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疑小说上一章:衣橱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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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顿时稀里哗啦乱成了一片,纷纷作鸟兽散。小马站在门口,赌徒们如丧家之狗一个个往门外狂奔。小马看得眼花缭乱,突然一个身影从他眼前一晃而过。小马心里咚的一声响,喊道:“李疤!”
那人慌张地回了一下头,正是李疤!
李疤愣了一下才认得小马,吓得魂都没了,三步并作两步跨,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进了一条胡同。小马紧跟其后,追了上去。李疤边跑边回头,眼看没路可走了,慌忙上了一栋楼。小马也跟着上去了。只听上面的楼梯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像打闷雷似的。小马便喊了声:“李疤,你今天跑不了啦,赶紧给我站住!”李疤没作声,一口气跑到了七楼的顶层。上面是个楼梯间,有扇门,通往天台。
小马冲上楼梯间,李疤把门死死抵住。小马用脚狠狠地踢着门说:“李疤,你逃不掉的,赶紧自首吧。”李疤隔着门说:“马警官,求你了!放我一马吧,我被逮着就死定了。听说蒋校长死了,头也被人割了,但这事真不是我干的。”
小马说:“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你开门来说个明白。”李疤说:“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只想教训他一下,没想过要杀他……我肠子都悔青了,求你了,马警官,放我一条生路吧,以后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小马说:“我不求你的报答。像你这样的人渣,世界上多你一个不如少一个呢!”李疤说:“我出去就死定了,妈的,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啊……”
小马没再说话,他退了几步,一个飞腿朝门重重地踹去。薄薄的木门板应声而破,小马一个鱼跃冲顶钻了出去。李疤挥舞着一根木棍,他伸手挡了一下,手臂顿时一阵灼痛,木棍上的铁钉撕破了手臂一大块皮,顿时鲜血直流。小马咬牙瞪着李疤,将衬衣撕了一块包扎伤口。两人就在天台上对峙着,一方拿着木棍子,一方拿着枪。
小马用枪指着李疤说:“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李疤的脸色茫然又绝望,他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是好。小马说:“将木棍扔了,举起手来跟我回去。”李疤摇了一下头,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真的没杀他,那事情和我无关!”小马说:“回去再说吧!”李疤摇了摇头,扔掉棍子,跪倒在地上说:“马警官,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欠阿娇太多了,我得还她。”小马说:“你现在才知道忏悔啊,有什么用呢?你赌博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阿娇了呢?房子都赌掉了,你还好意思说阿娇?”
李疤低着头沉默着。小马又说:“她早该走了,跟了你,害了人家一辈子,你这种人渣就该早点送阎王殿去!”李疤涨红了脖子,举起手来说:“好,你抓我走吧!”
小马从腰间掏出手铐,走到他跟前说:“想清楚就好。”李疤的手刚触到手铐,一下条件反射似的蹦了起来,一手拍掉了小马的手枪,两人顿时扭成一团,在天台上扭打起来。李疤在部队待过三年,比小马高出一头,小马一时半会儿拿他还没办法。他很想去够地上的手枪,刚够着,被李疤一脚又踢开了。
有那么一会儿,小马很想杀了李疤。李疤就像一条上岸垂死挣扎的鱼,他怎么也按不住。这条鱼的求生欲超乎了他的想象。两人又对峙了一会儿,谁也干不过谁,都累得气喘吁吁。小马觉得肺部里的氧气都被吸光了,有种被掏空的感觉。再继续下去,干三天三夜,他也未必能取胜。小马甚至想过放他一马,盼他赶紧滚蛋。但李疤显然没领会他的意思,紧紧地扭在一起。两人相互掐着脖子,掐得双眼直翻白眼。小马感到快要窒息了,先松了手。李疤也赶紧松手,两人都累瘫了,像虾米一样蜷曲着,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吸气。小马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这种感觉失去许久了。他想终于干了一件牛逼的事。喘息片刻,小马摇摇晃晃先站起来,李疤疲惫至极,也只好站起来。他站起时顺手捡了地上的木棍。小马看了一眼李疤手中的木棍,很想对他说:“够了,狗日的快跑吧,我放你了。”还没等他说出口,李疤手中的棍子就朝他脑门挥过来。小马听见自己像只冬瓜一样发出一声闷响,重重栽倒在地。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11
李疤还没跑下楼,就被赶到的警察抓了起来。陈乘赶到医院时,小马已经被紧急送往军州的武警医院了。陈乘又赶紧去了军州。小马躺在ICU,还没醒,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敲他脑袋的木棍上有颗生锈的铁钉,钉子扎进了小马的右脑。和陈乘同去的还有小马的同事李奇。陈乘无比沮丧地坐在桑塔纳警车里抽烟,一言不发。李奇说:“这小子是脑子进水了,如果等我们一起来,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当晚,医院连下了三道病危通知,陈乘六神无主,替朋友祈祷,心里五味杂陈。
局里连夜审问李疤。小马的同事们将满腔怨怒全撒在了李疤身上。李疤显得异常沮丧。
老尹和宋警官亲自审问,李奇当记录员。小小的审问室里密不透风,烟雾萦绕。老尹开门见山地说:“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当然你也可以不说。”老尹瞅了瞅他,咬咬牙根,阴沉地说道。李疤抬起头说:“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打了他一顿……”宋警官说:“你打了谁,说清楚点!”
“……蒋清泉,我打了他一顿,只想教训教训他,没想到他后来就死了,头也被人割下来了,这事绝对不是我干的。我发誓,人要是我杀的,死了没人给我收尸。”
“你还想有人替你收尸吗?”老尹说道。李疤愕然望着老尹,声音软了下来:“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犯不着杀他。”
老尹厉声道:“快说那晚是在哪儿干的!”李疤哆嗦了一下,说:“在南塘。”
南塘那边的现场保护得还算不错。下了一夜雨,夹竹桃上还挂着水珠。李奇他们在芦苇丛中找到了那辆坠入沼泽丛的别克君威。很快确定了这是蒋清泉的车。路面上的泥浆已经被雨水冲得有些模糊,依稀可见几个大脚印和轮胎刹车的痕迹。那片沼泽地不是很深,别克君威陷进去了一半,再也没法往下沉,被水草遮盖了。技术人员从前门驾驶室的车门把手上抽取到了李疤的指纹。现场有搏斗过的痕迹,脚印也和李疤的吻合。“这些都是铁证啊。”宋警官瞧着这些物证,对老尹说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他赌博,我们处理过他好几回。狗改不了吃屎,这世界上,好人就是好人,这坏人哪,您甭想指望他会有‘回头是岸’的那天!”老尹说得有些来劲。
再次审问李疤时,老尹显得平和了不少。李疤很配合地回溯了下当晚的情形。
“……十一二点钟的样子,我给蒋清泉打了个电话,说有样东西想给他看。刚开始他不肯答应,但是后来他就来了。我说在南塘那边等他,让他把车开到那儿见我。”
“你给他什么东西看?”
“是一些照片。他老婆扈芹不放心,说他在外面有新欢了,让我去跟踪掌握证据,她说事成后给我两千块钱。那段时间我老输,也是被逼债逼得没法子了。于是我就去了。那老蒋果然在外面有女人,是个女孩子,叫小米。我跟拍了好几天,他们也没有发现。我直到手中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才撤。那会儿我正准备回家,鬼使神差的,我就想,他娘的扈芹才给我两千,太少了点。因为我连他们上床的证据都掌握到手了,觉得有些不甘心。于是我想再在蒋校长那里敲一笔,让他吃个哑巴亏。于是我对蒋校长说,我手中有他和小米的裸照,问他想不想看?他起先还不信,直到我把跟踪他的经过详细说了一两点,他才相信,于是就过来了。”
“后来怎么打起来的?”
“他认得我,一下车就将我呵斥了一番。他妈的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趾高气扬地骑在我头上拉屎,以为他是什么圣人君子似的,心里便有些火。他说:‘照片呢?’我就说:‘你给我一万我就给你,保证不告诉扈芹。’他说没带这么多钱。我问他身上有多少,他说只有两三千。我说:‘那等你拿够了钱再说吧。’他就急了,下了车来跟我理论。他以为他认得我,我以前住在学校旁,他对我太熟了,就一点也不把我放眼里。我他妈的又不是吓大的,于是趁机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他打不过我,跑进车里想溜。我拉开车门,又把他拽了出来。我承认当时确实有些失去理智,将他打了个半死。他哀求我放过他。我见他那孙子样,更想狠狠敲他一笔,于是拿了他的钱包,让他说出银行卡的密码。他很怕死,什么都和我说了。完了,我把他们的裸照给他看了看,说,他如果报警,我就把裸照放网上去,让他永远也翻不了身。”
“拿了多少钱?”
“三千。”
“后来呢?”
“我就走了。我只揍了他一顿,不可能致死的。”
“你拿了他手机没有?”
“没有。”
“你难道不怕他拿手机报警吗?”
“当时我在慌乱之中,没想到这些。当时我听到有摩托车从那边驶过来,连车灯都看到了,吓得半死,怕人看见,于是就跑了。第二天我听说蒋校长死了,吓得半死,要不是这几天输得没路可走了,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会冒险去取钱的,我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不还就要剁手啊!蒋校长真的不是我杀的!”
“你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老尹说道。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也只压断了腿,躺了一年多后才死,都这个岁数了……我也得到了房子,我已经忘了那事儿了。”
“不,你一直想着给你父亲报仇。你的房子不是已经赌输抵押出去了吗?所以你现在更恨蒋清泉和王建德他们。你想方设法让他们得到报应,是不?那天晚上你杀了蒋清泉后,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于是用他的手机发短信,让王建德也前来送死。”老尹咄咄逼人地朝他说道。
“尹队长,我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没拿他手机,蒋校长那时还好好的,至多受了点皮肉伤。”
“当时那辆摩托车过来了没有?”宋警官问道。
“没看到,但是我听见了声音。”
12
扈芹一到就开始撒泼。女人说:“难道你们要指控我雇凶杀夫吗?我请个人跟拍自己老公有没有出轨,有什么错吗?!”又说,“我再怎么傻,也不至于傻到雇凶杀夫这地步,他也不至于让我恨到那个程度。”
老尹说:“你认识李疤吧?”扈芹说:“李疤就是我特意请他去跟拍我丈夫的。没想到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会干出这样的事来。”老尹又说:“难道你之前就不晓得李疤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吗?!”扈芹说:“没想过他会去杀人,鬼晓得呢!”
陈清泉和小米的艳照是在李疤的女友阿娇那儿拿到的。李疤租住的是矿院家属楼的一套房子,九十年代的老建筑,隔音效果奇差。阿娇此时才晓得李疤出了事。面对突然而至的警察,惊愕地捂着五六个月身孕的肚子,连声问他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还不晓得吗?李疤杀人了!”
阿娇捂在肚子上的手悄然无力地滑落下去,脸色顿时变得恐慌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怎么会去杀人?”
“他不仅杀人了,而且杀了不少。我们的一个警察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
阿娇说:“他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你现在见不着他。”李奇瞅了眼女人,说:“你晓得照相机在哪儿吗?”
女人一脸茫然地说:“李疤答应过我的,他说再也不会干坏事,他答应过我的,他说他是个好人……”她喃喃地说道,泪水缓缓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我相信他是个好人,他只是嘴硬,杀鸡都不敢,他不会干出这样的事的……”
照相机很快找到了。里面的艳照一下子让李奇想起了“艳照门”事件。走出阿娇的家,几个人又轮流看了一遍,纷纷说道:“这蒋校长真他妈的会摆姿势玩花样,扈芹要是看了这些照片,还不得气得直打战?”
国庆将至,连续加了两个通宵,大家都期待案情有新的突破,李疤在里面杀猪般号叫着,任凭警察怎样审问,就是不承认人是他杀的。“让他狗×的扛,总有一天他会扛不住,会招出来的。”李奇将身子挡住摄像机,朝审讯室里的同事说道。
别克君威的车身上发现了大量的喷溅状血迹。根据技术人员做出来的效果图片,凶手趁蒋校长不注意,从背后持利刃砍断了他的脖子。藏匿好尸体后,又用同样的伎俩骗王建德下车,最后杀死了他。现场抽取的车轮痕迹非常模糊,像是被人精心破坏过,又下了雨,基本上识辨不了,没有线索价值。
两天两夜的审讯下来,哀号声渐渐弱了下去。天亮时分,李疤终于交代了,人是他杀的。
“是扈芹让我干的。她说事成之后给我五万块钱。于是我就干了。你们晓得,我赌博,欠了许多赌债,我没脸回家见阿娇。她待我那么好,我到这个地步了,她还不弃不离地跟着我。外面人都以为她走了,可她还是回来,死心塌地地跟着我,这辈子我欠她太多了……”李疤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要杀王建德?”
“我……”李疤结结巴巴地嗫嚅了半天,“尹队不是说了吗?反正杀一个人是死,杀两个人也是死。那天杀的王建德早该死了,将我家房子拆了,还轧死了我父亲,他凭什么就能开着雷克萨斯住别墅?还不是压榨我们的血汗钱得来的,我早就恨死他了。”
“他的尸首现在哪儿?”
李疤说:“我抛在南塘附近的沼泽地了。那儿方圆几十里都没人,也打不了鱼,于是我就抛那儿了。”
忙碌了大半天,几十个搜寻回来的人都纷纷骂娘。
“这狗×的李疤肯定是在骗我们,鬼影子都没找到一个。”
老尹走进审讯室,用手捏着李疤的下巴说道:“死到临头了,你就说点人话吧!马上就要国庆了,狗×的!”老尹走出审讯室,站在外边抽烟,听见里面李疤绝望地喊道:“你们快杀了我吧,让我早点解脱,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这天下午,李疤翻供,又说杀人和扈芹没有任何关系,他欠了大笔赌债,想在蒋清泉和王建德身上敲上一笔。他说了两三个藏尸地点,一会儿说抛尸江底,一会儿又说埋在某某地方了。警察前往搜寻,均未果。尸身地依旧下落不明。
“那晚上,我用买来的砍刀在蒋清泉脖子上砍了一刀,然后割掉他的头。”李奇念道。“狗×的,是一刀,一刀下去头就断了!”李奇拍着桌子吼道。
“对,对,我忘了,是一刀下去头就落地了。我用早已准备好的塑料袋,将他的头包起来,将尸首搬进车的后备箱里藏好,然后又给王建德发短信,让他来。”
“短信内容是什么?”
“是……是……”
“狗×的,你又忘啦?”李奇朝他吼道,“你记性放哪儿去了?故意的是吧!”
“不是的,我记得了,才背的,我想想。我说:‘你来南塘这边,我在这儿吹风,有点事想当面和你说说。’”
“嗯。”
“他过来后,下了车,走到我坐的车旁,问我:‘蒋校长呢?’我没有说话,他好像认出我来了,一个趔趄,退倒在地上。我提着刀下了车,将他砍了,然后割下头来,将蒋校长的别克君威推下水。”
“等等,过程呢?”
“我先用拳头打他,将他打得差不多了,才用刀的。”
“嗯……你那晚骑了摩托车没有?”
“没有。南塘离我租住的房子不过一两公里,我是走路去的。”
“他娘的,你就是不老实。你分明是骑了车的嘛。现场都留有你摩托车的车轮痕迹!”
“是的。我忘了。我是骑了我那辆破摩托。我将摩托车在灌木丛藏好,然后开着他的车……”
“后来你开着王建德的雷克萨斯去哪儿了?”
“我记不得了,我头在嗡嗡响,什么也不记得了……总之他们是我干掉的!”
“我×!”
13
小马出事后,老尹只来看过一回。小马死后,老尹替他向上面打了个报告。上面同意为小马立一等功,并追授他为英烈。小马火化那天,全王湾的同事差不多都去了,唯独老尹没去。李奇问他为什么不去。老尹说:“我老了,你们代我去吧,国庆一过,我就退休了,这碗饭,我也吃到这份儿上,差不多了。”
案子只能算是破了一半。国庆节前一天,大家在大富豪包了两个大包间,开始庆功。宋警官和老尹分坐在上头,彼此在一起多日,早已熟络了。宋警官举起酒杯开始庆功,大家屁股蠢蠢欲动,待他说完,纷纷站起来碰杯。只有老尹心事重重地坐在那儿。之前老尹特意去了趟那家书店,老板望着李疤的近照,坚毅地摇了摇头说:“从未见过此人,额头上有刀疤是很好记的。”那天他小口小口地抿着酒,破天荒地没有去敬宋警官。
检察院那边把李疤的案子退了回来,要求重审,批条说本案疑点太多,而且那辆雷克萨斯以及两受害人的尸骨李疤都无法解释清楚去向。但是李疤杀了小马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十二月份的时候,从麻源方向传来重大消息。麻源离军州市中心七八十里,是军州的郊县。河道到冬天就进入枯水期,河床裸露出两三米深。他们在现场不仅发现了王建德的那辆雷克萨斯,而且在后备箱里找到了王建德和蒋清泉的尸骨。这两个人的尸骨在里面摆了近两个月,终于重见天日,只是已经高度腐烂,后备箱里的恶臭味熏得法医们个个叫苦不迭。可惜的是,因为时隔已久,麻源的收费站里两个月前的监控录像早已覆盖。
14
国庆那天,陈乘站在操场上,大声地对自己所在的班级训话:“待会儿一定要保持好队形,千万不要乱套,不要开小差做小动作。经过主席台前时,要大声呼口号,给我用力喊。”这天王湾中学的操场上,几十个班级排成方阵,学生们穿着整齐崭新的校服,正在准备最后的彩排。为了庆祝国庆,他们这个月每天早晨五点半就起床,开始练习走正步和喊口号。新的校长是个年富力强的年轻人,比陈乘大不了多少岁,他和军州教育局的领导坐在主席台上,正等着看国庆“阅兵”仪式。
陈乘领着班级的学员走在最后,他们前边方阵的口号一浪高过一浪,振聋发聩:
“扬帆起航,奋勇拼搏!”
“好好学习,报效祖国!”
陈乘面无表情地走到主席台前,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学生喊了什么,他一点也没听进去。就在这天上午,他的好朋友小马,在医院昏迷几天后,再也不能和他一块儿打篮球了。
“阅兵”完毕后,学校开始放假。陈乘赶往军州的武警医院去看望小马。小马的看护医生说,小马是上午十点钟左右去的,之前清醒了五分钟左右,再次抢救时已经来不及了。
“大脑受伤严重,即便救得过来,也是个植物人。”主治医生说道。
“醒来时他说了什么没有?”
主治医生说:“你是陈乘吗?”
他点了点头说:“我就是。”主治医生望了他一眼说:“小马说很想和你去马远……后来他还念了一首诗,叫什么《忘川》来着?‘今后我要乐于服从命运,就像一个命中注定的人……’后来的我忘了,我只含糊记得这句。”
陈乘想不明白小马会想和他去马远。马远在哪儿?他一脸的迷惑。陈乘后来用手机上网查了查《忘川》,才知道那是法国一个诗人写的一首禁诗。陈乘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喃喃地念道:“像顺从的殉教者,无辜的囚人,由于狂热而更加受到苦刑……”陈乘反复地回味着这首诗歌,才猛然想起小马以前偶尔提到过,他曾有一段时间喜欢诗歌。只是他羞于提及,从不向人说起。陈乘将手机关掉,哆嗦着摸出一根烟来点了,从走廊里贯穿过来的风一阵比一阵阴冷,冷得他牙关直打战。烟雾萦绕中,他依稀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走廊尽头走来,咚咚的脚步声沉重而富有节奏,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第6章 枪毙
1
我是被那个噩梦惊醒的。外边天刚蒙蒙亮,我听见梓树上已经响起知了的声音。没想到它们起那么早。我赤脚跑到娘睡的房间敲了敲门,娘在里头迷糊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娘问我怎么起这么早,我揉了揉眼角说,我梦见我爷被人害了,他血淋淋地过来和我告别。我娘连朝我额头扫了三下说,大清早莫乱讲!
秋天的晨雾透过纱窗一阵阵地袭了过来,我感觉有些冷。天边已经露出一线鱼肚白,像割开的伤口,慢慢溢出鲜血般的红。我赤着脚跑到庭院的南瓜藤下,撒了泡尿。宽大的南瓜叶上落满了露珠和垂死的萤火虫。尿滴落在叶上的时候,我又想到了爷爷。“水壶,替爷爷报仇,爷爷是被他们害死的。”爷爷矍铄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他浑身都是血,把他的山羊胡子都染红了。
中午爸爸回来,我又将梦告诉了他。他迟疑的表情中带着些许惊诧。的确已经有半个月没给爷爷去过电话了。自从我家搬到洪江做木材生意后,回家的次数就变得屈指可数。父母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他们恨不得把睡觉的时间也用在赚钱上。
电话那头是一连串忙音,连打了几个都是如此。搁下话筒的时候,他们错愕地朝我望了一眼。凶兆。我心里嘀咕了一下。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按照惯例,每年的中秋节我们都会回老家过。这个计划半个月前就和爷爷讲好了。爷爷一听见我会回来,高兴得不得了,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小时候他曾带过我五年。那五年是我最自由快乐的时光,我成了小伙伴们的核心人物,我给他们讲在洪江玩的电动火车和遥控坦克,收获了小伙伴们一片艳羡的目光。那时他还没留山羊胡子。放牛的时候,他就把我放在牛背上,然后笑话我坐在牛背上吓得哭鼻子。我已经记不得他早些年的模样了,这几年他衰老得很快,以一种我措手不及的速度老去。
一个小时后,村支书来了电话。电话那头难掩他的恐慌。话筒从我爸手中滑落,悬在空中,弹了弹,始终没有碰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