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为什么吃这么多鳗鱼吗?啊,你当然不知道了。他是渔夫,可是这是战前就开始的事,那时厄什塔的人不想吃鳗,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跟后院那时相同的痛苦神色。
“墨内斯太太──”
“我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哈利摇头。
希丽达压低声音,一片长长的红色指甲在桌布上敲着,每发出一个音节就敲一下,“就是呢,那年冬天有艘船沉了,那时是好天气,离陆地也只有几百公尺,可是实在太冷,船上九个人没有一个生还。翻船的地方有一条海沟,一具尸体都没找到。后来大家说峡湾里来了很大一批鳗鱼,他们说鳗鱼会吃溺水者的尸体,你知道吧。很多死者在厄什塔有亲戚,所以鳗鱼的销量大跌,大家不敢被人看到带着装了鳗鱼的菜篮子回家。所以爷爷觉得把其他鱼都卖掉、把鳗鱼留下来自己吃,这样很划算。土生土长的桑莫拉人啊,你知道的……”
她拿起杯子喝,然后放在桌子上。一圈深色印子在桌布上扩散开来。
“我想他大概爱上了,‘他们才九个人,’爷爷说,‘不可能够这么多鳗鱼吃,我或许吃过一两条以那些可怜人为食的,那又怎样?反正我吃不出任何差别。’没有差别!说得好哇!”
这句听起来像什么东西的回声。
“你认为呢,霍勒?你认为鳗鱼吃了那些人吗?”
哈利搔搔耳后,“呃,有些人说鲭鱼也会吃人肉,我不知道。它们大概都会咬一口吧,我想,我是说鱼。”
哈利让她把酒喝完。
“我在奥斯陆的同事刚刚跟你丈夫的商事律师谈过──奥勒松市的毕永哈尔戴。你或许知道,一旦客户死亡,而且律师认为信息内容不会损害客户名誉,就可以解除为客户保密的义务。”
“我不知道。”
“好吧,毕永哈尔戴什么都不想说,所以我同事打电话给奥特勒的哥哥,可惜也问不出什么。我同事提出某个假设的时候,他变得特别沉默;他假设奥特勒拥有的家族财产可能并不如许多人想象的多。”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付不出七十五万克朗赌债的人不一定是穷人,但绝对不是在两亿家财中分到一大笔、可以自由支配的人。”
“你从哪里──”
“我同事打给布伦内松市的商业登记处,拿到墨内斯家具公司的数字。纪录上的资本额当然比较少,不过他发现中小企业股票行情表有这家公司的名字,所以他打电话给一个经纪人,让他算出股票的价值。母公司墨内斯控股公司有四个股东──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四个人都是墨内斯家具的董事,而且股权从老墨内斯手上转移到控股公司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申报卖股的纪录。所以除非你丈夫把他在控股公司的股份卖给兄弟姊妹,他应该至少有……”哈利瞄了一眼笔记本,上面一字一句写着他在电话中听到的内容,“五千万克朗。”
“他们很仔细嘛。”
“我刚刚说的话我自己懂的不到一半,我只知道意思是有人抓着你丈夫的钱,我想知道为什么。”
希丽达从杯口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
“为什么不想?”
“我不确定派你来的人是不是想象过,得挖得这么深去了解大使的……私生活。”
“我已经知道太多了,墨内斯太太。”
“你知道……?”
“知道。”
“到底……”
她停下来喝完她的湄公米酒。服务生走过来斟酒,但她挥手让他走。
“如果你也知道周周进本地布道会的教堂,还有加入基督教民主党,是墨内斯家族历史悠久的传统,剩下的你大概都懂了。”
“大概吧,可是你能告诉我的话,我会很感谢。”
她打起颤来,好像到现在才尝到米酒的辣味。
“是奥特勒他父亲决定的。传出他成为党主席人选的风声时,奥特勒把真相跟他父亲说了。一星期以后他父亲改了遗嘱,上面说奥特勒分到的家族财产会在他的名下,但是处分权转移给如娜,处分权会在如娜满二十三岁的时候生效。”
“在那之前谁有权动用?”
“没有人,就是说钱都留在家族企业里。”
“现在你丈夫去世了,会怎么样?”
“现在,”希丽达说着,伸出一只手指绕着杯缘,“现在如娜会继承所有的钱,处分权转移到有亲权的人身上,一直到她满二十三岁为止。”
“所以,如果我的理解没错,意思就是现在钱已经转让出来了,随你支配。”
“看起来是,没错,到如娜二十三岁之前。”
“处分权到底可以带来什么?”
希丽达耸耸肩,“我真的还没多想,我几天前才刚知道,哈尔戴告诉我的。”
“所以这一项把处分权转移给你的条款,你本来不知道?”
“可能有人提过吧,我签过一些文件,可是实在复杂得要命,你不觉得吗?反正我从来没注意过。”
“没有吗?”哈利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说过土生土长的桑莫拉人……”
她露出惨淡的笑容,“我一直都不是个模范桑莫拉人。”
哈利仔细看着她,她是不是在假装比实际情况醉得更厉害?他搔搔脖子。
“你跟颜斯卜瑞克认识多久了?”
“我们睡在一起多久了,你要问的是这个吧?”
“呃,这个也是。”
“那就把时间顺序排一排吧,我看看……”希丽达皱起眉头,斜眼看着天花板。她想用手托着下巴,可是手滑掉了,于是哈利知道自己错了,她是真的醉得一塌糊涂。
“我们相识是在到曼谷以后两天,奥特勒的到任派对上。派对八点开始,所有挪威侨民都受邀参加,地点是大使官邸前面的庭园。他在车库上我,应该是开场两三个小时之后吧,我想。我说他上我,是因为我到那个时候大概已经醉得太厉害,他没有我的配合或是同意根本也没差。不过下一次他就有了,还是再下一次?我忘了。反正,几个回合之后,我们彼此就熟起来了。你问的是这个吗?对,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继续熟悉彼此,我们现在对彼此熟得很。这样够了吗,警察先生?”
哈利被她惹恼了,也许是她故作无所谓、刻意自鄙的方式,总之,她没给他任何理由继续以礼相待。
“你说你丈夫死亡那天,你人在家里。从傍晚五点到你听到死讯的这段时间,你确切的位置在哪里?”
她发出刺耳的笑声,像是乌鸦在宁静的森林里尖叫。哈利知道他们开始引人注目了,她有一度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幸好又坐稳了。
“不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嘛,警察先生,我有不在场证明哦,是不是这样说?对,没错,非常好的不在场证明,我可以告诉你。我想我女儿会愿意作证,证明那天晚上我不太有办法动弹,我记得晚餐后打开一瓶琴酒,我猜我睡着了吧,醒过来,又喝,又睡着,又醒过来,等等。你懂的,我确定。”
哈利懂。
“还有什么想问吗,霍勒?”
她把他姓氏两个字的元音都拉长了念,不是太长,但已经足够激怒哈利。
“就问问你是不是杀了你丈夫,墨内斯太太。”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灵活动作抓起酒杯,他还来不及制止,就感觉到杯子掠过耳朵,砸到身后的墙壁。她扮了个鬼脸。
“像这样你可能不会相信,可是我当年真的是厄什塔十四到十六岁女子组得分王。”她的语气平静稳定,彷佛已经把刚才的事抛在脑后。哈利看着那些转向他们的惊慌脸孔。
“十六岁,真是久远得可怕,我那时候是最漂亮的……嗯,我大概已经跟你讲过,而且我还有曲线,不像现在。我跟一个女生朋友会故意不小心走进裁判的更衣室,身上只围着小浴巾,说我们从淋浴间出来以后走错门了。可是我想这样对裁判没多少影响,他们大概觉得奇怪,我们为什么在比赛之前洗澡呢。”
她突然站起来大喊:“厄什塔小子嘿,厄什塔小子嘿,厄什塔小子嘿,嘿,嘿!”她一屁股跌回椅子上,餐厅早就一片安静无声。
“那是我们的队呼,我们喊厄什塔小子,因为改成阴性词尾的话音节搭不起来,对吧,节奏感都没了啊。哎,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们只是爱现。”
哈利拉着她的手臂,扶她下楼梯。他把她的住址和一张五元美钞给了出租车司机,要他确确实实把她送到家。司机大概听不太懂哈利说的话,但是看起来明白他的意思。
最后他去了二巷的酒吧,靠近是隆路那一带。吧台几乎空无一人,舞台上有两个Go Go Bar女孩还没人买出场,显然也没什么指望,她们现在随着《泪眼苏珊娜》(When Susannah Cries)的旋律尽责地摇腿晃乳,但看起来简直像在洗碗。哈利不确定自己觉得哪一种比较悲哀。
有人在他面前放下一杯他没点过的啤酒。他一滴也没沾,付了酒钱,就到男厕旁边用投币电话打回警局。他没看见女厕的门。


第23章
一月十四日,星期二
微风吹过他的平头。哈利站在屋顶的砖造突缘,这里可以眺望城市。把眼睛瞇起来,眼前就好像一片闪闪烁烁的灯海。
“下来,”他背后有个声音说,“你害我很紧张。”
丽姿坐在折迭躺椅上,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刚才哈利去了局里,发现她被埋在一堆又一堆待阅的报告底下;那时将近午夜,她同意是该下班了。她锁上办公室,两人搭了电梯到十二楼,发现原来往屋顶的门夜里会关上,于是他们爬出窗户,拉下防火梯,攀到屋顶上。
雾笛的鸣响穿透扑天盖地的车声,传入耳里。
“你听到了吗?”丽姿说,“小时候我父亲常常说,在曼谷可以听见害怕乘船的大象彼此呼喊的声音。大象是从马来西亚来的,因为婆罗洲的森林被砍伐了,它们被船只送往泰北,一路链在甲板上。我来这里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以为那是大象从鼻子吹出来的声音。”
回音停了。
“墨内斯太太有动机,但是够大吗?”哈利一边说,一边跳下来,“你会为了六年的五千万克朗处分权杀人吗?”
“看要杀谁啰,”丽姿说,“有一两个我认识的人,我会愿意为了更少的代价杀掉。”
“我是说,六年五千万克朗,跟六十年五百万克朗,一样吗?”
“非也。”
“就是。可恶!”
“你希望是她吗,是墨内斯太太?”
“我跟你说我希望什么。我希望我们找到那个该死的凶手,我就可以回家。”
丽姿打了个响嗝,令人印象深刻。她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放下啤酒罐。
“可怜的女儿。叫作如娜,对吗?”
“她是个顽强的孩子。”
“你确定?”
他耸耸肩,往天空举起一只手臂。
“你在做什么?”她问。
“思考。”
“我是说你的手,在干嘛?”
“能量。我在收集下面所有人的能量,这样可以得到永生。你相信这种事吗?”
“我十六岁就不相信永生了,哈利。”
哈利转身,但是在这夜里看不见她的脸。
“因为你父亲?”
他看得见她有棱有角的头点了点。
“对。我爸他把世界扛在他的肩膀上。可惜太沉了。”
“他是怎……”他陷入沉默。
有个东西嘎吱嘎吱响,是她在压扁啤酒罐。
“不过是又一个越战老兵的悲伤故事罢了,哈利。我们在车库发现他,全身军礼服,军用步枪摆在身边。他写了一封长信,不是给我们,是给美国陆军,信上说他只要想到自己逃避了责任,就无法忍受,一九七三年他站在西贡美国大使馆屋顶上正要起飞的直升机门口,就知道自己在卸责了;那时他看着绝望的南越人为了逃离进逼的军队而涌进大使馆,他说自己和那些用枪托阻挡民众的警察一样有责任──还有每一个曾经保证赢得战争、保证带来民主的人。身为军官,对于美军决定牺牲和他们并肩作战的越南人,以自身撤退为优先,他认为自己同样有责。我爸把他的汗马功劳献给越南人,后悔自己没能履行职责。最后,他向我和我妈道别,说我们应该想办法尽快忘了他。”
哈利有一股抽烟的冲动。
“他扛的责任真多。”他说。
“是啊,但我猜为死人负责比为活人负责容易。我们其他这些人就得照顾他们,哈利,照顾活着的人;毕竟,就是这种责任驱使我们前进。”
责任。如果说过去一年有一件东西是他努力掩埋的,那就是责任了,无论是为活人或死人、为自己或别人负的责任。
责任只会带来罪恶感,而且反正从来没有回报。不,他看不到责任怎么驱使他前进。或许图鲁斯说的对,或许他想伸张正义的动机根本没那么高贵,或许只是愚蠢的抱负让他阻止他们搁置这案子,让他这么急着逮到一个人,是谁都好,只要能让他找到确凿的证据、在档案盖上“已侦破”的章就好。
他从澳洲回来以后的那些新闻头条和交口称赞,真的像他想要相信的那么没有意义吗?说自己踩过千军万马也要重新调查小妹的案子,会不会根本只是个借口?因为成功对自己已经变得这么、这么重要。
有一秒的时间万籁俱寂,彷佛曼谷正在吸气,然后同样的雾笛声再次划破天际。一声悲鸣。听起来像一只寂寞非常的大象,哈利心想。然后车子喇叭又开始此起彼落。
他回到公寓,门口踏垫上摆了一张纸条,我在游泳池。如娜。
哈利注意过电梯按钮数字6旁边有“泳池”两个字。他到了六楼走出电梯,果然可以闻到氯的味道。转角有个露天游泳池,两侧有露台。月光下池水波光轻柔,他在池边蹲下,伸出一只手。
“你在这里像在家一样啊,是不是?”
如娜没回答,只是踢水,从他面前游过,然后潜入水下。她的衣服和义肢在躺椅旁堆成一堆。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他问。
她从底下浮出,伸手绕着他的脖子就开始踢水。他猝不及防,一个不稳就随她滑入水中,双手摸到赤裸光滑的皮肤。他们没出声,就只是拨水,像拨开又沉又暖的羽绒被,然后陷进去。他的耳里冒出泡泡,让他发痒,头感觉像在膨胀。他们到了池底,他双脚一蹬,把他们带上水面。
“你疯了!”他边吐水边说。
她咯咯地笑,迅速划水游开。
她离开泳池的时候他一身湿答答躺在池边。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拿着泳池的捞网正在抓一只浮在水面的大蜻蜓。
“奇迹出现,”哈利说,“我本来已经相信唯一在这个城市活下来的昆虫是蟑螂。”
“有些好虫永远活得下来。”她小心翼翼地举起网子,然后放走蜻蜓。它飞越泳池,发出低频的嗡嗡声。
“蟑螂不好吗?”
“恶,蟑螂恶心死了!”
“恶心不一定就是坏。”
“可能吧,但我不觉得它们是好虫,感觉它们就是在那里而已。”
“它们就是在那里。”哈利重复她的话,不是故意讽刺,比较像是沉思。
“它们天生就长那个样子,让我们想一脚踩下去的样子。要是它们数量没这么庞大的话。”
“有趣的理论。”
“你听,”她轻声说,“每个人都睡着了。”
“曼谷从来不睡。”
“会,曼谷会。你听,是睡觉的声音。”
捞网接在中空的铝管上,她正吹着管子。听起来像澳洲原住民的乐器迪吉里杜管。他留神听。她说的没错。
她跟着他下楼,借浴室冲澡。
她围着浴巾从他的浴室出来,他已经站在走廊,按了电梯。
“你的衣服放在床上。”他说着,关上公寓的门。
之后他们站在走廊里等电梯,门上方的红色数字开始倒数。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
“很快,如果没有新的状况出现。”
“我知道今天晚上你见过我妈。”
哈利把双手插进口袋里,看着自己的脚指甲。她说过他的脚指甲该剪了。电梯门打开,他站到门口。
“你母亲说你父亲死的那晚她人在家里,还说你可以作证。”
她叹气,“说真的,你想要我回答吗?”
“也许不想。”他说。他后退一步,他们看着彼此,等着电梯门关上。
“你想是谁干的?”他终于问。
门关上的时候她还在看着他。


第24章
一月十五日,星期三
吉米亨德里克斯《环顾守望台》(All Along the Watchtower)吉他独奏播到一半,音乐戛然而止,吉姆拉孚吓得弹起来,这才发现有人拿走他的耳机。
他在椅子上转身,一个防晒绝对做得有点随便的高大金发男高高矗立,挤在这间狭窄的停车场管理亭里,一半脸被质量可疑的飞行员墨镜遮住。吉姆对这种东西很有眼光,他自己那副就花了他一周的薪水。
“哈啰,”高个子说,“我问你会不会说英语。”
那男的说话口音模糊难辨,吉姆用布鲁克林口音回答。
“反正说得比泰语好。有什么事吗?要去哪一家公司?”
“今天不去什么公司,我想跟你聊聊。”
“跟我?你不是保全公司的督察吧?随身听的事我──”
“不是,我不是,我是警察,名叫霍勒。这位是我同事阿诺……”
哈利让到一边,吉姆看见他身后有个泰国男人站在门口,标准海军平头,身穿刚熨过的白衬衫。也就是说吉姆一刻也不怀疑他手上警徽的真伪。他瞇起一只眼睛。
“警察啊?你们找同一家理发店吗?有没有想过换个发型?像这样?”吉姆指指自己的拖把头。
高个子笑了,“看起来八○年代复古发型还没流行到警局里,不用了。”
“八○什么?”
“有没有人可以替你一下,让我们可以聊聊?”
吉姆说他四年前跟几个朋友来泰国度假,租了摩托车北上,在泰挝边境的湄公河边,其中一个人一时胆大包天,买了一些鸦片放在背包里。回程他们被警察拦检搜身,就在泰国偏僻地方一条尘土漫天的乡间道路上,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朋友要进牢里,关上长得不可思议的时间。
“根据法律,他们操他妈的可以处死走私毒品的人唉,你知道吗?我们这三个清白的就想到,干,我们也惨了,共犯什么的。靠,我是说,我是美国黑人嘛,我看起来还真不像走私毒贩,是不是啊?我们求了又求,完全没用,求到后来,其中一个警察说可以改成罚款,所以我们把身上全部的钱凑一凑,他们把鸦片没收以后,就放我们走了。我们他妈的走运啊。问题是回美国的机票钱都给他们了,对吧?所以……”
吉姆口沫横飞,连说带比,描述一件事如何引发另一件事。他说他做过美国游客的导游,后来居留权出问题,只好躲起来,让一个认识的泰国女生照顾。来来回回一阵子之后,他拿到了居留权,因为找到停车场管理员的工作;外国客聚集的大楼需要会讲英语的人。
吉姆滔滔不绝,最后哈利不得不让他住嘴。
“惨了,希望你的泰国朋友不会讲英语,”吉姆紧张地瞄了阿诺一眼,“我们在泰北贿赂的那些人──”
“放轻松,吉姆,我们来是要问别的事情。一月七日应该有一辆挂使节车牌的深蓝色奔驰来过,大约四点,有印象吗?”
吉姆爆出笑声,“老兄,你问我那时候在听哪一首吉米亨德里克斯,说不定我还可以回答你,可是这里进进出出的车子……”他噘起嘴唇。
“我们上次进来的时候拿了停车卡,你不能查一查吗?登记编号什么的?”
吉姆摇摇头,“我们不管那个的。大部分停车场都有监视器,有事的话,事后再查画面就好了。”
“事后?你是说你们会录下来吗?”
“当然啊。”
“我没看到监控屏幕。”
“因为这里没有啊。停车场有六层楼,对吧,所以我们不可能坐在这里全部监控。靠,大部分的歹徒看到摄影镜头就溜之大吉了,对吧?这样目的就达到一半了。再来,如果有人笨到溜进来偷车,我们也全都录下来啦,可以交给你们。”
“录像带保存多久?”
“十天。到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车里有东西不见了吧。过了十天我们就把带子拿来重复录制。”
“意思是你还有一月七日下午四点到五点的带子?”
吉姆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月历,“没错。”
他们走下一座楼梯,进了湿热的地下室。吉姆点亮唯一的一颗灯泡,打开墙边铁柜的锁。录像带一迭一迭整齐堆着。
“要查整个停车场的话,有一大堆带子要看哦。”
“访客停车区就够了。”哈利说。
吉姆沿着架子找,显然每一部摄影机都有自己的架子,日期用铅笔写在标签上。吉姆拿出一卷卡带。
“宾果。”
他打开另一个橱子,里面有放影机和屏幕。放进卡带后,过了几秒钟,屏幕上出现黑白影像,哈利立刻认出那些访客停车格,这段录像显然来自他上次造访时看见的同一部摄影机。屏幕底部的一排数字显示出日期、月份和时间。他们快转到十五点五十分,不见大使的车。他们等着,好像在看定格画面,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们快转吧。”吉姆说。
除了角落显示的时间快速前进之外,没有任何差别。十七点十五分,两部车快驶而过,在水泥地上留下水痕。十七点四十分,他们看得出来水痕变干、慢慢消失,但还是没有大使那辆奔驰的踪影。时间显示十七点五十的时候,哈利叫吉姆关掉放影机。
“访客停车位应该有一辆大使馆的车才对。”哈利说。
“抱歉啦,”吉米说,“看来有人给了你错的信息。”
“有可能停在别的地方吗?”
“当然啰。不过只要是没有固定车位的车,都得经过这一部摄影机,我们刚才一定会看到。”
“我们要看别的影片。”哈利说。
“哦好,哪个?”
阿诺掏了掏口袋,“你知道这个车牌的车停在哪里吗?”他把一张纸条递过去。吉姆盯着他看,一脸怀疑。
“靠,老兄,你会讲英语嘛。”
“是红色的保时捷。”
吉姆把纸条递回去。“不必查,固定顾客没有人开红色保时捷。”
“Faen!(见鬼了!)”哈利说。
“你说啥?”吉姆咧着嘴笑。
“你不会想学的挪威话。”
他们走回阳光下。
“我可以便宜帮你弄到一副不错的。”吉拇指指哈利的墨镜说。
“不用了,谢谢。”
“还需要什么别的吗?”吉姆眨眨眼,笑了出来。他已经开始弹指,大概等着继续听他的随身听。
“嘿,警察先生!”他们离开的时候听见他大喊,哈利转身。“Fa──en!”
他们走回去开车,一路上都可以听见他的笑声。
“所以我们现在知道什么?”丽姿一边问,一边把两只脚搁到桌上。
“我们知道卜瑞克说谎,”哈利说,“他说他们会面之后,他送大使下楼,到地下停车场他停车的地方。”
“这件事他为什么要说谎?”
“电话上大使说他想确认是不是四点碰面。大使到过那间办公室,这点没有问题,我们跟接待员问过,她证实了。她还证实他们是一起离开办公室,因为卜瑞克突然走过来托她传话。她还记得,因为那时差不多五点,她正准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