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点点头,“不好玩,最好还是付钱。”
“魅力惊喜泰国”,泰国舞者彩色图片上方印着这行字。海报挂在中国城三聘巷这家小小旅行社的墙上,除了哈利、阿诺、桌子后面的一男一女之外,简陋的办公室空空如也。那男的戴眼镜,镜片厚得好像他正从金鱼缸里往外看着他们。
阿诺已经给他看过警员证。
“他说什么?”
“随时欢迎警察。我们参加他的行程可以有特惠价。”
“问问有没有楼上的免费行程。”
阿诺说了几个字,那个人就拿起电话筒。
“稍等一下,等索仁森先生喝完茶。”他用英语说。
哈利正要开口,看到阿诺责难的眼神,就改变了主意。他们两个都坐下来等。过了两分钟,哈利指指天花板上没在运转的电扇,金鱼缸微笑摇头。
“坏了。”
哈利感觉得到头皮在发痒。又过了两分钟,电话铃响,然后那男的要他们跟他走。到了楼梯底下,他示意他们脱鞋,哈利想到脚上那双全是汗的网球袜还破了洞,为了大家好,还是穿着鞋妥当,但是阿诺缓缓地摇头。哈利一边骂脏话,一边甩掉鞋子,踏着沉重的脚步爬上楼梯。
金鱼缸敲了一扇门,门倏地往外推开,哈利后退了两步。一座肉山塞住门口。山有两条小缝权充眼睛,两撇下垂的八字胡,头发剃光光,但是留了条软趴趴的马尾。他的头好像脱了色的保龄球,躯干没有脖子也没有肩膀,就是鼓起来的一团东西,始于双耳,往下到一对手臂,手臂太肥满,看起来好像用螺丝锁上去的。哈利这辈子从来没看过这么大个子的人类。
那男人转身,一摇一摆地领他们进房间。
“他叫做吴,”阿诺低声说,“自营的约雇打手,臭名远播。”
“天哪,他好像好莱坞坏蛋的二流赝品。”
“满州来的中国人,大家都知道他们非常……”
窗户前面的百叶窗关了起来,房间变暗,哈利看得出一个男人的轮廓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天花板上有架电扇转着,敞开的阳台门让人以为外面的车水马龙直接穿过房间。门边坐着第三个人。吴把自己挤进仅剩的一张空椅子,哈利和阿诺在地板中央找了地方站。
“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劳,两位先生?”
桌子后面传来低沉的声音,咬字是英国口音,抑扬顿挫接近牛津腔。他举起手,一枚戒指闪现光芒。阿诺看着哈利。
“呃,我们是警察,索仁森先生……”
“我知道。”
“你借钱给挪威大使奥特勒墨内斯,在他死后打电话给他太太,为什么?要逼她替大使还债吗?”
“我们跟任何一个大使都没有未清的债务。再说我们也不处理那种贷款,嗯……怎么称呼?”
“霍勒。你在说谎,索仁森先生。”
“你说什么,霍勒先生?”索仁森往前靠过来。他的脸是泰国人五官,但是皮肤和发色跟雪一样白,眼睛是蓝的。
阿诺抓住哈利的袖子,但他把手抽走,迎上索仁森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已经把脖子悬在断头台,毕竟都摆出威胁的姿态了,而那位索仁森先生要是稍有让步,就会没面子。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但哈利脚上一双破袜站在那里,汗流浃背,而且对什么面子、圆融、手腕都彻底受够了。
“你现在可是在中国城,霍勒先生,不是发郎的地盘。我跟曼谷警察局长没过节,建议你要开口说下一个字之前,先跟他聊聊,那样我就答应你,让你忘掉这次难看的场面。”
“通常是警察对犯人宣读权利,不是反过来。”
索仁森先生的白牙从湿润的红唇之间露出来。“哦对,‘你有权保持缄默’什么的。那,这次就是反过来了。吴,带他们出去。失陪了,两位。”
“你在这里的活动见不了光,你自己也一样,索仁森先生。我是你的话,就马上出去买高系数防晒乳,监狱的操场可没卖。”
索仁森的声音低了一阶。“不要惹我,霍勒先生,恐怕我出国太久,已经让我失去泰国人名闻遐迩的耐性。”
“在牢里待个几年,很快就会恢复了。”
“吴,带霍勒先生出去。”
那团巨大身体移动的速度快得惊人,哈利嗅到咖哩的辛辣味,还没能抬起手就已经双脚离地,被紧紧抱住,有如刚刚在游乐场赢到手的玩具熊。哈利扭来扭去想脱身,但是每一次他的肺释出空气,那道铁钳就再夹紧一些,就像蟒蛇压缩猎物的呼吸。哈利眼前一片黑,路上传来的车声变大,然后他终于重获自由,而且正在空中飞。睁开眼后他知道自己失去意识过,感觉好像做了一秒钟的梦。他看见一个塞满中国符号的招牌,两根电线杆中间的一团线,灰白的天空,还有一张脸俯视着他。而后声音回来了,他可以听见一串字从那张脸上的嘴巴流泻出来,那个人指指阳台,又指指一辆嘟嘟车的顶篷,上面留了个难看的凹陷。
“你还好吧,哈利?”阿诺挥手要嘟嘟车司机离开。
哈利往下瞄瞄自己,他背疼,而且那双皱巴巴的运动袜,在肮脏灰暗的柏油路面上显得悲哀无比。
“这个嘛,我这副样子连施罗德都进不去。你有没有拿我的鞋子?”
哈利敢发誓,阿诺一定是咬住嘴唇在忍笑。
“索仁森叫我下次要带拘票。”阿诺一回到车上就说,“我们反正逮到他们的把柄了,袭警。”
哈利一根手指沿着小腿抚摸长长的割伤。“没抓到他们,是抓到那个打手。不过说不定他能告诉我们一点东西。你们泰国人这么喜欢高的地方是怎么回事?照彤亚魏格说的,这周我是第三个被人从房子往外丢的挪威人。”
“帮派的老招式了,他们宁可这样,好过让人吃子弹。如果警方发现窗户下面躺着一个人,他们并不能排除可能是意外坠落。给一些钱、转个几手,案子就搁一边去了,没有人被挑剔,每个人都开心。弹孔会让事情变复杂。”
他们在红灯前面停下来。一个满脸皱纹的中国老妇坐在地毯上咧嘴笑,她的脸在颤悠悠的蓝色空气中模糊起来。


第15章
一月十二日,星期日
“恋童癖是怎么回事?”
史戴奥纳在电话另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恋童癖?这开场白还真是见鬼了。简短一点的答案是,对未成年人有性欲的人。”
“稍微有点深度的答案呢?”
“这个现象我们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不过如果你跟性学家讨论,他们可能会在偏好型和情境型中间画出明确的界线。在公园拿着一袋糖果那种典型的形象就是偏好型,他的恋童癖好通常在十几岁的时候开始,不一定伴随外在冲突;他对那个孩子有共鸣,会降低自己的行为年龄,变成跟那个孩子一样,偶尔会扮起类似父亲的角色;性活动通常经过详尽计划,对他来说,性是他尝试解决人生问题的手段。讲这个我有钱拿吗?”
“情境型呢?”
“这个群体比较分散,主要对成人比较有性方面的兴趣;如果对孩童产生兴趣,通常孩童是替身,替代某个跟恋童者有冲突的人。”
“再讲讲那个拿着一袋糖果的人。他脑袋的线路怎么接的?”
“嗯,一般来说恋童者自尊心低落,还有所谓比较脆弱的性欲,就是说,他们对自己没有把握,没办法承担成人的性,感觉自己是失败品。他们觉得唯有跟小孩子一起,才能在实践欲望的时候掌控局面。”
“而且都是先天和后天因素,就那一套老生常谈对吧?”
“性侵儿童的人有些自己小时候也被性侵过,并不少见。”
“这种人要怎么辨认?”
“抱歉,哈利,不是这样运作的。他们一点也不显眼,通常是独居男子,人际关系差,虽然性认同出了问题,在其他人生领域还是可以有完全正常的表现。”
“了解。所以是没办法分辨。”
“羞耻心可以培养出高明的伪装专家。大多数恋童癖一辈子都在训练自己对别人隐藏恋童倾向,所以我只能说,外头的性侵儿童犯远比警方抓到的多。”
“一个等于十个。”
“什么?”
“没什么。谢了,史戴。对了,我已经封瓶了。”
“喔。几天了?”
“大概四十八小时。”
“很难吗?”
“这个嘛,至少目前怪兽还乖乖待在床底下。我本来以为会更辛苦。”
“才刚开始而已。记得,以后日子会更辛苦。”
“日子不就是辛苦,还会有别的吗?”
天黑了。他要出租车司机开往帕蓬街,司机就递了一份彩色小册子给他。
“按摩吗,先生?厉害的按摩,我载你去。”
他在稀疏的光线下看见女孩的照片对着他微笑,纯真无邪,彷佛泰航的广告。
“不用,谢谢,我只想吃饭。”哈利把小册子还回去,虽然他饱受摧残的背认为这个建议极好。哈利问起哪一种按摩(纯粹出于好奇),出租车司机比了个毫无诠释空间的国际通用手势。
帕蓬街的柏雪鸿法式餐厅是丽姿推荐的,而且食物看起来真的不错,只是哈利实在没胃口。他对收走餐盘的服务生微笑致歉,也给了丰厚的小费,免得他们以为他对餐厅不满意。然后他走出餐厅,走进歇斯底里的帕蓬区市井生活中。帕蓬一巷不开放车辆通行,却比马路更拥挤,人潮来来往往,好像一条冒泡的河流经小摊子和酒吧。音乐从墙壁的每一处开口轰隆而出,人行道上汗涔涔的男男女女寻找行动目标,人、污水和食物的味道互相争抢。一道门帘正好在他经过的时候被人拉开,他看见里面的女孩子穿着规定得穿的丁字裤和高跟鞋。
“不收服务费,饮料只要九十铢。”有个人在他耳边大喊。他继续走,感觉却像停着没动,因为同样的情境在这条挤满人的街道上一路重复。
他感觉胃在鼓动,不确定是音乐声,心跳声,还是从是隆路上方新建高架高速公路传来的、机器夜以继日单调的打桩声。
在某间酒吧,有个穿俗气红色丝质洋装的女孩发现他的目光,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哈利继续走,感觉几乎像是喝醉了。他听见另一间酒吧的鼓噪声,酒吧墙角挂着一架电视机,显然某支球队刚刚得了分数。两个红脖子英国男人互碰酒杯,唱起英超西汉姆联的队歌:“我一直在吹泡泡……”
“进来,金发帅哥。”
一个身材高瘦的女人对他眨着睫毛,挺出一对又大又坚挺的乳房,还交叉双腿,紧身裤让一切一览无遗。
“她是尬特伊(katoy)。”有人用挪威话说。哈利转身。
是颜斯卜瑞克,胳臂上挂着一个穿紧身皮裙的娇小泰国女人。
“很厉害,真的,从头到脚,曲线啦、胸部啦,还有个阴道。其实有些男人宁愿要尬特伊也不要真货,而且有何不可呢?”卜瑞克咧开嘴,晒黑的娃娃脸上露出白牙,“当然唯一的问题就是,手术做出来的阴道没有真女人的阴道那种自我清洁的功能,等到哪天做得到了,我自己都会考虑选尬特伊。你觉得呢,警察先生?”
哈利瞥了一眼那个高个子女人。她一听到尬特伊这几个字就转过去背对他们了,还大大地哼了一声。
“嗯,我还没想过这里面的女人会有哪个不是女人。”
“要骗过生手很容易,但是从喉结还是看得出来,而且通常喉结拿不掉。还有,他们通常就是身高高了一个头,打扮有点太性感撩人,举止有点太主动挑逗,而且漂亮得过分。说到底就是这一点把她们曝光的,她们控制不住,就是一定要做得有那么一点过头。”
他的话尾悬在空中,彷佛在暗示什么,不过就算真的是,哈利也不懂。
“对了,警察先生,你自己是不是做什么事情做得过头了?我看你一跛一跛的。”
“对西式谈话过度信任。会过去的。”
“哪个会过去?信任,还是伤势?”
颜斯看着哈利,脸上同样是丧礼后那一副看不见的笑容,彷佛有场游戏想要哈利加入。哈利没有玩闹的心情。
“两个都是吧,希望如此。我正要回家。”
“这么早?”霓虹灯打亮颜斯湿湿的额头。“那么,希望明天看到你身体好一点了,警察先生。”
哈利在素理翁路上招了出租车。
“按摩吗,先生?”
Tonya Harding,1970~。前美国女子花式溜冰运动员。她在一九九四年冬季奥运前夕,涉嫌与前夫密谋雇人用铁棍击打同胞对手南希克里根(Nancy Kerrigan)的膝盖,罪名成立后遭到终身禁赛处分。——译注
Bardolph,莎士比亚戏剧《亨利五世》里的配角,是亨利的儿时玩伴兼酒友。——译注
Pablo Escobar,1949~1993,哥伦比亚大毒枭。——译注
丽姿(Liz)为伊莉萨白(Elizabeth)的昵称之一。——译注
奥勒居纳尔索尔斯克亚(挪威语:Ole Gunnar Solskjaer),1973年2月26日出生于挪威克里斯蒂安松,前职业足球运动员,球员时代司职前锋,曾效力于挪威莫尔德、英格兰曼联等球队,现任莫尔德足球俱乐部主教练。球场上的索尔斯克亚善于捕捉机会,进球率尤其是替补进球率非常高,因此被广大球迷视为最强的替补球员,并有“超级替补”的美名。
“胜狮”是泰国的代表性啤酒。
尊尼获加(英语:Johnnie Walker)台译约翰走路,是世界著名的苏格兰威士忌品牌,由帝亚吉欧(Diageo)在英国基尔马诺克的酿酒厂酿造。
国际中立机构”透明国际“(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组织,每年公布的”腐败感知指数(Corruption Perceptions Index,CPI)“报告中有这样的全球贪腐最严重国家排名,报告称数据的采集者为各地权威中立机构。
伯大尼是耶路撒冷附近位于橄榄山东麓、约但河西的一个小村庄,希腊原文为“枣”或“无花果之家”,意为困苦之家。耶稣在耶路撒冷屡遭犹太教首领弃绝,但是在伯大尼却备受爱他的人欢迎。拉撒路是《圣经约翰福音》中记载的架空人物,他病危时没等到耶稣的救治就死了,但耶稣一口断定他将复活,四天后拉撒路果然从山洞里走出来,证明了耶稣的神迹。
索多玛(Sodom)《旧约圣经》记载的城市,位于死海的东南方,如今已沉没在水底。依记载,索多玛是一个耽溺男色而淫乱、不忌讳同性性行为的性开放城市。在英文中,由”Sodom“一字所生出的词汇”Sodomy“则指男性之间的肛交,直译通常则为”鸡奸“,是带有刑事和贬义的词语。
芭提雅二战前是一个小渔村,二战时是美军在东南亚登陆点和营区聚集地,慢慢形成了一个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是泰国的法外之地,枪、色情、毒品、赌博在芭提雅完全是豁免受保护的,有”性都“的称号。


第16章
一月十三日,星期一
阿诺到哈利住的高楼大厦“江河苑”小区外面接他,这时太阳刚刚升起,光线从矮房子之间穿过,柔柔地照在他身上。
八点不到他们就找到巴克莱银行曼谷分行,还有一个面带笑容的管理员让他们进入地下停车场。这管理员顶着乐手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发型,戴着耳机。最后阿诺终于看到电梯旁边有一个空出来的访客停车位,夹在那些宝马和奔驰中间。
阿诺比较想在车里等,因为他会讲的挪威话只有“takk”,谢谢;某一次喝咖啡小憩的时候哈利教过。丽姿半开玩笑说,白种男性想教会本地人的第一个词汇每次都是“谢谢”。
阿诺在这一带没办法放松心情,他说这些名贵轿车会引贼上门。而且就算停车场里装了监视录像器,他也不太能信任停车场管理员,这些人打开栅栏的时候会用你看不见的节奏弹手指。
哈利搭电梯到九楼,进了巴克莱银行曼谷分行的接待处,自我介绍以后,看了看时钟。他原本有点预期得要等一等颜斯卜瑞克,但是有个女人陪他走回电梯里,刷了卡,按了按钮P,她说是最顶层的意思。然后她疾步退出电梯,哈利就直往天空而去。
电梯门滑开,他看见颜斯站在发亮的褐色拼花地板中央,靠着一张桃花心木大桌,耳边贴着一只电话,肩膀上又夹着一只。房间其他地方都是玻璃,墙壁、天花板、咖啡桌,甚至椅子都是。
“晚点再聊,汤姆,今天千万别让人家吃了啊。还有,我说的,不要碰卢比。”
他对哈利微笑致歉,把另一只电话挪到耳边,瞄了瞄计算机屏幕上的实时行情,然后吐了简短的一声“好”,就把电话挂断。
“那是在做什么?”哈利问。
“那是在做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是?”
“此刻是替一位客户拿到美元贷款。”
“金额很大吗?”哈利放眼远眺,一半的曼谷掩盖在他们下方的雾霭中。
“看你跟什么比啰,等于普通挪威地方议会的预算吧,我猜。昨晚玩得愉快吗?”
哈利还没能回答,其中一只电话就叫了起来,颜斯按下对讲机按钮。
“希娜,帮忙留话好吗?我在忙。”他松开按钮,没等对方答应。
“忙?”
颜斯笑出声。“你不读报纸的吗?亚洲货币全部狂跌,每个人都尿裤子了,拚命要买美元,三天两头就有银行和证券公司倒闭,已经开始有人跳窗子了。”
“但不是你?”哈利心不在焉地揉着脊椎。
“我?我是经纪人,秃鹰一族。”
他上下挥了几下双臂,露出牙齿,“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有动静,只要有人在交易,我们都在赚钱。上场时间就是好时间,目前呢,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都是上场时间。”
“所以你是这种赌博游戏的庄家?”
“对!说得好,我要记下来。而其他那些白痴就是赌客。”
“白痴?”
“当然啊。”
“我以为这些买家卖家算是比较精明的。”
“是精明没错,不过还是彻头彻尾的白痴。这是一条永恒无解的悖论,不过他们变得愈精明,就愈热中外汇市场的投机买卖。他们应该比别人更清楚明白,在轮盘上玩久了,不可能赚得了钱。我自己挺笨的,但是至少这点我还懂。”
“所以你自己从来不在这个轮盘下注吗,卜瑞克?”
“我偶尔是会玩一点。”
“那你也是其中一个白痴?”
颜斯递出一盒雪茄,哈利婉拒了。
“聪明,这个味道臭死了,我抽是因为我认为我该抽,因为我抽得起。”他摇摇头,把一根雪茄塞进嘴里。“你看过《赌国风云》吗,警察先生?劳勃狄尼洛跟莎朗史东演的那部?”
哈利点头。
“你记得乔派西说有一个男的,是唯一一个他知道可以从赌博赚钱的人?可是他不是去赌博,他做的是下注,赛马,篮球比赛等等,那跟轮盘很不一样。”
颜斯拉出一张玻璃椅子给哈利,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来。
“赌博的关键是运气,但下注不是,下注的重点有两个:心理和信息。最聪明的人赢,拿《赌国风云》这个人来说吧,他把时间全花在收集信息,马的血统也好,当周训练的表现也好,吃的饲料、骑师那天早上起床时的体重,所有别人懒得收集或没办法收集、吸收的信息。然后他把信息凑在一起,算出机率,再观察别的赌客怎么做。如果有一匹马的胜算实在太高,他就下注,不管他认为这匹马会不会赢。最后总计下来他是赢的那个,别人都输。”
“就这么简单?”
颜斯举起一只手替自己辩护,然后瞄了一眼手表,“我知道一个朝日银行的日本投资人昨天晚上要去帕蓬街,最后我在四巷找到他,又喂又灌地给他信息,一直到凌晨三点,然后把我的女人给他,自己就回家了。早上六点我来上班,之后就一直买泰铢。他很快就会上班,会买进相当于四十亿克朗的泰铢,然后我就开始卖。”
“听起来是很多钱,但是听起来也几乎是违法。”
“几乎,哈利,只是几乎。”颜斯现在激动起来,像小男孩在炫耀新玩具。“问题不在道德。如果你是足球队的进攻前锋,你一定随时都处在有点越位的状态。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打破得最彻底的人赢?”
“马拉度纳用手进球,大家都觉得那是球赛的常态。裁判没看到就没事。”
颜斯举起一只手指。
“话说回来,这是胜率问题,这件事实你是逃不过的,你偶尔会输一次,但是如果你朝胜率高的方向玩,长期下来一定赚钱。”
颜斯皱了皱眉,然后把他的雪茄捻熄。
“今天是这个日本投资人决定了我的行动,可是你知道最爽的是什么吗?是你自己来操控赌局。譬如美国公布通膨数字之前,你可以散布谣言,说格林斯潘在私人午宴上说过一定要升息。你可以混淆敌人的视听,你就是靠这个大捞一笔。妈呀,这比上床还爽。”
他大笑,兴奋地跺脚。
“货币市场是众市场之母,哈利,是市场的一级方程式赛车,可以让人欣喜若狂也可以置人于死地。我知道这样很乖张任性,但我就是那种控制狂,如果要死在驾驶座上,我们也喜欢知道是自己的错。”
哈利环顾四下。玻璃屋里的疯狂教授。
“如果你被抓到超速呢?”
“只要我赚钱,只要我量力而为,大家都高兴。还有,我靠这个成为公司里最会赚钱的员工,你看到这间办公室了吧?以前曼谷巴克莱的老板就坐在这里,你可能好奇为什么现在是我这种无耻下流的经纪人坐在这间办公室,原因是金融公司只看一件事:你赚多少钱。其他的都是装饰品,包括老板也是。老板只是行政人员罢了,还得靠我们这些在市场打滚的人保住他们的工作和薪水。我的老板已经搬到楼下另一间舒服的办公室,因为我扬言带着手上全部的客户跳槽,除非公司给我更好的福利,还有这间办公室。”
他解开西装背心,挂在椅背上。
“不说我了。有什么地方可以为你效劳,哈利?”
“我想知道大使死的那天,你跟他在电话上讲了什么。”
“他打电话确认见面的事。我也跟他确认了。”
“然后呢?”
“他照约定四点过来。可能是四点五分吧。接待处的希娜知道确切的时间。他先到那里登记的。”
“你们谈了什么?”
“钱。他有一些钱想投资。”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一根肌肉透露出他在说谎。“我们在这里坐到五点,然后我陪他到地下停车场他车子那边。”
“他把车停在我现在停的这个地方?”
“有访客停车位的话,是啊。”
“那次就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对。”
“谢谢。没有问题了。”哈利说。
“哇,大老远跑来,问这么少。”
“我说过,这些都是例行公事。”
“当然啦,他是死于心脏病不是?”颜斯问,唇边挂着半抹微笑。
“看起来是。”哈利说。
“我是他们家的朋友,”颜斯说,“没人说过什么,不过我心里有数。只是让你知道一下。”
哈利起身的时候,电梯门开了,接待员拿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有两只玻璃杯和两只瓶子。
“走之前喝点水吧,哈利?我每个月空运进口的。”
他在杯子里倒了来自挪威拉尔维克的法里斯矿泉水。
“对了,哈利,你昨天说的通话时间并不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