了。他感到一股怒气往上冲。
约克姆迟疑了一下。“这案子和从前不一样。”
“因为他们是小孩子?”
“因为你不应该为一个案子赔上自己的前途。也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们的地盘上出了这种事,而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告诉你,克莱德,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激动?为什么?”
“一定要把那家伙揪出来。那家伙非死不可——”约克姆忽然阴沉着脸,伸出一只手指戳着桌面。他越说越大声。“那家伙非死不可。”
“喂,小声一点好不好。”
“他真的该死。”
“据我所知,北卡罗来纳州还是有死刑的。”
“辩护律师神通广大。”约克姆口气很不屑。
两个人忽然陷入一阵沉默。接着,亨特又开口了。他说得很小声。“万一约翰尼说对了怎么办?万一真的有警察涉入柏顿·贾维斯的案子,那怎么办?万一真的有警察在暗中保护柏顿·贾维斯,帮他干坏事,那怎么办?”
“怎么可能?”
“七个小孩子……”
“我怎么看都不可能。”
“约翰,有人把消息泄露给媒体。假如我是那个干坏事的警察,假如我想干扰调查,我就会从这里下手:先散布谣言,故布疑阵,转移焦点,让那个想抓我的人没办法专心办案。”
约克姆想了一下。“好,我们就假设这个案子有从犯,有人暗中掩护贾维斯杀害那些小孩。那么,约翰尼认得出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