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廖又笑了:“郑总的公司就是帮咱们对付舆论的嘛,再说了,舆论那就是个空包弹,听着挺响,屁用没有——你们郑总就是胆子太小!”

“话说回来——”李志勇摆出一副八卦的神情,往前探了探身子,“我听说扫鼠岭出事的那天晚上,是你在这楼里值夜班,到底你都看见啥了?”

“值啥夜班啊,就是跟这办公室里待着,刷刷微信,打打电脑,谁也不知道会出那么大的事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什么……不过,快八点吧,我到主楼的小卖部去

买啤酒,看见邢启圣坐在大堂酒吧那儿吃东西来着。”

呼延云还没开口,李志勇抢先一步发问了:“就他一个人?都吃了什么?”

“就他一个人,离得太远,他又坐得挺靠里的,没看清他吃什么。”

“那天你看见周立平了吗?”

“没有。”

“警队里的哥们儿跟我说,那天晚上,陶会长九点半左右突然订票去巴黎,她那天在这楼里住吗?”

老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说不大准,一般来说,陶会长晚上肯定要回四层她的私人套房里住的,但也保不齐她去别的酒店了,这个具体得问一下客房部负

责给陶会长打扫房间的小胡。”

“我看楼下有保安站岗啊。”呼延云说,“晚上除了您值班,这楼门口没有保安吗?”

老廖眯起眼睛:“老弟,你是不是关心得有点儿多了?”

李志勇连忙打圆场:“小张是新来我们公司的,不大懂事儿,他也是好心,想全面了解情况,现在风声不大对,有些人可能想把事儿往陶会长那边引,所以要弄清

楚陶会长出事当晚的动向,万一污水泼到她身上,我们才能帮她撇清。”

老廖一愣,看了一眼关闭得严严实实的房门,压低了声音说:“邢启贤、崔文涛和老窦?”

“你心里有数就行。”李志勇不清不楚地回答了一句。

“妈的,我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老廖气愤地骂道,“自打陶老退休那天开始,邢启贤就想把灼夭挤出基金会,自己当会长,这次他哥哥一死,他这个受害人

家属更可以漫天开价了。我说老翟怎么最近老阴沉着个脸呢,保不齐他们的第一步就是让老窦顶替老翟当办公室主任。”

这里面的人事纠纷,呼延云完全不懂,只好闭口不言。老廖又骂了几句才说:“咱们这楼有个后门,直通步行梯,当然离电梯间也很近,只是钥匙只有陶会长、我

、老翟和老窦四个人有。另外,由于咱们这儿一楼到三楼是办公区,而四楼是陶会长的住宿区,所以步行梯到四楼楼梯口有一扇防盗门,电梯一般人只能坐到三楼

,要凭卡才能升到四楼,防盗门的钥匙和卡也都是只有陶会长、我、老翟和老窦四个人有。”

“廖主任。”呼延云突然说,“您能否带我们去四楼看一下陶会长的房间?”

老廖连连摆手:“那可不行,那可不行,这要是被陶会长知道了——”

呼延云盯住他的双眼:“难道您就没有想过,也许老窦已经趁您不知道,带人上去过了,保不齐还在里面放上点儿什么能证明陶会长和扫鼠岭案件相关的东西……

老廖张着嘴巴半天没说话,突然站起身说:“走,我带你们上一趟四楼!”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是四层装修的奢华程度还是让呼延云吃了一惊:且不说玫瑰浮雕壁纸装饰得宛如仙路的楼道,也不说象牙白欧式书柜打造的一体式书房,亦

不说陈设着乌金木真皮沙发的私人影院,仅仅那个衣帽间就比呼延云家的客厅还大,而隔壁单独一间鞋房里的各种名牌女鞋,在开放式橡木鞋柜上一直整齐地堆砌

到天花板,熠熠生辉、光彩夺目,正中间那个布艺试鞋墩,四只黑描银的支脚好像四条裹着黑丝的小腿,实在是曼妙和性感极了。

呼延云问老廖道:“陶会长的卧室在哪里?”

老廖带着他和李志勇来到了楼道把头的一个套间,这个套间通往楼道只有一扇门,进去先是一个会客厅,摆着沙发、电视、办公桌什么的,里面是一间卧室,一个

深褐色的推拉门将其与会客厅隔断,那个推拉门的门板是实木的,相当厚实,想必有很好的隔音效果,而呼延云发现,卧室的玻璃窗也是双层的……从卧室内粉红

色的壁纸、天花板上的整面圆镜和几幅极具挑逗性的裸女油画来看,设置这些隔音效果显然不是为了专心学习。

就在这时,刚刚打了一个电话的老廖走上前说:“我让客房部的小胡马上过来,还真得让她看看,灼夭去巴黎后,这屋子有什么变动没有。”

呼延云伏在窗口往楼下望去,正是E座的后院,这后院与楼的后门相连,院子很是僻静,停着几辆车。他收回视线,在套间的里里外外走了一圈:所有的垃圾桶都

是空的,洗手间的牙刷牙缸摆放整齐,驼色地毯显然用吸尘器清洁过,没有一粒碎屑,新铺的床单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儿,电视遥控器笔直地躺在茶几上

,他还特地查看了办公桌上的便签本,似乎只是个摆设,雪白的纸张上并没有写过字的痕迹。

“小张。”老廖皱起眉头问,“你该不会是个警察吧。”

呼延云极有自信地说:“你放心,我百分之百不是!”

李志勇用胳膊杵了老廖一把:“咋地,看不起我?真要勘查现场,我这个原来当警察的还要找人替一把?”

老廖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看小张挺专业的嘛!”

“不瞒你说,小张确实上过警校,学的是物证检验,所以他看一看,便能知道这屋子里有没有不利于陶会长的东西。”李志勇说。

老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一个身穿浅灰色保洁员制服,脸有点儿长的女人走了进来,老廖介绍道:“这位就是负责给陶会长居住的整个四层打扫的小胡,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儿你们可以问她

。”

呼延云问老廖:“您不是说步行梯四楼楼口的防盗门钥匙和电梯卡只有四个人有么?小胡是怎么上来的?”

“哎呀,你还挺敏锐的。”老廖拍了拍后脑勺,“忘了告诉你,客房部还有一套钥匙和卡,小胡个人佩戴在身上,方便她上来打扫。”

呼延云点了点头,转身问小胡:“这个套间,你最后一次打扫是什么时候?”

小胡想了想说:“陶会长出国的第二天一早。”

“都打扫哪些地方了?”

“还不都是那些老地方。”

“能否说得具体一点儿。”

“就这屋子呗,还能怎么具体……”

呼延云看出这个小胡也许自恃是陶灼夭的“私人保洁员”,所以有些骄横,正在琢磨怎么办才好,旁边的李志勇把西服扣子一解,一向憨憨的脸孔突然变得严厉:

“小胡,我知道你能来这屋子打扫卫生,多半是因为跟陶会长攀个远房亲戚之类的,但是现在我老老实实告诉你,有人想趁陶会长出国,在背后开她的黑枪!我们

找你了解情况,就是为了给她挡枪,你别不知好歹,你琢磨琢磨,她要是倒了,别说这E座的四层了,E座的楼门你还能不能进?”

小胡顿时浮现出惊惶的神色:“我……你们想问啥尽管问吧。”

“很好。”呼延云问她,“陶会长出国的第二天一早,你来打扫这间屋子的时候,这间屋子是什么样子——换句话说,晚上陶会长住过没有?”

“住过。”

“一个人住还是两个人住的?”

“两个人住的……”

“可是陶会长不是第二天凌晨一点就坐上飞机出国了吗……”呼延云说,“你清扫的时候,还记得牙膏和牙刷是什么样子吗?”

“牙膏和牙刷?”小胡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当晚有没有使用过?”

小胡想了想:“好像没有用过。”

“能否确认?”

小胡又一思忖,点了点头:“肯定没有用过。”

“好的。”呼延云说,“你再想想,你清扫衣帽间和鞋房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比平时乱一些?”

“确实有点儿乱。”小胡说,“陶姐喜欢干净,从前挑衣服和鞋子,挑完把不穿的都归置好,但那天晚上似乎翻了个乱七八糟就没再管……”

呼延云沉思了片刻,盯住小胡的眼睛问:“小胡,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那天晚上跟陶会长一起来到这里的人,是谁?”

也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太“敏感”了,老廖想拦,反倒被李志勇拦住了。

小胡摇了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怎么会呢?以陶会长的身份和地位,总不至于在大街上找个人就往这儿领吧?”呼延云道。

“我真的不知道。”小胡说,“以前张春阳总来,最近一阵子陶姐不是准备跟那个姜磊结婚了吗,偶尔也把他往这儿带,张春阳就来得少了,而且过去我早晨收拾

屋子,总能在卧室或洗手间的垃圾筐里发现卫生纸裹着的那个……套子,但那天早晨我收拾的时候,只看到床铺特别的乱,却没有看到用过的套子……”

“难道那天晚上跟陶会长滚床单的是个女人?”李志勇眨巴着小眼睛问。

“不会!”老廖马上说,“没听说灼夭新添了这嗜好,保不齐用完了就直接扔马桶里冲了。”

“姜磊是什么人?”呼延云问。

老廖说了个国企的名字:“姜磊是董事长的独生子,原来一直在国外,半年前回国之后,就跟灼夭好上的,这不最近准备谈婚论嫁了……小张你这快赶上查户口了

,还有什么问题没?没有咱就抓紧撤吧。”

他们一起走到门口,将要出屋的时候,呼延云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那间卧室,又重新折回,抬着头在四壁上寻找着什么,很久都一无所获,可是他不甘心,

还是找着。李志勇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找什么”,他也不说话,只是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忽然抬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并拢着哐哐哐地敲着脑壳,似乎是敲通了

什么,走出卧室,站在会客厅,哗啦啦地把那扇深褐色的实木推拉门关上了。

会客厅里的光线陡然暗淡了几分,呼延云搬着一把凳子,放在推拉门前,跳了上去,仔细地查找着——

找到了!

犹如荧光表的表盘,半明半暗时看不分明的,却会在一切光线被彻底遮蔽后真相大白!

呼延云望着那个只有在推拉门彻底打开后,才会在两个重叠的门框上方洞现的、食指指肚那么大的透孔,微微一笑。

 

 

6


“那个洞孔,是不是谁挖来偷窥用的?”跟呼延云走出E座后,李志勇忍不住问道。

“差不多,不过并不是。”呼延云说得有些含糊。

李志勇知道他们这号人不到彻底搞清楚真相,从来说话都是这么个囫囵样儿:“现在咱们去哪儿?”

“老廖不是说那天晚上看见邢启圣在主楼的大堂酒吧吃东西吗?咱们去调查一下,最好能调出当晚的视频来。”

“成,这事儿交给我。”李志勇说。

荷风大酒店的物业主要分成两种:一种是类似E座那样的小楼或别墅,主要提供给长期包房的客人;另外一种就是给短租的散客提供的客房,集中在主楼。呼延云

和李志勇走进主楼的时候,正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大堂里没有什么人,袅袅的轻音乐回荡在耳际,像游泳池的水面一样有着柔靡的浮力,令人昏昏欲睡。

李志勇走到位于大堂西侧的酒吧,径直走到经理面前,一扬下巴:“你是负责的?”

经理一看他那气质和做派,以为他是公门里的人,赶紧说:“您好,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

李志勇说了个时间,就是扫鼠岭案件那天晚上:“有人报案,说当晚八点左右在你们这儿吃饭时丢了一块价值五十多万元的劳力士,你把监控视频调出来我看看。

经理立刻将他们带到位于主楼地下一层的安保部,调出了当晚大堂酒吧的监控视频,可以看出,那天在酒吧吃饭的客人不少,端着盘子的侍应生们在穿梭不停。

“哪个是邢启圣?”呼延云低声问李志勇。

李志勇找了一下,指了指把边靠里的一个座位,视频局部放大后可以看出:一个满面油光、谢顶严重的矮胖男人正在用叉子把一大块烟熏三文鱼往嘴里塞,他视线

很警觉地望着大堂,似乎是不大想让人发现他,不时地看看手机,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给他打电话。用快进的方式放了一遍,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

。八点十分左右,他接到一个电话,从接听的速度来看,这个电话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接完之后,他匆匆结账走人了。

酒吧经理忍不住说:“怎么你们要查看的也是这个人啊?”

“少管闲事!”李志勇瞪了他一眼,然后伏在呼延云耳边说:“案发之后,警方肯定也调出过这段视频。”言外之意是没有看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呼延云没理他,对那位经理说:“这个人当晚用餐的小票,你们的收银机里应该还有记录吧,能否调出来给我看一下?”

经理没办法,只好又带他们回到大堂酒吧,调出了当晚邢启圣结账时的小票,上面写着他喝了一碗奶油蘑菇汤,吃了一份澳洲小牛肉沙拉、煎鹅肝和烟熏三文鱼,

主食吃的是松露烩饭——这和法医解剖尸体后分析他的胃容物结论是一样的。

“这家伙还真是个饭桶。”李志勇嘟囔了一句,发现呼延云神色凝重,不禁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你这脸还跟挂了铅似的?”

呼延云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没有,才越发古怪呢。”

说完他就往外面走去,李志勇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绕过主楼正前方的汉白玉莲花群雕,正要走出荷风大酒店的大门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李志勇的名字,定睛一看竟是柴永进。

李志勇和柴永进有日子没见了,上前跟他握手寒暄,柴永进却用眼角不停地瞟着呼延云,突然问道:“勇子,你跑这儿干吗来了?”

李志勇笑道:“名怡公关公司不是一直挂靠着爱心慈善基金会嘛,扫鼠岭出了案子以后,我们领导焦头烂额,让我三天两头过来一趟跟上级单位汇报情况——”

柴永进打断了他:“汇报情况?汇报情况你带着呼延云做什么?”

李志勇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柴永进的话锋却越发的不客气:“勇子,刑侦工作不能由非公安人员介入,这个规矩,你知道的,你是老兄弟,又当过刑警,是吧,你

要是想了解这桩案子,我可以在不违反组织纪律的前提下给你讲讲,但是其他人要是想玩儿侦探游戏,最好还是去密室逃脱游戏屋去!”

接着他把脸转向呼延云,冷冷地说:“呼延先生,要不是十年前你那位好友力保周立平,现如今扫鼠岭也不会躺下那么多具尸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周立平的手

上要是沾满血污,林香茗就是给他递刀的。我要是你,就乖乖回家反省交友不慎,别出来招摇现眼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写小说的都不提‘四大推理社团’了,您

还充的哪门子名侦探柯南啊?!”

李志勇的脸涨成了猪肝一样的酱紫色,呼延云却毫不生气,望着柴永进,慢慢地说:“老柴,我不否认刑侦工作需要专业化和精英化,但随着互联网普及和智能技

术的发展,人类必将步入一个信息获取更加便利、专业界限更加模糊、犯罪模式更加多样化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里,社会工种不断细分,犯罪动机日益复杂,

公安人员在办案过程中也需要更加广谱、多元的支援,这些支援有些来自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也有些像我这样的,可以从一些独特的角度提供特殊的思维方式,

帮助公安人员及时认清办案过程中的盲点、校正刑侦工作中的误区——近年来,上级领导多次要求公安工作必须发动群众、组织群众、依靠群众,你为什么不能把

接纳和包容编外人士提供的线索和建议,也理解成一种践行群众路线的方式呢?”

一番话说得柴永进目瞪口呆,他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好,呼延先生说得好,说得我哑口无言!那么现在我手上就有一件头疼的事儿,需要您从独特的角度提供点

儿特殊的思维方式,您看您这个热心群众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李志勇赶紧对着呼延云挤眼睛,意思是千万别接柴永进的茬儿,呼延云只当没看见,点了点头。

“那好,我就直说了。”柴永进道,“大概你也听说了,案发当天,周立平是驾驶着一辆黑色斯派上的扫鼠岭,按照他所说,他半路下了车,让邢启圣自己一个人

开车上岭去了……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警方把扫鼠岭地区以及周立平一切可能藏车的地点地毯式地排查了个溜够,就是没有找到那辆车,这辆车是重要的物

证,里面很可能依然保存着什么犯罪信息,所以我给你一天时间,你帮我把它找回来好不好。一天,只要你能把车找回来,我给上级打报告,申请聘任你为扫鼠岭

案件的协查顾问,你看怎么样?”

李志勇急了:“老柴,你们那么多人搜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那辆车,现在让呼延一天就找出来,这不是难为人么——”

“这事儿你别管!”柴永进粗暴地打断了他,“呼延先生想给我们支援,我不赶紧递个牛皮过去,他拿什么吹啊?怎么样,呼延先生,您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给

个痛快话儿!”

呼延云一头雾水:“那辆车不是在你们手里吗?我帮你们找什么?”

“废话!”柴永进没好气儿说,“要是在我们手里,我还让你找个狗屁?!”

呼延云有点儿着急,举起手来,做了个把玩具火车的轨道拼接在一起的姿势:“那个,可能是咱俩说话没说到一条道儿上去……我的意思是,我看过扫鼠岭的地图

,通往那个苗圃的小巷很窄,案发当晚,警车、消防车、救护车赶到扫鼠岭之前,为了便于它们停车,交通队肯定拖走了小巷里的违章停车吧……”

仿佛雷击一般,柴永进的脸僵住了。

李志勇狠狠一拍巴掌:“老柴,你赶紧的,打个电话,让交通队查一下这几天有没有无人认领的违章停车啊。”

柴永进的脸部抽搐着,浮现出一种欲哭无泪的表情:“这个,这个……”

呼延云拉着李志勇就走,临走前撂下一句话:“老柴,你赶紧让人封了E座,把案发当晚的监控视频调出来保存好,里面可能有非常重要的发现。”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很远,柴永进还在原地杵着,呆若木鸡。

 

 

第六章

 


1


在周立平被捕整整七天后,市局召开了“半程会议”。

按照我国刑法的相关规定,哪怕是特大刑事案件中的重大嫌疑分子,刑事拘留的最长期限也只有十四天,之后要么释放要么批捕……当然,十四天后公安机关可以

向人民检察院提请延长拘留时间至三十七天,但必须拿出非常确凿的证据——在我国法治建设不断加强的今天,各个司法机构都高度负责,提请延长拘留时间将面

临着人民检察院的严格审核,公安机关说起这个也头疼,所以都希望在十四天内“搞定”,于是就把从抓捕嫌犯开始到第七天作为“半程”。如果到了这个时候,

案件的侦查还没有重大突破,还拿不出可以将犯人“钉死”的铁证,那么公安机关就要召开内部会议,对案件的侦办手段、思路和方向进行总结、检讨和调整,是

谓“半程会议”。

也正因此,扫鼠岭案件的“半程会议”与会人数之多,层级之高,可谓近年来之最。除了杜建平、蕾蓉、林凤冲、楚天瑛、柴永进、孙康等一众办案警官之外,市

局局长许瑞龙也列席,这无形中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搞得会还没开,杜建平就把搪瓷缸子里的茶水喝得见了底儿。

“开场锣”是许瑞龙敲的,言简意赅:“今天的会议,请同志们畅所欲言,各自发表观点,但是都要拿出支持自己观点的真凭实据来。开始吧!”

参与办案的警官们迅速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柴永进为首,主张“周立平有罪论”;另一派则以林凤冲为首,认为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认定周立平是真凶。前

者把青石口东里红绿灯拍摄到的视频画面,定格在幻灯机投映的屏幕上,反复提及周立平十年前因为连环凶杀案坐牢这个“前科”,仿佛会议室里其他人都忘了这

件事似的;后者不仅指出周立平的口供没有大的纰漏,而且揪住“周立平怎么可能只用半个小时抛尸焚尸又赶到杏雨路”这一点,反复强调他没有足够的犯罪时间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会议室里的几十位烟民吞云吐雾的场景,仿佛是把硝烟弥漫的激辩拟了态,呛得蕾蓉一个劲儿地咳嗽。

许瑞龙皱起眉头,用手指头敲敲桌子:“我说,这儿坐着个女同志呢,你们能不能把嘴上那杆烟枪都给我熄会儿火?”

市局跟其他办公场所一样,室内禁烟,但刑警们夜以继日地办案,实在太累,讨论案子时要不抽上两口,都得趴桌上睡着了,所以领导们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会儿大头儿真一瞪眼,大家全都把烟给掐了。

“蕾蓉。”许瑞龙说,“他们这儿吵翻了天,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蕾蓉理了理鬓角的短发,打开面前的文件夹,低头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尸检的结果,已经送交到杜处以及各位警官手中了,目前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许瑞龙说:“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周立平是不是真凶?”

满屋子的警官都眼巴巴地望着蕾蓉:一来,蕾蓉在警队中的威望极高,虽然刚刚三十出头,但是专业能力带来的气场让一帮四五十岁的老刑警都服帖;二来,她是

出了名的情商高,说话办事从来都不得罪人,所以眼下大家也想看看她面对许瑞龙这个提问,怎么能避免非此即彼的回答。

蕾蓉不假思索地说:“十年前的连环凶杀案,最终只认定周立平对一起案件负责,跟眼下的扫鼠岭案件不构成任何关系;至于用半个小时能否抛尸焚尸又赶到杏雨

路,目前只能说还没发现实施的方法,不能作为周立平的不在场证明——双方争执了半天,都有观点,但也都没有做到许局长说的用‘真凭实据’支持自己的观点

。”

许瑞龙连连点头,屋子里一班警官听得目瞪口呆,楚天瑛忍不住捅捅旁边的林凤冲:“哥们儿,跟紧蕾主任吧,我看她将来至少能当个部长。”

咬耳朵却被许瑞龙抓了个正着:“天瑛,你跟林凤冲说什么?大会上禁止开小会,有事儿拿到桌面上来。”

楚天瑛赶紧站起来说:“报告局长,我跟凤冲说,虽然那辆黑色斯派里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但有一个新的发现,值得我们重视。”

在柴永进的追问下,扫鼠岭地区交通队果然在扣留违章车辆的停车场上发现了那辆黑色斯派——本来,凡是扣留的违章车辆都会将牌照录入电脑,找到车主讯息后

,通知车主前来认领,但由于队里最近忙着配合调查扫鼠岭案件,竟把这个工作忘在脑后了,致使那辆车成了不折不扣的“灯下黑”——这个发现轰动了整个警队

,简直像在已经废弃的矿井里挖到了金子似的。尤其是监控显示,这辆车在被拖到停车场以后没有任何人接近过,也就是说它在相当程度上保留了案发后的“原始

状态”。一时间专案组兴奋极了,但是刑事技术处勘查表明,除了在后备厢发现了三个孩子尸身躺过的痕迹、乙醇空气探测仪发现车厢内有浓重的酒精气味之外,

这辆车上没有提取到任何新的有价值物证。最最重要的是,方向盘、车门把手在案发后被人用消毒湿巾擦拭过,没有留下可疑的指纹,而这一点则又一次降低了周

立平是凶手的嫌疑度,因为假如他是真凶,以他司机的身份,经常开这辆车,在方向盘和车门把手上留下指纹纯属正常,并无在当晚时间紧张的情势下,还做如此

细致擦拭的必要。

警方对此非常失望,因此大家现在听楚天瑛说有个新的发现,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他。

楚天瑛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递给许瑞龙说:“局长,这是我们在荷风大酒店的大堂酒吧找到的一张案发当晚邢启圣结账的小票,小票显示,刑启圣吃过澳洲小

牛肉沙拉、煎鹅肝、烟熏三文鱼和松露烩饭等食物,还喝过一碗奶油蘑菇汤。”

许瑞龙透过证物袋看了看小票:“这能说明什么?不是跟蕾蓉在尸检报告上出具的邢启圣胃容物一模一样吗?”

“关键在于,这张小票上没有出现本来应该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按照周立平的供述,当晚九点左右,他接到邢启圣打来的电话,让周立平马上去童佑护育院接他,因为他喝多了酒无法自己开车去办事。那么问题来了,这张小

票上以及酒店安保部的监控视频都证明:当晚邢启圣滴酒未沾!”

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惊愕的神情。

“需要注意的是,在交通队大院找到那辆斯派的时候,由于扫鼠岭案件发生以后车门都没有开过,所以拉开车门的一瞬,扑鼻有浓重的酒精气味儿,我们采用乙醇

空气探测仪探测的结果表明,那是一种名叫‘顿河巴斯’的度数极高的伏特加烈酒挥发出的。”

“有没有可能是邢启圣从荷风大酒店离开后,回到童佑护育院喝的?”有位警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