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是女领班镰田荣子的一席话。
雄尔偶然遇到了三十五年前被自己抛弃的女人,对她心生惧怕,因此夺路而逃。可是,实际上却是因为惧怕自己年轻的妻子。这是荣子的分析。雄尔一定是想象到荣子会泪流满面,当面痛斥他的情景。看到自己这位前女友,英子的心里又会怎么想?他更害怕的是这一点吧。假如雄尔是只身一人来到这里的,情形也许就会完全不同。不幸的是,他带了爱妻一起。之后,雄尔在二人面前试图逃离,结果却昏倒在地,一命呜呼。再加上,此前濑户内海黄昏之际闷热无风的天气,也是对他心脏不利的因素之一。
当然,“濑户内黄昏无风现象”与村川雄尔的死亡之间,应该没有直接的关联。之所以会沿着坡度陡峭、距离长达一百八十米的长廊拼命狂奔,还是由当事人自己的鲁莽判断造成的。假设原因真是撞见了幽灵般现身的前女友,那么这名被抛弃的女子,的确达到了三十五年来的“复仇”目的。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
村川雄尔的遗体顺利交接给了妻子英子。妻子将遗体装上一辆趁机漫天要价的包车,离开了这家矗立在风光明媚的海边、有着高级套房和悠久历史的酒店,一路绝尘而去。
——另一边,制药公司的推销员山井善五郎,并不知晓在下面的蓬莱阁里发生了如此大的骚动。不,应该说,他在这场骚动发生之前,就在夫妻二人如愿品尝到美味的海鲜佳肴之际,已经彻底完成了自己的“收藏”任务。
善五郎从高级套房里偷偷拿回了几样“纪念品”,并把它们迅速地塞进了公文包里。他把包上了锁,藏在自己的床下,便站在窗边吞云吐雾起来。他的心里洋溢着满足感。此时向窗外俯瞰,可以看到最后一抹夕照即将消失不见。整个大海宛如人造般波澜不惊,远处的海面上,还残留有一缕斜阳。两侧的山谷间,黑暗已经慢慢爬了上来。
善五郎忽然感到对这间老旧的屋子十分满意。他悠然自得地吸完一支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准备去享用晚餐。从楼下的斜坡上,可以看见长廊曲折迂回的廊檐顶。长长的廊檐尽头伸入蓬莱阁的侧面,摇身一变成了宽阔的屋顶,在松林之中时隐时现。哈哈,他想到,此时此刻,特别套房里那对男女住客应该正在坡下的餐馆里大快朵颐吧。
既然他们正在下面餐馆里慢悠悠地用餐,自己也该去吃点东西犒劳一下了。善五郎把房门锁紧,来到了走廊上——这房门可是一定要牢牢锁紧的。他搭乘电梯下到了一楼,走进可以望见海景的食堂里。里面有十来个住客正在用餐,基本上都是些中年以上的男士和年龄相仿的女士。大家都在漫无边际地闲聊着高尔夫的话题。
善五郎叫了一杯餐前的兑水威士忌,一个人举杯庆祝起来。这家酒店里的“纪念品”,显然又要为自己的收藏记录添上光彩的一笔了。首先,这些备品可都是明治时期的老玩意儿。个个材质考究,古香古色,精雕细琢,典雅别致,堪称是“文物”了。小小几样备品,也不过就是房间装饰里的极小一部分。把这样的玩意儿摘走,酒店一时半会儿应该还发觉不了。也就是说,并没有妨碍到高级套房里的纪念装饰。因此,他也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出格的举动。严格来讲,这种行为属于不合法的手段,但从法律上讲,也是很轻度的。所以,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已经是一种犯罪了。他心里感受到更多的,是自己的收藏品越发丰富起来的喜悦之情——只是有一点,他还拿走了一样与众不同的玩意儿。这玩意儿并非什么装饰品,而是滚落在一间厨房模样的小房间里。它个头不大,似乎是某种球根的一部分。善五郎不仅钟情于“艺术品”,也热爱花花草草。尽管每次拿走的都是如同寺庙里的佛具一般的备品,他的眼睛偶尔也会被这些展现出自然美的植物所吸引。于是,他把这只球根也收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善五郎一边留意着价格,一边吃掉了炸虾、牛排,最后喝过咖啡,离开了餐厅。正当他回到房间,打算再来上一支烟的时候,忽听见楼下一阵骚动,人声杂沓。此时,他并没有特别在意。过后,却瞥见一辆救护车沿着上酒店的坡道疾驰而来。
询问过女侍,他才得知,那间特别套房里的男住客因心脏骤停昏倒在地。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时,男住客已经断了气。这让他大呼意外。那位老人在走廊尽头的四方空间里,与和服盛装的女子一同自右向左走过的情景,此刻还历历在目。
善五郎心想,大概是跟女子之间的年纪相差太大,身体吃不消了吧。钱太多了,也是件让人不得安生的事啊。
以他的想象,这只滚落到厨房地板上的球根,也许是老人在旅行所到之处得来的吧。一定是个珍稀的品种。只可惜,个头太小,而且只有一个。很可能是在买回来后,掉了一个在地板上。说起来,水龙头下面的水槽里,还有一摊被打湿过的痕迹。很可能就是在那里把球根洗了一下——善五郎当然不可能知道,英子为了让丈夫服下原产西非的催情剂,曾用杯子在水龙头下接过水。
善五郎回到东京以后,把球根拿去给熟悉花草的朋友看。
朋友也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的球根。外观上酷似大丽花,却又有所不同。朋友猜测说,也许是大丽花科的新品种吧。
善五郎又拿到专业的花店里去,请求对方的指点。
“这个,真是不清楚啊。这种球根我们从来没有接触过,完全不了解。说不定就是您所说的,大丽花科的新品种吧。最近,的确出了很多我们都不太认识的新品种球根。您把它种在院子里,明年五月前后开花了,不就知道了吗?”
这话听上去有些含糊其词,不过山井善五郎还是听从了花店的建议。他认真地保存好球根,在冬天来临时,给它浇水施肥,种在了自家的小院子里。
到了春天,他观察那块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从下面冒出绿芽来的迹象。看不到开花了,他想。也许是因为球根太小,又只有一个,所以才没能发出芽来。
善五郎决定再等上一年,就把它一直埋在土里,再没有理会了。
六
村川雄尔死后,一年过去了。
此时,英子已得到亡夫的三分之一财产。她买下了一处位于东京银座的店铺,重新装修过后,在那里开了一家名为“蜉蝣”的日式高级餐馆。
雄尔与去世的妻子还育有三个儿子。因此,遗产自然不能英子独占。当然,三分之一的份额,也还算在情理之中。不但如此,在外人看来,才不过做了短短五年继室,就分得这样一笔天大的财产,没有比这更能称为从天而降的美事了。
这样的关注——或者说是艳羡——里面,充满着好奇。并且,既称不上是恶意,也谈不上是善意。丈夫尸骨未寒,英子竟然离开了所在的北陆城市远赴东京,这桩新闻始终被当地的人们津津乐道。
后来,她在银座开了一家日式高级餐馆的消息传了回来。当地因此兴起了一股没来由的传闻,都说村川雄尔是被英子下毒害死的。这种下毒之说的依据是,照当年的女服务员那里悄悄传出来的说法,英子日常都会给丈夫喂食一种奇怪的药物。
警方从这些传闻中获得了线索,开始出动调查。有关这些调查的报道,当地报纸上也会时有见到。英子通过与年老男人短暂又不合乎常理的婚姻生活,获得了大笔财产——对于这一可疑行为,北陆某市当地警方展开了暗中调查。
首先,警方向女服务员取证,得知了这种“奇怪的药物”。之后,又追查这种药物的来源,发现出自正规的药局。药局主人向警方声称,该药本为壮阳药,是一种春药。原料为西非产育亨宾树皮中所含的育亨宾成分,当地土著居民将其用作催情剂。近年来成功地提取出成分,制成了不具危险性的药品。药品已经取得厚生省[5]的许可,可以在市面上正当销售。其功能是主治因神经衰弱导致的阳痿、麻痹性快感减退等。
“这种育亨宾有没有副作用呢?”警察询问道。
“基本上是没有的。虽然成分已经成功提取出来,但纯生的状态药性太烈,因此要加入许多具有中和效果的药物,以防止服用者中毒。”
“中毒症状又是怎样的呢?”
“过量服用育亨宾会引起流口水、紧张和痉挛等。接着还会神经麻痹,呼吸困难,甚至致死。”
看到警察眼里放出光来,药剂师赶紧又加了一句:“但是,这说的只是纯生的状态。市面上的药物,虽说名为育亨宾,实则为了避免中毒,已经混入了许多其他药物进去。因此,不论是常年服用,还是一次性过量服用,都绝不会引起中毒的……村川太太从她丈夫去世一年多前就开始来这里开药了,她还非常高兴地说,这药起了很大的作用呢。”
最后,药剂师嘴角还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
警方又就此事向其他药剂专家咨询,得到的答案跟药局老板所说的并无二致。
然而,警方对围绕此事产生的谜团十分执着,秘密派出了两名搜查科人员赶赴濑户内海的风景胜地,向那家一年半前村川雄尔夫妻曾经入住过的老牌高档酒店问讯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雄尔的心脏骤停并非服用育亨宾导致的。就在死前两小时,他还在酒店坡下的餐馆蓬莱阁里与妻子共进晚餐。根据在场女服务员的证词,当时,他看到眼前的美味佳肴的确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却并非因病导致流口水的感觉。此外,濑户内黄昏无风现象也确实让人感觉闷热异常,但也没有导致他出现任何痉挛的症状。自始至终,他都兴致勃勃、精神饱满地享用着盘中的美餐。
而心脏骤停发作的时机,正是在他看到女领班——那个三十五年前被他抛弃的女人——出现的那一刻。至于这一点,当地警方留有记录。尽管女领班镰田荣子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后,出于颜面问题离开了蓬莱阁,但记录里详细保留了对她的问讯过程。村川雄尔冲上长达一百八十米的陡峭长廊狂奔而去的行为,理由多少可以理解。至于在那里导致心脏骤停的原因,也可以清楚地体会到。当两位负责调查的警方人员仰面看到那条长廊时,也曾经一脸愕然。
尽管如此,搜查人员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亲赴酒店找到了酒店老板。当询问到那对夫妻是否有异样时,老板欲言又止地说道:“是啊。有件事,可能跟特别套房里的村川雄尔夫妇没有直接关系,却很是奇怪。”
“没有直接关系也可以,请您直说吧。”
“就在那对夫妻离开房间到蓬莱阁吃饭期间,房间内有些装饰品被盗了。是三个钉在天花板附近的装饰品,一种仿制的桐纹家徽。这种家徽并非由纯金打造的,只是镀金而已,价格倒是不值一提。但都是为了纪念贵客下榻而打造出的装饰,我们酒店对此也是相当珍惜。至今,还有许多客人希望入住或是参观贵宾下榻过的房间。这样无比荣耀的特别套房里,作为象征之一的桐纹家徽突然不见了三个,着实令人遗憾。就算过后想重新补上,也已经很难做出具有当年风貌的古旧玩意儿了。索性,就那么一直缺着放在那里……酒店的住客里,时常有人会有些怪癖。当事人往往只是为了留个纪念,就把上面印有酒店名字的杯子、刀叉,甚至烟灰缸什么的,顺手牵羊带走。可是,连高级套房里的备品都拿走了,可真是让我们伤透了脑筋……不,这件事跟村川先生过世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我也只是临时想到,当天傍晚曾经发生过这样一起怪事。这次失窃,我们是到了第二天才发现的。”
正如酒店老板所说,这件事与村川雄尔的心脏骤停之间并无关联。不过,警方人员还是把它写进了记录,以供参考。当然,也并未重视此事。
调查人员又奔赴东京,来到了村川雄尔遗孀经营的这家银座高级餐馆“蜉蝣”店前。看上去,整间店铺豪华气派。楼下是吧台式,二楼分隔成了五个小包间。包括外雇的人手和厨师以及助理在内,共有四人。再加上六名包间女服务员,算是一家档次相当高级的餐馆了。店内刚刚装修完毕,里面称得上富丽堂皇。看来,丈夫留给她的财产绰绰有余。
通过询问,搜查人员又掌握了一些内部情况。老板娘英子如今与一名四十出头的男子在一起。男子为一名证券公司职员,两人相识已有十年了。也就是说,二人的关系开始,早于英子成为村川雄尔的继室。很可能英子在嫁给村川雄尔那五年时间里,也与这名证券公司职员一直保持着秘密的来往。那样的话,英子会嫁给村川雄尔做继室,很可能是为了密谋其财产,从而有计划地致使雄尔提早死亡。因为,雄尔越早死亡,她就能越快地与证券公司的情人结合,也就越有可能在银座的正中心开上一家气派豪华的高级餐馆。
不过,要想有计划地致使雄尔提早死亡,会用到什么样的方法呢?据当时警方调查的结果,她与三十五年前被雄尔抛弃的镰田荣子之间并无任何交集,二人同谋演戏这条线是完全不存在的。
那么,英子的情人,那名证券公司职员,会对村川雄尔的心脏骤停施以怎样的手段呢?所有调查结果都显示,事发当天前后,不论是水平如镜的濑户内海岸边屹立的传统酒店里,还是该酒店经营的蓬莱阁内,都没有与其情人特征相符的男子出现过的迹象——更不可能是那个从酒店高级套房内盗走镀金桐纹装饰的人了。
长达一年半的搜查工作到了这里,不得不暂时告一段落。
话说,时间过了一个多月以后,报纸上登出了这样一则消息:警方逮捕了一名专门盗窃各地知名酒店的小型备品,并带回家中收藏的小偷。这名小偷品位“高雅”,性质特殊。报道中称,这个名叫山井善五郎的制药公司销售部推销员,凭借每次去各地出差之机,溜进当地最具来历的酒店旅馆“高级套房”内,将“纪念品”偷偷拿走。他在一家位于东北风景名胜地的酒店里被现场逮捕。之后,警视厅搜查其位于东京的私宅时,发现其家中堪称“高贵”的收藏品仓库。根据这个所谓的收藏者本人逐一供述,家中的赃物囊括了全国各地酒店旅馆内的高级备品。同时也可以得知,贵客的足迹竟已遍布了全国各地的风景名胜。
在报道中的主人公山井善五郎家中的收藏品里,还发现了原本钉在濑户内海沿岸那家酒店里的桐纹镀金装饰品。看到这里,北陆某市警察署的搜查人员翻开了记事本。尽管据酒店老板称,此事与村川雄尔发生心脏骤停并无直接关联,搜查人员却敏锐地发现,就在村川雄尔猝死当日,在夫妻二人离开房间后,几乎同一时间,山井善五郎进入了房间内。
两名搜查人员赶到东北,见到了被当地警方拘留起来的山井善五郎。善五郎对从那家酒店特别套房里偷拿走桐纹镀金纪念品一事供认不讳。他看上去垂头丧气。
“听说,你可以用一根铁丝轻易地打开房门。那间酒店的特别套房你也是这样进去的吗?”
“不是。那间套房的门从一开始就没有上锁。在那之前,我看到酒店的服务员从四楼走下来,我想可能是他忘记锁上了吧。但事实并非如此,进了特别套房后,我看到客厅的桌上放着带有房间号码牌的钥匙,就知道是客人出门前故意留在那里的了。”
“在你溜进特别套房之前,有酒店里的服务员进出过吗?”
“是的。我只瞄到一眼,那人好像穿了一件白色的立领上衣。我心想一定是酒店里的服务员吧。应该是整理完房间后下楼的。”
“除此以外,你还拿走特别套房里的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了。”
“有没有任何异样之处呢?”搜查人员始终对“毒药”一事先入为主,执着地问道。
“不知道。”
“你再好好想想。多不值钱的东西都可以。”
“呃,这样说的话……”山井善五郎抓耳挠腮地说,“那个特别套房里有个小房间,大概是厨房吧。当时,地板上有一只小小的球根,可能是住客买回来掉在那里的。我个人很喜欢花草,就连同桐纹装饰一起带回家了。因为不知道是什么花的球根,就拿去请教了解花草的朋友和花店,都说可能是大丽花的新品种,具体也不清楚。人家说,把球根种下,等开了花就知道了。我就在去年冬天把它埋在了土里。可是,到了今年春天,既不发芽也不开花,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花的球根。反正,应该跟大丽花的球根很类似吧……”
搜查人员又来到东京。果不其然,在山井善五郎家中院子的角落里,从泥土中挖出了一个酷似大丽花球根的东西。洗净后,发现球根已经干枯萎缩,无法发芽了。
北陆地方的搜查人员遂委托警视厅的鉴定人员对球根进行调查。
“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花草的球根。而且,外观上很类似小一点的九面芋头,只是略微长了一点而已。这是一种植物的根,是一种毒草,东莨菪的根。”鉴定人员说道。
“东莨菪?”
“这种植物生物碱性很强,属于茄科。一旦误食了它的根,顷刻之间人的中枢神经就会受到侵袭,人会发疯地狂奔出去。它也因此而得名[6]。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毒草,在日本的山野间随处可见。一般的辞典里,像《广辞苑》里就可以查得到。”
鉴定人员说着,打开《广辞苑》给他们看,就在里面的第1785页。
“东莨菪:茄科,多年生草本。自生于山中背阴处。块状地下根茎中会发出新芽,高度可达四十厘米。叶子呈长椭圆形。春季在叶腋处开出黄绿色合瓣花,长柄垂落。开花后结出蒴果,内有众多细小种子。整体有毒,地下根茎称为莨菪根,为镇痛药和止痉药,其中所含的生物碱成分可致瞳孔放大。”
“也就是说,这种生物碱会引起神经异常。在一般的百科全书里也写着,由于食用此根茎会导致人发疯地狂奔而得名。并不需要查阅什么特殊的专业书籍。”
那么,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让雄尔吃下去的呢?根据鉴定人员所说,这种东莨菪的根会带有一点苦味。这样的食物,无论英子如何劝说,雄尔应该也不会主动吃下去吧。
如果说是在雄尔发疯地狂奔之前吃下的话,那就是蓬莱阁的晚餐了。假如他果真吃了东莨菪,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
这时,搜查人员想起了山井善五郎的证词:在他溜进高级套房前,曾亲眼看到酒店里的服务员进出那间客房。假设英子随身带来东莨菪,买通酒店里的服务员,让他在自己离开期间进入房间,并把它拿走。而“服务员”匆忙之中把其中一个掉落在了厨房的地板上。之后,进入房间里的山井善五郎又误以为它是花草的球根,将其拾起带走。按照这样假设的话,是否合理呢?
这一假设一旦成立,那名“服务员”在让雄尔吃下东莨菪的过程中,必定扮演了某种角色——搜查工作到此总算豁然开朗了。
北陆地方的搜查人员再次获得了警视厅的协助。警视厅与濑户内海酒店和蓬莱阁所在县的警察总部取得联系,告知了事情经过。
酒店方称,询问过服务员,在一年半前事发当天那一时刻,并未有任何服务员进入过那间特别套房内。
蓬莱阁方则称,当天晚餐为村川夫妻二人呈上的菜肴里,有一道生姜乱炖鸡内脏,里面加入了九面芋头。九面芋头是前一年秋季储存起来的,味道自然大不如前。也因此,厨房里的厨师在炖煮时,使用了生姜,口味调得颇为浓重。另外,夫人可能不喜欢吃芋头,一口未动。
然而,警方却有着不同的看法。由于东莨菪的根带有苦味,为使之难以察觉,在鸡内脏和九面芋头里加入生姜炖煮后,毫无疑问会使浓重的味道彻底渗透进去。
警方遂询问当时的厨师去了哪里。得到的回答是,在那场骚动发生了大约半年之后,他就离开了蓬莱阁,目前在东京银座一家新开张的日式高级餐馆里担任厨师。蓬莱阁方还一并告知了餐馆的名字。
至此,真相呼之欲出了。蓬莱阁方称,厨房里的工作人员一向都统一穿着白色的上衣。不用说,给村川夫妻烹制生姜炖鸡内脏的那名厨师,也是穿着白色立领上衣的。这样在酒店内一闪而过时,很容易被当成酒店里的服务员。而酒店前台也并未留意到该名“服务员”的进出。假如是熟悉内部环境的人员,根本无须通过一楼前台,就可以直接到四楼特别套房内,拿走“做菜的材料”。
警方到中药店里买来了东莨菪的根。这玩意儿看上去跟从山井善五郎的小院子里挖出来的“某种球根”一模一样。剩下要调查的,就是英子给丈夫吃下的东莨菪,究竟来自何处了。
警方人员一行三人扮成公司职员的模样,于傍晚时分早早地进入了银座的“蜉蝣”餐馆里。
里面每样东西都崭新锃亮。设施也好,装饰也好,餐具也好,无一不透着气派华丽。三人就着下酒小菜小酌着。眼前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白色上衣,系着白色围裙,一声不吭地制作着菜肴。男子似乎是厨师里的头目,想必收入也相当可观。
老板娘现身了。三十六七岁的模样,肤色白皙,风情万种,和服上也系着白色的围裙。
“欢迎光临。”老板娘英子从吧台后向三位初次谋面的客人寒暄问候道。
“呀!”
其中一人声音里已经带着醉意。
“老板娘,来份天妇罗!”
“好的,好的。师傅,天妇罗一份。”英子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厨师吩咐道。厨师点了点头,视线仍落在手里的菜刀上。
“啊!材料我们自己带过来了。瞧,就是这个!”
年长一些的搜查人员从口袋里把东莨菪拿了出来,摆在吧台上。
“啊!这个,可真是太感谢了……”
英子不经意地看向吧台,却突然尖叫了起来。
听到老板娘的尖叫声,一直默不作声的厨师抬起头,凝神盯着客人自己带来的天妇罗材料。手里的菜刀应声落在了地上。
[1] 县政府所在地,相当于中国的省会。
[2] 即1910年。
[3] 长谷寺位于日本奈良县樱井市,其仁王门至正殿之间有一条长廊,由399个台阶组成,分为上、中、下三段。
[4] 日本于明治维新至“二战”结束之间存在的贵族阶层,战后被废除。
[5] 日本政府部门之一,相当于中国的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
[6] 东莨菪的日文名称含有“狂奔”之意。
第3章 .山峡温泉村
序
飞弹川沿岸自金山向北,直到下吕温泉一带,自古以来号称“中山七里”。在昭和五年发行的那些略有年头的地理指南书里,是这样记载的:
“两岸峭壁愈加高耸,花岗斑岩受到侵蚀,形成砾石散落于河床之中。激流时而翻卷起白色的浪花,时而投映在碧玉般的深潭内。沿岸矗立着成片的杉树林,树梢与如烟似雾的落叶树相接。朝霞辉映之下,构成一幅如诗的山水画卷。群山环抱的深谷间,三渊附近零星可见两三户人家,屋顶散放数枚石块,点缀于其中,平添了几分妙趣。中山七里自古受到文人墨客们的推崇,只可惜位于交通偏僻的飞弹山中,不为世人所知,直至今日。需要了解此地位置的,并不仅限于常人与商贾。”
如今,“中山七里”一带的风景一如从前。只不过,早已开通了岐阜到富山的高山本线[1],国道四十号线也是沿这条轨道修建而成的。因此,金山到下吕这二十五公里之间,可以看到许多从北面运来杉树、桧树木材的卡车。货车也会载着杉树木材驶往名古屋方向。巴士和列车上都是去往下吕温泉、高山方向的旅游团,私家车的穿梭来往也是络绎不绝。坐在车上从西岸向外望去,河水飞溅起的白色浪花不时拍打着飞弹川对岸的悬崖峭壁,峭壁之上随处可见由杉树林开辟而成的白墙建筑和住宅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