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肯没应声。
“我知道你没办法等到跟泰方的协议签名盖章才开始卧底任务,事情很紧急,对吧,急着非弄出个结果不可,所以你才提前行动。”
“你就是不放弃,是吧。”
“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骆肯吹着汤匙,“收集证据可能要花很长时间,”他说,“说不定要好几年。时间因素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敢打赌没有任何书面纪录可以回溯到主要推手身上,如果事情曝光的话,一切都是外交部那个图鲁斯一个人的意思。我说的没错吧?”
“高明的政客向来都会替自己做好掩护,不是吗?他们会把肮脏活交给内阁大臣做,而内阁大臣不给命令的,他们只是告诉局处首长要怎么做才能加快或推迟升迁。”
“你会不会刚好讲的是内阁大臣欧斯基德森?”
骆肯把一只虾子吸进嘴里,沉默地咀嚼。
“所以吊在图鲁斯面前的红萝卜是什么?常务次长的位子?”
“我不知道。我们不谈那种事。”
“那警察局长呢?她不是也有点冒险?”
“她大概是个优秀的社会民主党员吧,我想。”
“政治野心?”
“或许。或许他们两个冒的险都不像你想象的大。跟大使在同一栋大楼里办公不代表──”
“不代表你就是他的人马?那你到底替谁做事?你是自由接案吗?”
骆肯对着汤里的倒影微笑,“霍勒,告诉我,你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
哈利看着他,满脸困惑。
“那个戒烟的。”
“我跟你说了,她遇到英国的乐手,跟他去了伦敦。”
“那之后呢?”
“谁说还有之后?”
“你啊,你谈起她的样子。”骆肯笑出声。他刚才已经放下汤匙,倒回椅背上。“讲一下啦,霍勒,从那以后她真的就不抽烟了?永远不抽?”
“不是,”哈利平静地说,“但是现在她不抽了,永远不抽。”
他看着那瓶金宾,闭上眼睛试着回想某一杯酒的暖热,只有一杯,他的第一杯。
哈利坐在那里,一直到骆肯睡着。然后他两手勾着这位老兄的肩膀底下,把他拖上床盖条毯子,之后就离开了。
江河苑的警卫也睡着了。哈利考虑过要不要叫醒他,最后还是决定不要。今天晚上每个人都该睡一下。门缝下塞了一封信,哈利没拆开,放到床边桌上跟另一封摆在一起。然后他站在窗边,看着一艘货船从郑王桥下滑行而过,漆黑而无声。
第40章
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二
哈利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正好遇到阿诺要出门。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哈利打了个呵欠。
“你们奥斯陆警察局长下的命令。”
哈利摇头。
“今天晨会上听说的,那些大头开了个会。”
哈利冲进督察办公室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丽姿吓了一跳。“哈利,早安?”
“才不安咧,我到五点才睡。听说调查行动要缩小规模,怎么回事?”
丽姿叹口气,“看来我们的局长又聊了一次天。你家局长一直在说预算不够、人手不足,想要你回去;我家局长也开始神经紧张,因为我们为了这件案子,把其他办到一半的谋杀案都放下了。当然他们没说要搁置,只说把优先级往下调。”
“意思是?”
“意思是我接到命令,要在这两三天内确定你坐上飞机。”
“然后?”
“我告诉他们一月的班机通常都满订,所以可能至少要一个星期。”
“所以我们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不是,他们说经济舱客满的话,就订头等舱。”
哈利大笑,“那要三万克朗。还说预算不够咧?他们开始紧张了,丽姿。”
丽姿靠向椅背,椅子发出嘎吱声。
“你想聊一聊吗,哈利?”
“你想吗?”
“我不知道我想不想,”她说,“有些事最好不要去碰,对吧。”
“那我们何不照做?”
她转头打开百叶窗往外看。哈利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丽姿的光头,在阳光下彷佛有一道白色光环。
“你知道这个国家的菜鸟警察平均薪水多少吗,哈利?一个月一百五十美金。全国有十二万名警察努力挣钱养家,可是我们给的薪水甚至不够他们养活自己。如果他们其中有些人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赚一些外快,会很奇怪吗?”
“不会。”
她叹气。“我个人是从来就做不到撒手不管,天知道,我是可以捞一点外快的,但是我心里会过不去。听起来可能有点像童子军誓言,可是事实上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再说,那是你的──”
“责任,对,”她露出疲倦的笑容,“我们都有自己的十字架要背。”
哈利开始讲。丽姿弄了一点咖啡,告诉总机她不接电话。她写了些笔记,又弄了一些咖啡,观察天花板,骂脏话,最后叫哈利出去,让她可以思考。
一小时后她又打给他,火冒三丈。
“靠,哈利,你知道你现在是要我做什么吗?”
“知道,而且我看你也心知肚明。”
“我要冒着丢掉工作的危险,如果我同意掩护你和这个叫骆肯的。”
“感谢你。”
“去你的!”
哈利咧开嘴笑了。
接起曼谷商会电话的女人听见哈利说英语就挂了电话。他改要阿诺拨电话,然后写了“富利得”三个字,就是他在克利普拉的办公室看到印在那份报告封面上的名字。“就查一查他们是做什么的,老板是谁等等。”
阿诺去打电话,哈利则在桌上敲他的手指,后来也拿起电话拨出去。
“霍勒。”电话那头说。霍勒当然是他父亲的姓,可是哈利知道这是父亲的习惯,指的是他们一家人。他自报家门的语气彷佛他母亲还坐在那间绿色客厅的椅子上刺绣或读书。哈利怀疑他也开始对她说话了。
父亲刚刚起床,哈利问他这天有什么计划,没想到他竟然说要去拉伍兰的山屋。
“去劈一点柴,”他说,“我的柴快用完了。”
他极少到山屋去。
“你怎么样?”他父亲问。
“很好,很快就回去了。小妹怎么样?”
“她还过得去。不过她永远做不了厨子。”
他们两个都咧嘴笑了,哈利可以想象小妹做完那顿周日午餐之后,厨房成了什么样子。
“嗯,你回来的时候最好带点好东西送她。”他说。
“我会的。你呢?想要什么吗?”
线路安静下来。哈利咒骂自己,他知道他们在想同一件事,知道他要的是哈利在曼谷买不到的东西。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他以为自己终于让爸爸走出来了,就又会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让爸爸想起她;于是他又会失去父亲,他又会回到无声的自我流放隔绝中。这对小妹来说更难受,哈利不在的时候,小妹是加倍的孤单。
他父亲咳了几声,“你可以……你可以带一件泰国那种衬衫回来。”
“是吗?”
“是,谢谢。还有一双好穿的耐吉运动鞋,在泰国应该很便宜。我昨天把旧的那双拿出来,已经不好穿了。对了,你慢跑的状况怎样?要不要去汉内克莱法参加测验?”
哈利放下话筒的时候,感觉胸口上方卡着一团怪东西。
这天剩下的时间哈利什么事也没做。
他随手乱画,然后想着那些涂鸦是不是像什么东西。
颜斯打来问办案进度,哈利说那是国家机密,颜斯表示理解,但是又说如果知道他们有另一个主嫌,他会睡得比较好。接着颜斯说了一个刚刚在电话上听到的笑话:有一个妇科医生跟同事说他有个病人的阴蒂像腌黄瓜一样,“那么大?”同事问。“不是,”妇科医生回答,“那么咸”。
颜斯为这个在金融界流传的笑话质量不佳而道歉。
之后哈利想把笑话讲给阿诺听,不过他或者阿诺的英语可能不足以担当这个任务,因为后来场面变得很尴尬。
然后他去丽姿的办公室,问她可不可以让他在那里坐一会。一小时后她受够了那个无声无息的东西,要他滚出去。
他又到柏雪鸿吃晚餐。那个法国人跟他说法语;哈利微笑,用挪威语说了几句。
哈利又梦见她。红发散开,眼睛平静安详。他等着通常会接着出现的画面,等着海草从她的嘴巴和眼窝长出来,但是没有。
“我是颜斯。”
哈利醒来,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接了电话。
“颜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突然跳得这么快。
“抱歉,哈利,事情紧急,如娜不见了。”
哈利完全清醒过来了。
“希丽达急疯了。如娜应该要回家吃晚餐的,可是现在已经半夜三点。我打给警察了,他们也通知巡逻车注意,可是我想请你也帮帮忙。”
“帮什么?”
“帮什么?我不知道。你可以过来吗?希丽达的眼睛快哭瞎了。”
哈利可以想象那个场景,他并不想目睹其他的。
“颜斯,现在我没什么能做的。如果她还没醉过头的话,你就给她一颗烦宁锭,把如娜朋友的电话打过一遍。”
“警察也这样说。希丽达说她一个朋友都没有。”
“该死!”
瑟吉欧·莱昂(又译赛尔乔·莱翁内,1929-1989)是一名意大利编剧、导演、演员,创造了自成一格的西部片。尽管仅执导了七部作品,但影响深远,传人包括毕金帕、吴宇森和塔伦蒂诺。伊斯特伍德更是因主演他的意大利西部片而走红。主要作品有《黄金三镖客》、《美国往事》等。此处所说的是罗伯特·德尼罗、詹姆斯·伍兹等主演的《美国往事》,影片以纽约的犹太社区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面条”从懵懂少年成长为黑帮大佬的历程,同时也展现了美国从20世纪20年代到60年代的黑帮史。
第41章
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希丽达·墨内斯绝对已经醉得不适合服用烦宁镇静锭,她醉得不适合大多数的事物,只适合再醉下去。
颜斯·卜瑞克似乎没发现。他一直跑进跑出,从厨房拿水和冰块,像只被追捕的猎物。
哈利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听她咿咿呦呦。
“她觉得出事了。”颜斯说。
“跟她说超过八成的失踪人口最后人都好好地回来了。”哈利说得好像他的话需要翻译成她的咿呦语似的。
“我跟她说过了,可是她觉得有人对如娜做了什么事,她的骨头感觉得到,她说的。”
“胡扯!”
颜斯坐在椅子边缘扭着双手。他似乎完全没有思考或行动的能力,一脸哀求地看着哈利,“如娜和希丽达最近常常吵架,我在想或许……或许她故意逃家,要让妈妈难受。这也不是不可能。”
希丽达开始咳嗽,沙发这一头也跟着震动。她坐起来,又吞了几口琴酒。通宁水早就被遗忘了。
“她有时候会这样。”颜斯当她不在场似的说。不过说她不在场也说得通,哈利看得出来,她的嘴巴都张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颜斯瞄了她一眼。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说她喝通宁水防疟疾;通宁水有奎宁的成分,你知道。可是少了琴酒喝起来实在没意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又拿起电话确定有拨号音,“万一她……”
“我了解。”哈利说。
他们到露台上坐,听着城市的声音,气钻机的声音穿过嗡嗡车声而来。
“新的高架高速公路,”颜斯说,“现在工程夜以继日在进行,将来会直接通过那一个街区。”他指着。
“我听说有个挪威人也掺和在里面,叫欧夫·克利普拉,你知道他吗?”哈利用眼角瞄着颜斯。
“欧夫·克利普拉呀,知道,当然知道,我们公司是他最大的经纪商,我替他做了不少外汇买卖。”
“哦?你知道他现在在搞什么吗?”
“搞什么?他一直在收购公司,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
“哪一种公司?”
“大部分是小型承包公司。他打算买几家分包商,才有能力在BERTS交通工程合约里面多分几杯羹。”
“这样做聪明吗?”
颜斯精神来了,有别的事可想,显然让他心情轻松起来。“只要能拿到收购所需的资金就是聪明之举。还有,得要在那些公司关门大吉之前拿到工程才行。”
“你知道一家叫富利得的公司吗?”
“当然知道,”颜斯笑出声,“克利普拉要我们做过分析,我们建议他买下来。问题是你怎么会知道富利得。”
“这次的建议不太走运,是吗?”
“是,是不太……”颜斯一脸困惑。
“我昨天让人打听了一下,结果听说这家公司根本已经破产。”哈利说。
“是没错。不过你怎么会对富利得这么有兴趣?”
“这样说吧,我有兴趣的是克利普拉。你对他的财力有概念,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颜斯耸耸肩,“通常不会是问题,不过为了BERTS他已经靠信贷收购了很多公司,这件事已经变成纸牌屋,吹口气就会垮,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然后克利普拉也会跟着倒。”
“他听你们公司的建议,或者应该说你的建议,买了富利得,才不过两周的时间富利得就破产了,现在他打造起来的一切有可能因为一个经纪人的建议而土崩瓦解。我不懂什么公司分析啦,但我知道三周时间非常短,他一定是认为你卖了他一辆少了引擎的中古车,你这种奸商应该要关在牢里才对。”
颜斯渐渐懂了哈利思考的方向。
“你该不会是说欧夫·克利普拉……?你开玩笑!”
“这个嘛,我有个理论。”
“什么理论?”
“欧夫·克利普拉在汽车旅馆杀了大使,然后嫁祸给你。”
颜斯站起来,“你真的太离谱了,哈利。”
“坐下来听我说,颜斯。”
颜斯叹口气又倒回椅子上。哈利往前靠着桌子。
“欧夫·克利普拉为人积极好胜对吧?是个行动派?”
颜斯迟疑地说:“对。”
“假设奥特勒·墨内斯有克利普拉的把柄,开口向他要挟一大笔钱,但是克利普拉自己正为了钱焦头烂额。”
“哪种把柄?”
“我们就说墨内斯需要钱,手上又刚好有一些会让克利普拉日子很难过的东西。通常克利普拉可能有办法处理,但是碰上这个手头正紧的关头,压力太大了,他感觉像被逼到墙角的老鼠。你跟上了吗?”
颜斯点点头。
“他们搭大使的车离开克利普拉家,因为克利普拉坚持要在比较低调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把柄。大使不反对,他也有他的理由。克利普拉在银行门口下车,让大使先去汽车旅馆,这样他稍后可以悄悄进去旅馆,没人看见。我看他下车的时候,脑子里还没想到你,可是他接着就开始想了,说不定他可以一石二鸟,他知道下午大使找过你,无论如何你都会被卷进警方的调查之中。接着他又开始胡乱想着:说不定好心的卜瑞克先生那天晚上没有不在场证明?”
“为什么他会想到这个?”
“因为他要你们公司写一份公司分析,交期就在隔天。你当他的经纪人很久了,他对你的工作习惯略知一二,说不定他还用公用电话打给你,确认你不接电话,所以没人可以为你提供不在场证明。他已经尝到血的滋味,现在他想更进一步,让警方相信你说谎。”
“录像带?”
“既然你是克利普拉的外汇经理顾问,他一定上门拜访过几次,而且知道停车场的规矩。说不定墨内斯无意间提过你陪他下楼开车,克利普拉也知道你会对警方陈述这件事。随便一个还可以的侦查员都会找录像带查证。”
“所以欧夫·克利普拉买通管理员,然后用氢氰酸把他毒死灭口?抱歉,哈利,要我想象欧夫·克利普拉跟一个黑人小鬼讨价还价,还买了鸦片、在他家厨房用氢氰酸加料,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哈利从烟盒拿出最后一根烟,他已经尽力留着不抽到现在了。他瞥了一眼手表,其实没有理由相信如娜会在清晨五点钟打电话,不过他发现自己一直注意着,不让电话离开视线范围。颜斯拿出他的打火机,哈利都还来不及开始找自己的。
“谢谢。颜斯,你知道克利普拉的背景吗?你知不知道,他来的时候好像只是个学艺不精的三脚猫,但其实他是逃离挪威,躲避已经传开的丑闻?”
“我知道他挪威的工程学位没念完,这个知道,其他的倒是第一次听说。”
“你觉得像他这样流亡在外的人,已经是社会的局外人了,还会对发迹的必要手段有什么顾忌吗?尤其是走到哪里或多或少都公认行得通的手段?克利普拉已经在全世界最腐败的国家中最腐败的产业里打滚超过三十年,你有没有听过那首歌,‘如果下雨,我也会和大家一样,淋湿了身体。’”
颜斯摇头。
“我的意思是,克利普拉是个生意人,他和大家一样,遵守同一套游戏规则。这些人都得确定自己不会弄脏手,所以他们花钱找人做他们要做的肮脏事。我猜克利普拉连吉姆·拉孚的死因都不知道。”
哈利吸他的烟,味道不像他想象中的好。
“我懂了,”颜斯终于说,“可是破产事件是有理由可以解释的,所以我不懂他为什么会怪我。那时候我们是向一个跨国企业买了那家公司,他们没有把美元债务价值固定住,因为他们还有来自其他子公司的美元收入。”
“什么?”
“长话短说就是,那家公司脱离原集团、被克利普拉买下的时候,美元也受到极大的压力,好像正在倒数计时的炸弹。我跟他说要卖掉美元期货,立刻固定债务现值,可是他说要等,他说美元被高估了。如果是正常的汇率波动,你可以说他最惨就是冒了个险,可是当时的情况是比最惨还要惨,三周之内美元对泰铢几乎翻了一倍之多,等于公司的债务也翻了一倍。那家公司不是在三周之内,而是在三天之内破的产!”
颜斯把“三天”讲得很大声,连希丽达都在睡梦中抽了一下,嘟哝了一阵。他担心地望着她的方向,等到她翻过身去继续打呼才回头。
“三天!”他又轻声说了一次,而且比出大拇指和食指,表示时间有多短。
“所以你觉得他没道理怪罪你?”
颜斯摇头。哈利捻熄他的烟,这发展真是扫兴。
“就我对克利普拉的了解,他的字典里没有‘道理’两个字。你不能低估人性里的没道理,颜斯。”
“什么意思?”
“你锤钉子如果锤到手,会把什么东西往墙上丢?”
“锤子吧?”
“那,当锤子的感觉怎么样啊,颜斯·卜瑞克?”
五点半哈利打电话到警局,电话转了三个人才找到一个勉强可通英语的,但她说他们没有任何消息。
“她会出现的。”她说。
“我敢肯定她会,”哈利说,“我想她人在某间旅馆里,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摇铃要早餐。”
“什么?”
“我想……算了。谢谢你的帮忙。”
颜斯陪他下阶梯,哈利抬头看着天空,天色微明。
“事情都结束以后,我想请你帮一个忙。”颜斯深吸一口气,露出羞怯的笑容,“希丽达已经答应嫁给我,我需要一个伴郎。”
过了几秒钟哈利才听懂他的意思。震惊之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颜斯研究着自己的鞋尖。“我知道听起来很奇怪,她丈夫才过世不久,我们这么快就要结婚,可是我们有我们的理由。”
“是没错,可是──”
“因为你跟我认识不久?我知道,哈利,不过要不是你,我现在不会是自由身。”他抬起下巴微笑,“反正你考虑考虑。”
哈利在街上招到出租车,这时东方天际线正转亮,哈利本来猜想那些废气烟霾在夜里就会消失不见,原来它们只是蛰伏在房子和房子中间,现在又随着日升而起,成了瑰丽红曦的一部分。他们沿着是隆路开,那些桩柱在血淋淋的柏油路上投下无声长影,好似沉睡的恐龙。
哈利坐在床上盯着床边桌,他现在才想起收到信的事。他拿起最近收到的信封,用钥匙拆开。大概是因为两个信封一模一样,他才会以为后来这封也是如娜写的。信文是打字雷射打印,简短扼要:
哈利·霍勒,我看得到你,不要再靠近了。你一上回国的飞机她就会平安回家。到哪里我都找得到你。你只有一个人,孤身一人。20号。
感觉彷佛有人掐住他的喉咙,他得站起来才能呼吸。
不会吧,他想,该不会又发生了吧。
我看得到你……20号。
那个人知道他们知道的事。
你只有一个人。
有人说出去了。他拿起电话,又放下电话。想,快好好想想!之前吴什么都没拿走。他又拿起话筒,拆开发话这一头,麦克风旁边果然有一个芯片模样的小黑块。哈利看过这种东西,俄国制,说不定比美国中情局用的窃听器还精良。
他狠狠踢翻了床边桌,脚上传来阵阵抽痛,反而减轻了其他所有的痛。
第42章
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丽姿拿起咖啡杯凑到嘴边喝,唏哩呼噜的声音让骆肯抬起一边眉毛看了哈利一眼,好像在问这是哪来的生物。他们在蜜丽卡拉OK店,墙上挂的照片里,白金发麦当娜用渴求的眼神俯视着他们,而数字伴唱版《我只是打来告诉你,我爱你》(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无忧无虑、拖拖拉拉地唱着。哈利想关掉遥控器,他们已经读过信,还没人有反应。哈利找到正确的按键,音乐骤然停止。
“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些,”哈利说,“你们也看得出来,我们有保密漏洞。”
“你不是说在电话里找到吴放的窃听器?”骆肯问。
“那不能解释为什么这个人知道我们在追他,我在电话上没说多少。总之,我建议从现在开始我们在这里开会。如果我们找到泄密的人,也许可以循线查到克利普拉,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从那一头查起。”
“为什么?”丽姿问。
“我感觉泄密者跟克利普拉一样伪装得很好。”
“真的?”
“克利普拉写这封信,就是在告诉我们他有内线,如果我们有任何揪出内鬼的机会,他就不可能那样写了。”
“为什么不问那个明摆在眼前的问题?”骆肯问,“你怎么知道内鬼不是我们其中一个?”
“我是不知道,但就算是,我们反正也已经输了,所以我们得冒这个险。”
其他人点点头。
“不用说,时间对我们不利;也不用说,情况对这女孩不利,这种绑架案有七成是以撕票收尾。”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而且避看他们的眼睛,因为他明明白白知道,他的想法和感觉都写在眼睛里。
“我们从哪里开始?”丽姿问。
“从消去法开始,”哈利说,“先排除掉她不在的地方。”
“嗯,只要他还带着她,就不太可能出得了任何一国的边境,”骆肯说,“也不可能入住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