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拉德,你听说我……”
“你他妈给我闭嘴。”
克莱德没有再说话。威拉德与约翰尼势不两立,克莱德也不例外,而这场跋涉更是加深了他对这父子俩的怨恨。脚下全是碎裂的乱石和肮脏的稀泥,扰人的昆虫撕咬着除了约翰尼以外的每一个人。
“营地就在前面。”约翰尼拨开藤条,所有人跳上地面,“我之前搜查过这里,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你破坏了我的现场?”
约翰尼将手电筒光对准威拉德的脸,回答道:“我没有破坏任何东西,我只是进去检查了一下。”
“小子,我警告你,你最好别用手电筒照着我的眼睛。”
约翰尼左右晃动手电筒,然后压低,说道:“再往前走半英里,尸体就在那里。”
警长威拉德留下两个手下搜查营地,接着带着其余人跟随约翰尼继续深入沼泽。今晚的一切令约翰尼难以忍受,他厌恶这些人发出的噪音,厌恶他们对默木野的嫌弃,也厌恶他们的愚昧无知。即便是窃窃私语,约翰尼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居然有人会住在这里?一定是疯了吧。”
“你还好吗?”克莱德问约翰尼。
约翰尼没有回答。“你还好吗?”约翰尼回问道。他感受到了克莱德内心的反感,此时,警员口中那些不敢明目张胆提出的疑问再次传入约翰尼的耳朵。
“明明这么年轻,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生活?”
“我看他一定是精神不正常吧?”
“你要找的尸体就在那儿。”
约翰尼走到空地边,将手电筒照到威廉·博伊德的残尸上。一群秃鹫扇动翅膀,飞到半空。尸体旁食腐动物的眼睛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闪着黄色的光。
“我的上帝啊。”
大家陆续赶来,更多的手电筒光照到尸体上,一群食腐动物龇牙咧嘴,享受着血腥盛宴,一名警官在一旁呕吐不止。警长威拉德大声呵斥道:“走开!都走开!”他挥舞手臂,只有几只鹰惊吓得飞向空中,草原狼毫无反应,它们露出黄色的尖牙,满嘴鲜血,其中一只甚至仍在进食。威拉德拿起手枪,朝着离尸体二十英寸外的泥土里开了三枪,听到枪声后,草原狼逃窜到一边寻找庇护,威拉德长舒一口气。“好了,你们几个上前看看尸体究竟被毁成什么样了。”
尸体早已残缺不全,两名警官见状忍不住吐了出来,就连法医也恶心得捂住嘴巴。“大家忍耐一下,多拿几个手电筒过来,尽快完成我们的任务。汉金斯,马丁内兹,你们两个过来。”所有手电筒光全部照射到威廉·博伊德的尸体上,威拉德蹲到尸体旁边,尸体面部已经被吃掉一大半,不过尚能判断其身份。“的确是博伊德。梅里蒙先生,你发现尸体时,就是这样的吗?我的意思是,除掉被这些食腐动物吃掉的那一部分,你发现尸体的地点,以及当时死者所穿的衣物和死者的姿势,跟你最初发现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移动过尸体。”约翰尼回答道。
“你说你干了什么?”
“我找到他时,他的双腿都泡在水里,那些血迹只会引来更多的食腐动物,我只能把他的双腿从水里移出来,有什么不对吗?”
“这是你第二次破坏犯罪现场。”
“是第二次我做了该做的事。如果再加上给你打电话的话,那就是第三次。”
“这样吧,”威拉德起身,试图用高大威猛的体形恐吓住约翰尼,“你干脆给我站到一边去,别妨碍我做事。”
“这里没我什么事了是吧?”
“小子,你的事还在后面呢,我先处理犯罪现场,再来处理你的事。”
“你已经找到了尸体,完事后,你可以带着你的人自己原路返回。”
“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我没有你要的回答。”
“站到一边去,等着。”
“我被逮捕了吗?”
“滚一边去!马上!”
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约翰尼,他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怒火,神色平静。约翰尼转身走到一边,克莱德也跟了过来。“我到底有没有被逮捕?”这是约翰尼唯一关心的问题。
“没有,你没有被逮捕,但你尽量不要激怒威拉德。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不让事态复杂化。”
克莱德满怀好意,不过,只有约翰尼知道究竟什么才能不让事态复杂化——平和、安静,还有他双手触摸默木野的温度。约翰尼感恩于克莱德对他的真切关心,他站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如幽灵一般,迅速窜入无边的黑暗中。
当大家回过神来时,约翰尼已远在一英里之外。
第十三章
诺大的城市,灯火辉煌,高楼耸立。克里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梦境里依旧是那片沼泽,没有卧室,没有床铺,没有胶合板门,也没有城市里的五彩霓虹。她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无法动弹。四周漆黑一片,空气里散发着腐木、泥土和死亡的味道。倘若她稍一移动,狭小的空间便会继续压缩。克里张开嘴,泥土不断往里渗,直至喉咙被哽住。在睡梦中,克里大声呼喊,可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她无法醒来。远处传来雨声,日月变幻,四季更迭,空气里的温度上下起伏。克里躺在泥土里,与大地融为一体。渐渐地,她的身体缓缓上升。
在半空中,克里向下俯视,脚下是那片沼泽,却没了往日的模样。她看见奴隶们拥挤在沼泽地上,大火升起;她看见那些生于此、卒于此、埋于此的人们,看见背脊宽厚的男人,看见那些臀部丰满、体形健硕的女人,她们手中抱着的孩子哭闹不止;她看见人群的疾苦和欢愉,看见菜园与猎物,看见恐惧与失败,看见那些始终对不可告人的秘密守口如瓶的老女人们。克里看见了这一切,可它却犹如一场泡沫,转瞬即逝,只留下空洞、孤独、渴望。梦境愈演愈烈,将她猛推向丛林,漂流于死气沉沉的河水之上,恐惧在她身体里蔓延,那么真实,那么透彻,那么令人无力还击。她再次大声呼喊,那一瞬间,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声声低语:
“疼痛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外婆。”
克里张开嘴,泥土再一次钻进嘴里。
“这就是历史,这就是生命。”
“不是的,这不是,历史和生命绝不是这样的。”克里叫道。
同样的梦境出现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如今,内心的恐惧愈发咄咄逼人,克里又一次在睡梦中叫出声来。外婆的声音出现在睡梦中,也出现在她的真实生活里,过去和现在不断交叠碰撞,未知的一切若隐若现。克里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向下俯视。沼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可她仍然看见了站姿笔直的警察,也看见了再也无法动弹的尸体。一名男子死了,死得痛不欲生。克里梦见了他被生生折断的骨头和撕心裂肺的尖叫。不过,梦境里也不尽是可怕和恐慌。克里看见在人群以外的地方,有一名男子,是约翰尼·梅里蒙。他在离人群一英里以外的地方,朝着东边行走,轻轻哼唱着小曲,身旁跟着一道柔和的光。
克里从睡梦中惊醒,梦境的画面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睁开双眼,窗外是一片万里晴空,马路上车水马龙,引擎声和喇叭声此起彼伏,整个城市散发着一股金属和柴油的味道。克里的头一阵剧痛,不过这已是常态。每每梦到那片沼泽,克里总会在醒来后感觉头痛欲裂。
“妈。”克里懒散地叫了一声。此时,梦里的画面开始逐渐模糊,恐惧也随之远去。很快,这些画面便会如同陈年的墨迹一般,一页一页褪色,一篇一篇凋零。在克里看来,这又是无数次乱七八糟的梦境之一罢了,她想摆脱,想逃离,不想梦见自己被活埋,不想看见人群的恐慌,也不想看见被生生扒皮的尸体。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在梦境中,偶尔能够听见外婆熟悉的声音。她想起那段与外婆一起生活的时光,她们促膝长谈,分享最简单的快乐,不过那已是多年以前。克里害怕自己某天会忘记外婆的面容,忘记和她相处的感觉,忘记她像树皮一样干皱的皮肤。
克里起床,穿上T恤和牛仔裤,拿起一根发卡,卷起头发。镜子里的脸与往日不同,鼻子更加挺拔,眼神更加深邃,哀伤且坚定。那一瞬间,她总觉得自己仿佛有两张面孔,真实的那面被掩藏在每日示人的假面具之下,然而,这样的敏感情绪很快便消散了。克里摇摇头,心想,一定是做了太多梦了,也一定是饿昏了。
克里走出卧室,厨房里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音量很小,画质模糊不清。克里的母亲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她穿着常年不变的拖鞋和磨破的家居服,手里的香烟留着一大截烟灰,旁边是已经空了半瓶的伏特加。
“都结束了。”她转过头看着女儿克里,抖掉烟灰,拿起香烟猛吸一口,声音柔弱地说道,“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没头没尾的。”
克里坐到桌边,母亲指着电视新闻,说道:“威廉·博伊德死了。今天早上的新闻一直在播放他的死讯。”
克里看向电视,上面正在播放一条华夫饼的广告。“你喝了多少?”
“不多,这重要吗?”
“还有其他办法可以……”
“其他什么办法?”克里的母亲大声呵斥道,“我们的上诉依据是国家政策!没有一个律师会不计酬劳地接这个案子,这一点你明明知道,我们找了那么多家公司,所有人都只是嘲笑我们,你当时跟我在一起,你一定也记得吧。”
“我们可以自己筹钱。”
“你知不知道那些律师一个小时要多少钱?要五百美元!我才不会傻傻地自己去筹这笔钱。”她苦笑道,“都结束了,我们输了。”
“你没事吧?”
“我们离最后胜利就只差这么一点。”克里的母亲一边说一边摆弄大拇指和食指,两指间只隔了半英寸的距离。
是啊,就差这么一点点。倘若她们能够胜诉,威廉·博伊德便会花大价钱买下默木野。对她而言,那是一笔用不尽的钱财。一直以来,她始终渴望能够得到那笔钱,她想离开这栋环境肮脏且隔音效果极差的公寓,想拥有一座有庭院的房屋,想让她的女儿能够有条件上大学。这些都是平凡无奇的渴求,没有丝毫贪婪,克里也希望母亲能够如愿以偿,不过不是现在。她需要时间去探索默木野被掩藏多年的秘密,就算是要耗费几年光阴,也无所谓。自儿时起,克里便对默木野的一切充满疑问,那些她非要历经痛苦才能获得的记忆,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事到如今,她依然会重复同样的梦境?为什么在梦里,仍能看到那些在丛林里四处游走的老人?
“现在你想跟我聊聊那件事吗?”
“聊默木野吗?”克里的母亲抬起眼,眼里布满血丝,“还是那些疯子老女人呢?我都不想跟你聊。”
“那也是我的过去,我有权利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在那些肮脏泥地里的生活?还是想知道我最后为什么选择离开?我知道当年把你送去那里是我不对,难道我给你的道歉还不够吗?你现在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向前看,继续你的生活。”
“向哪里看?往哪里继续?酒精吗?还是四任丈夫?”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那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就只是赚钱的一种筹码而已,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意义了。你现在还太年轻,根本没资格评判我的生活。”
“但是在那里有某种很特殊的东西,我能够感觉得到。”
“不,孩子,”克里的母亲熄灭烟头,手臂上有无数道伤疤,“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约翰尼一觉醒来,搜寻还在继续,威拉德和他的手下在沼泽里跌跌撞撞,他能感觉到他们内心的憎恶。他们愤恨于脚下肮脏的泥土,愤恨于难耐的酷暑高温,愤恨于四处乱飞的咬人昆虫。最重要的是,他们愤恨于昨晚发生的事。他们本已抓到约翰尼,却又让他轻易逃走。如今,只剩下气急败坏的警长威拉德,一大堆无人解决的疑问,以及一具亿万富翁冰冷扭曲的尸体。
这一切对约翰尼没有丝毫影响。
他起床,生火做早餐,在吃完早餐后,用水浇灭煤堆,继续关注威拉德一行人的搜寻。
他们迷路了。
有四名警察正沿着东边的一条小径行走,这条小径通往一片泥炭沼泽,他们四人陷入泥潭,整个下半身被完全淹没。另外三名警察从破晓开始便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来回绕圈。警长威拉德和另外四名手下离正确的出口最近,然而,最终还是陷入困境,前往完全错误的方向。
将近中午时分,一辆直升机出现在默木野上空,它自东向西来回搜寻,不过约翰尼的小木屋完全隐匿在茂密的树丛之下,踪迹难寻。或许直升机上的人员能够定位到一根木桩或是疑似一艘小船的物体,不过约翰尼对此充满怀疑。这里除了河流就是森林,而森林牢牢隐藏着它的秘密,绝不会被人发现。
约翰尼当然不是对这件事的后果漠不关心,威廉·博伊德有钱有势,像他这样的社会名流的死讯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约翰尼迟早都得和警长威拉德当面对质,场面一定很难看。
可如今这场面一点也不难看,反倒趣味十足,约翰尼可不想浪费。
约翰尼跟踪了威拉德一行人足足三个小时,炎炎烈日,他们汗如雨下,在迷宫般的丛林里苦苦挣扎,倘若他们转向约翰尼所在的方向,他便像幽灵一样,迅速窜进茂密的树丛间,令他们无迹可寻。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警长威拉德的对讲机忽然响起:“长官,我是克拉克。您要找的杰克·克罗斯已经到了。”早在对讲机响起的十秒钟之前,约翰尼就已经知道杰克来了。
威拉德伸手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小声咕哝着杰克的拖沓,随后拿起对讲机,回答道:“让他待在那儿别动,我们马上过来找你。”
对于杰克而言,一切简直是一场噩梦,报纸上铺天盖地全是威廉·博伊德的死讯,警察找上门来,将他带进车内,随后将他扔在这座古老的教堂旁边,让他静静等待。
“要我等什么?”杰克问道。
没有一个人回答,杰克只好无聊地拍打四周的蚊子。警察们围坐在桌边,桌上放着很多地图和对讲机。一小时过去了,警长威拉德终于赶到,他看上去像是从沼泽嘴里吐出来的恶心食物,制服和鞋子上裹满黑色的泥渍,满面油光,脸颊上全是被昆虫叮咬和被藤条刮擦的伤口。“告诉我去哪里找他。”威拉德一把抓住杰克的手臂,将他拎到铺满地图的桌边。“我知道你经常到这儿来,你绝对知道他在哪里。”
杰克好不容易才找到平衡,这种极不友好的见面方式一点不出乎他的意料。他是一名律师,又是约翰尼的好友,还是犯有前科的警察的儿子。“警长,请您先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威廉·博伊德吧?他死在你朋友的地盘这件事你也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
“约翰尼是最先发现威廉·博伊德尸体的人。”
“所以你想审问他一些当时的细节?”
“我昨晚已经审问过他了,不过我还没有问完,他又跑了。”
杰克环顾四周,站立在空地上的警察一个个怒气冲冲,所有怒火全部砸向杰克。“约翰尼是嫌疑人吗?”
“说不好,毕竟他和博伊德有过暴力冲突。”
“那是因为当时博伊德在哺乳季节猎杀动物。”
“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他在哪儿?”
杰克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认真思索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他虽才刚刚进入律师行业,但他很清楚警察在私下处理事情时所使用的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手段。
而这件事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这件事是一次彻头彻尾的私人事件。
“约翰尼的继父在哪儿?”杰克开口问道。
“这是镇上的事儿,克莱德·亨特没有权限,没有人邀请他加入,这里也不欢迎他。”
“他知道你们在这里搜寻的事吗?”
“克罗斯先生,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要是再给我绕弯儿,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帮忙,那我有几个条件。”
威拉德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问道:“什么条件?”
“首先,我一个人去找他,任何人都不许跟着我。”
“不可能。”
“其次……”
谈判来来回回进行了十分钟,最终,威拉德同意让杰克单独去找约翰尼。杰克走到空地边缘,直面威拉德,再一次强调道:“我再申明一遍,如果约翰尼不愿意出来见你们,我不会强迫他。”
“那我就自己去找他,然后你看到的可能就会是你朋友的尸体,没办法,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如果你派人跟踪我,那我就直接走出这片沼泽。”
“我给你两个小时,没人会跟踪你。”
“如果我把他带出来了,你不许使用暴力手段……”
“我的天,你这小子实在是太啰唆了。”
“不准逼迫他,也不准给他铐上手铐。他是很愿意协助你们警方办案的目击证人。”
“我都答应你行了吧。”
杰克转身面向沼泽,准备迈开的脚又缩了回来。“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是以他律师的身份前去找他,而不是作为朋友。所以我不会透露他告诉我的任何事情。”
“又是该死的律师……”
“看来我们都达成一致了。”
“你赶快去吧,”威拉德再一次催促道,“别等到我改变主意。”
杰克停顿了几秒,不是为了挑逗警长威拉德,而是为了给自己鼓气。即便已是一名训练有素的辩护律师,杰克仍不喜欢与人对峙,更重要的是,他厌恶这片沼泽。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然而,即便是站在这里,站在这毫无危险可言的空地,杰克仍能感觉到这里的恶意与狂暴。杰克在丛林中行走,他想知道为何此次的感觉与以往大有不同。大概是因为约翰尼的奇怪行为和那些自动愈合的伤口,因为他那晚的梦游、惊恐以及半夜时分感受到的刺骨寒冷。今日阳光明媚,那晚的寒冷不复存在,可是,威廉·博伊德在这里命丧黄泉,且这不仅仅是普通的死亡。报纸上的新闻对于究竟是什么使得威廉·博伊德离奇死亡这一点并未详细报道,不过杰克很清楚,这一切绝不是约翰尼所为。
之后会怎么样呢?
杰克反复思索着,他在树丛中穿梭,远离了黑奴旧址的废墟。森林一片葱翠,杰克离开仅仅两分钟后,就已不见身后威拉德一行人的踪影。十分钟后,杰克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本应直行的地方却出现了拐角,原本没有水流的地方却有水光闪烁。二十分钟后,杰克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一圈。他去过约翰尼的小木屋不下百次,每一次都是同样的道路,经过同样的树林,可如今眼前的一切竟与以往不同。
“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杰克又转了一圈,可却完全找不到方向,他开始变得呼吸困难。四周的空气如此潮湿,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重量,如此沉重。杰克选了一个看似正确的方向,继续向前行进。本应该在四分钟内走完的路程却足足走了十分钟,此时,杰克走到了一处死角,眼前没有路了,他的脑海里回荡起一股声音:错了,大错特错。可约翰尼就在附近,空气中的重量和压力感仍未消散,那股置威廉·博伊德于死地的神秘力量就在附近。杰克用力揉搓脸颊,躲入一根树枝下面。此时,一块又小又硬的东西砸在杰克身上,他紧紧蜷缩身体,差点叫出声来。一块鹅卵石掉落在他眼前潮湿的泥地上。
“妈的!”
杰克吓得瘫坐到地上,双手紧紧蒙住脸。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啜泣。那一瞬间,他终于得以解脱,同时,也勃然大怒。
“你吓死我了,约翰尼,我差点被你吓得魂儿都没了!”
约翰尼从树丛后面走出来,上下扔掷着手中的鹅卵石。“没那么夸张吧。”
“真的,兄弟,我总觉得不对劲。”
“你的意思是?”
“你看看周围,我竟然迷路了。”
“别说胡话。”
杰克看着脚下,猛烈摇头。他为自己脸颊上的泪水感到羞耻,也为此刻内心的强烈恐惧感到难堪。
“杰克,别这样,看着我。”约翰尼走到杰克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拍开掉落在他头发上的树叶,擦掉沾在他鞋子上的泥土。“如果我吓到你了,那我跟你道歉,我并不是成心要吓唬你的。你没事,我跟你保证你没事,看看我好吗?”
杰克不想抬眼,可眼前依旧是往日那个约翰尼,依旧是他最好的朋友。“在这里很容易迷路,这种情况任何人都可能遇到。”约翰尼拉起杰克的手,扶着他站起身来,“你看吧,没事的,你来过这里这么多次了,能有什么问题呢?”
“你根本没有听懂我刚刚在说什么。”
“还是以前那条路,还是一样的风景。”
约翰尼伸手指向远处熟悉的山坡和大石。杰克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感到一阵恶心。“这不可能。”
“你没有迷路。”
“刚刚不是这样的。”
“哦?是吗?”
“别质疑我,你根本不知道!”
杰克从未感到如此害怕,他站起身,撇下约翰尼,独自坐到一棵桦树下,桦树的树皮开始脱落,树干上沾满泥土。
这到底是怎么了?
杰克明明知道小木屋的位置,他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它。
“我发誓我刚刚真的迷路了。”
“你一直都在通往小木屋的这条路上。”
“你怎么知道?”
“你现在正站在这条路上,不是吗?如果不是走了正确的那条路,你现在怎么可能在这里?”
杰克欲言又止,约翰尼说得没错,他确实正站在这条通往小木屋的路上,周围的一切再熟悉不过。
“跟我说说那几个警察。”
“什么?”
“那些警察啊,”约翰尼倚靠在杰克身边的第二棵大树旁,说道,“他们是不是快要气死了?那个警长怎么样了?你看见他那满脸的汗了吗?真是笑死我了。”
“你怎么知道警长满头大汗?”
“我一整个早上都在监视他,你应该看看他狼狈的样子,他一屁股坐到了沼泽里,还用枪去戳树枝,他以为那是蛇。”
“你跟踪他?”
“真的是太滑稽了。”
“你觉得这是一场游戏吗?”那一瞬间,杰克忘却了内心的恐惧。他猛然从树脚边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质问道,“威廉·博伊德死了,警长威拉德也快被你折磨死了。你为什么要激怒他?”
“因为去他妈的,我不在乎!”
约翰尼抬高音量,言语里满是愤怒,杰克不由得后退一步。约翰尼从未冲他如此吼叫过,从来没有。“他手下有二十名警察正在到处找你。”
“是十二个,如果你算上在教堂的那几个的话,那就是二十个。”约翰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天啊,看来你确实认为这是一场游戏。”
“这当然是一场游戏,而且我赢定了。”
杰克仔细打量着约翰尼,曾经的老友,熟悉又陌生。约翰尼怒不可遏,深邃的眼眸闪着亮光。“你为什么这么厌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