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她总是要独自一人在董事长秘书室里工作,而这一点有别于他人吧。她也渐渐地学会了独处,与其说是不善交际,倒不如说是越来越排斥外人了。她对公司上下如何议论自己心知肚明。向公司里的员工高息放贷也好,一到发薪日就像催债的高利贷般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欠款人工作地点附近也罢,这些背后的议论,她心里全都一清二楚。
要想攒够盖房子的钱,就不能太在意周围的人。为自己打造无忧的晚年生活基础,才是至关重要的事。她的想法是:将来收养个女儿,再帮她招赘一个女婿进来,这样就可以一直安稳地生活下去了。
为此,除了盖房子的费用,还要有一笔丰厚的积蓄。只要手里有钱,养女夫妇也会愿意为自己养老送终的吧。这年头哪怕是至亲骨肉,也有因为父母毫无家产而撒手不管、将之无情抛弃的例子。年迈的老人辗转于几个儿子家中生活的事情,世间也比比皆是。人老了以后,还是自己手里有钱才是最有安全感的。
也因此,她一心想着增加手里的存款,哪怕一百日元也不肯放过。生活的极度节俭与向员工收取贷款的利息,都是出于同样的理由。至于打造预测赛马的会员组织,更是为了这一目标而积极筹划出来的方案之一。
说起来,这项赛马预测业务之前也曾一度萎靡不振,之后却又突然如愿恢复了正常。为何会有那样一段极其诡异的不正常时期,如今依然是个无解之谜。或许,预测这种事就是存在波动变化的吧。
假如没有了这部分预测赛马的收入,她也就没有办法向八田英吉通融那么高额的款项了。自然也没有办法按照他的要求,宽限还款日期了。
然而,当她发现自己借给他的款项累积起来竟然已近七百万日元时,她不禁一阵愕然,心中开始发抖。她感到八田英吉正在一步步夺走自己的养老计划。此时,她对他的母性骤然消失了。与此同时,爱情也骤然消失了。
八田英吉对星野花江动了杀机的具体时间并不明确。
通常杀机当中包含原因与动机。原因是构成杀机的主要因素,而动机则是导致下手的直接诱因或冲动。
对于八田英吉来说,动手的原因里包含有几个元素。
最根本的一点,还是星野花江开始寸步不让地逼迫自己归还将近七百万日元的欠款。可是,仅此而已的话,还够不上动手。只要自己想方设法,总还是可以逃避的。就算被告上法庭,案子的审理过程也要相当长的时间呢。
问题的复杂处就在于一般的借贷关系当中又纠缠了男女关系,这才是由爱转恨的关键因素。
“原来你早就算计着,要把我的财产全部卷走啊!”星野花江对八田英吉说道,地点照例是在密不透风的汽车旅馆客房里。
“你从一开始就盘算好了。从你接近我开始,就已经是了对吧。尾随我到小岩的弹子房里,又白送给我弹子,这些全都是你的计划!”
这些猜测的确是对的。可惜,她没有发现,他故意把马报展示给她的举动,其实也属于计划的一部分。
“你真是太无耻了!装出那么可怜兮兮的样子,找出各种借口,原来就是打算赖掉欠款不还给我呀。而且,还做出这种事来企图蒙骗我。”
说到“这种事”时,她瞥了一眼凌乱的床。不知为何,她在痛斥他和向他催债时,也没有抗拒已习惯成自然的爱欲诱惑。可是,她那咄咄逼人的攻势却并未因此事减少一分一毫。
“你为了骗取我的钱财,连我的身体也一起玩弄了啊。你这种男人身上,只有贪婪和兽欲!”
说到玩弄身体和兽欲,八田英吉心里也有一套自己的说辞:像你这种女人也敢拿这种话来抱怨别人,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长相。这种话被一个毫无异性关注的丑女人说出来,未免太过滑稽了。
“你要是坚持不肯还钱给我,我就会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跟董事长说出来。那样的话,董事长一定会叫平和服饰的堀内把你的店从二级承包商里除名的。董事长要是听说,区区一个承包商竟然胆敢对自己的女员工下手,一定会怒火中烧的!”
星野花江用尖厉刺耳的声音不断地控诉着。
“……这还没完!我还会跟你老婆告发的。我会告诉她,你老公把我当成了玩物!”
计划实施
八田英吉对星野花江起了杀心之后,就开始考虑下手的方法,并为此处心积虑地反复研究自己的计划。
一个极为有利的条件是,二人的关系并不为任何人所知。警方一般都会调查遇害者的交友关系,这也是搜查工作的常识。可是,不论警察对星野花江周边怎样开展搜查,也绝对查不到八田英吉这个名字。二人之间不要说亲密的关系了,就连一般的交往都查不出来。
星野花江原本就是个守口如瓶的女子。尤其是关于自己的感情秘密,更是不会向外人透露半个字。而且,她也没有朋友,没有可以透露的对象。这也是八田英吉通过平常她亲口说过的话,反复确认到的事实。
那么,幽会的地点——汽车旅馆会不会出问题呢?说到这一点,每次幽会他都会小心翼翼地变换地点,因此也丝毫不必担心。同一家汽车旅馆他是绝不会光顾第二次的。这种旅馆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服务员看不见自己的长相。不过,这个好处倒也不是非常彻底。有时,在昏暗的灯光下,还是容易被人瞥到那么一眼。可是,仅仅看过一眼,服务员对客人的长相特征是不会留有什么印象的,也不可能记住,更不能知晓对方究竟来自哪里,姓甚名谁。
八田英吉又转念想到,日东商会的米村董事长那边会怎样呢?的确,米村重一郎是找他商量过为女秘书偷听赛马消息而发愁一事,而他也的确提出了应对策略。可是,这也不可能就让米村联想到,城东洋服店这个二级承包商跟星野花江之间有过任何私人接触。
这样想来,这种关系除了两个当事人自己以外,真可以称得上是神不知鬼不觉了。就算星野花江的尸体被人发现,警方也绝对不可能找到八田英吉头上来的。
八田英吉心中窃喜,没有比这更有利的谋杀前提条件了。
接下来,就是下手的地点和尸体的搬运了。下手地点他选择在夜间高速公路上的紧急停车带里。只要在自己车内的躺椅上一如往常地紧搂住星野花江,把爱抚的指尖从后脖颈处到脖筋来回滑动几次之后,再突然卡住她的颈动脉就可以了。
这时,星野花江很可能会发出呻吟的声音来。可是,那种短促的尖叫声根本不会传到密闭的车窗之外。就算她的手脚想要挣扎,也只要骑在她身上死死压住就可以了。星野花江本来就是个身材瘦弱的三十岁女人,没有什么力气。而且,车内熄掉灯光之后一片漆黑,又是在位置已经调低的躺椅上,不会有人透过车窗发现什么的。
至于车窗外呢?虽说会有无数汽车不断从旁边开过,可是,之前在紧急停车带里幽会时一次也没有被人偷窥过。旁边川流不息的车辆个个都无暇顾及。对于停在路边小憩的车辆也好,故障车也好,根本就无人关注。就算有人留意到这边车里正在车震,也不会有人有兴致和好奇心停下来观看的。那些不断驶过的车辆时速都要达到一百公里左右了。
凶手在作案之后,要把尸体从现场移走可是相当不易的。如果在室内的话,要想把尸体搬出去,就必须想方设法掩人耳目。那可是一项最具风险的任务了,难免会有什么机缘巧合被外人目击。因为住所附近通常都会集中大量居民住宅。
不过,如果把下手的地点选在车内,搬运尸体就丝毫不用费力气了。杀人与搬运尸体完全可以无缝衔接。
首都高速公路四号(新宿)线在高井户处连接了中央高速公路。甲府市或河口湖方向也并非去不了。只不过,考虑到时间上的限制,最多也就是在相模湖一带之间来回了。
在幡之谷与永福出口间或是永福与高井户出口间的紧急停车带里,大概需要耗上三十分钟。这当中,还包括了让她断气之前的准备行为所需的时间。接着,下了神奈川县相模湖出口处,把尸体抛到湖中,或是扔在附近的树丛里。之后,返回到车上,再重新回到原来的高速入口。这段时间大概需要一个小时。收费站里的人并不会一一确认车辆的牌号。
那么,假设从作案现场——幡之谷到高井户间——向相模湖方向出发,是在九点半左右。从那里到相模湖出口的距离大概有五十公里。如果能开出一百公里的时速,三十分钟就可以到达了。十点钟,从那里下去,把尸体抛掉。这一段所需时间按一小时算的话,十一点钟就可以返回到原来的高速入口了。
那一带,距自己住所最近的出口是江户桥。那也要以一百公里的时速开上一个小时才能到达。不过,高速公路上一旦过了十一点之后,车辆也会格外稀少的。
这么看的话,最晚也能够赶在午夜零点之前返回家中。到时只要跟老婆谎称,自己跟同行业者有个聚会就可以了。之前跟星野花江幽会的时候,每次都是跟家里胡乱扯谎、蒙混过关的。
老婆那边这样就能搞定了。可是,还有一件必须考虑的事,那就是警察在案发之后开始调查周边情况。也就是说,要准备不在场证明。
然而,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可是件再危险不过的事情了。假如找外人帮忙,那个人势必就成了同谋帮凶,谁也不会肯帮助自己的。就算能找到,也没有比同伙更危险的人证了——谁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把自己供出来呢。
可是,是不是一旦下手,就必须制造不在场证明呢?
完全不需要。因为,遇害人星野花江的周围根本就不会出现八田英吉这个名字。所以,也就不需要担心警方会找到自己头上来。
警方既然不会找来,也就没有必要费力制造不在场证明了。过于刻意地制造证据,反而可能弄巧成拙,让人起疑。
由此,他的结论是,并不需要制造不在场证明。
八田英吉又想到:这项计划里,是否还存在着某些纰漏呢?尽管自己认为已经考虑得足够充分了,可是会不会有什么地方还有缺陷呢?是否还有自己没能留意到的疏忽?
这时,他好像心脏猛然受了一记重锤般,屏住了呼吸。
星野花江手里有记录放贷明细的账本!
如此爱钱如命的女人,手头不可能不留有欠款人信息的。之前就听日东商会的董事长米村说过,她一直在以稍低于高利贷的利息向同公司的员工放贷。那种事情,没有账本可是做不来的。更何况,向自己借出了将近七百万日元,她的账本上毫无疑问应该记着自己的名字。
不论自己能多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送命,一旦那本账本到了警方手里,嫌疑人也就一目了然了。一个欠了将近七百万巨款的人,百分之百会被警察列为重点怀疑对象的。
太危险了。他试着重新盘点了一下自己的计划,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疏漏。似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危险的就只有她手里的账本。不,另外还可能有一本记录账户明细的记事本。那样的话,就是账本和记事本两样了。记事本她应该每天都放在手拎包里随身携带的,而账本应该是放在家里保存起来的。
记事本可以在作案的时候,顺便从手拎包里翻出来。至于账本,可是必须到她家里才能够找到。不过,要想从她那间鸽子笼一样的两室一厅里找出来,应该也不会有多费时费力。账本这玩意儿,又不是现金,总不可能藏在天花板背后之类的隐蔽地方吧。
制订好计划后,八田英吉在与星野花江见面时,照例百般推托着归还欠款的事。
“对了,你借给我的那些款项,本息计算没有错误吧?”他开始试探起她来。
“那肯定不会有错误的。我可是认认真真记在账本上呢。你这么说可太让我无语了。”星野花江不无恼怒地回道。
“抱歉,抱歉。可是,那种借款的账本就放在家里,也没有人看管,能安全吗?不会被人家偷看到吗?”
“谁也进不去的啦。我的房间可是上了锁的。就算小偷进去发现了账本,也没有用啊。就放在书架上跟其他的书一起的。要是特意藏起来,反而会更引人注意呢。”
可怜的女人毫无戒备地和盘托出了一切。
“哎!你说这说那的,倒是说说,什么时候还钱给我啊?”
“知道啦。下个星期三的晚上约会时,我一定会把三分之一的欠款带过来的。这次绝对是真的。”
“下个星期三”就是二月十四日。
晚上九点刚过,八田英吉和星野花江就待在了私家车内。这里正是首都高速公路连接永福与高井户出口间的一处紧急停车带。
按照原计划,他本打算把时间再提早一些的。可是,星野花江说不方便,要八点半之后才能见面。不得已,只能比原计划晚了一个多小时。
在车内,八田英吉把用报纸包好的二百万现金交给了星野花江。
“这回只能想办法筹到这些了,抱歉啊。下次我再拿这么多过来。这样的话,有个三四次就能全部还清了。”
这笔钱是他从外面的融资公司借来的高利贷。只因他担心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让她乖乖地躺到放倒的座椅上去。
果然,星野花江看上去心花怒放,似乎并未料到他果真能把二百万现金带过来。
正当八田英吉在放倒的座椅上爱抚着她,为下手做准备之际,同一处紧急停车带里前面的空车位上,突然驶入了一台白色牌照的汽车。这事可完全没有在预料之内。这个意外的出现导致他惊慌失措,狼狈不堪。此时是十点前后。
前面那台车里显然也是一对情侣,并且也放倒了座椅。
星野花江大吃一惊,想要坐起身来。他极力安抚她说,前面的车也正在享受着爱情呢,完全没有向这边车里看过来的动静,这样不是更增加了高潮的气氛吗。终于,她也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刺激,开始亢奋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八田英吉抚摸着她的脖颈,前面那台车停车似乎花了很久。不能再等下去了。计划好的时间已经达到了极限。
当他用手卡住她的脖子时,她突然睁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瞳孔间一瞬间出现茫然呆滞,之后又变成了惊恐万状,她大声地叫了起来。
尽管车窗玻璃是密闭的,可是八田英吉的腿上还是渗出了汗粒。旁边嗖嗖驶过的汽车长龙固然听不见她的尖叫声,他却很是担心前面的车里是否会听见。可是,那台车上也并没有人要下车的迹象。
星野花江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下面街上照过来的灯光。他合上她的双眼,只把驾驶位恢复成原状,手握住方向盘。
开过前面那台黑色的汽车旁时,对方车窗上完全看不到有人起身向这边看过来的迹象。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着。
八田英吉过了高井户出口,上了中央高速又继续行驶了一段,在一处开阔的公路边缘停下了车。到了这一带,夜间行驶的汽车越发显得稀少。他从汽车后备厢里拿出六个小纸箱,一大块涂了胶的黑布和绳索。
其中有四个纸箱的两侧和底部已经剪开,他把这些准备好的纸箱分别扣在尸体的头部、胸部、腹部和腿部位置。上面再盖上涂胶的黑布,这样就看不出是人形了。看上去,黑布下面也只是并排摆放着几个纸箱的模样。剩下的纸箱一个放在头顶处,一个放在脚底处,从黑布边缘处露出来,看上去就像普普通通的纸箱一样,整个放在躺倒的座椅上用绳索捆住。这样的话,就算收费站里有什么人看到,也只会认为自己是在搬运一些纸箱而已。运输过程中,把尸体紧紧捆住,还能兼有固定的作用。
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把报纸包好的二百万日元拿了出来,这笔钱明天还要还给高利贷。他把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在相模湖出口收费站缴费时,一名有些上了年纪的收费员瞄了一眼车内,看到纸箱时,并没有说什么。
过了收费站后,他的车沿着湖畔山林旁的道路行驶着。时间已经快要接近十一点了。四下寒冷无人。只有游船码头处看得到一些人家的灯火,间有几户农家发出星星点点的灯光来。近旁,伸手不见五指。他把车小心翼翼地驶入铺着沥青的村公路,找了一处能停车的地方,把车停了下来。在那里,他解开黑布上的绳索,去掉纸箱,戴上手套,用手电筒低低地照着,打开了手拎包。
他翻出一串钥匙,似乎是用来打开公寓房门的,他把它揣进了口袋里。记事本也在里面。他没有翻看内容,也直接塞进了口袋。还有一个红色的钱包,里面叠放着两张一万日元和几张一千日元的纸币,还有一些零钱。剩下的,就只是些化妆工具,全都原样留下了。
他抱着尸体走了三十米左右。
要是白天的话,来到这里的车辆也是不在少数的。他钻进湖畔草丛里,放下了尸体。挎在手上的手拎包也扔在了此处。一开始,他打算把尸体直接抛入湖中。可是,此刻夜深人静,一旦激起水声,引来外人查看情形,可就糟糕至极了。想到这里,他还是放弃了。
就在他蹲下身放下尸体的时候,那本记事本从口袋里滑落到了草丛上面,本子打开着倒扣在那里,他慌忙捡拾了起来。由于这里不能照手电筒,手电筒被他留在了车上。
回到车上,他把纸箱、黑布、绳索还像之前一样收回到了后备厢里。倒车的时候,他尽量降低汽车发出的声音。汽车来到了开阔的公路上,向高速入口方向驶去。此时是十一点二十分。
高速公路上,行驶着东京方向去往山梨、长野县的夜班卡车。
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顺利。甚至,顺利得有些过了头。
然而,就在过了高井户出口之后,在永福与幡之谷之间行驶时,八田英吉突然惊觉,自己被后面一台车尾随了。
这使他感到一阵紧张不安。他一只手调整后视镜的位置,瞄了过去。是一辆黑色的中型车,车型就是常见的那种,出厂的品牌和年代也都一目了然。它一直在加着油门,似乎企图追上来接近自己。
这台车,在离开中央高速公路之前都完全没有留意到,仿佛是突然间出现的。八田英吉心里涌起一阵惊恐,因为他想到这台车很可能是从相模湖那里一路尾随过来的。他直觉地认为,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在抛尸现场被附近的人当场目击,并驾驶私家车一路尾随过来。
四下里看不到巡逻车的踪影。目前只有目击者驾车尾随着自己,似乎想要弄清自己的去向。都这个时间了,对方家人说不定已经打电话紧急报了警,警车说不定也已经出动。
八田英吉加大了油门。时速表上的表针在一百二十公里处晃动着。路上车辆稀少,他视若无睹地超过那些车辆,向前直冲过去。过了上行线的新宿汇入处再往前,公路上接连不断的弯道好似驾校的练车场一般,他一路忽左忽右拼命地打着方向盘,近乎狂飙着。
后视镜里,那台黑车也正在超过其他车辆猛追过来。可以确定无疑了:一定是在尾随自己。不然,在如此危险的连续弯道上,怎么可能会有人车速比自己还快?
他心想,在这条高速上,从后面是不可能抓住自己的。可是,只要车牌号被人看到了,自己也就完蛋了。所以,绝对不能拉近车距,必须拼命地逃离。他又加大了油门,贴在方向盘上的手腕也接近僵硬。
当看到外苑出口与主路之间的岔路口时,他毫不犹豫地冲上了外苑出口处的陡坡。
匆忙间,他瞄了一眼后视镜,后面那台车居然也紧跟着冲上了坡道来,速度丝毫没有减慢。两车之间相距仅有二十米之遥。对方车灯发出的灯光仿佛要竭力把自己的车牌号照清楚。
他拼尽全力冲出了出口,还险些在交会处撞上一辆从公路右侧驶过来的车辆,车前灯也随之晃动着。
这条公路向右侧画出一条大大的弧形,公路右侧是绘画馆,左侧是一片黑黑的树丛。在通往青山大街的拐角处,他再一次瞄了一眼后视镜。
镜子里,那台穷追不舍的尾随车居然不见了。
八田英吉猛烈的心脏跳动终于得到了缓解。随后,他僵在了那里。
那台尾随自己的汽车不知去了哪里。身旁驶过的全都是其他车辆,或是出租车。那台车一定是从外苑出口向左拐出去了。从那里再走下去,就是从国电信浓町站前往四谷三丁目的方向了。
原来,那台从后面紧追过来的黑车并非在尾随自己,只是急着赶路回去而已。不过是因为时间太晚了,才超速驾驶的吧。判断失误让自己白白吃了亏。
为了使自己彻底镇定下来,他掏出一支香烟吸了起来。真是人间美味啊。他按一按口袋,手里真实地感受到了那摞二百万日元纸币硬硬的触感。
看一眼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不能再磨磨蹭蹭了。他踩下油门,折返原路,打算从外苑出口驶上高速公路。要是走下面的公路,还不知道要耗上多久,这里到小岩可是距离甚远。
他沿着国立竞技场黑黑的影子一路驶过去。蓦地,车后传来一阵炸裂般的轰鸣声。一群年轻人戴着头盔,骑在摩托车上,出现在两侧车窗外,宛如护卫般与自己的车齐头并进着。右侧车窗外有三辆,左侧有四辆。此外,还有一辆大型摩托上坐了两个人。年轻人全都互相嬉笑着。
他佯装浑然不知地继续行驶着,年轻人又加大了炸裂般的轰鸣音量,干脆跑到车前夹车而行了。他的心里再度波涛汹涌起来:自己是被一群暴走族[11]缠上了。
这时,其中一人伸出一根手指,好像释迦牟尼那样朝向天空。于是,七辆摩托车同时加大油门,宛如鱼群般一同向前绝尘而去。
后方突然射来一道强光。他从后视镜里看去,只见一台巡逻车亮着前灯,红色的顶灯一边闪烁,一边呜呜地旋转着。
八田英吉的心中又有新的惊恐袭来。他想,一定是警车通过无线电得知了消息,正在此处守株待兔。这时,后方传来了短促的喇叭声。他踩下刹车,在方向盘前僵住不动,胸口一阵悸动。
警察走了过来,轻轻地敲了敲车窗。他落下半面车窗玻璃,外面一张戴着警官帽的面孔正望着他。
“刚才那些暴走族有没有伤害到您?”警察礼貌地询问。
“没有,没什么。”
“是吗?打扰您了。”
警官把白白的手搭在帽檐上向他行礼。可是,警官的话音还未落,他就发动了汽车,仓皇逃离了。
即便上了高速公路,他依然惊魂未定。为何自己会成了惊弓之鸟呢?接下来,可是还有一项大工程要去做的。
下町处的灯火有如萤火虫般晃动着。他驶过了离自家最近的江户桥出口,到小松川出口还需要十分钟。
到了小岩的繁华街区,八田英吉把汽车停在了十字路口旁一处昏暗的地带。这个时间,四周已经没有其他车辆了。
街上虽还有零星营业的酒吧,但夜总会之类的彩灯早已熄灭。深夜时分寒意袭人,此时已经是零点三十五分。关东煮的小摊也已撤掉。马路上隐约还能看到些人影,一走进小巷里,就连只猫咪都见不到了。两侧的人家自然是大门紧闭,小旅馆门口的灯光也已经关掉,就连日本舞蹈班的招牌也躲在黑暗当中,路上几无灯光。从一个小小的路口向左转去,这一带小型公寓不少。窗子大都是黑着的,也有个别的窗子上,隔着厚厚的窗帘映出室内的灯光来。
他来到一片竹篱旁。面前有一栋二层公寓小楼,大门口和铁楼梯上亮着冷清的灯光。越过光秃秃的树木枝丫与公寓楼顶,可以望见一片毫无生气的冷冽星空。
八田英吉靠在竹篱上,抬头望着面前的小楼。第一次遇到星野花江时,他只是从天妇罗店里把她送回到公寓门前,并没有进过她的屋子。
整栋公寓楼都鸦雀无声。确定了巷子里四下无人之后,他在铁楼梯下面脱掉鞋子,赤脚爬上了楼梯。假如穿鞋走在铁制的楼梯上,必定会发出回响。
到了上面窄窄的水泥走廊里,他也依然留心不发出脚步声响。北角上那间屋子,应该就是她的家了。他站到门前,再一次望了望四周。只见楼下房东的家里也是一片漆黑。就在这个地方,他又戴上了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