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湿纸巾一擦即干之间。对于刚刚发生的案件,他提供不了太多的信息,只是不停地强调两件事:第一是哥哥长年在外地居住,自己和他联系甚少,偶尔有联系也

纯粹是工作性质的;第二是哥哥是个好人,从来就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仇家。

相比之下,A省福利院院长崔文涛跟邢启贤完全是两种风格。依林凤冲的想象,在福利院任院长的应该是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或老奶奶,所以初见崔文涛时,他比见

到卸妆后的网红还要震惊:此人不仅个子矮小,而且长得獐头鼠目,活像一只饿了一冬天的黄鼠狼,由于龅牙的缘故,两片薄薄的嘴唇总合不上似的,这张合不上

的嘴里话特别的多,见到警方后就不停地点头哈腰,“是是是,好好好,一定一定一定,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要不拦着能说满“中国有嘻哈”整个赛季,但仔

细一听全都是废话。

崔文涛对邢启贤毕恭毕敬,这让林凤冲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从组织架构上来说,省福利院院长是公家人,而“爱心慈善基金会”说到底不过是个民营的慈善机构…

…直到柴永进悄悄提醒他“你忘了,杜老板的女儿就是被这个基金会下属的校园贷公司逼死的”,他才恍然大悟。

值得一提的是,接待邢启贤和崔文涛的全程,杜建平都没有出面,一直让林凤冲代理。

林凤冲有心给杜建平出口恶气,所以对邢启贤和崔文涛一点儿没客气,所有的话都是横着出来的,但这俩人一个神情冷漠寡言少语,一个啰里啰唆却答非所问,时

间一长搞得林凤冲也觉得不是办法,只好换了副不那么敌对的口吻,这才摸出了一些情况:A省属于经济不发达的贫困省份,直到改革开放前都存在着诸如近亲结

婚、儿童免疫工作下县不下乡等问题,残障儿童特别多。之后靠着采矿业和印刷业的发展,经济上有所好转,但这两个工业都属于污染大户,所以又导致畸形儿的

出生率不断增加。这些孩子被大量遗弃,当然还有不少是父母双亡,或者父母外出打工留给老人照顾,而老人去世后又联系不上其父母的……省内现有的福利院再

增加十倍都不够,民政部门只能号召各县、乡、镇“自行解决”,其主要办法就是民间募捐,再用善款支持福利院的各项开销,爱心慈善基金会就是这时成立的。

总会设在省会,每个县都有分会,通过慈善募捐等方式获取了大量资金,实际上成为A省福利院及其设立在各县、乡、镇分院的金主,并逐渐掌握了各个分院建设

和管理的控制权,而A省福利院总院也越来越成为一个纯粹的办公机构。说到这一点,崔文涛打了个比方:“我们总院就像是网上商城,没有自营平台,打开网购

页面全都是加盟分店,只不过监管和物流归我们负责。”——像遇害的董心兰、赵武和李颖,都是从分院挑出来的患儿,集中到总院,再送到本市的。

物流看来确实是省福利院负责的,但监管就不一定了。当林凤冲问起“把这些孩子从省里送到本市的人是谁”时,崔文涛说了个名字。林凤冲又问:“这个人为什

么没有留在本市,对孩子们的安全进行监护?”崔文涛说有童佑护育院就不需要再留人了,一切由童佑护育院负责,等孩子们体检和治疗完毕,护育院会通知省福

利院派人把孩子接回去。林凤冲的口吻立刻严厉起来:“童佑护育院负责?它负得起责吗?那么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由谁来负责?”崔文涛眨着眼睛不说话

,余光瞄着邢启贤,却又不敢多瞄。邢启贤沉默了很久才说:“必须承认,确实存在监管上的漏洞,所幸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应该如何查漏补缺,改进工作,杜

绝此类事件再一次发生,将是我们爱心慈善基金会下一步工作的重点。”

林凤冲听完这番话,不禁目瞪口呆。

这俩人从市局离开时,林凤冲明确告知他们:在案件没有全部查清之前,请不要离开本市,以备警方随时征询。

邢启贤没有说话,崔文涛则忙不迭地说:“是是是,好好好,我们还要等陶会长回来,向她汇报工作。”

崔文涛口中的“陶会长”,是指爱心慈善基金会会长陶灼夭,今年三十八岁,单身,其父陶秉曾经担任A省民政厅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处处长,虽然退休多年

,但在地方上依然是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并且还挂着基金会名誉会长一职。陶灼夭每年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本市居住——陶家在本市原来有三套住宅,反腐

风暴开始之前,不知得了什么消息,把房子的产权都转移或清退了,致使纪委在调查中扑了个空——她现在居住的地点在五星级的荷风大酒店E座四层的一个套间

里。需要说明的是,“爱心慈善基金会”把整个E座都租了下来,作为驻本市的办事处,有二十多名工作人员在此工作。另外,荷风大酒店距离童佑护育院和爱心

医院都不算太远,三者虽然在地图上不属于同一个街区,但是彼此之间步行距离都不超过十五分钟,这一点随着时间推移,在案件侦破中将凸显出越来越重要的意

义。

陶灼夭在扫鼠岭案件发生的第二天凌晨一点,乘坐法国航空公司的航班前往巴黎了,她走得非常突然,实在不明白她何以要乘坐这么一班红眼航班匆匆出国,对此

,就连身为副会长的邢启贤也一脸茫然。面对林凤冲提问的“陶灼夭急着出国到底有什么事”,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这让林凤冲明白了:陶灼夭出国没有

跟他以及爱心慈善基金会的任何领导打招呼。但订票系统显示她是在前一天晚上九点半订的机票,尸检结果证明,那时邢启圣还活着,所以警方也就没有将她的出

走与扫鼠岭案件联系起来。当林凤冲打通她的手机时,她已在巴黎,在电话里她的声音疲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得知扫鼠岭案件之后,手机里一片死寂,很

久很久,在电话里她突然大声抽泣起来,不停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老刑警林凤冲凭着直觉做出了两个判断:第一,陶灼夭可能真的不知

道扫鼠岭案件;第二,她一定知道一些跟扫鼠岭案件相关的东西。

当林凤冲要进一步追问时,陶灼夭做出了一件令他啼笑皆非的事情:她居然把手机挂断了!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这让林凤冲想起了小时候跟同学下棋,经常发生下不过了就掀棋盘的事儿,但眼下四条人命陈尸扫鼠岭,岂能棋盘一掀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他连续拨打陶灼

夭的手机多次显示关机之后,又向邢启贤要来她的微信,加对方好友不予通过,只好写了一条短信发过去,不外乎希望你早日回国配合警方调查,不要隐瞒案情,

否则将承担法律责任云云,不过陶灼夭始终没有回复。

林凤冲联系巴黎警方,对陶灼夭的行动有所监控,但这条线就此暂时中断了。

 

 

3


负责审讯童佑护育院工作人员的孙康那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尽管被护育院垃圾一样的饮食和餐具气得血管突突直跳,但是单凭这些,连《刑法》第二百六十条之一的“虐待被监护、看护人罪”都构不成,对此孙康十分清楚

,糟糕的是副院长崔玉翠也很清楚,所以任凭孙康怎么拍桌子瞪眼睛,她就是抱着胳膊跷着腿,一问三不知,有些问题实在绕不开就敷衍几句,敷衍时也是夹枪带

棒的:“我从来不过问同事下班后的私生活!”“我一个副院长怎么可能管正院长的事?”“孩子的登记注册由办公室王菁管,起居饮食归护育员管,体检治疗归

邢院长管,你问的这些超出我的责任范围了!”“你问我负责什么?我主外不主内,这护育院的房租、水电、一日三餐不花钱啊?钱从哪儿来?天上掉不下来,土

里种不出来,得我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厚着老脸从外面讨回来(说到这儿她用右手手背啪啪啪地拍左手手心)!”“看孩子是个体力活儿,何况这些孩子还都有病,

不让我的员工吃好点儿,哪儿有精神头看孩子?”“您甭吓唬我,我懂法!老天爷打雷,劈的都是该死的,劈不到我头上!”

孙康问不了几句就得冲出审讯室,在楼道里深呼吸几口再进去,“不然我非揍她个老泼妇不可”!

崔玉翠所提到的王菁,就是那个坐在办公室打王者荣耀的财务兼HR。这个女人长着一张马脸,脸上的肉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角总挂着一丝嘲讽,问

她任何问题,她的回答都绝不超过三个字:“不知道”“不清楚”“没看见”“没保存”……就算孙康发了脾气,瞪起眼睛山吼:“突然少了三个孩子,晚上没有

回护育院,难道你不管吗?!”她也照样是一副参透了生死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回答多了两个字:“这归院长管。”

那三个满脸横肉的保育员,更是久经沙场的老妈子,比电视剧里走出来的还能演戏。跟她们好好讲话,她们就一口一口“咋儿”:“我咋儿能知道呢?”“我咋儿

能管这个事儿呢?”板起脸来教训两句,她们就撒泼打滚,真敢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干号没眼泪。但她们别有一项本领,就是能准确地把握住警察即将发火的“

临界点”,恰在那个点上突然收声,把脸一抹,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如果警察再问,就把从“咋儿”到干号的大戏从头重演一遍,搞得孙康哭笑不得。

至于那个愣头青司机,挨了马笑中一顿臭揍之后,老实了不少,但面对警察的审讯依然有明显的抵触情绪,硬顶不敢就装怂,耷拉眼皮,无精打采,有问必答,答

非所问,只对一件事情特别关心:“我被你们打了,打得还挺重,这医药费该谁出?”

他们没有一个人关心那三个失踪孩子的去向(警方对媒体发布的扫鼠岭案情,并未提及童佑护育院,出于审讯策略,警方也没有向护育院员工透露扫鼠岭上的死者

身份),甚至在辨识了那块江诗丹顿手表和黑色Zippo防风打火机之后,他们对院长邢启圣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漠不关心……审问这帮人的过程,让孙康感到绝望。

他是个老民警,贼偷流氓泼皮无赖什么人都见过,但是眼前这群人仿佛一堆没有任何感情的石头,冷漠无情,麻木不仁,针插不进,水泼不湿。搁在从前,至少对

那个愣头青司机,他肯定敢上去扇两巴掌,但现在不行,不要说刑讯逼供了,稍有暴力嫌疑,都会引起上级司法部门的调查。像马笑中干的那种事儿,也只有马笑

中那等人才干得出来,孙康可不敢,孩子上补习班的学费、老妈的血糖试纸,还有患淋巴瘤的老婆每个月要吃的美罗华,件件都指着他那点儿工资和警衔津贴呢。

不过,磨破了嘴皮子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

至少在门卫老徐头、保洁张阿姨和院长秘书池凤丽那里,孙康还是挖出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门卫老徐头的牙几乎掉光了,说话漏风得厉害。对警方的问题,他的回答尚算积极,就是每句话都要说上个三四遍才能听清。他说昨天院长是下午两点多开着一辆

黑色斯派轿车离开的——那辆车属于名怡公关公司所有,名怡公关公司除了承担爱心慈善基金会的公关工作之外,跟爱心医院和童佑护育院也有很密切的合作往来

,所以有时就把车借给他们使用,当然,名怡公司需要的时候,也会派周立平过来把车开走——院长开车回来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左右,车就停在院子里。后来自己

闹肚子上了趟茅房,蹲坑时间有点儿长,所以车什么时候开走的他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说了一句令警方十分震惊的话,“院长离开医院吗?十点半的样子吧”—

—考虑到邢启圣在相差不过三分钟的时间里就尸横扫鼠岭,这一证言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孙康反复问老徐头能否确认十点半离开医院的就是邢启圣本人,老徐头支

棱着脖子说:“那还能有假,院长就从传达室门口过去的,他那身衣服我还能不认得?!”

孙康发现他说话时总喜欢眯着眼,怀疑他老花眼,仔细一问,果然如此,所以他言之凿凿的“院长本人”就要大打折扣,毕竟经传达室走出大门只是一闪而过的事

情。

但是,保洁张阿姨的证词则从侧面证实了老徐头一番话的可信度。张阿姨是个面容敦厚的胖女人,跟那三个保育员相比要质朴和善良得多,看上去五十多岁了,其

实才三十出头。她说昨晚十点多自己从宿舍起身上厕所的时候,看见位于同一楼层的院长办公室的门里面亮着灯,屋里有走动的声音。

“你没进去看看是谁?”孙康问。

“大半夜的又没什么事,我怎么可能闯院长的门啊!”张阿姨皱着眉头说,“院长经常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有时候就住在里面了。”

“他的办公室平时锁门吗?”孙康又问。

“有时锁,有时不锁……”张阿姨说,“但除了早晨八点、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六点要打扫一下之外,也没什么人敢随便进去。”

一个“敢”字,含义隽永。坐在张阿姨对面的孙康,轻轻地把身子往前探了探问:“你们很怕院长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阿姨似乎觉察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脸涨得通红,憋了很久才说:“他是领导嘛,领导就是要凶一点儿,别的就没什么了……挺好的。”

孙康知道张阿姨肚子里一定是有货的,但不可逼之太急,审讯的技巧之一是:如果放弃追问一个让对方高度紧张的问题,一定要抛出一个让对方感到松懈从而愿意

回答的问题,所以他问:“张阿姨,邢院长的事儿咱们回头再说,但我就不懂了,你们护育院大晚上的仨孩子不回来,保育员都不带着急的,这像话吗?”

张阿姨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那个小武老是挑头儿跑,我们都习惯了。”

“挑头儿跑?”孙康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赵武那小子,嫌护育院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的,经常带着几个小朋友就溜出去了,几天就回来了,年年都这样。”

“年年?”孙康问,“赵武每年都来本市体检和治疗吗?我怎么听说省福利院每年都要换一批新的孩子送过来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每年换一批孩子来是不假,但小武、董心兰、李颖他们几个,反正是每年都要来。”

“既然逃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都是生病的孩子,能跑多远啊,没有药吃,没有饭吃,反正末了不是自己回来了就是被人送回来了……”张阿姨说。

“回来会受责罚吗?”

“最初我记得他们确实挨过院长和保育员的打,尤其小武,带头那个,被打得很重,棍子打、皮带抽的,打完得在床上躺好几天才能动,后面几次逃跑,回来也不

打了,只当他是出去玩儿了几天。小武那孩子后来也学皮了,一说要打他就脱了裤子把小鸡鸡亮出来,直挺挺的,挺大个孩子了,一点儿也不害臊……”张阿姨说

到这里,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笑容,“警察同志,他是不是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儿了?那孩子可不是个坏孩子啊!你们多批评教育,可他毕竟身上带着病呢,别说

孩子了,就是大人,一天到晚总带着个病,那人也好不了啊,您说对不对?”

孙康望着张阿姨,很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于小武的看法,池凤丽和张阿姨迥然有别:“那就是个坏坯子,坏透了!掀我的裙子,偷我的丝袜,用烟头在我的口罩上烫窟窿,总之就是个小色魔、小恶棍!

说这话时,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张本来俊俏的脸蛋拧巴得能做表情包。

“现在你不用再担心了。”孙康冷冷地说,“他已经死了。”

不对童佑护育院工作人员透露他们的被拘押与扫鼠岭案件有关,是专案组制定的审讯策略,唯一的例外是池凤丽,因为专案组通过外围调查和内部观察,一致认定

池凤丽是这个护育院最薄弱的一环。她是那种典型的花瓶女孩,头脑简单、物质欲强,但又胆小怕事,心地不坏,所以适时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也许能在瞬间瓦解

她的心理防线。

不出所料,听到赵武已死,池凤丽瞬间僵住了,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武死了,还有另外两个孩子,以及邢启圣。昨天晚上在扫鼠岭上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孙康的口吻更加严厉,却不再往下说,只观察池凤丽的反应。

池凤丽低下头,肩膀轻轻地颤抖起来,发出抽泣的声音,很久很久,才抬起头来,眼里闪烁着泪花,喃喃道:“有一次我姨妈来了,肚子疼,口又渴,拿了瓶矿泉

水要喝,小武见了一把夺过去,说女生来例假时不能喝凉水,然后去给我打了杯热水来,我问他怎么知道我来例假了,他说他什么都知道……那个小坏蛋……”

对于三个孩子的夜不归宿,她的回答与张阿姨相仿,也是因为此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最后出走的孩子们总是能自己回来。出事那天晚上,她一直在本市的天堂

夜总会跳舞,对邢启圣的动向完全不知情。

“我问得直接一点儿。”孙康顿了一顿说,“你和邢启圣是单纯的工作关系吗?”

池凤丽掏出纸巾擤了擤鼻涕:“有过几次……但他有些障碍,每次都很快就结束了,没什么意思,他好像对我兴趣不大。”

“邢启圣是个什么样的人?”孙康问,“让你随便说三个词形容他,你会选哪些词?”

池凤丽想了想说:“猥琐、贪婪、好色。”

“好色?”孙康望着她说,“可是你说他对你没兴趣……说句可能不大尊敬的话:我觉得你不是一个让男人没兴趣的女人。”

池凤丽说:“这我就说不好了,虽然我是他的秘书,但也就是带出去应应场面,我从来没有走进他最私密的那个生活圈,这方面,你与其问我,还不如去问张春阳

,他们俩只要在一起,满嘴都是腥臊恶臭。”

“张春阳是谁?”孙康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爱心慈善基金会的普通员工。”池凤丽说。

孙康注意到,她把“普通”两个字说得很重,而且嘴角浮起一抹别有意味的冷笑。

看来这里面别有内情,但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核实,孙康拿出手机,点开“语音备忘录”,一段音频在审讯室里回响起来,简简单单

只有一句——

“扫鼠岭地铁着火了,你们快点派人来吧!”

连续放了三遍,孙康才问:“这个声音,你能听出是谁在说话吗?”

池凤丽点了点头:“这是邢启圣的声音。”

刑事技术处在对这段语音进行了分析处理之后,从背景音中提取到了一段咔嗒咔嗒的声音,经过现场比对,证明这声音来自苗圃内地铁C口附近的那棵槐树枝上缠

着的破旧风车,这铁一样的证据,加上池凤丽的证词,足以证明当晚在扫鼠岭上给一一〇打报警电话的,正是后来陈尸隧道风亭的邢启圣!

那么,那个穿着邢启圣的衣服,在他的办公室滞留到十点半才离开护育院的人又是谁?这是一个尚无答案的谜团,从院长办公室的抽屉没有被撬开、财物没有丢失

来看,这个人肯定不是什么窃贼;另外,应该正是此人接通了邢启圣从扫鼠岭上打出的第二个电话。

就在孙康表示审讯暂时告一段落,池凤丽可以回家休息的时候,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说:“孙警官,我认为有个人十分可疑,很可能就是他杀害了

老邢和那三个孩子。”

“谁?”

“名怡公关公司司机周立平。”

“你为什么怀疑他?”

“他以前就是个连环杀人犯,这一点不光名怡公司,连爱心慈善基金会和我们护育院都知道,大家平时都躲着他走,只有小孩子们不懂事,喜欢跟他一起玩儿。有

几次我们护育院的人有事,没时间送孩子们去爱心医院,临时托他开车送一下,就这么的,护育院的孩子就跟他好上了,尤其是小武……”池凤丽说,“为此老邢

曾经跟周立平吵过架,吵得很凶,我们都听见了,一开始周立平还凶巴巴的,后来老邢说他要再敢碰孩子就报警抓他,周立平才被吓跑了。老邢还提醒老徐头,让

他把好门,不要放周立平再进来,禁止他跟孩子们接触。”

孙康点了点头:“你提供的这个信息很有价值!”

当孙康把上述审讯的厚厚一摞笔录交到杜建平手里之后,杜建平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把林凤冲叫来,神色凝重地说:“跟周立平短兵相接的时候到了!”

 

 

4


所谓“短兵相接”,就是对犯罪嫌疑人进行面对面的审讯。杜建平把从案发到现在自己所做的所有工作、证人的口供和搜集的证据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才发现什

么都准备好了——除了他自己之外。

当了几十年的警察,破获的案件成百上千,但即将面对的对手,却是有史以来最让他感到棘手、头疼甚至——他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承认——紧张的一个。十年前

他们曾经交过手,那时周立平还是个高中生,作为“西郊连环凶杀案”的重大犯罪嫌疑人,被捕后一言不发,形如僵尸,以为自己这样就能逃过法律的制裁,结果

还真就被他逃过了,只判了有期徒刑十年!这是杜建平一辈子都感到遗憾的事情。每个罪犯都像一块肥皂,你如果一次抓不牢他,被他从手心里滑走了,他可能一

下子就滚进某个阴沟或暗角,从此逍遥法外,以一个守法公民的形象出现在社会上,阳光下他的影子绝不比别人黑暗半分。所以能够再次擒获周立平,几乎是个奇

迹,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杜建平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无论在犯罪能力还是反侦查技巧上都有顶级经验的高手——要知道,当年周立平可是把警方的心理攻势、交叉讯

问、生物钟干扰、测谎仪等审讯技巧领教了一溜够的——换言之,警方的一切他都熟悉,而他的一切,警方已经无比的陌生……

最能说明这一点的,莫过于对周立平住处的搜查结果,尽管林凤冲带队,并调去了楚天瑛这样一位非常优秀的犯罪现场勘查专家做副手,但在周立平的屋子里还是

一无所获。那是个破旧居民楼的顶层一居室,站在门口,整个房间一览无余:单人床、椅子、折叠桌、衣柜,都是老气横秋的木纹色,充满了出租房特有的气质,

衣柜里除了几件衣服,还有雨伞、双肩包和做交通协管员时剩下的几面小旗,褥子下面压着两千多元现金和一张工商银行的储蓄卡,卡里面已经存了几万元。从床

底下搜出了三双跑鞋和一套可拆卸电镀哑铃,邻居证实:周立平酷爱健身,每天早晚都要在小区里跑步,夏天的时候半开着门,看见过他光着膀子举哑铃,一身的

腱子肉上汗津津的。

李志勇专门打电话给杜建平问:“有没有找到那把手枪?”

杜建平的回答令他失望。

刑事技术处恨不得把整间屋子都打包带走,可是用显微镜把每根掉在地上的头发丝儿都查看过,却仍没有找到一星半点儿能跟扫鼠岭案件挂上钩的物证,而且几个

负责现场还原的工作人员一致认定,从物品的摆放、垃圾的清理尤其是被褥的折叠情况来分析,周立平从案发当晚回家到第二天出门上班,没有任何的异样。

这一切都令杜建平头疼不已。所谓证据,在法律上是个很复杂的概念,但说到底无非分成两种: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直接证据就是用一条直线就能把犯罪嫌疑人

和罪行联结起来的证据,而间接证据则是要拐好几道弯才能将犯罪嫌疑人和罪行建立联系的证据。无论刑事审讯还是司法判决,最有价值的永远是直接证据。但目

前警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间接证据而不是直接证据: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监控摄像头拍摄到的周立平开着斯派驶过青石口东里红绿灯的图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你总不能在法庭上跟法官说“因为他以前杀过人,所以现在扫鼠岭上的四具尸体也很可能是他的杰作”吧!

这样一来,就只能指望面对面的审讯来撬开周立平的嘴巴了。

为了加深对对手进一步的了解,杜建平亲自问讯了名怡公关公司老总郑贵,让他讲述一下周立平的工作和生活情况。经过整理和核实,大致能坐实以下几件事。第

一,周立平能来名怡公关公司上班,是出于一位名叫孙静华的女士的举荐。孙静华是本市某高级宾馆的会展部经理,名怡公关公司为客户策划的会议或活动基本上

都在那里举办,所以郑贵一向很给孙静华面子。周立平来公司的第一天就说明自己曾经因杀人罪坐过多年牢,郑贵当时吓了一跳,但答应孙静华的事不好反悔,所

以还是把他收下了。问了一下他有什么技能,他说自己在监狱里学过开车和修车,刚好公司有三辆车,却没有固定的司机,郑贵就让他做专职司机。第二,周立平

平时很少说话,在公司里除了跟邢启圣之子邢运达关系不错之外,跟其他人没有任何私交,不过郑贵喜欢他的嘴严,出外办事总带着他。第三,周立平没有女朋友

,他对公司的女同事一向敬而远之,就像女同事们对他的态度一样。第四,周立平确实喜欢孩子,有一次郑贵亲眼见到赵武来润唐高科技孵化园区D座找他,当晚

邢启圣给郑贵打电话,大发雷霆,郑贵好说歹说才把事情压下去,返回头来狠狠训斥了周立平一番,周立平只是沉默不语。

上述这些,不但没有驱散笼罩在周立平身上的迷雾,反而加重了迷雾的浓度,特别是他与邢运达之间的关系,让警方再一次将视线集中在完全没有作案时间的邢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