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望着街道一分钟,然后进屋里晃荡,很喜欢里面的一切:各种颜色和家具,以及那种舒适的凌乱。客厅有一整面墙都是书架,她沿墙从头走到尾,不时抽出一本来翻,然后把伊丽莎白和某个小男孩的几张照片也拿起来看。大部分照片里,那小男孩都很小,或许两岁或三岁。少数几张他比较大了,瘦削而一脸害羞,紧靠在伊丽莎白旁边。他有忧虑的双眼和清秀的微笑。她很好奇他是谁。
看完那些照片后,倩宁锁上门,从冰箱里拿出一瓶伏特加倒了一杯,然后进入走廊尽头的浴室。她进去后锁上门,想着如果门没锁,自己恐怕就无法放松了。即使在这里很安全,她还是觉得身上的衣服太薄,而且很确定自己的肌肉已经忘了如何脱离紧绷状态。伏特加有帮助,所以她喝了一口,开始在浴缸里放水,又拿起杯子喝一口。她把水调整得非常热,等着蒸汽升起,然后才开始小心翼翼地脱掉衣服。并不是她怕痛——身上有缝线,有咬痕——而是她害怕自己的眼睛可能会不受控制,会不小心去看镜子里那些瘀青和深色缝线下的伤口,以及他牙齿留下的粉红色新月形印痕。她现在还没办法去面对。
然而坐在浴缸中,她想到伊丽莎白所代表的,想到她的耐心、力量和意志。或许是伏特加的关系,或者还有其他的。无论是什么,倩宁在水冷掉之前爬出浴缸。这回她抬起眼睛,以一种她原以为已经失去的稳定态度面对镜子。她从湿头发和皮肤上的水看起,然后看着瘀青、伤痕和太明显的肋骨。但光是看一眼还不够。她还必须看清楚,于是她尝试着,不光是看清过去或眼前的自己,也要看到她期盼能成为的那种人。
那个人看起来很像丽兹。
这个想法很好,但是并没有持续太久。忽然有个人在捶门。
“上帝啊——”
倩宁惊跳起来,又猛又急,一手撞到水槽。那不是敲门,而是用力、粗暴地猛捶。
“妈的,妈的——”
她一脚硬塞进牛仔裤里,布料粘着她潮湿的皮肤,另一条裤管也穿得同样困难。捶门声更大也更急了。前门,她心想,一遍又一遍,力道大得整栋房子都跟着震动。倩宁穿上衣服,想着电话、丽兹,还有逃跑。那种恐慌纯粹出自直觉。她几乎无法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打开浴室门。走廊一片昏暗,没有动静。捶门声更大了。
她溜进客厅,冒险朝窗外看了一眼。一堆警察在院子里,蓝色警灯闪烁着,一个个面容严肃的警察手里拿着枪,身上穿着“州调查局”缩写的防风夹克。
“我们是州警局!”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喊。“我们有伊丽莎白·布莱克的逮捕令!开门!”
倩宁赶紧从窗边退开,但已经有个人看到她了。
“有动静!左边!”
众人举起枪,对着窗子。
“州警局!最后警告!”
倩宁看到门廊上的人,急忙矮下身子往旁边躲。他们穿戴着头盔、防弹背心和黑手套。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长柄大锤。
“撞开。”
一个年纪比较老的男子指着门锁,大锤撞击时,倩宁尖叫起来。那声音像炸弹,但门撑住了没撞坏。
“再一次!”
这回门框变形了,她看到发亮的金属。六个人站在大锤后头,像士兵般成排站着,手指紧按在手枪的击锤上。那老男子点点头,大锤撞了第三下,门脱离了门框。
“进去,快!快!快!”
倩宁已经早他们一步行动。她抓起手机,冲向左边。
“有动静!后面走廊!”
有个人大喊“不准动!”但她没理会。她冲进浴室,甩上门锁起来。他们应该会先检查过屋里其他各处,才会来攻破这扇门,但这是一栋小房子。她已经开始拨号了。
响一声。
两声。
她感觉到一群人紧紧挤在狭窄的走廊上,动也不动,保持沉默。
拜托,拜托……
电话铃响第三声,倩宁听到接起的咔嗒声响。她张开嘴,但是门爆炸似的被撞开,于是整个世界充满了枪、男人和尖叫的声音。
以前不论伊丽莎白曾把这辆车开到过多快,现在她都要破纪录了。她转出那条破烂道路,上了一条州级公路,迅速超越前面一辆又一辆车,时速指针达到一百七十公里了。风声好大,吵得她几乎无法思考。但反正,她有什么好思考的?
倩宁没接电话。
一堆尖叫声,没法接通的电话。但是她还听到其他的声音。有凶狠的人声和叫喊声,还有木头破裂的声音。
伊丽莎白打到家里的市内电话,但是不通。她又试了倩宁的手机,但还是不通。
“该死!”
试了三次,三次都失败。
绝望之余,她打电话给贝克特。“查利!”
“丽兹,你跑哪里去了?怎么这么吵?”
风声太大了,她只能勉强听到。“查利,发生了什么事?”
“感谢老天。听我说。别回去你的房子!”他大声喊着好让她听到。“不要回家!”
“什么?为什么?”
“汉密尔顿和马什……”中间漏掉了一句或两句,然后她又听到了。“刚刚得到的消息。他们拿到刑事起诉书了,丽兹。两条杀人指控。我们才刚听说的。”
“那倩宁呢?”
“丽兹……”一阵静电爆擦音。“不要……”
“什么?”
“州警局那边完全不让我们碰——”
“查利!等一下!”
“妈的,不要回你家就是了!”
伊丽莎白愣愣地挂断电话,不敢相信。不是因为她被起诉或即将被逮捕。而是州警局的人跑去她家,救她一命的倩宁也同时在那儿,她才十八岁,整个人只剩个空壳,很可能招认任何事。现在已经耗掉五分钟了。
“太多时间了。”她说,又一路加速,时速指针逼近一百八十公里,然后是一百八十五公里。她留意着其他开得慢的车,并察看是否有警察出现,同时两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十二年来头一次真正祈祷。
求求你,上帝啊……
然而,等她赶到家,一切都已经结束。她在一个街区外就看到了:她的房子里没亮灯,没有汽车、警察或任何动静。她还是迅速开进去,冲上车道,然后把刹车踩到底。
“倩宁!”
她跑过院子,看到草地上的轮胎印,还有门从门框处硬被撞开的痕迹。在门廊上,她用一边肩膀推开门,感觉到只剩一根铰链的门摇晃着。进屋后,她看到家具被挪动得乱七八糟,地板上有肮脏的脚印,浴室的门也被撞得铰链完全脱离了。
她回来太晚了。
真的发生了。
她还是检查了一下屋内。卧室、橱柜。她想找到倩宁,希望她或许还躲藏在某个地方。但她心里明白,这是自欺欺人。逮捕令不是针对倩宁的,但他们有找她宣誓作证的传票,汉密尔顿和马什一定会用上的,现在大概就已经在跟她谈了。
那个地下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开枪的是谁?
在茫然中,伊丽莎白走出屋子,把前门嵌入门框关上。他们抓走倩宁了,而倩宁会开口的。无论是出于罪恶感还是天真,或是想帮伊丽莎白的渴望,倩宁最后都会被攻破心防。
伊丽莎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这个枪击事件影射了太多政治和种族的问题。他们会毁掉她,以儆效尤。
“出事的时候,我都看到了。”
那声音从树篱后传来,伊丽莎白认出是住在她右边的邻居老人,他有一辆一九七二年的庞蒂克休旅车,每个周末都要擦得亮晶晶,宝贝得要命,好像那不光是钢铁和烤漆做成的。“戈德曼先生?”
“那些警察肯定有二十个。带着突击步枪,穿着防弹背心。该死的纳粹。”他指着,畏缩了一下。“很遗憾你的门变成那样。”
“有个女孩……”
“小个子,没错。两个很凶的老混蛋把她拖出来。”
“你看到她了?”
“很难不看到,她被他们两个提着,满脸通红地又叫又踢,像头驴子似的。”
伊丽莎白又难过又丧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州警局已经针对她发出谋杀的逮捕令,所以她不能去局里。现在就连戴尔也帮不了她。汉密尔顿和马什拿到刑事起诉书了。这表示他们会把她抓起来,关进大牢。即使她能赢得胜诉——其实不太可能——她也会被全国媒体诋毁、中伤、剥皮剔骨。这是个愤怒的国家,她只是又一个在枪击事件中出错的白人警察而已。不可能有别的剧本,何况地上有十四个弹孔。
而这还是最好状况的剧本。
最糟的状况是,倩宁会说出实情。这表示时间至关紧要,不是差个一天两天那种。
而是以小时计算,她心想。甚至分秒必争。
倩宁会不会根本就放弃抗拒了?
伊丽莎白的停顿状态忽然被打破,就像一根折断的玻璃棒。她发动车子,还没转过第一个弯,就拨了倩宁父亲的电话。他会竭尽全力救女儿,但他的律师群在夏洛特,赶过来要花时间。于是,她去了唯一合理的地方。绕过市区,过河。黄杨树篱刮掉她车上的烤漆,但她发现那位老律师坐在前廊的同一把椅子上。他开口寒暄,但还没起身,她就打断他。“没有时间了,费尔克洛思。拜托,听我说就是了。”
她讲得太快,太不清楚了。
“慢一点,伊丽莎白。先喘口气。无论是什么事情,我们会处理的。先坐下来。从头开始告诉我。”
“我需要律师与当事人之间保密的特权。”
“很好。那就把我当成你的律师吧。”
“你没有执照。”
“那就把我当成一个朋友吧。”她犹豫着,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保证。“你告诉我的任何事情,我都会带进坟墓里,除非你有其他指示。我是你的同盟,任何恐吓或劝阻都不能动摇。”
“我不是唯一承担风险的。”
“我当了五十年律师,亲爱的,你不会相信我守了多少秘密。无论你的麻烦是什么,你都来对地方了。”
“很好。”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双手,然后目光移到他的眼镜框,皱纹,以及他羊皮纸般的皮肤。他身体前倾听着,于是她说出一切,双眼始终盯着他弯曲的手指,声音仿佛来自某个黯淡的、遥远的地方。她从倩宁的传票和她自己的刑事起诉书开始说起,然后转到佩内洛普大街那个地下室里所发生的骇人事件的真相。那些事情就像在冷天中裸身般伤痛,但现在没有时间羞愧或自怜了。她告诉他一切,还让他看了自己的手腕以增加真实感。他只插嘴一次,就是轻声说:“可怜的孩子。”
即使此时,她都还是不敢看他的脸。因为太羞愧了,好像她不光是裸身,还被钉在一块板子上。“我不知道她会怎么说,费尔克洛思,我只知道她如果说出真相,会发生什么事。”
“而你希望以她的利益为优先,而不是你自己的。”
“是的。”
“你确定?如果她折磨了那两个人——”
“算在我头上。这是我的决定。”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有区别吗?”
“只要你明白这么做会带来的种种后果,那就没什么区别。起诉书上头是你的名字,不是她的名字。你是冒着入狱的风险——”
“我绝对不会去坐牢的。我会先逃走。”
“身为你的朋友和你的律师,我觉得必须给你忠告,这样的计划很少有成功的。”
“总之不要让她跟警方开口就是了,费尔克洛思。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承受。”
“很好。我们一件一件来讨论。”他拍拍她的手。“你来找我是对的,伊丽莎白。谢谢你的信任。”
“我们能帮倩宁做什么?”
“首先,就是不要恐慌。即使她招认了一切,我们可以辩护说她的开枪是情有可原的。她是个小孩,而且精神遭受了重大创伤。所以检方不见得会起诉她,更别说还要定罪了。”
“开了十八枪。你也看到报纸了。你知道背景的来龙去脉。”
他点点头,因为他确实是知道。自从弗格森和巴尔的摩的暴动事件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一切都跟种族有关,一切都被详细检视。这使得布伦丹·门罗和泰特斯·门罗之死不光是公众事件,而且政治意味浓厚,尤其据说他们遭到了折磨和惩罚。如果州检察长必须找个替罪羔羊,那当然有办法。一个是警察,一个是富家女,眼前谁都无所谓,反正他们需要一具尸体。
“就算她被无罪释放,”伊丽莎白说,“你知道光是审判过程,对这么年轻的女孩会有什么影响。她永远无法复原。”
“给我一块钱。”老律师伸出一只手。
“什么?”
“两块钱好了。”
“我有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伊丽莎白掏出来。
“也可以。”他收下钞票。“十美元是你给我的聘请费,另外十美元是那个女孩的。以防万一有人问起。你有手机吗?”
“当然有……”
“给我。”老律师说。伊丽莎白递过去。他把电池和手机卡拿出来,然后全部递还给伊丽莎白,露出安抚的笑容。“警察通常是很糟糕的逃犯。这是思考模式的问题。”
“上帝啊。”她盯着自己的手机。但费尔克洛思已经开始行动了。
“有机会就去弄个一次性手机。然后打电话让我知道号码。”他穿上一件皱巴巴的夹克,下身是褪色牛仔裤,脚上的船形鞋里没穿袜子。“我会先去处理那个女孩的事情,然后我们可以谈谈这个刑事起诉书。她父亲是阿尔萨斯·肖尔?”
“你认识他?”
“认识他的律师。他们可能会把事情搞得很复杂,也无所谓,只要能阻止她开口。等我赶到那儿再看看状况。你那些警局的朋友会协助州警局抓你吗?”
“贝克特会帮我。戴尔也会,我希望。其他人就很难说了。”
“那么,你应该马上离开。你有安全的地方可以去吗?其他县城的朋友?家人?”
这个问题几乎令她崩溃。她要怎么承认自己大部分的朋友都是警察,一看到她就会逮捕她?要怎么承认就连她的家人都无法依靠?“眼前,我只有你和倩宁了。”
老人握住她一只手,她感觉到他手指热度所带来的温暖。“那就让我建议一下。我在湖边有一栋钓鱼小屋。就在古曼路,一点也不远。我不知道多少年没去了,不过有个杂务工在那里帮我看家。你应该去,暂时就待在那儿,”他说,“这样我才有办法找到你。”
“我不是应该做些事情吗?”
“先让我去查明状况。然后我们再来计划。”
“好吧,来,我载你去。”
“不,你别靠近市区,也不要靠近人群。我会打电话叫车。”他送她走出前廊,她踏上第二级阶梯。“快点,伊丽莎白。他们可能已经追踪你的手机了。”
他很着急,但她必须再花点时间,只为了确定。“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因为你有漂亮的眼睛和可爱的笑容。”
“别闹了,费尔克洛思。”
“很好。我帮你是因为以前阿德里安常常提到你,而且因为打从他的审判以来,我就一直注意你的事业发展,因为你考虑周到又体贴,不像其他警探,我发现你是个非常值得钦佩的女人。”老人的双眼闪闪发亮。“难道我没告诉过你吗?”
“那如果你被指控无照执业呢?”
“在你前两天出现之前,我已经超过十年没离开过这栋房子了。现在,我要去法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同时去帮一个需要帮忙的朋友。我八十九岁了,心脏虚弱得可能撑不了三年。所以,看看我。”他举起双臂,让她看看他身上的旧牛仔裤和乱翘的头发,还有可能一直用来当枕头的外套。“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被指控什么罪名吗?”
***
*这两个美国城市分别在2014年和2015年爆发过针对白人警察执法过当而造成黑人嫌疑人死亡的抗议和暴动行为。


第十八章
贝克特看着一场闹剧展开。阿尔萨斯·肖尔和律师群在玻璃门外的大厅里争辩着,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夏洛特的律师群制造出最多声音,但也完全合理。那三个律师每个小时要收费一千五百美元,而他们的客户就在旁边,同样吵得面红耳赤。只有爱哭鬼琼斯好像从容自在。他站在旁边几英尺外,双手扶着手杖,歪头看着几个警探设法跟他们解释,说他们其实都不代表倩宁·肖尔。
“她不想要律师。她放弃了请律师的权利。”
“她年纪太小,说了不算数。我是她父亲。这几位是她的律师。就是现在!马上!我要求见她!”
“先生,请你冷静,我会再解释一遍。你女儿十八岁了。她不想要律师。”
但阿尔萨斯·肖尔可没有因此冷静下来。他有他的猜疑,贝克特心想。而且,有何不可?他知道倩宁的枪法很好。这表示他知道有多危险,知道说错一个字就可能永远改变她的人生。贝克特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反胃,但主要是为了丽兹。他承诺了她,但不确定自己能否信守。
“他们这样多久了?”贝克特凑向旁边的警员问。
那警员耸耸肩。“一小时了吧。”
“戴尔出去了吗?”
“去帮上面的人擦屁股了,你知道的。”
“如果这个状况恶化,你再通知我。”贝克特说,然后离开柜台,走向侦讯室。汉密尔顿和马什把那个女孩关在里头,不准当地警察接触,门口还有穿着制服的州警守着。就连戴尔也不准进去,让整个气氛更为紧绷,好像州检察长认为市警局在掩护自己人,只有州警察知道是非对错,而且好像连上帝都希望丽兹完蛋。
贝克特真是搞不懂。
丽兹是无辜的。
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他们就是看不出来。最明显的解释,就是他们不相信最简单的答案。不管是什么,真相就像是一块卡在他胸口的煤炭,让他很想吐出来。
那小鬼他妈的是个神枪手!
贝克特在侦讯室的二十英尺之外停下脚步,看了一下手表。他们把那个女孩带进去九十三分钟了。丽兹的全境通缉令也已经发布两个小时,所有细节都已经通报出去,包括姓名、外形描述、驾驶车辆。伊丽莎白已经因为双尸命案被正式通缉。全州每个警察都在找她,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部分。
嫌犯可能携带枪械,非常危险。接近时务必谨慎。通报上这样说。
“戴尔人呢?”贝克特抓住一个刚好经过的制服警员的袖子。她指了一下,于是贝克特冲过大办公室,大家纷纷让开路。他在靠近会议室的地方找到戴尔。“你刚刚跑哪里去了?”
“去打了几个电话。”
“你看到这个了吗?”贝克特把一张全境通缉令递给戴尔。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去打电话的。”
“那些州警会害她被杀掉。”
“你要我怎么做,查利?他们有双尸命案的刑事起诉书。她逃亡了,州警局又知道她身上有武器。”
“她根本没杀人。”
戴尔扬起双眉。“你确定?”
“找到她就是了。”
“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那就派更多。我们这些老同事得先找到她。”
“她到现在可能都在别的县,甚至外州了。”
“不可能,”贝克特很确定。“因为倩宁·肖尔被抓起来了。”
戴尔交抱着双臂。“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贝克特转开眼睛,胸口那块炭好难受。“我唯一能说的,就是她跟这个小孩有一种强烈得疯狂的联系。”
“就像跟吉迪恩那样?”
“或许更强烈。”
“不可能。”
一天前,贝克特也会这么说。但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她们就是有种联系,弗朗西斯。很深,而且出自本能。甚至很原始。她不会丢下那个女孩不管的。”
“无论如何,我们能做的,顶多就是先找到她,带回来,透过各种渠道把这件事搞清楚。心理咨询,律师。每个人难免都会犯错,而且任何人都有可能一时抓狂。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善后。”
“你真觉得她杀了那两兄弟?”
“查利,她说他们是禽兽。”
“弗朗西斯——”
“我们先想办法把她平安找回来,好吗?”
“当然,没问题。”
贝克特看着戴尔一路走回办公室,然后跟他能找到的第一个州警说:“我想跟汉密尔顿谈。”那个结实的州警身高一米九,在宽边帽和鸽灰色制服里毫不畏惧。“别给我摆出那种死鱼眼的州警眼神。快去找他来。”
过了几分钟,汉密尔顿出现了。贝克特毫不浪费时间。“她开口了吗?”
“你找我过来,就是要问这个?”
“她说了什么吗?是或不是?”
汉密尔顿审视着贝克特的脸,思索着那是什么表情。或许是决心,或许是绝望。“她只是低头瞪着眼睛,一个字都不肯说。”
“你们抓到她有两个小时了。”
“她是个顽固的小疯子。”
“跟我过来。”贝克特走向后楼梯。
汉密尔顿跟着。“我帮不了你的搭档。你知道的。”
贝克特带着他来到楼下的休息室。“要喝可乐吗?”
“刑事起诉书,老兄。拜托。我也没办法啊。”
“没关系,来瓶可乐吧。”
贝克特把一张钞票塞进贩卖机里,按了一个钮,等着瓶子掉下来,然后他打开喝了一口。“你的上司想要什么?”
“你的搭档折磨又处决了两个人。你想我老板会想要什么?”
“他想连任。”
“好笑。”
“他会求处死刑吗?”
“死刑,终身监禁。你真觉得有差别吗?”
“是啊。”贝克特又买了一瓶可乐。“有道理。”贝克特把那瓶可乐递给他,然后弯腰拿找回的零钱,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等到他直起身子时,已经下了决定。“我可以让她开口。”
“倩宁?我不太相信。”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那个地下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我想知道。”
“给我五分钟,让我单独跟她谈。”贝克特喝着自己那瓶可乐,眼神坦然。“我他妈会让这小鬼开口的。”
贝克特走进侦讯室时,倩宁独自坐在一张金属桌前。他在她对面坐下来,两手空空。倩宁一直低着头,但贝克特看到她指甲底下的活肉有一滴血,下唇有些地方都咬破了。“我是贝克特警探。我是伊丽莎白的搭档。”她听到那名字惊动了一下,但眼睛还是没抬起来。“我知道你是丽兹的朋友,我知道你在乎她。我也是她的朋友。”贝克特双肘撑在桌面上。“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是她的朋友。”
“很好。谢谢你。你知道有一份逮捕令上头有她的名字吗?”
“知道。”
“你知道她因为地下室所发生的事情,被指控杀了两个人?”
倩宁点点头。
“这表示她可能要坐牢一辈子,甚至可能被处决。这个你也知道吗?”
“是的。”
“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她没反应,只是坐着不动。
“如果他们逮捕她的时候,她受伤了呢?现在州警局特别派了一队巡逻警察来这个县里,只为了要找到她。州里每个警察也都有了她的照片。要是她为了逃避追捕而中枪,或是撞车,或是伤害某个人呢?那接下来她会怎么样?一辈子逃亡?一辈子完蛋?你知道北卡罗来纳州还有死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