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更多的关注点在于,这名男子手里居然会拿着一份马报。此人似乎也是个马迷。看上去,男子的衣着算得上干净利落,身材纤瘦,全无强悍之态,却也并没有病弱的感觉。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嘴角到下颌间泛出青白的颜色。
买马券的人当中,颇有些穿着打扮很不得体的男子,甚至有些人看着好像黑社会。而眼前这名男子显然看起来生活体面,对赛马不过是出于兴趣,应该绝不至于沉迷于其中的。尽管如此,他身上也有种通晓赛马、对赛马知识了然于胸的气势。
男子动辄垂下双眼,眼神温和拘谨,动作举止也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按第一印象来说,她估计,此人应当在某家不错的公司里担任中层管理职位。
“您喜欢赛马吗?”星野花江看了一眼包在巧克力纸袋外面的马报,轻啜了一口咖啡,开口问道。当然,嘴角处还微微漾着一丝笑意。
“啊。这个嘛,也不算反感。”男子一脸被人发现了证据的表情,略有些难为情地点头答道。
“赛马方面,您专注很久了吗?”
“倒不算长。六七年前开始的吧。”
“都有六七年了啊。那您应该是个赛马的行家了吧?”
“啊,算不上什么行家。”
“您买马券的成绩怎么样?”
“目前为止,倒是没有太大损失。因为我这个人,对什么事情都喜欢研究一下,琢磨一下。不过,仅仅是出于兴趣而已,并不会太过沉迷。”回答完之后,男子抬起眼睛,客客气气地问道,“您也对赛马感兴趣吗?”
星野花江回答说,自己本身倒不能说对赛马多感兴趣。但是,自己会研究马匹的血统、过去的成绩,甚至骑手什么的,以及由于天气导致的赛马场情况变化,等等。她喜欢在这些基础上,推断出能够夺冠的马匹来。
事实上,她只不过是仰仗偷听来的电话消息而已。虽说她也会购买马报,可并不是为了研究马匹的数据,那只是为了熟悉各个赛马的名字,以及用作电话消息的参考。她可以通过电话告知会员原本被视为夺冠热门或颇具实力的赛马状况临时有变,这让她产生了一种掌握了外人无法得知的秘密的优越感。同时,通过排除法让会员猜中能够获得高额大彩的赛马,也让她感到无比喜悦。
因而,她非但没有仔细阅读过马报上的资料,也没有多么丰富专业的知识。
八田英吉佯装不知星野花江在做赛马预测一事,开始恰到好处地展示出自己对赛马知识的了解,并且尽量不给人卖弄学识的感觉。她在一旁侧耳倾听着,细细的双眼里放出光来。两人侃侃而谈,喝完咖啡,又点了冰淇淋。
她问他,您住在附近吗?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她没有开口询问他的职业。显然,由于初次见面,对于太过私人的问题她是有所保留的。他也没有询问她上班的公司。只是,在被问到住处时,她也同样含糊地回答说就在附近。
在咖啡店里结账时,星野花江拒绝了八田英吉的提议,坚持自己付了账,似乎是为了表达收到巧克力的谢意。八田英吉表示这样让自己有些于心不安,既然时间已经过了八点,方便的话,不妨一起去简单地用下晚餐。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应她的要求,两人走进了一家天妇罗店。在店里,她点了最贵的“随心套餐”。
被店里的人问到需要喝点什么时,星野花江说自己不大喝得下饮料了。八田英吉在一旁说,光点些天妇罗有点太不像回事了,于是要了啤酒。
似乎平日里,她最多也就点个便宜的天妇罗盖饭来解解馋。因此,眼前摆满了鱼虾的天妇罗套餐让她得以大快朵颐。她不断地夹起海鳗、鱿鱼送入口中。或许是因为菜肴实在可口,她的酒量也超出了他的想象。
到了结账的时候,她依然拒绝了八田英吉,自己买了单。他在心里暗暗思忖着,究竟是小气的女人喝醉了也会变得大方呢,还是这个女人终于开始春心萌动了呢。
她嘴上虽然说着“不用送我回去了”,态度上却没有多么坚决地拒绝。因此,八田英吉一直把她送到了公寓门口。
爱情算盘
之后过了大约四个月。时间进入当年的十一月。
星野花江与八田英吉差不多每周都要幽会一次,有时候每月幽会三次。他有自己的车,因而通常都是去汽车旅馆。可是,他绝不会重复去同一家汽车旅馆。
两人的行动格外小心翼翼。从一开始,他们俩就已约好,这种关系绝不能被外人发现。因而,星野花江既不能打电话到八田英吉家中,也不能打电话到城东洋服店里。只有在发生某些紧急事态时,例如说,当晚的幽会遇到一些不可抗力而必须取消时,她才会给城东洋服店里打个电话过去。白天他要跟她取得联系时也是如此,他会使用化名向日东商会打电话。
用化名接头一事,还是星野花江主动提出来的。
“我起了个名字叫滨井,你就叫冈部吧。”
滨井静枝自然是她在银行开设普通账户时捏造的化名。冈部则是她刚好想到了有一名转账过来的会员名叫冈部昭三。
只是,夜晚时分只有星野花江独自一人在家,因此八田英吉可以随意打电话过去。可是,反过来她却不行。
两人最开始“坠入爱河”,是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就是在小岩游戏房相识之后不久的事情。不知不觉间,星野花江对八田英吉采取了一种主导的态度。这种态度并非有意为之,应该说主要是冲动的部分占了先。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她看来,八田英吉身上全无霸气,优柔寡断,缺乏行动力,毫无独立性,并不具有男性的阳刚。如果自己不去主动关爱对方,对方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个能够独立自主的男人。
然而,星野花江也正是通过这个男人,才得以一尝肉体上的欢愉。她在年过三十之后,青春才得以绽放。也因此,整日沉浸于陶醉与恍惚之中。即便在下班离开公司之后,她的心中也会感到异常欢快,而外表上却要极力掩饰住这种心情,使其不至于流露出来。
她终于也能成为恋爱中的一员了。此前,这种事情一直与她无缘。此事也在极大程度上改变了她的人生观。迄今为止,看待外人恋爱时,她一向是以修女的禁欲心态大加批判的。自从与他有了这层关系之后,她突然对事物产生了宽容之心。她爱八田英吉,其中似乎还掺杂着类似姐弟一般的感情。
通过这样的恋爱关系,她的心灵柔和了不少。然而,经济观念却丝毫不为所动。
星野花江得知八田英吉居然是日东商会的二级承包商,是在二人开始恋爱关系后不久。当她听到八田提起时一脸错愕。八田也在听说她是日东商会的董事长秘书后故作大吃一惊的表情,佯装感叹道,这个世界看似很大,其实真小啊。
实际上,八田英吉不但对星野花江的外貌看不到一丝美感,对她的性格也完全提不起兴致来。他觊觎的,只是她手里的存款。
“三个月后一定要还钱给我啊。至于月利息嘛,既然是你,那就五分利好了。”
爱情归爱情,金钱归金钱,这就是她的思维方式。也可以说,对金钱的信条也融入到了她的爱情观之中。在情郎面临一级承包商平和服饰的步步紧逼而苦于资金周转之际,她虽然也会表现出万分同情,却绝不会愚蠢到在同情之余无息借给对方款项,或是不限制对方还款的期限。这方面,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三十岁女性所常有的倾向——为异性沉沦而不能自拔。
之所以这样说,也是因为星野花江对他总是会有种主导的想法:这个人像个孩子一样无助,自己有义务一直照顾他下去。也因此,不论是在语言上还是其他方面,她都对他采取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反过来,八田英吉对这些也有过充分的盘算。也因此,他就会越发在她面前装出可怜无助的样子,有时甚至还会故意表现得相当享受被人照顾一样。
起初,他严格按照与她的约定,只要借来的款项一到期,就会以每月五分利一丝不苟地还款给她。由于深知她的秉性,首先取得她的信任才是至关重要的。
可是,她赖以获得外快收入的电话预测赛马组织已日趋萎靡。此事对他来讲,也全无好处可言。既然她的收入骤减,手里的存款自然也就无法增加了。
八田英吉几次想开口提及她的那项外快兼职,终于还是忍住了,决定看看形势再说。因为,那样做就等于触动了她的秘密。一旦她发现自己知道此事,自己与米村董事长之间的关系也很可能会暴露。
一天,八田英吉找人打电话给米村董事长,传话说“宫城”想要见他,询问他方便的时间。之所以大费周章找人打这个电话,是因为假如自己直接出面,一定会在转接时被担任秘书的花江认出声音的。
“之前跟您提议的电话放出假消息一事,不知进展如何了?”
在皇居前的酒店会面之际,他向米村董事长询问道。不料,董事长却脸色阴沉起来。
“呃。其实,电话放出假消息这事也让人很是伤脑筋啊。这边现在乱成一团了。”
日东商会的董事长米村说,为了骗过秘书偷听而找其他人放出假消息本是个绝佳的主意。可是,后来由于各种消息混杂,一时之间竟然真假难辨了。说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既然是这样,您就出面阻止一下,让此事恢复到正轨上去,您觉得怎么样呢?即便是秘书星野小姐偷听到那些消息,拿去透露给认识的人,应该也无伤大雅吧。董事长若是太用心于此,我感觉负面影响要更大。再说了,马舍那边的人应该也不乐意一直配合您演戏不断散播假消息出去吧。”
八田英吉这样说道。的确如此,董事长也点了点那张鹅蛋形的脸表示同意。
“这个提议归根结底只是权宜之计,不适合长期坚持。董事长,不如就高抬贵手,您看如何呢?不过就是为了个女秘书而已,何必搞得您神经紧张。那样对公司也是一大损失啊。”
与米村董事长见面时的八田英吉,跟在星野花江面前的他判若两人,言谈举止俨然是一名忠实可靠的男子。
他暗下决心,自己得设法从日东商会的二级承包商升级为一级承包商才行。只是,当中还夹着平和服饰的堀内,自己并不好轻易说出口,只能把这个希望尽量寄托在米村董事长身上了。
永远停留在二级承包商的位置是没有出头之日的,总是要受到一级承包商堀内从中牵制,受尽委屈。假如自己能一跃成为日东商会的一级承包商,就算添置设备还需要一定资金,可在金融和资源方面就能直接得到日东商会的关照了。再说,能升级为一级承包商,自己脸上也有光彩得多啊。
可是,这个目标一时半会儿应该还达成不了。米村董事长也不可能完全不考虑堀内的想法。只不过,董事长最终应该还是会愿意帮助自己压制堀内的。八田英吉近乎确定地期盼着。
为此,绝不能被他发现自己与星野花江之间的关系。一旦董事长发现了自己与他的秘书竟然处于恋爱关系,这份指望可就彻底落空了。
要是再被家里的太太知道了,更是要大动干戈的。
与星野花江的关系怎么看都是在玩火自焚。可是,八田英吉完全无意曝光这一层关系。只要没人知道,也就不存在任何风险了。之后,只要再设法巧妙地甩掉对方就可以了。
他的脑子里考虑更多的,还是怎样在分手之前从她手里继续榨取钱财。事实上,先前从她手里借来的款项,不知多少次将自己从一筹莫展的窘迫局面中解救出来。那种感觉让他实在难忘。为了从她手里骗取更多的钱财,绝不能眼看着她的收入骤减。他向米村董事长提出不再继续散播假的赛马消息,也正是为了让她的兼职收入起死回生。
八田英吉从星野花江手里借来的款项,这一年已经超过了六百万日元。
之所以会达到如此巨额,是因为仅十二月一个月他就借了二百五十万日元。临近年关,平和服饰的堀内需要付给他的款项只支付了一半,剩下的说是要等到春天。堀内说都是因为没有收到日东商会的打款,银行和信贷机构更是不肯贷款给他。八田英吉双手合十地向堀内恳求,我们也是艰难度日,还请您多多理解。但是对方并不理睬。
他恳求堀内时是双手合十,而他向星野花江转述此事时同样也是双手合十。他声称,年末还得再跟她借款二百五十万日元,这是为了用来支付十名员工的工资,以及相当于两个月工资的奖金。他还心虚地向她诉苦说,若是发不出这笔费用,就过不了年关,自己也会被员工弃如敝屣,公司也就经营不下去了。
事实根本不是如此。员工年终奖金的金额尚不足一个月的工资。这二百五十万日元当中,其实有大半都被他用于资金周转和个人挥霍了。
眼下正是十二月末,欠她的六百六十万日元上,还要再加上五分利的利息。光是利息部分,就够他吃不了兜着走的了。
八田英吉只要一见到她,就会历数自己经营上的种种难处,并百般央求她说,之后一定会还上的,请她再宽限一阵。接着,他就会在汽车旅馆的客房里,双手伏地,磕头作揖,恳求她说,为了让自己渡过这一难关,能不能再借一部分钱款过来。他说,眼下只要有了这笔钱解燃眉之急,自己就有信心可以扭转局面,使经营好转起来,回头也就一定能还上的。
这么说,其实就是在暗示对方,要是现在不继续借给自己钱的话,之前借出的部分也就打了水漂。从一般意义上讲,这其实是一种威胁借款人的手段。
而且,还不仅如此。每当星野花江看到自己的情郎下了床,跪在地板上磕头作揖那可怜的模样时,一股莫名的保护欲就会从她心中油然而生:这个人一旦离开自己,生意就完全做不下去了。这份感情与其说是同情,更不如说是怜悯。
星野花江遂向他询问可以还款的日期,并慎之又慎地反复确认。在恋爱当中谈及金钱往来,总会让人觉得有伤感情,大煞风景。而在她来讲,却浑然不觉二者有何矛盾之处。
情郎对她不但宽限了之前欠款的还款日期,还同意继续借给自己款项,显然欣喜若狂。这种感激与欣喜又化为高潮,使他在床上狠狠地搂住了她。尽管这份喜悦之情并没有直接感染到她,却也让她意识到,答应对方的请求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
八田英吉与星野花江可以幽会的时间,要除去星期四、五、六这三天。因为,她还有个任务,要在这几天里向会员们致电通知赛马的消息。
由于米村董事长不再阻止她偷听电话,她的兼职收入得以重新焕发了生机。否则,星野花江也会因为一味地借款给八田英吉而捉襟见肘,催促还款时也就不会那么淡定地给他宽限了。
因此,二人幽会的夜晚,一般要从星期日、一、二、三这几天当中选择。其中,星期日这一天又要因为八田英吉的原因避开。有家室的男人就是如此可怜:要想星期日的晚上外出,简直比登天还难。
若是星期一、二、三的话,不论约的是哪个晚上,八田英吉都会开着私家车前往约好的街角处,载上星野花江直奔汽车旅馆。
为了避免两次去同一家汽车旅馆,他驱车前往的方向一般分为东、西、北三个方向,活动半径也在逐步向远距离扩大。
一天傍晚,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八田英吉驱车行驶在首都高速公路上。这条高速连接了去往山梨县方向的中央高速公路。中途,刚驶过永福出口,他就把汽车拐进了左侧的紧急停车带里。
“出故障了吗?”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星野花江问八田英吉。
“没有。”八田英吉摇摇头,把汽车熄了火。
“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
“可是,还没开上三十分钟吧?”
“白天一直东奔西跑的,现在坚持疲劳驾驶会出事故的。”
“哦,这样啊。”
“想躺下来打个盹儿。”
八田英吉在昏暗的汽车内按下了可调节座椅的控制键。
“啊!”
随着座椅躺倒下去的星野花江一惊,想要坐起身来。
“别动,安静。”
八田英吉按住她的肩膀。
“可是,旁边还有那么多车开过去呢。”
她意识到了情郎似乎另有意图,眼神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没关系的。人家都在忙着赶路,谁会特意停下来往咱们的车里偷看啊。那些车的前灯也没有对着这边。这里可是高速公路,没有行人的。”
八田英吉躺在放倒的座位上,好笑地摇着头。
“这种紧急停车带里大部分都停了车,对吧?可车窗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那都是因为情侣们正在卿卿我我呢!”
两人并排躺在放倒下来的座椅上,高于视线的右侧车窗上不断有车前灯的灯光掠过。
八田英吉欠起上身,搂住星野花江,伸出舌头把她的脖子到耳朵周围舔舐了一遍,动作就像母猫舔舐着小猫。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却抗拒他的手触到自己的胸。
“好怕啊。”
“怕什么?”
“有那么多车从旁边开过去,会被人家看见的。”
“谁会看啊?全是那个速度开过去的,哪台也没有减慢。”
“可是……”
“没关系的。”
“要是被人家看见了怎么办?”
“不会有人特意停车来偷看的。开进这种紧急停车带里的车,要么是故障车,要么是想稍微休息一下的车。这里可是盲点。所以说,其他紧急停车带里,也都是停了情侣的车嘛。”
“可是,人家也只是在悄悄地说话啊。”
“你也有点儿太纯情了吧。看看晚上公园里那些长椅不就知道了吗。没看到有一对情侣坐在那里悄悄说话的吧。要么是在接吻,要么是男的把女的抱在腿上摸来摸去,最后两个人兴奋起来,就会做些不怕外人看到的事呢。更何况在这种没人看得到的车里了。那些停在紧急停车带里的情侣车,不用说全都是在车震呢。而且,谁都不会注意到的。”
“车震?讨厌啦。”
“我倒不会做那样的事啦。不过呢,一想到身边就有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过去,倒是挺刺激的啊。”
“你真的什么都不会做?”
星野花江的声音里包含了一丝对男人行动的期待,反而有些亢奋起来。
八田英吉把花江揽在左臂里,转动着她的头,肆意地舔舐她的脖颈,含住她的耳垂,松开她的衬衫,咬住露出来的肩头。
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之后,开始按捺不住,双腿蜷缩了起来。当他把舌头伸进她的口中时,她的口中已经灼热起来,顺势将他的舌头卷了进去。
她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脸却依然紧抵在他的胸前。他右手掀起裙子,手指滑到了内衣处,她没有反抗。
车窗外一一掠过的汽车上红色的尾灯,在前方连成了一排长长的灯笼阵。
这种刺激与随之而来的亢奋,一旦体验过,便着实让人难忘。这之后,八田英吉也会屡屡把汽车停在高速上的紧急停车带里,放倒座位,搂住星野花江。
有时候,甚至在去汽车旅馆的途中他也会心血来潮。比起私密的客房,公路这种公共场合更具一种奇妙的刺激感。她也从最初的抗拒,慢慢接受了这种并不正常的举动,乃至视为家常便饭。深谙此道的八田英吉因此还是会时不时光顾汽车旅馆。
在这种事情上,星野花江的确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可是,身体上的欢愉并不会将她的理性淹没。在她心里,从未动过独占八田英吉与之白头偕老的念头。也因此,她也从未提出过要他跟太太离婚之类的无理要求。
不过,催促起归还欠款来倒是绝不怠慢。爱情是爱情,欠款是欠款。于她而言,对同一个情人完全可以一分为二来看待。
八田英吉的判断确实有些许失误。他倒也没有贪得无厌到想用爱欲麻痹她,借以卷走她的全部财产,可至少还是期待她能给予金钱上的通融和还款上的宽限。毕竟,自己与“外人”应该还是有所区别的。也因此,他才会使出浑身解数,加深自己所能带给她的性的快乐。
的确,在热恋之初和热恋开始之后,她也曾在陶醉之余说出许多甜言蜜语来。但从这份陶醉中清醒过来后,她就连脸色都恢复成了冷冷的模样,对待八田英吉也如同面对“外人”一样。
“对了,这个月你要还我多少?”星野花江说。
这种时候,八田英吉并不会讪笑着岔开话题或是用强硬的态度封住她的口。他选择在她面前正襟危坐,双手伏地,哀声恳求。
“这个月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我也是绞尽脑汁想办法来着。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进账全都没了下文,连一万块钱都筹不到啊。不管怎么说,平和服饰开出的票据可是要等上六十到九十天呢。我也知道,要是再打个折扣,自己能得的那点微利也就泡汤了。可是情况紧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每天的业务内容,差不多有一半都是在为资金周转的事情奔走。你通融给我的那些钱可真是帮了大忙啊。所以,请你再等上一阵。我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让我们的感情出现裂痕。你可千万不能甩了我啊。”
想要逃避星野花江对于还款的催促,八田英吉只能利用她的老成或者说是她的母性了。看上去,她也只有这个软肋可以利用。
因此,他总是像个年轻男子般乞求怜悯,或者说是撒娇求宠,在她面前磕头如捣蒜。不过在私家车里的躺椅上,他可就做不到双膝并拢、正襟危坐了。
话说,这一招也的确奏效。看到他对自己倾诉筹措资金的苦恼,她的眼里也会充满同情与怜悯。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那,下个月务必还啊。能还我多少?”
对于她的宽宏大度,他必须表现出狂喜的态度来。他觉得,只有做出这种稍显夸张的举动来,才能使她更加深信“这个人没了我不行”。
到了下一个月,八田英吉又得对星野花江故伎重演了。至于诉苦与哀求的地点,不外乎汽车旅馆的客房里,或是私家车内的可调节座椅上。两人约会的地点也就只有这些了。
这一点也是八田英吉主动引导的。他提出来说,既然两人关系不能为外人所知,那么咖啡店也好,街角也罢,那些有可能被外人看到的地方都会存在风险。这样一来,就只有在能彻底遮挡住外人视线的密室之内了:要么是汽车旅馆里,要么是汽车上。
八田英吉每次还款给她,往往都是欠款的二十分之一或三十分之一。可是,之后他又会立刻央求她为自己通融五到十倍于还款金额的款项。
“现在可是最最关键的时刻。只要熬过这一关,就能苦尽甘来了。你整天待在日东商会的秘书室里,可能不了解。像我们这种纺织行业里,有的是微小企业倒闭了的。报上也说了,上个月一般中小企业的倒闭数量跟历年同期相比,已经达到历史最高了。即便如此,我也算是能撑的了,不过也是在咬紧牙关硬撑着。也因此,对前景我也看得很明白了。这么说也许不太合适,既然同行业里有人倒下去,相应地也就会有人活下来。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做活下来的那一个。那么,眼下就必须筹到三百万资金。没有这笔款项,我应该也会是倒下去的那一个了。所以,你一定要帮帮我,哪怕三百万当中帮我通融两百万也好。宝贝儿,求求你啦!”他信誓旦旦地哀求着。
星野花江心想,要是八田英吉的城东洋服店倒闭了,眼下层层累积起来的六百八十万欠款也就打水漂了。
可是,星野花江能借给八田英吉的金额也到了极限。
按她的设想,四十岁后就辞去日东商会的工作,到郊区盖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现在还有八年,要趁这段时间加紧存钱才行。
她对结婚一事早就不抱幻想了。当初刚进入日东商会工作的三四年里,看到与自己同期和比自己晚进公司的女员工们纷纷嫁人,自己也曾感到过焦虑和孤单。可是,现如今早已经淡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