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不是杀人凶手,他也一定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
短暂的沉默后,韦伦轻拍地图,问道:“你预期的搜寻时间是多久?梅里蒙名下的土地有六千英亩之大,这片沼泽就足足有五十平方英里,我们不可能每个角落都去找一遍。”
“我也打算速战速决。两天,最多三天。我们先找到这座木屋,如果梅里蒙不在那里,我们再另做打算,你们两个要不要跟我一起?”思索片刻后,吉米·雷点头同意,不出威拉德所料。“韦伦,你呢?”
“我不知道,警长。”韦伦伸手挠挠脸颊,又抓抓头顶,“我想的是我们今天进去,今天回来。明天是丹妮尔的生日,我答应过要带她去默特尔海滩,我们约好了这周是单车周。”
“你是在逗我吗?”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像丹妮尔这么好的女朋友。”威拉德冲韦伦翻了一下白眼,好在吉米·雷再次点头表示同意前往。丹妮尔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自己的住房,且性情温和,可以说是韦伦心中的理想伴侣。“警长,实在是抱歉。其他时间……”
“好吧,行。吉米·雷,看来只有我们两个人去了。”警长威拉德卷起地图和航拍照片,“你装备都带齐了吗?”
“我所有的装备都在卡车里。”
“韦伦,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韦伦摆手拒绝,警长威拉德坐进巡逻车内。“默特尔海滩。”他摇摇头,皱起眉头,“该死的单车周。”
警长威拉德带着吉米·雷回到自己家中,他将巡逻车停到一边,拿出所需装备,统统放进吉米·雷的卡车里。威拉德坐进卡车,两人沉默不语,不过这已是常态。他和吉米是狩猎伙伴,也是昔日老友。两人驱车前往默木野,在穿过边界大门后的半英里处停车,接着步行前往以往的安置地点。吉米·雷从未来过这里,因此他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四周腐朽的建筑和密不透风的树墙。“这地方有些年头了。”
“没错,的确有些年头了。”
吉米·雷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已成废墟的建筑上。两边的树木弯弯曲曲,高耸入云,粗壮的树枝着实鲜见。“我们现在已经到梅里蒙的土地了?”
“只是在边缘地带。”
“在地图上给我指一下。”
威拉德拿出地图,指出两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沼泽、河流、山丘。“他的木屋就在那个方向,我们要走过一片沼泽地带。”
威拉德和吉米凑近手中的地图和航拍照片。教堂前方,水流无精打采地向前,吉米一看便知,它深不见底,且不动声色,其中一条主流汇入两人所在位置南边的河流。吉米曾在那条河流附近狩猎,可却从未到过如此向北的地方。“这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吉米指着照片中小木屋所在的区域说道:“这是整片土地的中心地带,可以清楚看见南边,而且很通风,西风会经过这里。此外,木屋背后水源充足,而且还有很多山丘,外人基本上很难靠近。”
“你能靠近那儿吗?”
“当然能。”
“那就准备好装备,出发吧。”
警长威拉德背上枪支和背包,可吉米·雷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四周的丛林。此刻,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丛林里的任何响动,吉米不禁汗毛竖起。“木屋那个方向一点声音都没有。”吉米指着前方的丛林说道。
“别给我装神弄鬼的。”
吉米·雷抬头看向天空。一只啄木鸟从树梢飞起,眼前闪过一抹红,丛林中仍旧是万籁无声。
“往哪边走?”警长威拉德问道。
吉米·雷转身面向没有一丝风吹草动的丛林。“先往东,再往北。”
“好,小菜一碟,那我们出发吧。”
两人收起地图,吉米·雷在前带路。他曾经历过同样寂静无声的狩猎,可这种情况只有在刚刚下过雪的黎明才会出现,那样的早晨安静且恬淡,用温柔的无声开启一天。
可此刻,与过去有着天壤之别。
吉米·雷小心翼翼,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两人沿着脚下的路前进,在水流分汊时,转向北边。死一般的沉寂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你感觉到了吗?”警长威拉德问。
吉米·雷不确定自己此刻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大概如同猎物在被猎枪对准时的不祥预感一样吧。吉米·雷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眼睛,随后指向身后的小径。
注意身后。
警长威拉德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脸色苍白。两人继续前进,泥土爬到两人的鞋子上。吉米·雷凑近威拉德耳边,窃窃私语道:“我们往东边走太久了。地图上显示沼泽最多到这里,之后就是干地,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地图太旧了。”
“那我们穿过去。”
吉米·雷紧握枪支,脚下的沼泽绵延上百米。吉米先穿过沼泽,随后伸手将身后的威拉德拽出。两人沿着一条狭窄的岔路往前走,越来越远,越走越错。
“这儿又是沼泽,我们要再蹚水过去。”
这一次,根本无法蹚水而过。水流淹没到两人的胸膛,原本应出现的干地此刻没有丝毫踪影。前方只有一望无际的树桩、杂草和交错的树根。远处传来鸟儿飞动的声音,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四周的一切没有任何改变——水从小腿慢慢淹没到腰部,除了静止不动的水流,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吉米·雷停下脚步,惊慌,犹豫。太阳光竟照耀在反方向,倒影投射的方向完全相反。“我们不应该在这里啊,”他用力摇晃指南针,“之前也是这种情况吗?”
“不是的。”
“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到小木屋了才对。”
“我需要休息一下。”警长威拉德弯下腰,面色惨白。
“再过一个半小时,天就要黑了。”
“天,真是完美……”
“我去找点搭帐篷用的东西,我们搭个帐篷休息一下。”
“谢谢你,吉米·雷,太谢谢你了。”
“抓住我的背包,如果你实在太累了,可以靠在背包上。”
威拉德靠在吉米·雷背后,吉米·雷踏进沼泽,天色渐渐暗下来,阳光一点一点被吞噬。水流没过他的皮带,没过腹部,威拉德的身体重量几乎全压在他身上。吉米步履蹒跚,险些摔倒,他保持住平稳,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终于体力不支,两人一起摔了下去。吉米·雷一把拉起威拉德,他的头发被水流完全浸湿。此时,太阳已经下山,蚊子聚集成片,将两人团团围住。蚊子疯狂叮咬着吉米·雷的眼睛、耳朵和嘴巴,他伸手驱赶,甚至在脸上抹满泥土,却没有丝毫作用。它们钻进吉米的衣领和袖口,肆无忌惮。一小时之后,天色已经全黑,吉米·雷停下脚步。除了两人的呼吸声、飞溅的水流声和蚊子扇动翅膀的声音以外,四周没有一点声响。
水流已经没过两人的胸膛。
警长威拉德低声啜泣。
在沼泽度过的那个夜晚是吉米·雷·希尔生平最糟糕的一夜,甚至比在越南丛林的那些日子更让人难以忍受。一大群蚊子对两人紧追不舍,目标明确,空气越来越沉重。四周的蚊子仿佛有上千只,甚至上百万只。它们缠住吉米·雷的头发,钻进他的耳朵和鼻子,吉米根本不敢张嘴,否则蚊子便会疯狂闯入他的口中,堵住他的喉咙。唯一解脱的办法便是将头沉到水下,那里是天堂,是短暂的幸福时刻。可它们飞旋在距离水面一英寸以上的地方,静静等待,当吉米从水中起身时,它们便从黑暗中蜂拥而上。吉米·雷并非一个信奉上帝的人,可到了夜半时分,他只知道一件事:上帝憎恶他。
“威拉德,你没事吧?”
威拉德瘫软地靠在吉米·雷的肩上,他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开口说话了,他没有像吉米·雷一样将头沉到水下,甚至完全无力尝试。吉米·雷只好在威拉德脸上和脖子上抹上更多泥土。
“紧紧抓住我,不要松手。再过五个小时就要天亮了。”
那是吉米·雷一生中最漫长的五个小时。当第一束阳光划破黑暗,吉米·雷差点错过。眼前的蚊子像是一道屏障,挡住他的视线。吉米·雷看着光线一点一点穿透空气,当阳光轻抚水面,所有蚊子如同雨点落地一样,飞散开去。
“威拉德,天亮了,我们熬过来了,你怎么样?”
警长威拉德耷拉着头,下巴抵在胸膛上。吉米·雷将他转到有阳光照耀的方向。
“我的天啊。”威拉德的脸上沾满稀泥,双眼紧闭,整张脸又红又肿,鼻子被叮咬得完全变形,舌头向外伸出。“威拉德,你还能走路吗?”威拉德低声痛苦呻吟,尝试着挪动身体,在迈开脚步的那一刻,却如同被剪断吊线的木偶,狠狠摔到水里。吉米·雷扶起威拉德,抓住他的手臂。蚂蟥爬满威拉德的双手,钻进他的袖口。吉米·雷将其全部挠掉,随后紧紧抓牢威拉德的手臂。“撑住,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吉米·雷拽着身后的威拉德艰难穿过沼泽,喃喃自语着:“老了,又蠢又老了。”这句话说给威拉德听,也说给他自己听。他们无权,也不该踏进这片沼泽,人人如此,离开这儿本不应是什么难事。太阳高悬在东边,如此一来,从南边和西边应该很容易出去。然而,六个小时过去了,一切没有丝毫改变,仍旧是时浅时深的死水,还有穷追不舍的黑色稀泥。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吉米·雷几乎快要丧失理智了。四周的树木仿佛同之前的一模一样,眼前的这棵柏树树顶和之前的一样光秃,一旁的桦树和之前的一样半身腐烂,奄奄一息。到了黄昏时分,吉米·雷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他摔了一跤。太阳从东边爬到西边,威拉德整个人的身体重量全压在他身上,四周的光线越来越微弱。吉米·雷扶起威拉德,拽着他继续在沼泽地里穿梭。右边是一棵树顶光秃的柏树,其旁边是一棵半身腐烂的桦树。吉米·雷停下脚步,终于彻底崩溃。
又是这棵柏树。
又是这棵桦树。
吉米·雷一直在同一个地方绕圈。
夜幕降临,一大群蚊子又一次在夜色中袭来,阴魂不散。蚊子的攻击和骚扰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吉米·雷彻底崩溃了。空气忽然开始变得冰冷无比,脚下的水流亦是如此。此时,吉米·雷更加神志不清,他竟看到一束蓝色的光穿透云层,他感觉到一道影子快速从身边掠过,这沼泽中不止他们两个人。吉米·雷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期待一切安好。一瞬间,长久的死寂被打破,四周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空气如同电流一般穿过两人的身体。吉米·雷将威拉德拉到身旁,那道蓝色的光移向左边,随后开始围绕着两人转圈。一股力量正压在吉米·雷的皮肤上,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头脑里。
“嘘。”
吉米·雷屏住呼吸,他刚才是真的听到了声音吗?还是感觉到了呢?或者说是他已经神志不清?吉米·雷不得而知。他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四周的蚊子飞散开去,此刻,只有内心的恐惧是真实的。某种东西正在逐渐靠近,它用力拉住威拉德,但吉米·雷始终没有松手。
“你愿意为这个人去死吗?”
声音在吉米·雷的脑海里回响,难道这是幻觉吗?吉米·雷难以判断,他只知道那股拉扯着威拉德的力量是真实的。“他是我的朋友。”
“你朋友对我和我的朋友而言是一种威胁。”
吉米·雷想要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可他的眼睛肿胀得几乎无法睁开。他只看见有一道光在空中飘浮,它就在附近,愤怒,且执着。
吉米·雷和威拉德本不应出现在这里。
他们是不速之客。
“要么放手,要么跟着他一起死。”
吉米·雷临近崩溃,可却仍旧不肯放手。“我不能放手,他是我朋友。”他对着空气吼道。
“那好吧,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那股力量从吉米·雷手中一把拉过威拉德,力大无穷,紧接着快速将威拉德拖拽到水中。吉米·雷在其后步履蹒跚地疯狂追赶,忽然,某种东西扼住他的喉咙,将他一同拖入水中。
第二十一章
约翰尼奄奄一息,钻心的疼痛。眼前有一道火光,在黑暗里熊熊燃烧。时间被置之度外,但时间是约翰尼此刻仅有的东西。时间,疼痛。
好几天。
仿佛已过了好几年。
“我这是怎么了?”
别说话,你快不行了。一阵声音响起。
大概是在做梦吧。约翰尼的四肢扭曲变形,他使劲睁开没有受伤的右眼,眼前出现一团烟雾、一道蓝光和某个没有形状的东西。
这会有一点痛。约翰尼耳边再次传来声响。
疼痛,火光,惨叫。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
似乎是整个一生。
噩梦终于结束,约翰尼伸手摸摸受伤严重的左眼,一阵发热。他嘴唇干裂。一阵火光照亮黑暗。“我渴。”约翰尼说着,某个东西将水递到他嘴边。
睡吧,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记了。它这样说着。
当约翰尼再次醒来时,他正站在一条溪流边,它从北边的山丘中顺流而下,汇入其他水流中。虽然约翰尼对这条小溪再熟悉不过,可却丝毫不记得自己何时来到这里。太阳从东边升起,约翰尼返回木屋。他伸手摸自己的脸,本以为会一阵疼痛,可竟没有丝毫感觉。他记得闪烁的车灯和暴力场面,接下来的事情模糊不清。他记得自己爬到了大门前,手指在泥土上用力抓扯。约翰尼低头,衣服和鞋子上全是干透的血迹,可他身上竟没有任何伤口。
安然无恙。
甚至连一丝伤痕也没有。
约翰尼洗掉身上、头发上、手指上、指甲缝里的血迹。他俯身穿上干净的鞋子,此时,眼前忽然浮现出铁锈和被大雾笼罩的钢门。他记得发生过一场事故,有茂密的树丛,还有一道大门。
还有其他的吗?约翰尼无从知晓。
约翰尼穿上衬衣,如往常一样跑过沼泽。他跑到木棚前,打开门上的锁链,卡车不见了。约翰尼一路寻找,终于在距离沼泽边界大门半英里的地方找到了翻倒在林中的卡车。约翰尼先是看到了碎裂的车窗玻璃,随后是车顶上的裂缝。他伸手触摸卡车,回忆起了此前的撞车事故,可画面朦胧不清,他只记得一路紧追不舍的车灯、轮胎剐蹭地面的巨大响声和突然碎裂的玻璃。约翰尼走到公路边,左顾右盼,试图回忆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当时有很多人,他被打了。他想要定格记忆,然而,脑海中的画面却转瞬即逝。
约翰尼回到小木屋,疯了似的打开箱子和抽屉四处翻找,终于在装满螺丝起子、钻头和凿子的咖啡罐内找到了手机。约翰尼拿着手机前往一座能收到信号的山丘,打开电源,盯着屏幕上的日期看了许久。
九月九号。
他失去了整整五天的记忆。
约翰尼在那座小山丘上坐了许久,最终联系了一辆拖车。他步行前往与拖车司机见面的地点,司机用绳索悬挂住卡车,将其拖出树丛。“卡车损毁得太严重了。”拖车司机是一名年轻男子,他戴着一顶破旧的帽子,表情懒散,身上穿着一件沾有污渍的牛仔服,胸膛处的补丁上写着“戴夫”。“这辆卡车有多重?六千二百磅?”
“六千三百磅。”
“是你把它推下去的?”
“我记不太清了。”
“我可以收了这辆车,先把它弄到起重机上,看看外观有没有变形。如果变形了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把车拖出来需要多少钱?”
“一百,不贵吧?”
“五十怎么样?”
两人就价格达成一致后,约翰尼随着司机驱车来到一座双层车库,远离车流,进入停车场。“第二台起重机坏了,不过我们可以等那台空出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再等等。”
起重机上放着一辆达特桑牌汽车,四个车胎全被卸了,歧管和后轴承也消失不见,这台起重机似乎在短时间内无法空出。“我不着急,等这台起重机可以用的时候,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可能接不到,不过你可以给我留言。”约翰尼回答道。
“没问题。”
两人走下车,一辆卡车从双车道上驶过。约翰尼从口袋里掏出一捆钱,数了数,一共七十五美元。“我需要一辆代步车。”
司机戴夫伸手指向一辆生锈的敞篷车,说道:“八十美元,我把那辆老古董租给你。”
“可以租多久?”
“一周。”
“那一辆呢?”约翰尼指着一辆座位上塞满泡沫填料的摩托车问道。
“我都不知道那辆摩托车还能不能用。”
“如果可以用的话,一个月五十美元怎么样?”
“这样吧,”戴夫以同样的目光审视约翰尼,挑起一边眉毛,说道,“一百美元,这辆车就是你的了。”
约翰尼回到默木野,他坐在树下,试图说服自己保持冷静。他丢失了整整五天的记忆,约翰尼闭上眼,感受身体的温度,感受心脏的挑动,感受全身血液的流动。约翰尼转向背后的树皮,灵魂穿过褶皱的树皮,进入边材,穿过树根,抚摸深埋地下的冰冷石头,那是整个世界的地底。
“五天啊。”
约翰尼弯曲双手,感受肌肉的运动。那辆卡车并不仅仅是损坏了,而是完全毁了。这是真实的。那时隐时现的那道光呢?他在朦胧中看见的火光呢?听到的声音呢?身上的血迹呢?那场暴力冲突呢?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呢?都是真实的吗?约翰尼开始思索,在默木野的生活是否伴随着自己难以盲目承受的代价?那一刻,约翰尼很想拨通杰克的电话,可杰克知道了一定会担心,约翰尼暂时还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应付一场争吵。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约翰尼回到摩托车上,他离开默木野,开车来到里昂的酒吧,里昂同往常一样站立在吧台后面。
“你可从来没这么早喝过酒啊。”
“我不是来喝酒的。”
“那你是过来吃东西的?”
“也不是。”里昂没有回应,里里外外擦拭着吧台上的酒杯,一个接一个,泰然自若。在驾车的路上,约翰尼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开口,但终究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你曾经说过你从小就开始打猎。”
“没错。”
“你说你可以追踪任何猎物,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都不成问题。你还说这是你最擅长的事。”
“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默木野?”
“谁说我不去?”
“你自己说的。”
里昂摇摇头,回道:“我不记得我说过这句话。”
“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你说你不愿意走进那片沼泽,你说那是你不愿妥协的事情,你当时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个蠢小子。”
里昂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好吧好吧,我记起来了。”
“那么,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想跟我谈默木野?现在吗?这么多年你都没有问过我关于那片沼泽的问题,现在要谈吗?”
“是的,谈。”
里昂放下手中的酒杯和抹布,双手伸展到吧台上,向前凑近身子,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六年前说过的话感兴趣了?”
“也许是因为那里的某种东西也让我感到害怕了。”
“是什么东西?”
“我不确定。”
里昂拿出杯子,倒上一杯咖啡,递到约翰尼面前。“喝了它。”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时间思考。”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昂没有说话,埋头擦拭酒杯,清扫地板。约翰尼偶然抬头,与里昂目光相接,里昂拿着扫帚,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翰尼。到了午饭时间,里昂递给约翰尼一份三明治,仍旧没有开口。两个小时后,里昂从酒吧外叫来一名男子,将围裙递给他,叮嘱他看着吧台,“别把我这个地方烧了。你,跟我来。”
里昂拿起一个纸袋,随后带着约翰尼坐上一辆老旧的卡车。当钥匙转动时,卡车车身散出青烟。里昂手握方向盘,说道:“我已经活了半辈子了,这辆卡车,这里的人,不到二十平方英里的地盘,这里就是属于我的地方。”里昂转头,与约翰尼对视,“今天无论是什么原因驱使你来找我,我都不在乎,我也不想知道。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相信你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也或者是上帝亲自给你喂了早餐,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约翰尼点头。
“我只会帮你这一次,在此之后,我再也不会和你谈论这个话题。你随时可以来找我,随时可以来我的酒吧吃东西,或是过来喝点小酒,都可以。我们可以谈论天气,谈论锯木厂的问题,也可以谈论那些身穿紧身衣和紧身牛仔裤的胖女人,不过,如果你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那我们之间的交情就到此结束。”
“我明白。”
里昂仔细打量约翰尼的脸,随后发动引擎。“不要让我后悔。”
里昂驾车驶出酒吧门前泥泞的停车场,穿过河流上方的桥梁,沿着两边满是稻田的公路行驶。公路两边的电线杆逐渐远去,公路向东转时,里昂继续向北,驶上一条泥泞小路。现在是九月时节,阳光正好,四周生机盎然,金黄色的落叶随车胎扬起。行驶两英里后,里昂转入丛林,加大油门,穿过一条小溪,轮胎飞速转动。驶入一块空地后,里昂停下车,前方,一座简陋的小屋依靠在一棵橡树和一排鹅掌楸之间。小屋的金属屋顶锈迹斑斑,屋顶上方耸立着一座由煤砖堆砌而成的烟囱。小屋左边的椽子上挂着被扒了皮的兔子,门前的台阶摆满盆栽植物,给简陋的小屋平添了一份绿意。
“在这里等着。”
里昂穿过空地,脚下尘土飞扬。他走过门廊,正准备敲门时房门却忽然打开了。门后,一个老女人注视着约翰尼,她邀请里昂进屋,随后关上房门。几分钟后,里昂独自走出小屋,他走到约翰尼身边,说道:“她不喜欢有人登门拜访,不过她会见你的。”
“她是谁?”
里昂坐回卡车内,回道:“你可以叫她维丁,她岁数已经很大了,平时都不会接见任何访客,如果你对她态度恶劣的话,那我就成了罪人了。拿着这个,会对你有用的。”里昂递给约翰尼一个纸袋,“里面装的是方糖,只是一份突然来访的小礼物,她很看重这些。”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她左眼视力不好,你跟她对视时尽量看她的右眼。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表现得没有礼貌。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没问题。”
约翰尼看向小屋。小屋的门半掩着,门后站着一位身穿褪色裙子、身材矮小的老人。“她很了解那片沼泽吗?”约翰尼问。
“比你了解。”
“怎么个了解法?”
“她在那里生活了半辈子。”
约翰尼逐渐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或许的确与默木野有些许关联。“还有其他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事儿吗?”
“还有最后一件事,”里昂看着门后的女人,向前俯身,说道,“她是我奶奶。”
约翰尼本想了解更多细节,可里昂不愿再过多透露,约翰尼只好独自朝小屋走去。苍蝇围绕着门廊前悬挂着的兔子尸体转圈,门边挂着一把来复枪。门后的老人正在等他。“再过来点,”她开口说道,“让我好好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