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一天。”
这是周日早上,不过对于杰克而言并不重要。身为一名律师就意味着无时无刻的工作,公司合伙人的名头可不是唾手可得,需要付出成倍的时间和精力。杰克所在公司的同事常说,想要成为公司合伙人需要花费九年时间,不过杰克打算在五年内完成这一目标,因此他与自己做了一个约定:每两周的周六定为他和约翰尼的消遣时光,其余时间他必须努力工作,不是完成手头的任务后便停止,而是如他在法学院学习时一般,一天工作十五个小时,倘若他不出门吃饭的话,则是十六个小时。
六点五十,杰克洗漱完毕,穿衣出门。前往办公室所花费的时间是八分钟,杰克在中途停下买了一杯咖啡和一盒百吉饼。此时的办公大楼空荡荡的,不过杰克并不在意,他喜欢静无人声的走廊,也喜欢办公楼刚刚清洁过的味道。杰克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喝咖啡一边思考着自己在这家公司的发展前景。公司规模适中,在业界享有盛誉。雷文县只是一个小规模市场,公司目前的客户遍布南美。这样的成就花费的是大量的时间和人力,最不可或缺的便是顶尖律师团队。即便已是名气颇高,公司内部目前仍有关于扩张的讨论,也许将在加拿大开设分公司,在这之后,或许还会进军华盛顿,或者是亚特兰大,前景不可估量。
杰克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东边。他父亲所在的监狱远在城市的另一端,杰克构想着监狱里的残酷画面,父亲此刻正在受着牢狱之苦。这是否也是杰克决定留在雷文县的原因之一呢?还有他的母亲,也是杰克无法远赴他乡的牵挂吗?杰克无数次扪心自问。此刻,她或许正在教堂做礼拜,也或许正在家里双膝跪地祷告。她在一辆老旧的拖车里生活,她将生活中的所有疾苦都怪罪于杰克,正因为如此,她的祷告皆怀有恶意。其他祷告者在杰克母亲身上看到了这一点,他们试图改变她的想法,却以失败告终,于是只好一次次将她驱逐到另外的教堂。教堂环境越来越差,杰克的母亲也越来越绝望。后来,杰克听说他母亲在河边空地上的一顶帆布帐篷下做礼拜,牧师来自亚拉巴马州的南部,在礼拜过程中,她总是长时间地哀诉及抱怨。除此之外,杰克并不了解,他也毫不在意。这个牧师或许是复兴主义者,也或许只是个江湖骗子。上帝无处不在,以一种神秘莫测的方式,与每个人相连相通。杰克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有时,这并无大碍。
有时,却让人痛不欲生。
沉思良久后,杰克转身投入工作中。杰克工作时总是全神贯注,仿佛身边的一切就此静止。备案、细读、总结,一份文件花费了他足足五小时。前一晚的宿醉带来的是痛苦的煎熬,但杰克努力承受着。这是杰克的本职工作,也是他出人头地的开始。研究细节、计划策略、反复修改,这便是杰克每天重复的工作。此时已是下午两点,杰克还没有吃午饭,其他工作人员陆陆续续进入大楼。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周围的一切恢复了吵闹,他清晰听见电梯上下时的提示声音。杰克起身舒展身体。楼下驶来一辆银色长轿车。车门打开后,一个女人走下车。虽然距离遥远,但杰克知道车主人是莱斯莉·格林,她是公司合作律师之一,漂亮、多金、聪慧,杰克时常沉醉于她美丽动人的双眼,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眼眸。杰克一直目送着莱斯莉进入大楼。
之后,杰克试着专心投入工作,可他接连六次通读同一段文字,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记住,他再一次提起精神,却又再一次败下阵来。他心思烦乱,精神涣散,这都是约翰尼的错。
“该死。”
杰克在电梯里,犹豫不决,他按下电梯按钮,又立刻取消。又按下,再次取消,前后反复了好几次。
受理上诉的部门在三楼。
莱斯莉·格林的办公室也在三楼。
电梯下降中,杰克仍旧犹豫不决。并不是杰克对莱斯莉没有好感,她也许是个好相处的人,只是莱斯莉曾三次找到杰克,而每一次询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约翰尼的生活以及过去那件事。
莱斯莉想知道那件事是否是真实的。
第一次,莱斯莉来到杰克的办公室,她手中拿着那本描写约翰尼故事的书,满脸微笑。
“你好,我是三楼上诉受理部门的莱斯莉·格林。这本书里的杰克·克罗斯是你吗?”
莱斯莉将书微微倾斜,好让杰克能够看清封面,脸上流露出贪婪的神色,杰克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悲剧、暴力,那段约翰尼不可思议的童年故事总是让人热血沸腾。书中的照片一点点揭开过往。十三岁那年,约翰尼一夜成名,在别人眼里,他便是那个脸颊消瘦、眼神深邃、头发凌乱的野男孩。书中最受人瞩目的照片拍摄于医院门口一辆半途失事的车上。照片里,约翰尼身上沾满灰尘、果汁和鲜血,他手握方向盘,身形瘦小,身旁那个被他救下的女孩仍旧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约翰尼身上有多处刀伤,胸膛被划破。他表情呆滞,脖子周围的皮绳上悬挂着羽毛和铜头蛇的头骨。报纸上称呼他为“野蛮的印第安人”“勇士”和“小酋长”。那时,周围人对约翰尼褒贬不一,有人提出约翰尼精神错乱,将他视为危险人物,而另一部分人却认为他堪称雷文县最勇敢的小战士。在妹妹失去音讯后的一年里,约翰尼四处寻找。在那一年的时间里,他曾追踪过恋童癖和杀手,甚至独自一人前往那些连警察都谈之色变的危险之地。在经过一番苦苦搜寻后,他不仅找到了妹妹,还找到了其他七名包括他父亲在内的被害者。在那一年的时间里,他曾无数次孤身面对绑匪和杀手,甚至在荒野中追捕逃犯,完成了连警察都无法完成的难事。约翰尼的故事轰动一时,在网上迅速传播开来。事发之后,甚至有传言说要将其翻拍成电影。此后不久,这本描写约翰尼经历的书横空问世,自那之后,连续三年一直占据销量榜首。即便如此,也没人真正了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时的记者不了解,负责调查的警务人员不了解,甚至连这本书的作者都不了解。如今十年过去了,和杰克一样,约翰尼始终背负着那些秘密,默然且沉重。十年以来,约翰尼和杰克之间从不谈及这件事的伊始,也绝口不提那些幸存者为何会存活下来。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疑点重重。
杰克早已习惯旁人的兴趣与追问,即便是在大学期间,也曾有人将他与书中的小男孩杰克对号入座,是这本书引发了人们的贪婪。人们总是对真实的犯罪故事情有独钟,多年来,这本书的出现使得约翰尼的故事始终成为焦点。如今,这本书出版的十周年纪念日将近,出版社打算重印,再次将约翰尼推上风口浪尖。出版社曾邀请杰克参与,杰克猜想他们应该也在四处寻找约翰尼的下落。他们想登门采访,甚至想借此举办访谈节目。每个人都想知道那些杰克和约翰尼守口如瓶的秘密:为何约翰尼身上会挂有羽毛和头盖骨?为何约翰尼和杰克从那片沼泽出来时,那个杀手会躺在卡车后备厢里,奄奄一息?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怎样,这些秘密已经与杰克的生活融为一体。当莱斯莉出现在杰克办公室门口时,他靠在座椅上,直视着莱斯莉美丽动人的双眼,给出了最小心翼翼的回答。
“是的,书中提到的杰克就是我。”
莱斯莉坐在杰克对面,修长的双腿相互交叉,脸上露出足以征服男人的迷人微笑。“我要知道整件事情的原委。”莱斯莉这样说道。但杰克始终守口如瓶。莱斯莉想要的真相是只属于杰克和约翰尼共同的秘密,可他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莱斯莉对杰克给出的回答表示不悦,也或者是杰克在回答问题时的不动声色令她不快,最后,莱斯莉愤然离开。其余两次也是同样的结局。这三次追问事件发生在杰克刚来公司的第一周,他在一周内连续三次惹怒公司合作律师。
真是开场失利。杰克心想。
如今,情况更加糟糕。
三楼楼道的灯光已经熄灭,办公室大门紧闭,除了走廊角落里的那间,那是莱斯莉的办公室。杰克走到门口,轻轻敲门,莱斯莉抬起头,眉头紧锁,随后强挤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你有时间吗?”杰克开口问道。
“看情况。”
“我可以坐下吗?”
杰克伸手指向办公桌前的座椅问道,莱斯莉低下头,回答道:“坐吧。”
杰克坐下后,莱斯莉开始仔细端详眼前这个新员工。杰克身穿工作制服,细小的手指蜷缩在空荡荡的袖口里面。莱斯莉目不转睛地盯着杰克,默不作声,杰克也一声不吭,任由莱斯莉的眼神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莱斯莉真是楚楚动人,杰克心想,三十多岁的年纪,皮肤却依旧光滑紧致,一头金发性感撩人。莱斯莉在七年前就已经成了公司合作律师,她手腕上有一处文身,肩膀上留有一条疤痕。她聪慧、勤奋、冷漠。杰克好奇莱斯莉在他身上看到了些什么,是残疾的手臂吗?是不合身的工作服吗?还是透过他如今已然成熟的外表,看到了书中那个小男孩呢?
“你的身份在公司里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大家知道你是谁后,都在议论纷纷。公司高层没有告诉我们你这个新来的员工名气不小。”
“我没有什么名气。”
“你的朋友倒是很有名。”
“我想让你接一个案子,无偿的。”
“接不接案子,我自己说了算。”
“这一点我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我需要一名上诉律师,一名很出色的上诉律师。”
莱斯莉身体前倾,嘲讽地说道:“祝你早日找到,滚出我的办公室。”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听你把话说完?得了吧,我给了你三次机会,我们本可以成为朋友,是你自己浪费了机会。”
“莱斯莉……”
“请叫我格林女士。好了,你可以出去了,”莱斯莉抬手指向办公室门口,说道,“从我的椅子上站起来,滚出去。”
杰克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环顾办公室四周,找到了那本让莱斯莉饶有兴趣的书,它就摆放在莱斯莉办公桌后的书架上,书边印刷的字已经脱落,封面上满是翻阅后的折痕。约翰尼拥有众多女粉丝,其中大部分是狂热的追星族,但并非都是头脑一时发热的痴粉。有些叹服于约翰尼的勇猛,有些则惊叹于他的童年悲剧,或是动情于他对妹妹阿莉莎不容置疑的爱。约翰尼的故事轰动全国时,很多粉丝都还只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如今,成熟理智后的她们开始对这个眼神深邃的神秘男人充满疑问。她们想看到他成年后的样子,想知道他如今的生活。约翰尼的粉丝中,有一部分真正明白了他脖子上羽毛的含义,她们阅读过书中关于印第安传说和求神启示章节的描写,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她们渴望了解年少时的约翰尼是否找到了某种自强的神旨。约翰尼是如何战胜那些凶神恶煞的杀手与绑匪的?在他一夜成名后又是如何面对被套以勇者光环的人生的?人们总想知道答案。
“如果我告诉你这件案子的客户是约翰尼·梅里蒙,你会改变主意吗?”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你有兴趣接这个案子吗?”
“看情况。”
“你的顾虑是什么?”
“两件事。首先,这是个什么样的案子?”
“你听说过约翰尼名下的土地吗?”
“我只知道他名下有很大一片地。”
“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约翰尼家族名下有四万英亩的土地,位于雷文县的北边。你想象一下,镇外的那片葡萄园,以及过去二十年来在那边建立的所有葡萄园,约翰尼的祖先就拥有那么广阔的土地资产。”
“我看过那本书,书中提到过这一点。”
“那你应该对默木野有所耳闻了。”
“我知道很多奴隶都悄悄在那里做礼拜,内战之后,其中一部分在那里定居了。”
“事实上,他们早在内战之前就已经在那里定居了。现在那片土地属于约翰尼。这片地一共有六千英亩,其中一半是沼泽地带,另一半乱石嶙峋,根本过不去。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约翰尼的祖先释放了一个奴隶,并将这六千英亩赠予了他,那个人名叫伊萨克·弗里曼特尔,他是雷文县第一个被释放的奴隶,这一点在书中也有提及。”
“我记得这一章。书中写的是约翰·彭德尔顿·梅里蒙一手拿着枪支,一手拿着《圣经》,死死盯着一个动用私刑的暴民。不过书中并没有说为什么他最初会对伊萨克如此关切。”
“这一点可能没有人知道。”
“约翰尼也不知道吗?”
“就算他知道,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莱斯莉盯着杰克,眼神犀利,她咄咄逼人道:“你说的这些跟上诉案有什么关系?”
“约翰尼的祖先和伊萨克·弗里曼特尔约定,当弗里曼特尔家族的最后一名男性去世时,就必须将这六千英亩土地归还给梅里蒙家族。弗里曼特尔家族的最后一名男性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这片地也就自然而然地归属约翰尼所有。但是伊萨克·弗里曼特尔的一位女性后代对这一土地转让提出了异议,她名叫卢瓦纳·弗里曼特尔,是伊萨克的侄孙女。她试图夺回土地归属权,不过约翰尼在一审中胜诉了,现在卢瓦纳提起了上诉。”
“她提起上诉的依据是什么?”
“我还没有看过上诉材料,我也不知道。”
“你是约翰尼的朋友,为什么你自己不接这个案子?”
“正是因为我是他的朋友……”
“所以你害怕万一你来接这个案子,最后却没能胜诉,约翰尼会失去土地所有权,你不想担这个责,你不想你这个朋友成为他失去土地的推手。如果你想成为公司合作律师的话,就必须变得更强硬,更勇猛,更果敢。我看过你的申请文件,你很聪明,这个案子你自己接吧。”
“我不能接。”
莱斯莉嘴角微微上扬,杰克知道莱斯莉早已看穿他的心思。约翰尼不能失去这片土地,然而,这件案子败诉的风险太大,杰克害怕自己会辜负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人。
“你到底帮不帮忙?”
莱斯莉交叉起手指,似乎享受于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我之前说了我关心的有两件事,我这才说了一件。”
“好吧,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我有朋友在镇上看到过你的朋友约翰尼。他的确是神出鬼没,不过我的朋友在杂货店看到过他。那天下午,约翰尼开着那辆破旧的卡车,出现在城镇大街上。当时,我的朋友们互相给彼此发了短信,短信内容是‘深邃眼睛的帅哥出现’。那么克罗斯先生,请你坦诚告诉我,我的朋友们经常提起的这个约翰尼是不是真的有她们口中所说的那么不可思议?”
“什么?”
“帅气,却不循规蹈矩,与众不同。这是我的朋友们对他的评价。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就愿意接这个案子。”
“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个?”
莱斯莉身子倾向一边,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我的工作是负责处理上诉案件和企业纠纷,我一天能有多少机会接触这样的男人?所以我很好奇。”
第四章
这是杰克回家之后的第五天,时间一晃而过。约翰尼仍旧每晚睡在树上,早上起来精力充沛。这几天一切正常,附近没有出现莫名的火光,约翰尼没有梦游,也没有发生什么难以解释的怪事。现在虽只是九月时节,冬天的寒潮却已逐渐逼近,难熬的冬季即将到来,那时,夜晚会变得寒冷刺骨,树叶也会被大风刮落。默木野的冬季总是难熬无比,而约翰尼身上的钱只够买一点面粉、盐或者意面之类的东西。不过,他并不为此担忧。他扩建了菜园,在里面种上番茄和豆类植物。不仅如此,他还将玉米磨成粉状,以便做玉米饼时使用,从河里捕捞上来的小鱼经过盐焗之后也可以让约翰尼饱餐一顿。马上就要进入狩鹿季节了,约翰尼完全不必为吃不上肉而担心。约翰尼每天反复检查自己的粮食储备,每隔两天便制一次堆肥,悉心培育他的菜园,为食物匮乏的冬季做足准备。
不过,冬季空气湿润,收集木柴成为一大难题。小木屋后面的柴火棚里已经堆积了六垛柴薪,但约翰尼仍然需要继续为明年冬季的柴火做准备。约翰尼带上链锯和斧头,开始四处寻找可用的木柴,譬如干枯的橡树树枝等。将找到的木柴拖回小木屋是一项体力活,约翰尼将木头用皮带捆绑在自己背上,像骡子一样不停上山下山,来来回回,一次又一次跨过泥地,越过溪流。这天已是星期六的中午,杰克就快要来了。杰克艰难地穿过沼泽,来到小木屋前的空地上,他绕到约翰尼的视线盲区,在茂密树枝的掩护下轻声移动。当杰克抬起手,正准备扔出石头时,约翰尼微笑着说道:“又被我发现了。”
杰克从粗壮的大树背后走出来,把石头放进口袋中,说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也太吓人了吧!你是有特异功能吗?”
约翰尼将斧头靠在树桩旁,拍拍手上的灰尘,回答道:“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胡扯。”
“你从十九岁开始就一直用同一款润肤水。半年前,你换了一种有香味的洗涤剂,所以,你身上的味道那么明显,我怎么能不知道你就在附近呢?”约翰尼嘴角扬起一丝微笑,而杰克却一脸不快,甚至看上去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你到这儿来做什么?我们下次的晚餐时间还没到,而且下次是在你家。”约翰尼问道。
“我想跟你聊聊。”
“好吧,聊吧。”约翰尼从树枝上扯下自己的上衣,带着杰克走到小木屋外的折椅旁。
约翰尼坐到折椅上,杰克站立着,环顾四周,他看了看小木屋和约翰尼背回来的木柴,随即望向约翰尼挂在小细枝上正在盐焗的鱼。沉默了几分钟后,杰克开口说道:“其实你也大概知道我想跟你聊什么,算了,我们还是去钓鱼吧。”
约翰尼疑惑地眨眼,随后进入小木屋,拿出两根鱼竿和一个渔具箱。约翰尼带着杰克来到小河边,他跳上一艘平底小船,放下鱼竿和渔具箱后便开始拉动木桨。此时,杰克呆呆地站在岸边。“你不上来吗?”约翰尼问道。杰克小心翼翼地爬上船,坐在船中一动不动,约翰尼划动木桨,朝着最近的水缓处驶去。当小船靠近水缓处时,约翰尼谨慎地控制着小船的方向。“你想抓什么鱼?”约翰尼问。
“无所谓,都可以。”
约翰尼伸出木桨,在水上摆成一条直线,他伸手指向直线另一端,对杰克说道:“朝着这块阴影部位投射钓鱼线,就沿着这条直线。”约翰尼拿出鱼竿,但杰克却心不在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船身下已经干掉的泥土。约翰尼放低鱼竿,问道:“你到底要不要聊聊?”
“现在不聊。”
“那就专心钓鱼。”
杰克拿起鱼竿,看着约翰尼扔出钓鱼线。在第二次扔出钓鱼线时,约翰尼钓起了一条大口黑鲈。“这条鱼起码有七磅重。”约翰尼将大口黑鲈拿在手中,阳光在鱼鳞上闪烁,随后,他取下鱼鳃上的线钩,将鱼线重新放回水中,问杰克:“你到底钓不钓?”
杰克没有回应,只是漫不经心地扔出鱼饵。两个人默不作声。很快,约翰尼又钓到了一条红鳍鱼。“根本就不是你这样钓鱼的,”约翰尼对着一无所获的杰克说道,“看到前面那个树桩没有,你瞄准距离那个树桩十英尺的地方,然后扔鱼饵,等个十五秒钟左右,然后慢慢地拉鱼线。”杰克盯着约翰尼,双目无神。“照着我说的做啊,”约翰尼指向前方的树桩,“距离那个树桩十英尺,相信我,那里绝对有鱼。”
杰克眉头紧锁,他抛出鱼线,十五秒后,鱼线开始晃动。这是一条大家伙,它在水中用力挣扎,鱼线被拉出足足二十英尺后,杰克才将它控制住,随后,杰克花了足足五分钟时间才把它拖上船。“这下跑不掉了吧。”约翰尼一边说一边举起鱼,“这条鱼至少得有十二磅。”
“把它放了吧,我不想要。”
“你开玩笑吧?”
“我让你把它放回去。”
约翰尼俯身,轻轻将鱼放回水中,水面因鱼的游动而泛起波澜。“说吧,你到底怎么了?你今天怎么一直心神不宁的?”
“因为这个地方让我心神不宁,”杰克伸出手臂,指向沼泽地,声嘶力竭地吼道,“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心神不宁。你是怎么知道我就在附近的?即使你背对着我,你都能准确地知道我扔石头的时间,到底怎么做到的?你钓鱼的时候那么轻而易举,好像它们本来就想被你抓住一样,为什么?还有那条鱼!”杰克伸出手指,指着身下的河水,“那条该死的鱼!距离树桩十英尺,等十五秒钟,你为什么能如此精确地知道那条鱼所在的位置和它上钩的时间?我这几十年来,从没有见过十二磅重的鱼。我们国家关于鱼重量的最高纪录也只有十五磅!”
约翰尼盯着杰克的脸,他气喘吁吁,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你说完了吗?”
“你身上的伤口呢?”
“啊?”
“克莱德说你身上到处都是瘀青和伤口,还有多处骨折。”
“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糟糕。”
“那这么说,他是在撒谎了?”
“你应该说他是在夸张。”
杰克用力摇头,仍旧一脸不悦。“约翰尼,你到底待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这个地方到底哪里让你如此痴迷?”
“因为我是这里的主人,因为这片土地属于我的家人。”
“这不足以回答我的疑问。”
“那我只能说,因为我就是想在这里生活。”
“这就是你的回答?”
“是的,我就是想在这里生活。”约翰尼情绪失控了,但他并不愿再多做解释,“我们能不能开开心心地钓鱼?能不能像往常一样,只是钓钓鱼,讲讲笑话,放松一下?”
“不能。”
“是因为星期五晚上发生的那件事吗?”
“我的天!这还用问吗?你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那天晚上,我梦游了,然后……”
“并不仅仅是这个事情。”
“这样的情况的确出现过几次,我……”
“有几次?”
“三次。”
“我不相信只有三次。”
“好吧,我说实话,有七八次的样子,”约翰尼放下手中的鱼竿,继续说道,“有时候我在一个地方睡着了,醒来之后却在另一个地方。”
“比如说哪些地方?”
“有一两次是在小木屋里,有时候是在树林里。”
“没有出现过在沼泽地里的情况吗?”
“什么叫作‘在沼泽地里’?”
“意思就是你站在里面,你有没有经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这片沼泽地中央?”
约翰尼将身子斜向一边。杰克的怒气是真的,难过和担忧也是真的。
“你知道到这里对我来说有多艰难吗?我每天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你站在沼泽地里的画面,我甚至能看见当时的雾气,听见自己当时的呼吸,那天晚上的冰冷和恐慌历历在目。约翰尼,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而且是很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