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惯例?”米拉问。
“不。这是说如果你杀了第三次,你就停不下来了。”罗莎插进来说,终止了他们的谈话。
“内心的克制减弱了,负罪感减轻了,从此之后,他就是在机械性地杀人。”格兰总结说,然后转向大家,“但为什么我们对第六个小女孩依然一无所知呢?”
罗凯打断他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一件事了。据说,我们那位警觉的同事向我们提供了我觉得非常重要的线索。她把无名的受害者与第一个受害者黛比联系了起来。”罗凯说的似乎是米拉的想法,事实上,这正是她的功劳。“请瓦斯克兹警官跟我们说一下她调查时的直觉。”罗凯的目光移向了米拉。
米拉又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她低头看着笔记,试图在说话前理好思路。这时,罗凯示意她站起来。
米拉站了起来,说着:“黛比和六号女孩认识。当然,这还只是我的猜想,但事实显示她们两个的食指上有一模一样的印记……”
“确切地说,是什么呢?”格兰好奇地问道。
“呃……这与一种仪式有关,就是用别针在手指上扎一个孔,然后把手指肚儿按在一起,让血混合起来:血盟的青少年版。这通常是为了纪念友谊。”
米拉和她的朋友格拉切拉也这么做过,她们用的是生锈的铁钉,因为她觉得别针太女性化了。这个回忆突然回到了她的脑海中。格拉切拉是她曾经的玩伴。她们知道彼此的秘密,她们甚至曾经共有过一个男朋友,这是在那个男生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们让他觉得他同时和两个好朋友在一起,而没被她们发现。格拉切拉后来怎么样了?米拉已经很多年没听到她的消息了。她们很早就失去了联系,再也没有见过。但是,她们承诺友谊永恒。为什么她这么轻易就忘了格拉切拉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六号女孩应该和黛比同岁。”
“第六条胳膊的骨髓鉴定证明了这一观点:受害者十二岁。”鲍里斯插了一句,他看着米拉,迫不及待地等着她说下去。
“黛比上的是封闭式寄宿学校。她的结拜姐妹不太可能是她的同学,因为在这些学生里,没有人失踪。”
“因此,她们应该是在校园外认识的。”鲍里斯又插了一句。
米拉点了点头,“黛比在那所寄宿学校待了八个月。离开家,她应该觉得非常孤单。我觉得她和同学们交流有困难。所以,我猜想她是在另一个环境中认识她的结拜姐妹的。”
罗凯打断她说:“我想去看一下寄宿学校的女生宿舍,也许会得到什么启发。”
“我还想和黛比的父母聊聊,如果可能的话。”
“当然,就按你想的做。”
正当督察要补充别的之前,有人敲门了。三声急促的咚咚声之后,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矮个子男人不请自来。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还有双非常奇怪的杏眼。
“嗨,常。”罗凯跟他打招呼。
常是负责这起案子的法医。米拉几乎马上就发现他根本不是东方人。由于某种神秘的遗传原因,他才长有那样的长相。
他叫雷纳德·弗洛斯,但所有人都叫他常。
这个小矮人走到了罗凯旁边,摊开了手里的文件夹,虽然他完全没有必要打开,因为他已经全都记在脑子里了。也许,拿着这些纸,会让他更有底气。
“我希望你们仔细听一下常博士的发现,”督察说,“尽管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很难理解某些细节。”
他指的是米拉,对此米拉非常确定。
常戴上别在衬衫胸前口袋上的小眼镜,开始用清晰的声音说:“除了被埋葬过以外,残肢的保存状况非常好。”
这证明了从罪犯制造“胳膊坟场”到他们发现“胳膊坟场”之间的时间不长。所以,病理学家花了很长时间讲一些细节。但当常最终要揭开六个女孩死亡方式的时候,他却没有多费话。
“他切断了她们的手臂,导致死亡。”
损伤的器官有它们自己的“语言”,并用这种语言跟人类进行交流,米拉很清楚这一点。当法医拿出打开的文件夹,露出一张胳膊的放大照片时,米拉马上就注意到了切口和断裂的骨头周围有粉红色的晕圈。血液渗入组织的方式,是第一个指征,可以证明损伤是否致命的标志。如果刺伤的是没有心跳的尸体,那么血液就会从损伤的血管中流出来,而不会停留在周围的组织里。但如果创伤是在受害者活着时造成的,那么动脉和毛细血管的血压就会继续推动血液流动,因为心脏会把血液推送到受损的组织,希望使其愈合。
常继续说:“损伤在肱二头肌中部,骨头没有破碎,断口很干脆。凶手应该用了一种精确的锯子。我们在伤口边缘没有找到锉屑。血管和肌腱一致的断层告诉我们,截肢是由一位外科专家完成的。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然后,他又加了一句:“是非常可怕的死亡。”
听到这话,米拉突然有低下眼的冲动,以示尊重。但她马上发现只有她这样做。
常继续说:“我想,他应该是立刻就把她们杀了:他没有让她们存活的兴趣和必要,而且没有丝毫犹豫。所有受害者的被害手法都一模一样。除了一个……”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像冰冷的淋浴一样浇到了在场的所有人身上。
“什么意思?”格兰问。
常用手指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然后盯着这位犯罪学家说:“因为有一个女孩的情况更糟糕。”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毒物学检测显示血液组织中有一种混合药物的痕迹,其成分有抗心律失常药如丙吡胺,ACE抑制剂和β受体阻断药阿替洛尔……”
“这减弱了她的心跳,同时降低了她的血压。”格兰补充说,他已经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斯特恩问,他还什么都没有搞明白。
常的嘴角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像是苦笑:“它会减慢失血,让她死得更缓慢……他想欣赏这场表演。”
“是哪个孩子?”罗凯问道,尽管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答案。
“第六个。”
这次,米拉不需要变成连环犯罪专家就可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实上,法医已经确认了,凶手改变了他的作案手法。这意味着他对自己的做法非常自信。他正在试验一场新的游戏,而且他很享受。
“他改变了作案手法,是因为他对结果非常满意,他的感觉越来越好。”格兰总结说,“看来,他已经上瘾了。”
一种感觉向米拉袭来——每次接近失踪案的真相时,她的后脖颈都会瘙痒。这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现象。然后,她的思路会重新打开,向她呈现不容置疑的事实。通常,这种感觉会持续较长时间,但这一次,它在米拉能抓住它之前就消失了——是常的一句话驱散了它。
“还有一件事……”法医直接转向米拉。尽管他并不认识她,但她是那个大厅里唯一一张陌生的面孔,他应该已经知道她存在的理由了。“失踪女孩的父母都来了。”
透过淹没在群山之中的公路警察站的窗户,贝尔曼可以欣赏到窗外的全景。他的车在深处,第五排。从他站着的地方看,车离他那么遥远。
太阳已经高挂在空中了,阳光把金属板照得闪闪发光。那晚的暴雨过后,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好天气。似乎春天已经来了,天气很热。敞开的窗户吹来和煦的微风,给人一片平静的气息。贝尔曼对此异常满意。
黎明时分,警察把他拦下来搜查时,他的态度很礼貌,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害怕。他仍坐在汽车里,湿漉漉的双腿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在驾驶座上,他能非常清楚地看到巡逻车旁的警察。一个人手里拿着夹着证件的公文夹,翻看里面的证件,指给另一个人看那些需要通过无线电传达回去的信息。
不久之后,他们就会走过来,然后让我打开后备厢。贝尔曼心想。
那个让他把车停下的警察非常礼貌。警察向他询问了暴风雨的情况,他做出了很令人同情的样子,跟警察说在这样糟糕的天气中还不得不整晚开车。
“你不是这里的人?”警察看着他的牌照说。
“是的,确实不是,”他回答说,“我是从外面来的。”
他们的交谈就到此为止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告诉警察一切,但他改变了主意,毕竟还没有到时候。然后,警察走远了,朝他的同事走了过去。贝尔曼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第一次稍稍松开了方向盘。于是,他的血液又在手里循环起来,手上又有了血色。
他又开始想他的“蝴蝶们”,他们那么脆弱,对他的迷惑一无所知。他为他们定住了时间,让他们知道他们魅力的秘密。其他人一直在耗尽他们的美,而他很在乎。他们到底有什么可怪他的呢?
当他看到警察又一次向他的车窗走来时,这些想法突然消失了,暂时缓解的压力又一次上升了。他们花了太多时间,他想。当警察靠近他时,他把一只手放到了腰际,那是皮带的高度。他知道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准备拔枪了。当警察最终走到他面前时,却说了一句令他始料未及的话。
“你要跟我们去趟警察局,贝尔曼先生。你的证件里没有汽车牌照文件。”
奇怪,他心想,我肯定放在里面了。但随后他明白了:那个戴登山帽的男人在他昏迷的时候把它拿走了……而现在他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等候室里享受着和煦的微风和不应有的热度。他们缴获了他的汽车后就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行政处分是他最不担心的。他们待在办公室里,毫不知情,讨论着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的事情。他思考了一下这个奇怪的处境:如何改变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的优先顺序。因为在这时,他最关心的事是微风的轻抚不要停下。
同时,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停车场和来来往往的警察。他的汽车还在那里,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他的秘密就藏在后备厢里,却完全没有人注意到。
当他思考着自己孤身一人的处境时,下面走过了一小群警察,他们刚在早上的休息时间里喝完咖啡回来。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穿着制服。他们中的一个也许正在讲着一件奇闻逸事,他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他讲完后,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贝尔曼一个字也听不到,但他们的笑声很有感染力,于是他也笑了,不过只是片刻而已。那群人走近了他的汽车。他们中最高的那一个突然停了下来,让其他人继续往前走。他应该注意到了什么。
贝尔曼马上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表情。
气味,他想,他一定是闻到了什么气味。
他什么也没跟同事讲,而是开始向四周张望。他闻了闻空气,似乎在寻找那股瞬间让他警觉起来的微弱气息。当那个警察再次闻到时,他转身朝身边的汽车走去。他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了关着的后备厢前。
贝尔曼看到了这一幕,深深地呼了口气。他感激把警察带到那里的巧合,感激赠与他的暖风以及不是由他来打开那该死的后备厢的事实。
微风的轻抚停止了。贝尔曼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打电话的时候到了。


第6章
黛比、安奈可、萨比娜、梅丽莎、卡罗琳。
米拉透过玻璃看到五个受害者家属时,她的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名字,他们在法医所的停尸房里聚集到了一起。这是一幢哥特式大楼,上面有很多大窗户,周围还有一个光秃秃的公园。
还差两个人,米拉烦恼地想,一位父亲和一位母亲,我们还没找到。
应该将第六个女孩取名为“六号左臂”,这是最受阿尔伯特折磨的小女孩,他给这个女孩注射了混合药物来减缓她的死亡,令她更加痛苦。
他想欣赏这场演出。
她的脑海里回想起了她破获的最后一起案子,关于那个音乐老师的,她救出了帕布罗和艾丽莎。“事实上,你救了三个人。”这是莫莱科苏警长说过的话,他指给米拉看了在这个音乐老师的笔记本上找到的笔记,那个名字……
普利希拉。
她的上司说得对:这个女孩很幸运。米拉注意到了她和六个受害者之间残忍的联系。
刽子手早就选中了普利希拉。她没有成为猎物纯属侥幸。现在她在哪儿呢?她的生活如何?
在米拉踏入音乐老师家的那一刻,她也得救了,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不会感激米拉赠与她的第二次生命。
普利希拉和黛比、安奈可、萨比娜、梅丽莎、卡罗琳一样,事先皆已注定,但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普利希拉就像六号一样,是一个没有容貌的受害者。但至少她还有名字。
常坚持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早晚第六个孩子的身份也会曝光。但米拉不抱很大的希望,女孩可能永远消失的想法总是让她很难考虑其他所有的可能。
现在她必须保持清醒。该轮到我了。当她透过玻璃向那边看去时,心里就这么想。那扇玻璃隔着她和已经确定姓名的小女孩的父母。她观察着那个人类鱼缸,那里面装着悲痛的沉默生物。不久,她就要走到那里和黛比的父母说话,她应该把他们剩余的痛苦也交给他们。
停尸房位于大楼地下,走廊很长,很黑。可以通过楼梯或狭窄的电梯到达那里,但电梯通常是坏的。天花板的两侧有几扇小窗户,透进几束极微弱的光线。
黛比、安奈可、萨比娜、梅丽莎、卡罗琳。
“看那儿。”格兰站在她身后说,“你看到了什么?”
刚才,他在所有人的面前羞辱她。现在,他又不用尊称,而直接称呼她“你”。
米拉看了很久:“我看到了他们的痛苦。”
“看得更仔细一点儿,不只那些。”
“我看到了那些死去的女孩。尽管她们不在那里,但她们的脸就是她们父母的脸的综合,所以我能看到那些受害者。”
“我却看到了五个家庭。所有人都有不同的社会出身、不同的经济收入和不同的生活方式。我看到了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只要了一个孩子的夫妇。我看到了那些明显超过四十岁,因此不抱再次怀孕希望的女人……我看到了这些。”格兰扭头看着她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研究过他们,然后选择了他们——他们都只有独生女。他剥夺了所有可以让他们克服伤痛、尝试忘却死亡的希望。他们的余生都会记着他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他扩大了他们的伤痛,夺走了他们的未来。他让他们不可能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把他们的记忆传给下一代,让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他要的就是这个。这是对他虐待症的满足,是令他高兴的源头。”
米拉挪开了眼神。犯罪学家说得对:他所说的与阿尔伯特对那些人所犯的罪行很相称。
“一个目的。”格兰说,他把米拉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米拉又想到了第六个女孩。连为她哭泣的人都没有。她有权利像其他人一样拥有别人的泪水。痛苦是有任务的,它能重新理顺活物和死物之间的联系,是一种代替话语的语言,会改变问题的边界。这就是玻璃另一侧的那些父母们正在做的事情。他们带着痛苦,小心翼翼地重建着那个本已不存在的碎片。编织脆弱的回忆,把过去的白线和现在的细线很好地连接起来。
米拉迫使自己跨过门槛。父母们的目光立刻转移到了她的身上,现场一片安静。
米拉走向黛比的母亲,她坐在丈夫身旁,丈夫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米拉走过其他人的跟前时,脚步声里夹杂着不祥之感。
“格尔丹夫妇,我需要跟你们聊两句……”
米拉伸出手,为他们指了指路。于是,她让他们走在前面,走到第二个小厅里去,那里有一台自动咖啡机,一个点心售卖机,一张靠墙的破沙发,一张带浅蓝色塑料椅的桌子和一个装满塑料杯的小垃圾桶。
米拉让格尔丹夫妇坐在沙发上,然后拿来了一张椅子。她双腿交叉着,腿上的伤仍然有点儿痛,但已经不那么厉害了:它正在愈合。
米拉鼓起勇气开始介绍自己。她说了一下调查的情况,但没有补充那些父母还不知道的新细节。重要的是,在提问之前,让他们自在一点儿。
格尔丹夫妇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她有办法能停止这场噩梦。丈夫和妻子都有着姣好的面容,穿着讲究。他们都是律师,而且是按小时收费的。米拉想象他们在自己那完美的家里,光鲜亮丽地站在那些精挑细选的朋友们中间。他们完全有条件把女儿送去一所著名的私立学校。米拉知道:丈夫和妻子在他们的职场中应该如同两条鲨鱼一般厉害。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中知道如何处理最棘手的情况,他习惯面对对手的唇舌,绝不会在逆境前气馁。但现在,他们两个完全被眼前的悲剧弄得手足无措。
当做完案件陈述后,她便转移话题,落到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上:“格尔丹夫妇,你们知不知道黛比有一个特别的密友?和她同龄,是在校外认识的。”
夫妇俩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回答之前,他们想找到提出这个问题的合乎情理的理由,但他们没有找到。
“我们不知道。”黛比的父亲说。
但这个干瘪的回答无法让米拉满足:“你们确定黛比没在电话里跟你们提起过一个不是她同学的女孩吗?”
当格尔丹女士使劲儿回忆时,米拉开始观察她的侧影:扁平的小腹,强健的腿肌。她突然理解了,选择只要一个孩子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样,那个女人就不会因为第二次怀孕而增加身体负担。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她的年龄约五十岁,她不可能再有孩子。格兰说得对:阿尔伯特不是随便选择犯罪对象的……
“没有……但最近她打电话的时候好像开心了许多。”女人说。
“我想她应该跟你们提过,她想回家。”
米拉触碰到了他们的痛处,但若要知道真相,她就不得不这么做。黛比的父亲用带着负罪感的语气承认说:“是的,她很不习惯,她说她很想我们和斯丁……”米拉疑惑地看着他,男人解释说:“斯丁是她的狗……黛比想回家,回到她以前的学校。呃,其实这个她从没明说过。也许她怕让我们失望,但是……从她的语气里,很明显就能听出来。”
“格尔丹夫妇,很抱歉我还要继续问一些问题,我想象得出这会有多痛苦,但我希望你们能再回想一下你们和黛比的谈话。她校外的朋友对这起案子可能非常重要。拜托了,请再好好想想,有没有想到什么……”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保证会再努力回忆。这时,米拉隐约看到玻璃门前有个人影。是罗莎,她正试图引起米拉的注意。米拉和格尔丹夫妇打了声招呼便出去了。当她们面对面站在走廊里时,罗莎只说了几句话。
“准备一下,我们要走了。他们找到了一个女孩的尸体。”
特派员斯特恩总是穿着西装系着领带。他喜欢棕色、米色、蓝色的西装和细条纹衬衫。米拉猜想,他的妻子应该为他准备了一堆熨好的衣服。他看起来很讲究。头发背梳到后面,还擦了一点儿发油。他每天早上都刮胡子,脸上的皮肤光滑而柔软,散发出宜人的香气。斯特恩是个很严谨的人,他从不改变习惯,在他看来,整洁比时尚重要多了。
而且,他应该对收集信息的工作得心应手。
在开车去往新找到的尸体所在地的路上,斯特恩把一粒薄荷糖放进了嘴里,然后马上列出了他那时已经知道的信息。
“被逮捕人叫亚历山大·贝尔曼。四十岁,推销员,纺织机械行业一位很棒的销售代表,已婚,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他在他的城市里很受人尊重,很多人都认识他。他的工作收入相当高:贝尔曼也许还算不上富裕,但生活得很好。”
“总之,是一个背景很干净的人。”罗莎补充道,“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当他们抵达公路警察站时,找到尸体的警察正坐在办公室的一张旧沙发上。他被吓坏了。
地方政府让重案科来调查这起暴力犯罪。
一个年轻的中尉陪他们来到了指定地点。他想要表现得很自信,于是声明任何东西都没有移动过。调查队所有的队员都很清楚,这很可能是他们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在一个警察的职业生涯中,这样残酷的犯罪行为并不很常见。
沿途,中尉极其详细地描述了情况。也许在这之前,他已经练过很多遍了,只是为了不丢脸。事实上,他说的话就像是已经写好的书面材料一样:“我们确定,昨天早上,犯罪嫌疑人贝尔曼去了一个离这里很远的镇上酒店。”
“六百公里远。”斯特恩更准确地说。
“看来,他是开了一整晚的车。汽油都快用完了。”中尉补充说。
“他在酒店里见了什么人吗?”鲍里斯问。
“他好像和几个客户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些和他一起的人是这么说的,但我们还在验证他们的口供是否属实。”
在那种环境下,罗莎还是记了笔记,米拉从她背后瞄了一眼,见上面写着:“收集酒店宾客不同时间段的口供。”
格兰插了一句:“我猜,贝尔曼应该还什么都没说。”
“犯罪嫌疑人贝尔曼在没有辩护律师的情况下,拒绝说话。”
他们来到了停车场。格兰注意到在贝尔曼汽车的周围放了一些白布,用来遮盖死亡的气息,但这只是虚伪的预防措施。在某个残酷的犯罪面前,不安只是一张面具。有一件事,格兰很早就学会了。死亡——暴力的那种——会对活着的人发挥一种奇特的魅力。在一具尸体面前,所有人都会很好奇。死亡是一位非常诱人的女士。
在来到犯罪现场之前,他们除了戴上必不可少的无菌手套,还套上了塑料鞋套和用来收住头发的头套。然后,他们把樟脑瓶一个一个地往后传。每个人都拿了一些涂在鼻孔上,这样就能阻止任何气味。
负责领路的公路警察站的中尉突然失去了自信,他犹豫了很久之后才为他们带路。
在迈进那个“新世界”的门槛前,格兰看了看米拉,米拉点点头,他似乎觉得安心多了。
第一步总是最困难的,那就是如何进入另一个空间。米拉很难忘记。
在小小的几平方米里,阳光被冰冷的卤素灯取代,那里是另一个宇宙,它的规则和物理定律与我们所熟知的这个世界完全不同。在高度、宽度和深度构成的三维空间里,还加进了另一个元素:空洞。每个犯罪学家都知道,只有在犯罪现场的空洞中,才可以找到答案。用受害者和刽子手来填补这些空缺,就构成了犯罪行为,让暴力有了实际意义,清除了未知。它延长了时间,把时间向后拉长了,但这种强度往往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并且再不复返。因此,对犯罪现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最重要的。
米拉的嗅觉尤其灵敏。
尽管抹了樟脑,尸体的气味还是扑鼻而来。死亡的气息既恶心又甜美,这是一种矛盾。最先,你的胃就像受到了冲击一样,然后,你会发现在这种气息深处,有一种让你不得不喜欢的东西。
很快,队员们就站到了贝尔曼的汽车周围。每个人都占了一个视线良好的位置,就好像从他们的眼睛出发,构成了一个覆盖每一平方厘米的网格坐标,没有任何遗漏。
米拉跟着格兰,来到了汽车后面。
后备厢敞开着,保持着发现尸体的那个警察离开时的原样。格兰探出身子,伸进了那个窟窿里。米拉也是。
他没有看到尸体,因为后备厢里只有一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隐约显现出了躯体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