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
“这么厉害!谁做的?”
“蕾蓉说是因为案情重大,部里特批,找了一位旅居国外、身份保密的行为科学专家做的,但老杜他们看完都觉得很有道理。”
“说说看。”
“那位行为科学专家把周立平每一次接收问题后的反应时间和对答语速进行了比对,发现是一个很均衡的状态,并不很慢,但也不很快,而且可以说是对答如流,
毫无破绽,很明显是有所准备,甚至是进行过预演的。不过这在有过前科的犯罪嫌疑人身上很常见,不能说明什么,但其中有一处回答,出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前
后矛盾。”
“哪个回答?”
“周立平说自己当晚九点多接到邢启圣的电话,让他去童佑护育院接他,用了‘说有急事’四个字,由于林凤冲问邢启圣是谁,打断了一下周立平的思路,所以重
新问起‘他找你什么事’时,周立平的回答是‘他晚上喝多了,开不了车’,言外之意,邢启圣找他的‘事’只是个代驾,跟‘急’字完全无关,这里出现了一个
非常明显的‘语态递减’;更加微妙的是,后面他又说自己赶到护育院以后,邢启圣让他在车里等了二十多分钟才出来,这哪里是有什么急事?但很可惜,由于林
凤冲当时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周立平将怎样‘掩饰’自己的行为上,而对他‘坦白’中的这一明显矛盾之处,没有进一步追问。”
郭小芬瞪圆了眼睛。
“此外,还是这段回答里,出现了整个审讯过程中罕见的两根‘bony spur’。”
“‘骨刺’?”郭小芬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所谓审讯,就是审讯人员挖掘案件中的疑点,让受审人解释这些疑点,从中寻找那些无法弥缝或者弥缝后漏洞太大的“窟窿”。因此,受审人的应答模式大体上可
分为两种,一种是铆钉式的,一种是橡皮泥式的。顾名思义,前者是你挖一个洞,我就可丁可卯、严丝合缝地填一个洞,不多不少;后者往往出自那些心理素质很
差或者渴望立功赎罪的嫌疑人,审讯人员问一个他恨不得回答俩,弥漫或发散得厉害……而周立平的所有应答都是铆钉式的,绝不游离问题之外,但有两处出现了
例外:第一,当林凤冲问“邢启圣是谁”的时候,他本来只需要回答“童佑护育院院长,跟我们郑总是朋友”就足够了,偏偏又加一句“但我不喜欢那人”;第二
,在林凤冲问“你去了吗”的时候,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有啥办法”……
郭小芬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在这两个地方,周立平的回答画蛇添足,而且表现出了鲜明的感情色彩。”
“对!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讲,这表明受审者存在着心虚或心慌,甚至是某种‘逢迎’‘讨好’审讯人员的心理倾向,结合刚才那个语意上的前后矛盾,等于是在
连续四个问答里集中出现了多处心统失调,对于具有丰富的受审经验、心理素质绝佳的周立平而言,这是极不正常的。”
“那么,上述分析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那位行为科学专家认为,从整个对话来看,周立平的一系列心统失调,就是从‘说有急事’开始的,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起点。很可能,周立平无意间地说出了
真实的情态,也就是说,当晚邢启圣确实用‘急事’为借口叫来周立平,让他去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周立平马上意识到:这是不能对警方讲的,讲出来是
对自己不利的,所以瞬间乱了方寸,才有接下来一系列的回避、淡化,并连续两次刻意表达自己对邢启圣的反感和厌恶,试图撇清自己与邢启圣的关系,使警方不
去深究邢启圣找他到底有什么‘急事’——这恰恰说明他对扫鼠岭案件绝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一无所知,只是存在着难言之隐。”
郭小芬的脸上不由得露出钦佩的表情:“这个分析我服气。”
“对这个分析,大家都很服气,而且也颇受启发,专案组一致认为:之前审讯和调查的重点完全放在‘去扫鼠岭之后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应该把案件看成一个整
体,还要搞清楚‘去扫鼠岭之前发生了什么’,比如邢启圣跟周立平到底是什么关系,邢启圣当晚叫周立平去护育院究竟有什么‘急事’,黑色斯派在当天早些时
候有过什么样的行驶轨迹,等等,这样才能找到案发的本因,查清案件的真相。”刘思缈说。
郭小芬点了点头,然后把脑瓜儿往前探了一探:“那么,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你到底希望我协助你做什么?”
7
刘思缈望着郭小芬,好像在她那张美丽、聪慧而可爱的面庞上寻找着什么,然后,不知是找到了还是没有找到,她慢慢垂下眼皮,目光在那杯椪柑雪梨茶上凝注了
许久,才缓缓地说:“我被调离专案组了,你知道。”
“嗯。”
“什么原因,你也知道。”
“嗯。”
“每个人在别人眼中都是一个定义,就算她已经改变了,错的也不是定义,而是被定义的人。”
郭小芬瞪圆了眼睛。
“我也是一个被定义了的人。”刘思缈神情平静地说,“虽然我和香茗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但是在每个人的心中,我就是他的女朋友,所以哪怕是十年前他对一个
案件做出的判断,我也要承担对与错的责任。”
“这是不公正的。”郭小芬说。
“一面指望别人公正地对待自己,一面自己又不公正地对待别人,这就是人性。”刘思缈冷冷一笑,“我对人性从来不抱希望,所以也从无抱怨。”
“那你又何必再涉足这个案子?”
“两个原因。”刘思缈说,“第一,我觉得最近这两年,在刑侦工作中出现了科学至上主义,这个不对头。”
“我的天啊!”郭小芬一声轻呼,“我没听错吧,你这个一向最崇尚科学精神的刑事鉴识科学家,居然说科学至上主义不对头?!”
“科学精神和科学至上,根本就是两回事,前者是一种实证主义,而后者则是一种宗教式的盲从和依赖。”刘思缈说,“白银连环杀人案和湖州抢劫杀人案的侦破
,在中国刑侦史上都是划时代的大事件,它们标志着采用现代科学手段尤其是DNA生物技术,哪怕是几十年前的犯罪也能捕获真凶。与此同时,天眼系统的架设、
大数据和信息化技术构建的社会安全防火墙,更让很多警员误以为,从此可以法网恢恢、无所遁形,万事大吉、天下太平,这种把预防和打击犯罪完全寄托在科学
手段上,以为科技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思想苗头是非常可怕的,这也正是在逮捕周立平之后,警方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斗志昂扬,到现在如堕雾中、晕头转向的
根本原因。”
郭小芬听得十分专心。
刘思缈继续说:“就其本质而言,犯罪是一种复杂的人性与扭曲的社会环境相互作用下的变态反应,我们也许能通过一个个监控视频,看到一张张生动活泼或者麻
木不仁的面孔,但这些面孔下隐藏的内心是什么,用任何科学仪器和装置也绝无探究的可能。一起犯罪事件发生了,抓捕罪犯不容易,但比这更不容易的是搞清他
犯罪的动机。你是做法制报道的,最清楚人们犯罪的动机有多么的五花八门、荒诞可笑,绝不仅仅是图财图色,‘不图什么’的犯罪常常让经验最丰富的警官也瞠
目结舌。这种情况下,把案件侦破的过程等同于‘犯罪→科技手段→破案’是一种不负责任的简化,但偏偏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这种简化。年初在某商城,一个疯
狂的歹徒持刀砍人时,有位优秀的女警冲向前去,被誉为‘最美的逆行’,这无疑是非常英勇的,可是别忘了,那个凶残的歹徒的所作所为,对于全社会而言才是
真正的‘逆行’!单纯赞美高尚和善行,而无视或忽视那些诱发暴行的动因,对预防犯罪毫无意义。”
“你说得非常非常有道理!”郭小芬连连点头,“只可惜这样发人深省的话,没有几个人听,听也听不懂。”
“这也正是扫鼠岭案件发生后,我想到你并希望你来协助我完成一个工作的原因。”刘思缈望着郭小芬说,“那天早晨在苗圃门口,我没有看到一个新闻记者,只
看到一群录音机器……我看不起没有职业精神的人;相反,哪怕是个和我曾经拌嘴吵架的家伙,只要她具备职业精神,那么我也尊敬并信任她。”
很明显,郭小芬深深地为刘思缈的这番话感动了。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了解到两年前导致杜老板女儿自杀的那起校园贷事件发生后,你采访过‘爱心慈善基金会’驻本市办事处,只是没有见到陶
灼夭本人,就被郑贵给拦截住了。我在网上找到了那篇稿件,感觉相比之下,你的报道火药味儿没有其他媒体那么浓。”
“那是因为新上任的总编在‘爱心慈善基金会’挂了个理事的头衔,每年年底有一百多万元的分红拿,所以把我的稿件删了个乱七八糟。”
“不过我相信也正因此,‘爱心慈善基金会’乃至郑贵对你没有太多恶感。”
“这倒是真的,事后郑贵还给我快递过礼品卡,被我拒收了……”郭小芬似有所悟,“你是想让我从‘爱心慈善基金会’和名怡公关公司切入,协助你调查出扫鼠
岭案件的真相?”
刘思缈摇了摇头:“我所谓的请你协助,绝不是请你协助我调查扫鼠岭案件的真相,那是警方的工作。我是希望你能够从一个新闻记者的角度,对周立平这个人全
面、具体和系统地了解一下,说白了就是调查一下他到底是怎么成为一个罪犯的,尤其是他怎么从一个侥幸逃脱法网的连环杀人犯,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
演变成一个虐童杀人狂的——假如这些罪行真的都是他犯下的话。”
“然后呢?”郭小芬还是有些糊涂,“写出稿子来发表在报纸、杂志或公众号上吗?”
“稍等,”刘思缈看了一下手表,“时候不早了,咱们就在这里一起吃午饭吧。”然后扬了扬手,叫来侍应生,点了原味松饼、比萨、意面、咖喱牛肉饭什么的,
郭小芬让她少点一点儿,她却只是微笑,然后继续话题:“你写出稿子,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向有关媒体推荐发表。不过,我认为更大的意义在于,可以把它归入
香茗所做的那份没有完成的调查当中。”
郭小芬恍然大悟。
林香茗留美归国后,曾经主持开展过一个犯罪学课题研究,对国内在押的变态杀人重犯进行访谈,从而对我国连环杀人案件的特点以及罪犯特征有深入的了解,以
便在引进犯罪个性剖绘技术用于刑侦工作时,更加适合我国的国情。可惜,这个研究随着他的出事而中断了,但很明显,刘思缈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将这一工作进行
下去的机会。
“所以说,别人把你定义成……跟香茗联系在一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郭小芬说。
刘思缈苦笑了一下。
她们商量了一下具体的工作方案,基本思路是从郑贵开始回溯,把周立平这些年接触过的人都采访一遍,包括那位曾经介绍他到名怡公关公司工作的孙静华、出狱
后安排他当交通协管员的街道主任、给他找房子的房产中介公司业务员……刘思缈提出,如果有可能,最好采访到“西郊连环凶杀案”唯一的幸存者房玫。郭小芬
承认难度很大,但值得一试。
“对了。”郭小芬貌似不经意地提起,“你对当年香茗坚持认为周立平只杀了房志峰一个人怎么看?”
“我刚才说了:这个结论我是认同的,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能推翻这一结论的新的证据。当然,如果香茗是错的,那就意味着他也要对周立平新犯下的罪行负责。
”刘思缈把目光投向宽大的落地窗外,五线谱一样悬在半空的电线上,停着一只灰色的小麻雀,扑棱了两下翅膀,却又没有飞起来。
这时侍应生用一个巨大的银色托盘端来了刘思缈点的所有餐,把桌子上铺得满满的,郭小芬看得垂涎欲滴,忍不住嘟囔起来:“让你少点一些,我参加减脂训练营
,汗流浃背地累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小蛮腰,这一下又要变成五花膘了……”
“五花膘我也喜欢!”
随着痞里痞气的一句话,郭小芬的身边“哐”地坐下了一个秤砣似的矮胖子,嬉皮笑脸地望着她。
“马笑中?!”郭小芬十分惊讶,看了一下刘思缈,从思缈的微笑中明白了他是被她叫过来的。
“正是在下!”马笑中一个抱拳,“小郭妹妹,许久不见,甚念!”
郭小芬做了一个捂住脸欲哭无泪的微信表情:“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你,你不是因为用冒菜伤人被抓起来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这话说得!”马笑中皱起眉头,“为了你,难道还不兴我越个狱?”
“呸!”郭小芬狠狠啐了他一口。
“行啦行啦!小郭你看我面子,就别跟老马一般见识了。”刘思缈打圆场道,“你现在辞职了,记者证都交上去了吧,我想你采访中需要亮明身份时,肯定不方便
,身边最好能有个什么场面都能镇得住的家伙,正好,老马也停职反省,我就请他来给你打下手了。”
“就是就是,搁过去咱俩都属于待业青年,除了婚介所,到哪儿都买一送一的。”马笑中亲热地对郭小芬说,“我都想好了,我的‘马’加上你的‘小’,咱俩从
此就叫‘马小二人组’,你看咋样?”
“滚一边去!”郭小芬嗤之以鼻,“怎么不叫‘簋街一锅烩’呢!”
俩人又拌了几句嘴,才算踏踏实实地拿起刀叉吃饭,马笑中老想往郭小芬身边蹭,被小郭用胳膊肘狠狠怼了一下,才老实了几分。
刘思缈问郭小芬的银行卡号,郭小芬一头雾水,问她要这个干吗。刘思缈说,这次采访是她个人安排,所有款项不可能公费报销,所以打算从自己的账户支出一笔
钱给郭小芬做采访的经费。郭小芬推辞了两句,却被她一句话说得不再言语:“小郭,你还要交房租呢,总不能再在公园长椅上忍一宿吧……”
“咋回事儿?”马笑中抬起被番茄酱糊了一嘴的胖脸蛋。
“没你的事。”郭小芬淡淡地说。
然后,她把银行卡号给了刘思缈。
吃完饭,三个人一起走出了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位于远洋时代广场的二层,对面开着一家儿童早教中心,正值周末,一大群孩子正在里面嬉耍玩闹:有的穿着空手道服跑来跑去,有的沾了一鼻子颜料
走出美术室把新作拿给爸妈看,有的叮叮当当地敲着挂在墙上的小木琴,有的在圆形游泳池里一边踢着水花一边吱哇乱叫,欢笑声隔着一扇扇肥皂泡形状的玻璃窗
都能听见。一个穿着粉色夹克的小女孩勇敢地从象鼻子滑梯上出溜了下来,然后招呼战战兢兢地坐在滑梯顶端的弟弟往下滑,跟她清脆的叫喊声一起传入耳际的还
有一首蛮好听的歌:
“小鸟说山顶的白雪悄悄化了,河流在叮咚唱着歌谣,奔跑的小鹿眼睛真漂亮。
森林的花儿起得真早,春天的风儿暖得刚好,叶子在枝头向太阳问声好。”
望着这些在父母和老师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小朋友,刘思缈突然想起了童佑护育院里的孩子,特别是马笑中告诉她的,那些泔水一样的食物和肮脏不堪的“饭盒”
……
“思缈,你怎么了?”郭小芬发现她神色突然黯然下来。
“没什么。”刘思缈一边走上滚梯一边说,“我只是在想,扫鼠岭案件还是早点儿结案的好,别引起公众舆论危机。”
“你放心,不会的。”郭小芬说。
“怎么不会?要知道现在的家长都把孩子当成宝贝,儿童问题是最容易引起公众关注的,你看那些幼儿园扎针事件——”
“农村每年发生多少起性侵女童的案件,有几个引起公众舆论危机了?”郭小芬一声冷笑,“说到底,每个人只关心跟自己的利益切身相关的事儿,幼儿园扎针事
件被引爆,也是因为触到了中产阶级这一大众媒介主要用户群的痛处,童佑护育院的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死再多的残障儿童,那是快递员、农民工、清洁工、
家政员这些离乡打工的爹妈该操心的,中产阶级恐怕连微信转发一下的兴致都没有!”
这番话让刘思缈格外震惊,恰好扶梯已经到了一楼,推开远洋时代广场的大门,她感到有些冷,抬起头,天上看不到太阳,电线上的那只小麻雀,不知道什么时候
飞走不见了。
“好了,我还有些事,要回局里一趟。”她对郭小芬和马笑中说,“咱们随时沟通——小郭,采访中一定注意安全;老马,你好好保护小郭。”
“放心吧。”郭小芬说。
“必需的!”马笑中笑嘻嘻地说。
望着刘思缈开车远去,郭小芬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思缈变了。”
“啊?”马笑中没听懂,“哪儿变了?还是超级大美女一枚啊!”
“笨蛋!”郭小芬瞪了他一眼,慢慢地说,“过去,香茗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痛,但今天,她突然流露出另外一种意思:香茗是她背上永远的负担。”
8
马笑中开着自己的新能源汽车,带着郭小芬到一路往西开,到位于西郊的润唐高科技孵化园区去,打算按照跟刘思缈商定的,先找名怡公关公司老总郑贵聊聊。一
路上,马笑中的嘴就没闲着,不停地嘚啵嘚啵,跟坐在副驾的郭小芬说有一阵子没见她了,多么多么惦记她,怕她一个人不会照顾自己,想跟她联系又担心她想多
了误以为自己心怀不轨,不跟她联系又担心她会不会孤枕难眠以为自己把她忘了,当初买下这辆新能源汽车就是为了今天能载她一程,正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
修得新能源……听得郭小芬脑仁儿疼,把窗户开了道缝,耳朵贴在窗户边不停地揉着太阳穴。终于到地方了,她拉开车门下了车,捂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好像刚
从矿难中逃生的矿工。
“你咋了?晕车?”马笑中锁好车,哈着腰跑过来殷勤地问。
“没事儿,我恶心!”
“恶心?”马笑中眨巴着小眼睛,“莫非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在人生中下载了恶意插件?”
郭小芬勃然大怒:“姓马的,你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宁可摇不上号,也不买新能源汽车吗?”
“不知道啊?”
“因为它长得蠢!”
“但是,架不住也有特斯拉啊……”
说这句话时,他有意无意地指了指自己,郭小芬这一下可真的是被恶心到了,捶胸顿足地干呕了很久,直起腰时突然愣住了。
顺着她的视线往前望去,马笑中也是一惊——
一座侧面标有“D”字的灰白色半圆形建筑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天蓝色牛仔衫的人,微笑着跟一位瘦瘦的保洁员聊着什么。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神态安详,目光沉
静,翘起的嘴唇却又流露出几分傲气。
“呼延云?”马笑中忍不住问,“这个家伙怎么也在这里?”
郭小芬转身就走,来到新能源汽车旁边咔咔咔地拉车门,马笑中赶紧追了过去:“咋地,你不去名怡公关公司采访郑贵了?”
“不采访了!”郭小芬满脸涨得通红,神情又怒又怨,“我不想跟一个比你还讨厌的人打照面!”
马笑中的大嘴刚刚咧开一道缝,又闭上了,一边用车钥匙开车门,一边皱着眉毛小声嘀咕:“我招谁惹谁了?”
注释:
[1]日本名刀。
[2]指审讯室的铁椅子和挡板。
第四章
1
十年过去了,他竟一点儿都没有变。
这是隔着润唐高科技孵化园区D座的玻璃门看到呼延云时,李志勇心中浮生出的第一个感受:还是微微上翘的嘴唇,还是精光四射的眼睛,还是昂首挺胸的站姿,
还是乱蓬蓬一头炸毛似的短发,也许……他也依旧是那么一个傲慢、狂妄、不切实际的中二青年。
他推开玻璃门,两个人目光相对的一刻,他看到呼延云绽开了露出一排小白牙的微笑,这笑容是那样的温和可亲,毫无当初在老谷烧烤店谈起做杂志时,那股摆平
宇宙、横扫千军的冲劲儿,也许,时光终究会磨平哪怕是最坚硬的石头的棱角?他不禁有些心存侥幸。
他们紧紧地握了握手。
李志勇说:“接到你的电话,我吓了一跳,这一晃十年不见了吧,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过来了?”
呼延云一笑。
这一笑又让李志勇觉得心里有点儿没底,不知不觉寒暄了几句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客套话,呼延云应答得不多,有些只是点点头,在谈到近况时,他多说了几
句,说自己目前没有固定职业,就是一个自由撰稿人,写写鲁迅研究之类的文章赚些稿费,此外就没有别的收入了。
“可是近几年你的名声可是越来越大,我和过去的兄弟们一起喝酒时,他们经常提起你,夸你帮警方又破了不少案子。”李志勇说。
呼延云突然停住了脚步。
宽敞的楼道里静悄悄的,两旁的青色玻璃幕墙后面传来的传真机接收传真的吱吱声和撕开胶布的刺啦声,反而更增添了静谧感。李志勇望着呼延云,发现他正在端
详着自己,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嘲讽。
猛地,十年前那种被他一眼看穿五脏六腑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种感觉真让人不舒服。
果然,十年过去了,这个家伙不但没有丝毫的改变,而且更难对付了。
然而呼延云还是没有说什么,一笑而过,又继续跟着李志勇往楼道的北头走,进得一扇门去,便见装饰着鹅黄色背板的前台后面,坐着一位漂亮的姑娘,正在电脑
上噼里啪啦地敲着什么,看嘴角的盈盈笑意,肯定是跟工作无关的闲聊。
绕过摆有一些艺术品的樱桃木隔断,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两百多平方米的办公平台,用白色办公隔板分成几十个隔间,虽然现在是上班时间,但工位上没有几个人
,在岗的看上去也都不是很忙,几个女孩子聚在最后一排靠墙一张长条桌前,将好几摞报纸、材料分拣成单独的一份份的,装进一个个手提袋里,手提袋上印有健
一保健品公司的名字和Logo,这应该是名怡公关公司为即将举办的活动做准备。
“这边请。”李志勇将呼延云让进右手一间小型会客室里,请他坐下,并在旁边的饮水机上接了杯水,“说吧,找我啥事?该不会是找我们公司做什么广告业务吧
?”
呼延云喝了一口水笑道:“我是来找你了解扫鼠岭那件案子的。”
李志勇转过身,把一杯盛得有些满的水放在了呼延云的面前:“那件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就是周立平那个人渣做的,警察来抓他的时候,还是我领的路。”
“想必你也听说了。”呼延云喝了一口水,“警方对周立平的审讯并不顺利,周立平矢口否认他犯下了这桩罪行。”
“否认有个屁用!十年前他还否认‘西郊连环凶杀案’是他干的呢!”李志勇冷冷一笑,“不过话说回来,当年也多亏了你那个关于漫画的推理,才能那么快就把
他抓住,只可惜——”
虽然没有再往下说,但可以想见,李志勇的意思是可惜那一次周立平逃过了终身监禁甚至死刑。
呼延云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我的那个推理是有漏洞的……”
“无所谓!”李志勇有些不耐烦,“反正最后把他逮住了,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他还怎么死棋里出活招儿。”
“虽然我看不到警方的审讯记录,但是听一些朋友说,没有发现周立平的供述中有什么大bug,眼下还很难断定他就是扫鼠岭案件的真凶……”
“呼延!”李志勇在他的对面坐下,目光和口吻都有些不大友好,“咱们算是老相识了,今天你来,我欢迎,但是我绝不希望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任何替周立平辩
解的话!他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杀人狂,就这么简单,这个结论比地球是圆的、煤球是黑的还要不容置疑!”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容置疑的事情。”呼延云平静地说,“而且,我也并没有替周立平辩解,我只是想说,现有的证据还不能证明周立平是扫鼠岭案件的真凶
——”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李志勇粗暴地打断了他,“据我所知,案发当晚青石口东里红绿灯上的监控视频拍到了一张他开车上扫鼠岭的照片,这还不够定他的
罪吗?”
“我要纠正一下,监控视频拍到的只是他开车经过青石口东里红绿灯,并没有拍到他上扫鼠岭,而据周立平说,他只是把邢启圣送到扫鼠岭的路口,然后就被打发
下车了。”
“一个满嘴谎言的杀人犯说出的话,也能相信吗?”
“目前并无证据证明周立平满嘴谎言。”呼延云说,“况且每个人都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说谎,但这不代表说谎的就是杀人犯。”
李志勇被激怒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判断一个人有罪或无罪,不应该以道德作为评判标准,这是两条轨道上的两回事。同样,也不应该以个人好恶作为判断标准,这样很可能导致错
误。”呼延云心平气和地说,“就好比你李志勇,我不可能因为你说了两句谎话,就说你才是扫鼠岭案件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