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就在这里。”楚天瑛说,“发现这张结账小票上的问题之后,我们马上向蕾主任汇报了,她告诉我们,对邢启圣的尸检结果证明,他的血液中并没有检测

出酒精。”

“那么……”那位警官愣了一愣说,“难道是周立平喝的酒?”

“在周立平住地楼下便利店提取到的监控视频表明,周立平在案发当晚买过两罐燕京啤酒,没有买伏特加,而且这种‘顿河巴斯’非常昂贵,国内几乎买不到,不

是周立平这样的人喝得起的,后来我们在童佑护育院院长办公室的装饰柜里发现了这种酒,也就是说,酒肯定来自邢启圣。”

会议室一下子沉寂下来,许瑞龙沉思了片刻说:“天瑛,你认为这能说明什么?”

素以精明强干而著称的楚天瑛,回答问题也是简明扼要、条理清晰:“三种可能,第一种是周立平在撒谎,当晚邢启圣叫他去童佑护育院接他,并不是因为邢启圣

酒后无法驾车,具体是什么原因则不清楚,上车时邢启圣带上了伏特加,周立平在扫鼠岭杀害他之后,钻进车内,将酒洒在自己的衣物上任其挥发,制造假象;第

二种还是周立平撒谎,车上可能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也许在童佑护育院的院长办公室喝了酒,然后跟邢启圣一起坐上了斯派,但这个人是谁,在哪里下了车,现

在是死是活,都要打上问号;第三种就是邢启圣撒谎,他故意把周立平诓到童佑护育院,然后在衣服上洒上伏特加,装醉让周立平把自己送到扫鼠岭——”

许瑞龙打断他道:“邢启圣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天瑛摇摇头:“不知道。”

会议室陷入了死寂。

 

 

2


从会议开始到现在,杜建平一直没有说话。他深知作为专案组的组长,案件办到今天这么个不清不楚的样子,他要负第一责任,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多年来在刑

侦一线摸爬滚打,使他早已生成了一种神奇的第六感,对于大部分案件的嫌疑人,往往凭着直觉就能准确判定对方是不是真的犯了罪,但周立平太不一样了!杜建

平觉得逮捕他就像是三更半夜用捕虫网捞了一团雾,不仅没有看透这个对手,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视线越来越差,捕虫网倒是还拿在手里,

那团雾却渐渐稀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能漏个干干净净……

眼下还不是深思这些的时候,作为会议的主持人,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冷场的时间太长:“凤冲,你把对斯派‘行程追溯’的情况跟局长汇报一下吧。”

“行程追溯”是指交通部门利用天眼系统,对嫌疑车辆在某个时间段的全部行程进行逆向追踪,由此勾勒出该车辆的行程图。本来,警方利用天眼系统对斯派“行

程追溯”的起始点是从案发当晚九点四十分左右,该车辆从童佑护育院所在街道北出口驶出开始的,因为自此该车由周立平驾驶一直开往扫鼠岭,但在行为科学专

家根据周立平受审视频做出了心理鉴定报告之后,警方决意将这一追溯大幅提前到案发当天早晨六点钟。

林凤冲汇报如下,根据对设置在邢启圣所住公寓停车场、荷风大酒店、童佑护育院附近街道红绿灯、青石口东里红绿灯以及其他主要交通路口上的监控装置拍摄到

的监控视频的提取,基本上可以勾勒出扫鼠岭案件当天,黑色斯派在如下几个时间点有这样的行程:

当天上午九点整,邢启圣驾驶着斯派离开所住公寓停车场,前往护育院。

当天下午两点二十分,邢启圣驾驶着斯派通过护育院所在街道南口的红绿灯,一直往南,并于两点二十八分驶入荷风大酒店大门,将车停在E座后面的停车场里。

当晚八点四十五分,斯派驶出荷风大酒店,监控视频显示开车的人是邢启圣。

当晚八点五十分,斯派驶入爱心医院西南门所在街道,直到九点整才从另一端驶出。由于爱心医院西南门通往太平间,按照风俗习惯,这里不设监控,所以不知道

邢启圣何以在这里停留十分钟。

当晚九点五分,斯派驶过护育院所在街道南口的红绿灯,向北行驶,但却没有从北口驶出,应该是停在了护育院的院子里。

当晚九点四十分,斯派驶过护育院所在街道北口的红绿灯,往青石口东里开去。

“这辆车在护育院停了将近四十分钟,这期间邢启圣在做什么?周立平是九点整接到邢启圣让他去护育院的电话的吧,他几点到护育院的?”许瑞龙问了一连串的

问题。

“我们联系了出租车公司,有位司机回忆,当晚九点左右在夏荷街道接到过一位打车的男子,一直开到了童佑护育院门口,出租车行驶记录显示,耗时二十分钟,

而且那位司机从一堆照片中很快就找到了周立平的照片。周立平自述,他到了之后,去办公室找邢启圣,邢启圣说自己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让他到车里等着,他就

在车里坐了二十分钟玩手机,邢启圣上车后躺在后座上,让他开车去扫鼠岭。”

“咨询个技术问题。”有位警官问,“监控系统难道不能拍摄到车内后座的情况吗?这样一看不就知道车里当时是否还有其他人了。”

林凤冲苦笑道:“我们的监控系统分辨率有限,对于驾驶员还能拍摄到正面,但是如果车内光线差或者没有开车内灯,是拍不到后座情况的,假如邢启圣是躺在后

座上,甚至坐在驾驶员身后的座位上躺低一点儿,都有可能由于角度的原因,完全拍不到他——事实上有关部门采取了技术手段,对所有监控视频拍摄到的图像调

高了分辨率、改善了画面质量,也只约略能看出周立平身后的座位上确实有个什么,是不是人都不好说……”

“有没有可能,我们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柴永进突然开了腔,“其实这个案件很简单,汇总各方面的信息,不难看出周立平此前涉嫌骚扰甚至性侵护育院

的孩子,并因此受到邢启圣的拦阻。案发当晚,邢启圣把周立平叫过去,可能就是要跟他算算账,也许脑袋一热,说出了要把他送派出所的话,周立平害怕了,把

邢启圣骗到车上击昏,又把他玩弄过的三个孩子找来,关在后备厢,然后开车上了扫鼠岭,将他们一一杀害,抛尸再焚尸,不是完全可以解释得通吗?”

一番话虽然说得鲁莽,却说出了很多刑警的心里话,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扫鼠岭案件的真相。

“我还是觉得,不应该这么武断地给扫鼠岭案件下结论。”林凤冲严肃地说,“当然按照你这么解释,貌似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但是除了缺乏直接证据的支持外,

有两件事依然无法说清楚:一个是周立平用了什么方法,事后仅用半个小时就从扫鼠岭赶到杏雨路;另一个是以周立平的犯罪经验,绝不会不知道他从护育院一路

开车到扫鼠岭,天眼系统一定能拍到他,就算尸体焚烧得再严重,警方也能很快锁定死者身份,并顺藤摸瓜找到他,而他既没有逃跑,也没有采取任何反侦查措施

,这些都太反常了——我不是说周立平的犯罪嫌疑可以排除,而是说:我们不能对别人搞疑罪从有,对自己搞疑点从无。”

“林婆婆”在警队里是人人皆知的老好人,他这番话说得就算很重了,于是又一阵窃窃私语在会议室里响起。

许瑞龙端起茶杯,吱溜了一口,所有的议论像被他一下子吸走了,会议室里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

许瑞龙慢慢地说:“这段时间,同志们都很辛苦,也都很努力。应该说这么大的案件,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取得这样多的突破,还是值得肯定的。至于围绕其中的疑

点展开的各种争论,是好事,我一向主张,要鼓励办案人员争论,不能太早‘统一思想’,否则就要犯错误,就要出冤假错案……接下来我有这么两个想法,请大

家斟酌。第一,这个案子说到底是一起‘焚尸灭迹’案,灭的什么迹?肯定不是‘杀人’的迹,‘杀人’这个‘迹’就摆在那里,跑也跑不了,灭也灭不掉,所以

灭的很可能是孩子们遭受过性侵或者其他伤害的‘迹’,有些同志认为这个‘迹’一定是周立平做的,这是一种主观臆断,不妥。下一步应该对护育院的员工再加

大调查力度,搞清楚真相。第二,这个案子我们‘破’得太早、太快了,同志们不要觉得我是在说笑,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太早地发现了周立平涉入此案,而由于

他的特殊身份,又过早地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无意中做了很多指向性和目的性明确的、专门为了‘证明’周立平是凶手的工作。现在看来,这样

做固然取得了一些成绩,但也有欠妥之处,最起码,我们集中了这么强大的人力物力,到现在还找不到周立平是真凶的铁证,本身就说明很多问题。那么我们能不

能换个思维方式——假设周立平不是真凶,那么这个案件中最值得怀疑的人又是谁呢?”

会议室里的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贸然回答。

“我认为是邢启圣。”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会议室里的数十道目光都集中在了楚天瑛的身上。

对这位爱将,许瑞龙当然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偏心眼”,所以只是平平淡淡地说:“说说理由。”

“首先,从调查的情况来看,除了邢启圣的秘书池凤丽对周立平有所怀疑之外,护育院里的其他员工并没有指出周立平对孩子们有什么不轨的行为,而池凤丽的证

言,只能说明邢启圣和周立平因为孩子发生过冲突,但冲突的原因并不知道,单纯从性侵孩子的条件来讲,无论时间、地点和‘便利性’,邢启圣都比周立平更具

备‘优势’——”

坐在他斜对面的孙康忍不住说:“我插一句,我在问询池凤丽的时候,她强调邢启圣的特点之一就是‘好色’,但池凤丽又说邢启圣对她本人没有什么兴趣,这让

我挺惊讶的,因为池凤丽是个蛮性感的女人,邢启圣如果对她没兴趣,又不是个同性恋,那么很有可能是个恋童癖。”

楚天瑛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许瑞龙:“这里我也提出个申请,希望市局能够向A省省厅提出协查通报,让他们调查一下邢启圣过去有没有过针对儿童的性犯罪,

我担心地方上因为种种原因,就算邢启圣有过违法犯罪的劣迹,也被家里动用关系网掩盖住了。”

“批准。”许瑞龙对林凤冲说,“会后你立刻落实。”

“除此以外,就是刚才我说的伏特加的事儿。”楚天瑛说,“虽然我说了三种可能性,但我个人觉得,第三种可能性最大,那就是邢启圣说谎——因为第一种太幼

稚,第二种有瑕疵。先说第一种:焚烧尸体并不能影响法医检测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这对外人也许是个很冷门的知识,但是周立平在坐牢前后读过的法医学书籍,

我想未必比在座的很多人少,单纯在车里洒点儿酒,就能让警方相信邢启圣喝了酒,这个谎还不如不撒;再说第二种,以车里那股子酒气,假如车上真的还有第三

个人,那么他一定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我们都知道醉鬼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意志的,除非沉睡,手脚一定会胡乱扭动,在奇特的位置留下怪异的痕迹,这在现场勘

查学中单有一种说法叫‘醉态痕迹’,比如触摸一些正常人不会触碰的死角、比如车座头枕出现鞋印,再比如指纹多有拖拽、抻拉的特征等,但是在勘查车辆时,

我在车内完全没有发现这类痕迹——要知道凶手虽然擦拭过方向盘、车门把手,但他没有擦拭过其他地方。”

这一番分析,让很多同僚听得津津有味,心服口服。

“如果这个案子顺着周立平可能被栽赃陷害的思路讲,那么单凭没有喝酒却喊周立平来‘代驾’这一点,邢启圣恐怕就逃不了干系。”楚天瑛继续说,“于是又有

一个问题冒出来了,邢启圣自己也遇害了,是谁杀的他?势必存在着一个同谋或黄雀式的人物,那么这个同谋、这只黄雀是谁?首先可以排除周立平,因为周立平

不仅跟邢启圣一向不和,邢启圣找同谋也不会找他,而且在他打一一〇报警后的半小时内就出现在了杏雨路,不具备足够的作案时间。而在邢启圣的狐朋狗友之中

,最最可疑的就是张春阳。”

张春阳这个名字在先前的侦缉工作中,一直没有被纳入犯罪嫌疑人的名单,所以在座的很多刑警都是一愣。

楚天瑛先把张春阳的大致情况介绍了一下,然后说:“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张春阳早年当过健身教练,腹黑、心狠、身体素质很好,他喜欢爬山,平时没事就沿

着扫鼠岭上西山,对那一带的路况非常熟悉,所以,他在杀人行为的策划和实施上都没有问题。有知情者说,张春阳的最大特点就是‘胆大妄为、自作聪明’,他

利用陶灼夭的关系帮邢启圣搞钱,邢启圣帮他瞒着陶灼夭在外面渔色,两个人狼狈为奸,干了不少坏事,虽然因为社会地位不同,一直以来邢启圣是‘主’,张春

阳是‘仆’,但实质上张春阳才承担着‘大脑’的工作——扫鼠岭案件发生后,没有人再见过张春阳,这本身就极端反常——”

许瑞龙打断了他:“这个张春阳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

“我们对他的手机进行了追踪,目前处于关机状态,最后一次通话是在扫鼠岭案件发生的当天下午四点多。”

这个时间点非常敏感,许瑞龙继续问道:“通话的对象是谁?”

“陶灼夭。”楚天瑛说,“据负责打扫房间的保洁人员回忆,案发第二天早晨,E座四层的陶灼夭卧室有私会的痕迹,陶灼夭往这里带过两个男人,一个是未婚男

友姜磊,另一个就是张春阳。但我们调查发现,当晚姜磊正在香港出差,根本不在本市,所以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张春阳——值得注意的是,当晚七点多,邢启圣

来到了大堂酒吧吃饭,一边吃饭一边不停地看手机,直到在八点十分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匆匆离开,而通话记录显示,这个电话正是陶灼夭打给他的。此后发生的

事情,可以看成是黑夜里从同一个车站出发却驶往不同方向的高铁,一趟是邢启圣,他开着斯派开上了去往扫鼠岭的不归之路;另一趟是陶灼夭,她在九点半订了

去往巴黎的机票——”

“而张春阳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许瑞龙沉吟了一下,“找!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

 

 

3


散会后,许瑞龙把杜建平他们几个单独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又开了个小会,把下一步工作的重点强调了一下,然后突然问楚天瑛:“最近思缈在做什么?”

楚天瑛一愣:“刘处?最近几天好像一直在物证保管中心。”

“她是不是让马笑中和郭小芬在查扫鼠岭的案子?”

“没有,不可能。”楚天瑛不假思索地说,“刘处知道纪律,已经退出这个案子了,就不会再插一脚。”

“你少替她打掩护!”许瑞龙说,“早晨第一监狱给我打电话,说马笑中和郭小芬昨天下午去他们那里了解周立平坐牢那些年的情况。要是没有思缈在背后撑腰,

马笑中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也许是郭小芬想根据这个案子写一篇人物特稿,找马笑中帮她搭线吧。”楚天瑛说,“您也知道,只要一出事儿,那帮记者总要从多年以前挖病根儿。”

“问题是,郭小芬已经从报社离职了,这个你不知道?”许瑞龙瞪了他一眼,“会后你给马笑中打个电话,让他注意分寸。”转头又问杜建平:“陶灼夭怎么还没

回国?”

杜建平赶紧说:“我们已经联系了巴黎警察总局和驻法大使馆,让他们尽快找到陶灼夭,敦促其回国……”

许瑞龙看他欲言又止,有些不耐烦地说:“有什么困难,你直接说。”

杜建平小心翼翼地说:“我听说爱心慈善基金会跟上面打了招呼……”

“鬼扯!”许瑞龙一下子火了,“什么上面?哪个上面?现在上面就四个字‘依法治国’!没有潜规则,没有私下交易,一切都光明正大、亮亮堂堂。你守法,国

家就保护你;你违法,天王老子也罩不住你,就这么简单!”

杜建平连连点头称是。

“建平。”许瑞龙本来有一番重话,但话到嘴边又放缓了下来,“不能工作时间越长,胆子越小,瞻前顾后的怎么行。你是老公安了,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要把

这句话刻在骨头上。”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楚天瑛给马笑中打了个电话,传达了许瑞龙的告诫,又请他转达自己对呼延云的感谢,并说明爱心慈善基金会可能确实“打了招呼”,但毫无

意义。挂断电话之后,马笑中眨巴了半天小眼睛,对屋子里的一群人说:“老楚这个电话,内涵丰富啊!”

呼延云在荷风大酒店大堂酒吧发现邢启圣的就餐小票显示他当晚并无饮酒之后,把这一情况连同自己和李志勇勘查E座四层的经过告诉了刘思缈。刘思缈虽然对他

深恶痛绝,但又不能不承认这个家伙在推理上确实有一套,而且也认为陶灼夭和张春阳在案发当晚的所作所为,确有可疑之处,于是指派楚天瑛在“半程会议”上

把就餐小票作为新发现的重要物证出示,并适时将案件的调查方向往陶灼夭和张春阳的身上引导。

此时此刻,郭小芬、马笑中和李志勇正在呼延云的家中,一起沟通这两天调查走访的情况。当马笑中把楚天瑛与他的通话内容告诉大家之后,郭小芬不禁笑了:“

许局长这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啊,‘注意分寸’这四个字等于是给咱们的调查开了绿灯。”

“也是说给杜建平听的,让他知道这个案子不止他一个人在办,敦促他抓紧吧。”呼延云把目光转向李志勇,“我倒不懂了,那天咱俩去荷风大酒店,老窦说邢启

贤‘给上面打了招呼’,老廖也说‘各种关系硬得很’,俨然爱心慈善基金会撑着一把钢筋铁骨的保护伞似的,怎么听许局的意思根本没这回事儿啊?”

李志勇笑了笑:“呼延,你去过动物园,见过猴山吧,一个大笼子,千百只猴子蹦来跳去的,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它们吃、喝、玩、乐、奖惩、晋级,都有自己

的一套规矩……爱心慈善基金会,那就是一群自己把自己圈在猴山里的猴子,他们自成一个体系,在那个体系里自娱自乐,对外人甚至外面的世界充耳不闻、一概

排斥。这个体系本身就是靠着各种关系建立和维系的,所以就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事儿都可以靠着关系解决,一旦出了什么事儿,他们不是凭本事解决,而是找关系

摆平,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罢,摆得平也好,摆不平也罢,总之最后总能把话说圆了,他们互相欺骗,却又都对别人的话信以为真,每天就活在各种各样的谎言

里,幸福安逸、快乐无比。可有一点,谁也不能拆他们的笼子,哪怕是为了他们好,也不能拆,你只要敢拆,他们就敢跟你拼命,当然长期圈养的结果,他们也没

什么战斗力,就是叫声刺耳、哭相难看……”

“这样一群人,怎么能在这个社会上长期存在下去?”

“问题就在这里,这样一个群体,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还能轻轻松松把很多优秀、但关系不到位的竞争对手淘汰掉。”李志勇苦笑道,“就说公关公司这一行

吧,像蓝标、奥美的员工,都是‘5+2’‘白加黑’的疯狂工作,不眠不休,累到吐血,狼嘴里夺食一样抢客户抢单,而我们那个名怡公关公司呢,那天去你也看

见了,上班时间没几个人,大多数员工就是上班打游戏,下班KTV,吃饱了混天黑,可只要我们一打出爱心慈善基金会的招牌,多少公司上赶着找我们,我们还要

挑挑拣拣呢……”

“为啥?那些企业贱皮子?”马笑中也很好奇。

“因为我们是爱心慈善基金会的下属单位啊,爱心慈善基金会有‘减税资质’——”

“国家不是给慈善单位免税吗?”郭小芬惊讶地问,“怎么又出来个‘减税资质’?”

“企业给慈善机构捐款,大多数纯粹是为了做公益,但也有一些是为了减税——国家有相关政策,企业给慈善机构捐款一定数额,就可以获得相应比例的减税。但

也不是说企业给谁捐都能减税的,很多民营慈善机构是没这个资质的,而爱心慈善基金会不一样,说是民营慈善机构,其实背后靠着大树,有‘减税资质’——”

“说白了还是他妈贱皮子!”马笑中骂道,“有点儿骨气,不要那减税又能咋地?!”

“这你就不懂了,老马。”李志勇道,“爱心慈善基金会及其下属单位的员工,有几个没有背景?你捐钱就是养他们,有的时候你把宠物喂美了,比直接孝敬宠物

主人还容易讨欢心——所以那帮企业才争着抢着巴结我们,靠我们跟基金会上层挂上钩。”

听到这里,呼延云不禁一声长叹。

“这几年国家反腐力度不断加强,他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但是说到底,他们还是抱成一团,能混一天是一天。”李志勇道,“那天咱俩去燕兆宾馆找孙静

华,你还好奇,怎么这年头了,预约会展大厅还要在本子上登记?因为那种宾馆的会展部也是我说的‘猴山’,对他们而言,没有比进化更可怕的事情了,只要维

持现状不会影响吃喝玩乐,在树上再趴一万年才好呢。”

郭小芬喃喃道:“我简直不敢想象,在二十一世纪还会有这么一群人存在……”

李志勇的口吻十分沉重:“过去我当警察,看到的都是显性的恶,脱了警察这身衣服,才发现隐性的恶。显性的恶吃人,隐性的恶吃人不吐骨头,说不上哪一个比

哪一个更坏……”

“你和呼延后来没再去燕兆宾馆吗?”郭小芬问。

“去了,但工作人员还是坚持不预约就不让见,我们只好预约了后天。”李志勇无奈地说,“对了,你和老马去找房玫了吗?”

“我们俩昨天上午去的,可惜也没见到人,说房玫去上海出差了,下周才能回来,我和老马就坐车去了市第一监狱了解周立平坐牢期间的表现。”

接待郭小芬和马笑中的,是市第一监狱十六管区的狱警老冯,老冯长了一张奇长无比的脸,说话很慢,有点儿拖腔,但表达很准确。按照他的说法,周立平作案时

未满十八岁,拘审期间一直在少管所,但等结案时已经超过十八岁了,所以转到第一监狱,一关就是八年。

监狱有监狱的阶级,强奸犯是垫脚的,而杀人犯绝对是最顶端,何况周立平这种“疑似连环杀人犯”,虽然年轻,但从坐牢的那天开始就没人敢惹他,而且按照规

矩,犯人称呼他,得在他的名字后面缀上一个“爷”字。

“平爷”刚来时,监狱管理方专门围绕“给他安排什么活儿”开了一次会。对“暴力指数极高”的犯人,不能让他接触任何工具,厨房做饭需要菜刀,不行;修整

花木需要园丁剪,不行;土工作业需要锹镐,更不行……但又不能让周立平闲着,闲久了一定会出事,最后干脆安排他去管理图书室,谁知一个月不到,图书室焕

然一新。“周立平每天把桌椅书架擦得锃光瓦亮,凡是破旧的图书都先修补再包上书皮,还申请了一套图书管理软件进行借阅登记,看他每天埋着头给每一本书贴

条形码,然后扫描输入电脑的样子,真想不出他穷凶极恶杀了那么多人。”老冯说。

在老冯看来,周立平属于最好管的那种犯人,干活不偷懒,从来不惹事,监规狱纪背到做到,甚至比狱警们要求的还要好。不过有一点他比较特殊,监狱这地方,

说难听点儿像炼蛊一样,把各种毒虫搁在一个密封的罐子里,虽然有监管人员看着,但搞不好就是头破血流甚至暴毙牢房,所以犯人们都暗地里拉帮结派,以求自

保。唯有周立平是个例外,他是非常非常独立的,按照老冯的话说“好像有点儿孤傲,根本看不上其他那些犯人”。整整八年,他没有结交任何一个狱友,别人想

拜他的山他不理,别的山头想拉他入伙他也不尿,要是搁其他犯人这个样儿,早就被收拾了,但周立平毕竟是“连环杀人犯”,整个市第一监狱但凡还喘气儿的,

就没有一个比他更狠的,就算再凶的狱霸也只能对他敬而远之。

“平时他很安静,不爱说话,总在想事儿,有空闲的时间都用在读书和锻炼身体上,在牢房里他俯卧撑、原地跑,拉着高低床的上梁做引体向上,身体锻炼得非常

好。”老冯说,“监狱生活不像外面想的那样,就是吃饭、睡觉、劳动改造——不是的,从犯人出狱后回归社会的角度出发,我们给他们安排了大量的课程来进修

和学习,当然教员主要也是服刑的犯人。周立平报了好几门课,学得特别认真,尤其是汽车修理和电器维修,很快就出师了,而且青出于蓝,到后来我们监管干部

自己的车子或家用电器坏了,都请他帮忙,就没有他修不好的,时间一长,大家也就对他没那么警惕了……谁知就在他服刑的第五年,出了一次大事儿。”

有个犯人“老黑”,抢劫加强奸进来的,这种双料恶棍,犯人们反而不敢像对待强奸犯那样凌虐。该犯不但不知悔改,还天天跟其他犯人吹嘘他强奸了好几个幼女

,绘声绘色地讲那些小女孩的流血与惨叫……有的犯人向管教干部报告,关了老黑几天,他出来照样吹。有一天他正在操场上跟一帮忠实听众又讲述自己的丰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