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之后卜瑞克和大使做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
“车子在哪里?我看他不太可能冒险停在曼谷那一区的大街上。”
“他们可能本来就说好要去别的地方,所以大使找人看着车子,他自己去接卜瑞克下楼。”阿诺提出假设。
朗山清清喉咙,把报纸翻页。
“在遍地都是小偷小贼等着这种机会的地方?”
“对,你说的对,”丽姿说,“但是他没停在地下停车场,这点还是很奇怪,停在那里最简单、最方便,他根本可以直接停在电梯口。”
她的小指在耳朵里绕圈,表情突然亮了起来。
“我们做这些到底是在查什么?”她问。
哈利两手一摊,“我本来希望可以证明那天五点卜瑞克跟大使离开以后,就没再回过办公室,而是坐大使的车子走了,而且可以从监视影片看出他的保时捷整晚停在停车场。但是我没考虑到卜瑞克可能没开他的车上班。”
“现在先不管车子,”丽姿说,“我们确实知道一件事,就是卜瑞克说谎,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她弹一弹朗山的报纸。
“查不在场证明。”后面传出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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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月十六日,星期四
人对于被捕的反应各不相同,版本之多,与无法预测的程度不相上下。
哈利认为自己已经看过大多数的版本,所以看着颜斯卜瑞克那张晒黑的脸变得灰白,眼睛像猎物一样胡乱游移,他并不特别惊讶。肢体语言会改变,就算是量身订做的亚曼尼也会变得不再合身。颜斯把头抬得高高的,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好像缩小了。
颜斯不是被捕,只是被带进来问话,但是他从来不曾被两个武装警察夹着,连问声方便与否都没有就把他带走,所以对他来说,两者之间的差别只是理论上不同。
哈利在侦讯室一看见颜斯,“眼前这个人做得到持刀冷血杀人”这种想法立刻变得荒诞不稽。话说回来,他以前也这样想过,结果看走眼了。
“我们可能得用英语进行,”哈利在他对面坐下来说,“要录音。”他指着他们面前的麦克风。
“了解。”颜斯想要微笑,看起来却像有铁勾拉开他的嘴角。
“我是经过一番争取,才能主持这次的问话,”哈利说,“因为要录音,严格来说,应该由泰国警察进行。不过因为你是挪威国民,局长说没关系。”
“谢谢。”
“呃,我不确定有多少可以让你谢的。你已经知道你有权联络律师,对吧?”
“知道。”
哈利本来要问他为什么没有接受,后来忍住了,没道理给他另一个仔细思考的机会。他从泰国司法系统学到的,就是泰国系统跟挪威相当类似,所以他也没有理由认为两国的律师会有多大差别;也就是说,他们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箝住客户的嘴。反正该遵守的法规已经遵守了,现在是时候干活。
哈利打个手势,示意可以开始录音。阿诺进来,对着带子念了一些当作录音带前言的固定内容后就出去了。
“你和死者奥特勒墨内斯的妻子希丽达墨内斯现在确实是情人关系吗?”
“什么?”隔着桌子,两只激动的眼睛睁大了看着他。
“我跟墨内斯太太谈过了,我建议你说实话。”
一阵停顿。
“是。”
“请大声一点。”
“是!”
“关系持续多久了?”
“我不知道,很久。”
“从十八个月前大使的到任派对开始吗?”
“呃……”
“呃?”
“对,我想没错。”
“你知道墨内斯太太如果死了丈夫,就可以得到一大笔财产的处分权吗?”
“财产?”
“我口齿不清吗?”
颜斯倒抽一口气,发出海滩球破了洞的声音。“我现在才听说,我印象中他们的资金很有限。”
“真的吗?上次我跟你谈话,你告诉我七号那天你和墨内斯在你的办公室谈的是投资,而且我们知道墨内斯欠了一大笔钱,这我兜不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颜斯欲言又止。
“我说谎了。”最后他说。
“你现在还有一个机会告诉我实话。”
“他来找我讨论我跟希丽达……跟他太太的关系,他要我们结束。”
“应该不是不合理的要求?”
颜斯耸耸肩,“我不知道你对奥特勒墨内斯了解多少。”
“假设我们什么都不了解吧。”
“我这样说好了,他的性倾向让他不太适合婚姻。”
他抬头瞄了一眼,哈利点头让他继续说。
“他一心要我跟希丽达停止见面,动机不是嫉妒,而是因为挪威那里似乎已经出现流言蜚语,他说如果这段关系公开了,会火上加油,最后受伤的不只是他,还有其他位居要津的人会承受不该承受的伤害。我想追问,但他不肯再多讲。”
“他拿什么威胁你?”
“威胁?什么意思?”
“他总不会只是说:麻烦你,请你不要再见那个我猜你心里爱着的女人了。”
“对,他是这样没错。甚至他就是用了那个词吧。”
“哪个词?”
“麻烦你。”颜斯两手交握,放在面前桌上。“他是个怪人,竟然说‘麻烦你’。”他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
“是,我想你在你那一行不常听到这个词吧。”
“我想你那一行也没有吧。”
哈利盯着他,但是颜斯的眼睛里没有挑衅的意味。
“你答应了什么?”
“什么都没答应,我说我会想一想。我还能说什么?那个人都快掉眼泪了。”
“你考虑断了关系吗?”
颜斯皱起眉毛,好像这想法很新鲜。
“不会,我……嗯,要我不再见她太困难了。”
“你说会面后你陪大使下去地下停车场,他的奔驰停在那里;你现在要不要改变这个说法?”
“不要……”颜斯惊讶地说。
“我们查过当天下午三点五十到五点十五之间的监视录像带,大使的奔驰没停在访客停车区。你要改变你的说法吗?”
“改变……?”颜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天哪老兄,我不改,我出电梯就看到他的车,我们两个一定都在录像带上,我甚至记得他上车之前我们还讲了几句话,我答应大使不会跟希丽达说我们谈过。”
“我们可以证明事实不是这样。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改变你的说法?”
“不要!”
哈利从他的声音听得出刚开始侦讯时没有的坚定。
“照你坚持的说法,你陪大使下去停车场以后,接着做了什么?”
颜斯说自己回办公室写一份公司分析报告,一直坐在那里,到大约午夜才坐出租车回家。哈利问这段期间有没有人进来,或是打电话给他,但颜斯说没有密码谁都进不了他的办公室,而且他为了安静工作挡掉了来电,他写报告的时候向来如此。
“没有人能帮你提供不在场证明吗?例如看到你回家?”
“阿班,我家的门房,他可能还记得。反正如果我穿着西装很晚回家,他通常会注意到。”
“门房看到你在午夜回家,就这样?”
颜斯仔细想了想,“恐怕就是这样。”
“好,”哈利说,“接下来会有别人接手。你要喝什么吗?咖啡,水?”
“不用,谢谢。”
哈利起身离开。
“哈利?”
他转身,“你最好叫我霍勒,或警察先生。”
“了解。我有麻烦了吗?”他用挪威语说。
哈利瞇起眼睛,颜斯一副凄惨模样,整个人像布袋一样萎靡瘫软。
“我想如果我是你,会打电话给律师。”
“我懂了,谢谢。”
哈利在门口停下脚步,“顺便问一下,你答应大使的事,做到了吗?”
颜斯露出类似抱歉的笑容,“好蠢,我当然打算告诉希丽达呀,我是说,我非讲不可。可是我知道他死了以后就……好吧,他是个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应该信守承诺,虽然一点实际的意义都没有了。”
“等等,我把你的声音放出来。”
“喂?”
“我们听得到,哈利。你说吧。”
犯罪特警队的比雅尼莫勒,外交部的达格芬图鲁斯,还有奥斯陆警察局局长,三个人听了哈利的电话报告,从头到尾没有打断他。
之后图鲁斯开口了。
“所以我们现在拘留了一个挪威人,怀疑他是杀人凶手。问题是:这件事我们能瞒多久?”
警察局长清清喉咙,“目前谋杀案还没公开,我想我们还有几天时间,尤其是你手上没有多少卜瑞克的把柄,顶多一条不实陈述和一个动机,如果你最后还是得放他走,可能最好还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逮捕的事。”
“哈利,听得到吗?”说话的是莫勒,他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就当作哈利默认了,“这家伙有罪吗,哈利?是他干的吗?”
有一些杂音,于是莫勒拿起警察局长的话筒。
“你说什么,哈利?你……?喔。好吧,我们这里会讨论讨论,再跟你联络。”
莫勒挂了电话。
“他说什么?”
“他不知道。”
哈利到家已经晚了,柏雪鸿客满,所以他在帕蓬街四巷的一家餐厅吃了饭,那条街都是同志酒吧。吃主菜的时候,有个男的过来他这桌,客气地问他要不要帮他打手枪,哈利摇头以后,对方就知趣离开。
哈利在六楼出电梯,四下无人,游泳池周围没亮灯。他脱掉衣服,跳进水里,水给了他清凉的拥抱。他游了几段,感觉水的阻力。如娜说过没有一模一样的游泳池,所有的水都有自己的特色,自己的浓度、气味和颜色。她说过,这座泳池是香草,又甜又黏稠。
他吸气,但是只闻到氯气和曼谷。他仰着漂浮,闭上眼睛,在水里他的呼吸声让他感觉被封闭在小房间里。他打开眼睛,对面翼楼的一间公寓有盏灯灭了,群星之间一架人造卫星缓缓移动,一部消音器故障的摩托车正在努力发动上路。然后他的目光回到那间公寓,又算了一次楼层。他吞到了池水。灭了灯的是他的公寓。
哈利在几秒之内就离开泳池穿上裤子,四下探看却找不到可以当武器用的东西。他抓起靠在墙边的泳池捞网,跑到几公尺外的电梯口按下按钮。门打开了,他踏进去,注意到一股微微的咖哩味。接着他的人生好像跳了一秒一样,等到他清醒过来,已经仰躺在冰凉的石砌走廊地板上。幸好那一拳他是挨在额头上,可是现在有一个庞然大物站在他上方,哈利马上知道形势对自己不利。
他用捞网敲中对方下半段大腿,可惜那根很轻的铝管没什么作用。他努力躲开了第一脚,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用双膝撑着地,可是第二脚踢中他的肩膀,让他滚了半圈。他的背发疼,不过肾上腺素开始助阵,随着一声痛吼他站了起来,在开敞电梯的灯光下,看见一条马尾在一颗光头上摇摆,但这时一记拳头挥过来,击中他的眼睛上方,把他往泳池的方向打回去。
那个身影跟过来,哈利假装挥出左手,却用右手往他认为是脸的位置打了一拳;感觉好像在搥花岗岩,对自己的伤害反而比较重。哈利往后退,把头偏向一边,感觉到一阵气流和恐惧攫住他的胸口。他在皮带上摸来摸去,找到了手铐,拿下来以后,把手指穿进去。等到那个壮汉靠近,他冒险假设不会有上勾拳迎面而来,快快低头挥拳出击。他的臀部一转,跟着是肩膀,然后整个身体,在黑暗中狂怒绝望地送出套着手铐的指关节;嘎吱一声击中了骨和肉,有个东西软了下来。他再次挥击,可以感觉到手铐咬进皮肤里。指间的血又热又黏,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但是他再次举起拳头挥出去,那人竟然还站得直挺挺,让他大吃一惊。接着他听见那个低沉嘶哑的笑声,然后彷佛一整列火车载的混凝土掉到他头上,黑暗变得更黑,上下也不再有分别。
第26章
一月十六日,星期四
水让哈利醒了过来,他出于本能吸了气,下一个瞬间他就被拖到底下去了。他奋力抵抗,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某个锁住的东西发出金属喀答声,在水里音量听起来更大;接着抓着他的那只手臂就松开了。他睁开眼睛,周围一片绿松石蓝,而且他感觉到身下有瓷砖。他蹬脚,可是手腕被猛地一扯,于是他知道了大脑一直想解释但自己拒绝接受的事实──他要淹死了。吴用他的手铐把他铐在泳池底部的排水口了。
他往上看,月光滤过水照在他身上。他把另一只行动自由的手伸出去,一伸就伸出了水面,可恶,泳池的这一段才一公尺深!哈利蹲下,然后站起来,尽全力拉长身体。手铐都咬进他的大拇指了,他的嘴巴还是在水面下二十公分。他注意到泳池边缘有个影子渐行渐远,该死!不要慌张,他心里想着,慌张会消耗氧气。
他沉到池底,用手指检查格栅。格栅是钢条做的,牢牢固定住了,两只手都去拉还是一动也不动。他能闭气多久?一分钟?两分钟?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痛,太阳穴阵阵抽动,眼前有红色的星星飞舞。他用力拉扯,想把自己扯开。恐惧让他口干舌燥,脑海里开始出现自知是幻觉的影像;燃料太少,水太少。一个荒谬的念头袭来:如果尽量喝水,说不定水面会下降到他能吸到空气的程度。他把自由的那只手往池壁敲,自己也知道没人听得见,因为就算水底下的世界安静无声,水面上曼谷大都市的喧嚣还是丝毫未减,把其他声音都淹没了。而且有人听到又怎么样?他们能做的只是陪着他,看着他断气。一股烧灼的热气集中在头部,他准备好体会所有溺水的人迟早都要体会到的:吸水入肺。
他那只自由的手摸到金属──是泳池的捞网,就在泳池的边上。哈利一把抓住拉过来。如娜把它当成迪吉里杜管吹过。它是中空的,有空气。他含住铝管的尾端,开始吸气。他的嘴里进了水,吞下去以后差一点窒息。他又尝到舌头上有昆虫干尸,为了抵抗反射性的咳嗽,只好咬住管子。为什么氧气叫做oxygen?希腊字根oxys的意思是酸,但氧气不酸哪,氧气是甜的,即使在曼谷,空气还是甜得像蜂蜜。他把管壁掉下来的铝渣和卡在痰里的沙子都吸进肺里,但他没注意到这些,只是一股脑地吸气、吐气,好像刚刚跑完马拉松。
大脑恢复运作了,所以他才会知道自己不过是推迟了必然的下场。他血液里的氧气正在转换成二氧化碳,也就是身体排出的废气,可是管子太长,他没办法完全排出氮气,也就是说,他正在吸入回收的空气,一吸再吸,吸入愈来愈少的氧气和愈来愈多的致命二氧化碳。这种二氧化碳过量的状况称为高碳酸血症,他很快就会因此而死;事实上,因为他呼吸太快,已经加速了这个过程。再过一会他会变得昏昏欲睡,大脑对吸气失去兴趣,他呼吸的次数会愈来愈少,最后完全停止。
好寂寞啊,哈利暗忖。自己被链着,像那些河船上的大象。想到大象,他使尽全力吹了管子。
安娜费尔克已经在曼谷住了三年,她丈夫是壳牌石油泰国办公室的执行长。他们没有小孩,不快乐的程度中等,并且还会再忍受彼此几年。之后她会搬回荷兰,完成学业,找下一个老公。她纯粹是出于无聊去申请了“帝国”的教学志工,而且意外得到了这份工作。“帝国”是充满理想的教育计划,以曼谷卖春女性为对象,主要以英语进行。安娜费尔克教她们在酒吧需要用上的英语,她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这些害羞的微笑少女各自坐在桌子后面,咯咯地笑着,听着她要她们复诵:“帮你点烟好吗,先生?”或“我是处女,先生你好帅哦,要不要喝一杯?”
今天其中一个女孩穿着新的红色洋装,显然她为这件衣服得意得很,她在罗宾森百货公司买的,她对班上同学解释,说着结结巴巴的英语。有时候她真是难以想象,这些女孩就在曼谷几个治安最差的地区做着卖淫的工作。
安娜和大多数荷兰人一样英语流利,每周也给其中几位老师上一次课。她在六楼出了电梯,这天晚上特别辛苦,为了教学方法跟人起了许多争执,她正渴望进她那间六十坪大的公寓踢掉鞋子,这时却听见一个粗哑像喇叭的怪声。一开始她以为是河上传来的声音,后来才想到,声音来自游泳池。她找到电灯开关,花了几秒钟才理解眼前“有个男人在水底,泳池捞网竖在水中”是什么意思。于是她跑了起来。
哈利看见灯亮了,看见泳池边的人影,然后人影跑了。看起来像女人。她慌了吗?哈利已经注意到高碳酸血症的初期征兆,理论上应该是接近愉快的感觉,好像在麻醉下不知不觉睡着,但他只感觉到恐惧在血管里像冰河水一样流动。他强迫自己集中心神,冷静呼吸,不要太多,不要太少,可是思考渐渐变成了挑战。
因此,他没注意到水位正在下降;那个女人跳进池里、把他抬到水面上时,他深信是天使下凡来搭救。
Theatre of Dreams,指老特拉福球场,英格兰足球超级联赛曼联队的主场。——译注
吉米亨德里克斯(1942-1970),美国吉他手、歌手、作曲人,被公认为是摇滚音乐史中最伟大的电吉他演奏者。1966年组建乐队,1967年夏地进行了欧洲巡演,在保罗麦卡特尼的大力推荐下,他参加了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使他跻身于世界明星的行列。其标志性发型是蓬松爆炸头。
第27章
一月十七日,星期五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大部分就是头痛。哈利坐在公寓的椅子里,来了一个医生,替他抽了血,说他运气好,好像他要人家讲了才会知道似的。稍后丽姿坐在他旁边,记下事情经过。
“他到公寓里做什么?”她问。
“不知道。下午吧,大概。”
“他有没有拿走什么东西?”
他四下瞥了一瞥,“牙刷还在浴室的话,就没有。”
“真搞笑。你身体怎么样?”
“像宿醉。”
“我们正展开立即调查。”
“算了,你回去眯几个小时吧。”
“你突然就开心起来啦。”
“演技不错,对吧。”他用两只手揉揉脸。
“这不是开玩笑的,哈利,你知道你二氧化碳中毒吗?”
“照医生的说法,不会比一般曼谷市民严重。我说真的,丽姿,回家吧,我现在没力气再跟你讲下去,我明天就没事了。”
“你明天请假。”
“遵命。快走吧。”
哈利已经吞了医生给的药丸,一夜无梦,一直到接近中午丽姿打来问候才醒。他嘟哝几声当作回答。
“我今天不想看到你。”她说。
“我也爱你。”他说完挂了电话,起身穿衣。
一年中最热的一天,警局里每个人都在唉声叹气,就连丽姿办公室的空调也撑不住。哈利的鼻子已经开始脱皮,他看起来和红鼻子小鹿可堪比拟。第三瓶一公升的水他已经喝了一半。
“如果这样算冬季,那──”
“好啦,哈利。”看起来丽姿不认为讨论会让高温更容易忍受,“吴怎么样了,阿诺?有线索吗?”
“没有,我去泰印旅人跟索仁森先生好好谈过,他说不知道吴在哪里,他已经不是旅行社雇的人了。”
丽姿叹口气,“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哈利的公寓做了什么。太好了。颜斯卜瑞克呢?”
舜通已经找到颜斯住处的门房,事实上,他还记得那个挪威人当天晚上过了午夜才回家,但他说不出具体的时间。
丽姿告诉他们鉴识组已经开始搜索颜斯的办公室和公寓。他们会特别检查他的衣物鞋子,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血迹、毛发、纤维,能把颜斯跟被害人或犯罪现场连结起来的,什么都好。
“另外,”朗山说,“我有一两件事要说,关于墨内斯公文包里的照片。”
他把三张照片固定到门边的板子上,虽然那些影像已经在哈利的脑袋里转了很久,不再像初见那样让人惊吓,但他还是感到一阵反胃。
“我们把照片送到风化组,看他们有什么想法,但他们没办法把这些跟任何已知的儿童色情照散布者连结起来。”朗山把其中一张翻过来,“第一,照片是用泰国没卖的德国相纸冲洗。第二,画面有一点模糊,乍看会联想到业余人士拍的私照,不是散布用的。鉴识组跟专家谈过,专家说照片是用望远镜头从远距离拍摄,而且可能是从屋外,他认为这里是一扇提拉窗的上半部。”
朗山指着照片边缘的灰影。“这些照片还是用了专业手法,这一点告诉我们,有一个新的小众市场需要满足:偷窥狂这一群。”
“所以?”
“美国的色情片产业靠着卖所谓的业余私照赚进大把大把的钞票,实际上这些照片是专业演员和摄影师拍出来的,他们使用简单的设备,不找过度装扮的模特儿,故意让一切看起来像业余的样子,结果大家愿意掏出更多钱,买他们认为是真实的卧房镜头。有些照片和影片看起来像在主角不知情或未同意的状况下,从对街的房子里偷拍的,这种也是相同的道理,而且这一种特别吸引偷窥狂,他们看着以为没人在看的人就会爽了;我们认为这些照片就属于这一类。”
“或者,”哈利说,“或者这些照片不是为了散布而拍,是为了勒索。”
朗山摇头,“我们想过,可是如果是这样,照片里面的大人应该要让人认得出来。市面上卖的儿童色情照有一个典型特点,就是遮住了施虐者的脸,像这样。”
他指着那三张照片。从照片看得出来某个人的屁股和下背部,身上除了红色运动衫什么都没穿;他们看得到运动衫上有数字2和0的下半。
“假设这个还是勒索用,但是拍摄者故意不拍脸,”哈利说,“或者他只把辨识不出身分那几张给了勒索对象。”
“停!”丽姿举起一只手挥着,“你什么意思,哈利?你是说照片里的人是墨内斯?”
“只是个理论。他被勒索,可是有那些赌债,付不出钱。”
“所以呢?”朗山说,“这样也给不了勒索者谋杀墨内斯的动机。”
“他也许威胁要检举勒索者。”
“检举勒索者,然后自己因为恋童癖被定罪?”朗山翻了白眼,舜通和阿诺藏不住脸上的笑容。
哈利耸起肩膀,举起双手,“我说了,只是个理论,我也同意应该放弃。第二个理论是,墨内斯自己是勒索者──”
“卜瑞克则是施虐者……”丽姿双手托着下巴,对着空气若有所思,“嗯,墨内斯需要钱,而且这也给了卜瑞克杀人动机。不过卜瑞克本来就有动机,所以这个理论也给不了什么新的方向。朗山,你怎么看?有可能排除照片里是卜瑞克的可能性吗?”
他摇头,“这些照片太模糊,我们没办法排除任何人,除非卜瑞克有什么一翻两瞪眼的特征。”
“谁自愿去检查卜瑞克的屁股?”丽姿一问,大家哄堂大笑。
舜通慎重地咳了几声,“如果卜瑞克为了这些照片杀死墨内斯,他为什么不把照片拿走?”
长长的沉默。
“只有我觉得我们在浪费时间吗?”最后丽姿终于说话。
空调发出流水声,哈利突然觉得,这一天有多热,就会有多漫长。
哈利站在大使家通往后院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