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她说。
“如果我知道答案,我一定回答你。”我说。
“你为什么打他?”她问我,“那次你为什么打他?”
我开口问她“哪次”,主要是想利用这几秒的时间来思考,不过,我马上就知道了。安迪,你别问我是怎么想到的,可能是第六感,或者是人家说的女人的直觉,

或者其实我看出了我女儿的心思,反正我就是想到了。我知道要是我迟疑,即使只迟疑一秒,我就会失去她。或许只有那一天,不过更有可能会永远失去她。我就

是知道,我也毫不迟疑。
“因为那天晚上早些时候,他用大木块打我的背,”我说,“差点把我的肾都打碎了。我只是决定我再也不要被揍了,我绝对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
她惊愕地看着我,就像有人猛然打了你的脸时你会有的反应。她很惊讶,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形。
“他不是这样说的,对不对?”
她摇摇头。
“那他是怎么说的?是因为喝酒?”
“他说是因为他喝酒和打牌,”她低声说着,声音低得我几乎都听不清,“他说你不想让他或其他任何人玩得开心,所以你才不想让他去打牌,所以你去年才不让

我去塔尼娅家过夜。他说你希望大家都和你一样,一星期工作八天。当他挺身而出,和你讲道理的时候,你用那个奶油罐砸他,然后还告诉他,如果他敢有任何举

动,你就会砍下他的头。你会趁他睡觉的时候这么做。”
安迪,要是事情没有那么严重的话,我当时真想大笑。
“你相信他的话?”
“我不知道,”她说,“一想到那把斧头,我就好害怕,怕得不知道该相信谁。”
听她这么说,我的心真是有如刀割,但是我并没有让她看出这一点。“塞莱娜,”我说,“他说的都是谎话。”
“你别管我行不行!”她说,试着抽回她的手。她脸上又露出受惊小兔的表情,我知道她不只是隐瞒了一些她觉得羞耻或是担心的事情,她快吓死了。“我会自己

解决的!不用你帮忙!你别管我!”
“塞莱娜,你没有办法自己解决的。”我说。我说话的语气低沉轻柔,就像你对被带刺铁丝网钩到的马或小羊说话时的那种声音。“如果你可以自己解决,你早就

解决了。现在听我说,我很抱歉让你看见我拿着那把斧头,我很抱歉你那天晚上看见和听见了所有那些事情。要是我知道你会因此变得这么害怕、这么不快乐,不

管他当初怎么惹我,我都绝对不会还手的。”
“你别再说了,行不行?”她问道,终于抽回了她的手,用手捂住耳朵,“我不想再听了!我不要再听了!”
“我不能不说,因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回不来了,”我说,“但是这件事还没有。所以让我帮你,小宝贝。求求你。”我伸出手想抱她,将她拉回我身边。
“不要!不要打我!你别碰我,你这个臭女人!”她一边尖叫,一边往后退。她在栏杆边绊了一跤,我很确定她会往后翻过栏杆,掉到海里。我的心脏都停止跳动

了,但是感谢上帝,我的手并没有停下来。我急忙伸出手,抓住她外套前面,将她拉向我。我在湿滑的地上滑了一跤,差点跌倒在地。不过,我又稳住了身子,就

在我往上看的时候,她抬起手,打了我一巴掌。
可我根本不介意,只忙着再次抓住她,再次抱着她。要是我在那个节骨眼上,放弃和塞莱娜那种年纪的孩子澄清误会的机会,我想我和那个孩子的感情就永远结束

了。而且,那个巴掌根本一点也不痛。我只怕我会失去她,在内心深处,我也不觉得痛。就在那一秒,我很确定她会越过栏杆,头朝下、脚朝上地掉到海里。我真

的很确定,几乎可以想见那个画面。当时我的头发竟然没有变白,可真是奇迹呢!
她一边哭,一边告诉我她很抱歉,她说她不是有意要打我,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出手打我,我说我知道。“别哭了。”我说。她接下来说的话简直让我愣住了。“妈

妈,你应该让我掉下去的,”她说,“你应该放手的。”
我放开她,离她一臂之遥,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在哭,然后我说:“小宝贝,我绝对不会那么做的,绝对不会。”
她一直摇着头。“妈妈,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觉得好肮脏、好混乱,不管我多么努力地尝试,我还是快乐不起来。”
“到底怎么啦?”我说,我整个人再次感到了害怕,“塞莱娜,到底怎么啦?”
“如果我告诉你,”她说,“你可能会亲自将我推到海里吧。”
“我会不会这么做,你比我清楚,”我说,“我的心肝宝贝,我再告诉你另一件事好了:除非你一五一十告诉我,否则我是不会让你踏上陆地的。如果我们今年必

须在这艘渡轮上待着,那我们就在这儿待着。不过啊,我想,就算我们没被渡轮上那个快餐店里提供的烂食物给毒死,不到11月底,我们也会被冻僵的。”
我以为这会让她发笑,但是并没有。相反,她头垂了下来,眼睛盯着甲板,低声说了些什么,声音真的很低。当时风呼呼吹着,还有发动机的声音,我根本听不见

她说了什么。
“宝贝,你说什么?”
她又说了一次,这一次我听见了,虽然她并没有提高音量。我马上就了解了整件事情,从那一刻起,乔·圣乔治喘气的日子就所剩不多了。
“我根本不想那么做,都是他逼我的。”她这样说。
听完后我愣住了,只能站在那儿,后来我向她伸出手去,她退缩了。她的脸好苍白,像纸一样。然后那艘渡轮,就是那艘老旧的“海岛公主号”,突然倾斜了一下

。整个世界都倾斜了起来,当时要是塞莱娜没抓住我的腰,我猜我那骨瘦如柴的老屁股可能已经跌坐在甲板上了。我马上又抱着她,而她就伏在我的肩膀上哭泣。
“来,”我说,“上我这儿,陪妈妈到那边坐着。我们在这艘船上已经折腾得够多了吧?”
我们肩搭着肩,像两个伤兵一样,拖着脚走到船尾甲板梯边的长板凳上。我不知道塞莱娜是否觉得我们像伤兵,但我真的这么觉得。我只是流泪,塞莱娜却是痛哭

流涕,再不停止的话,内脏似乎都要哭出来了。不过,我很高兴能听到她那么用力地哭。听着她哭泣,看着她的泪水滑下脸庞,我才明白,她的感觉曾经变得多么

麻木,就像她的眼睛失去光彩,衣服之下的身材被掩盖住一样。我当然喜欢听她笑胜过听她哭,可即使只能听到她哭,我也愿意。
我们在长板凳上坐下,我让她继续哭着。等她的情绪终于平缓一些之后,我从包里拿出手帕给她。她并没有立刻用那块手帕,只是看着我,脸颊都湿了,眼窝发黑

,深陷进去。“妈妈,你不会恨我吧?你真的不会恨我?”
“不会,”我说,“现在不会,永远都不会。我保证。但是我要弄清楚这件事,我要你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的表情告诉我你觉得自己做不

到,可我知道你做得到。还有,记住这一点——你以后不需要再提起这件事,甚至也不必告诉你的丈夫,如果你不想这么做的话。你明白吗?”
“妈妈,我明白,但是他说,如果我说出去……他说,有时候你会变得很疯狂,就像你用奶油罐打他的那个晚上……他说,如果我想要说出去,我最好别忘了那把

斧头,还有……”
“不,不会的,”我说,“你现在必须从头说起,一直说完。不过听你说之前,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你爸爸对你乱来,对不对?”
她头垂得低低的,一句话都没说。我知道我已经得到了答案,但是我觉得,她必须将这件事大声说出来。
我把手放到她下巴上,托起她的头,直到我们互相直视对方的眼睛。“对不对?”
“对。”她说,然后又哭了起来,这次她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哭得那么激动,时间也没有那么长。我让她继续哭着,因为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不能直接问“他对你做了什么”,因为我想她很有可能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会儿,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他是不是已经侵犯了她?但是我觉得

,即使我说得很露骨,她可能也不太明白,而且那些话让我觉得很难听。
最后我说:“塞莱娜,他有没有进入你的身体?有没有碰你的私处?”
她摇摇头。“我不让他那么做,”她咽下了一次抽噎,“至少现在还没有。”
她说了那句话后,我们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不那么拘谨了。我的心里只有怒气,好像里面长了一只眼睛,在那天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这只眼睛的存在,我

的这只眼睛看见的是乔的那张长长的马脸,他的嘴唇永远是皲裂的,他的整排牙齿老是泛黄,他的脸颊总有裂痕,而且颧骨泛红。之后我总能看见他那张脸离我很

近,即使我已经睡着了,两只眼睛都合上了,那只眼睛也还是睁着。于是我开始明白,除非他死,否则那只眼睛是绝对不会合上的。那就像坠入爱河一样,只是情

形刚好相反。
与此同时,塞莱娜开始讲起整件事情的经过。我静静听着,一次都没有打断她,事情当然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那一晚,我用奶油罐打乔,塞莱娜正好在门口看

到他用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也看见我拿着那把斧头站在他面前,好像真的要砍下他的头。安迪,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他停止这一切,而且我是冒着生命危险这么

做的,但是这些她都没有看见。她只看见了对他有利的一幕。人家说啊,通往地狱的道路是用善意铺成的,我知道此言不假,那些苦痛的经验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为什么想做善的事情,总会导致恶的结果?我想这个问题还是让比我更聪明的人去伤脑筋吧!
我不想在这里说出整件事情,不是出于对塞莱娜的尊重,而是这件事真是说来话长。此外,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一想到这件事就心痛。不过我会告诉你们她说的

第一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又让我深深地受到了打击。为什么事情的表面和真相会有这么大的差距?为什么会这么表里不一?
“他看起来好难过,”她说,“血一直从他指间流下来,他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他看起来好难过呀!妈妈,看着他难过的表情,我好恨你,比我看着他的血和泪还

恨你。当时我就决定,一定要补偿他。我上床睡觉之前,跪着向上帝祈祷。‘上帝啊,’我说,‘如果你让她别再打他,我会好好补偿他的。我发誓我会的。看在

耶稣的分上,阿门。’”
我以为那时我的女儿已经关上门,没看见那一幕,结果却在一年多之后听到她这么说,你们知道我心里做何感想吗?安迪,你可以体会我的感受吗?弗兰克,你呢

?那你呢,来自肯纳邦克的南希·班尼斯特?不,我看得出来你们都不能体会。我向上帝祈祷,你们永远不必经历这种事。
她开始对他好——他在后面的车库修理别人的雪地车或是舷外发动机时,她会去给他解闷;我们一家人晚上看电视时,她就坐在他身边;他在门廊台阶上削木头时

,她也坐在他身边,听着他一贯的乔·圣乔治式政治屁话,像肯尼迪怎样让犹太人和天主教徒控制一切啦,共产党人怎样努力让南方黑人可以上学,可以和白人在

餐厅里平起平坐啦,美国再过不久就要灭亡啦,诸如此类的狗屁。她专心听他说话,他说的每个笑话她都捧场,他的手一开裂,她就马上给他涂上护手霜。他也不

笨,知道这可是大好的机会。他不再说一些评论政治的话,反而改说我的坏话,说我被激怒的时候有多疯狂,说我们的婚姻中出现的所有问题。根据他的说法,错

都在我。
1962年春末,他开始越过父亲的界线,以不太合适的方式摸她。不过,刚开始就只是这样——他们一同坐在沙发上,而我又不在屋里的时候,他会趁机摸摸她的腿

;或是她把啤酒拿去后面的车库给他时,他会拍拍她的屁股。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后来他变本加厉。到了7月中旬,可怜的塞莱娜怕他就像怕我一样。到我终于

决定要去大陆那边,问她个水落石出时,他已经对她做了一个男人能对一个女人做的所有事,只差没侵犯她而已,而且还威胁她必须满足他。
我猜,要不是因为小乔和小皮特放学回家,常常在旁边碍手碍脚的,他早就下手了。小皮特年纪还小,不懂事,但是我想小乔或多或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决

定以自己的方式挡他的路。如果真是这样,我只能说,愿上帝保佑他。那个时候啊,我一天要工作十二个小时,有时候甚至是十四个小时,根本一点忙也帮不上。

我不在家的时候,乔就对她纠缠不休,摸她,要她吻他,要她摸他“特别的地方”(他的称呼),还告诉她,他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他必须求她帮忙,她对他很好

,而我不是,以及男人有生理需求之类的屁话。可她绝对不能告诉我这件事。他说,要是她这么做,我可能会将他们两个人都杀了。他不断提醒她,别忘了那个奶

油罐和那把斧头。他不断告诉她,我是个多么冷血又性情暴戾的臭女人,还说这种事他自己也没辙,因为男人有生理需求。安迪,他向她灌输这些观念,逼得她快

发疯了。他——
弗兰克,你说什么?
是的,他有工作,没错,但是他那种工作却不会让他慢下追在自己女儿后面的速度。我说他是个半吊子,他真的就是那样,什么专长也没有。他帮夏天来岛上度假

的人打一些零工,还看管两栋房子。我希望雇用他做事的那些人有清楚的财产目录,别丢了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呢!有四五个渔夫会在忙的时候让他上船帮忙,乔没

喝醉酒的时候,搬起东西来可不输任何人。当然啦,他还有修理小型发动机的副业。也就是说,他的工作就像岛上其他男人一样,这边做一点,那边做一点,不过

他并不像大部分的人那么辛勤。像这样的人,可以灵活运用自己的时间。那年夏天和初秋,他就趁我出门工作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待在家里,纠缠塞莱娜。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懂不懂我想说些什么。你们看出来没?他不仅想努力得到她的心,也想努力得到她的身体。我想,她会变得那么无助、那么恐慌,是因为她看见

我拿着那把该死的斧头,而他也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当他发现自己不能再利用这一点得到她的同情时,就拿它来吓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她,要是我发现他

们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将她逐出家门。
“他们”做的事情!天哪!
她说,她不想做那件事。他说,那可真糟,不过要停下来已经来不及了。他告诉她,她已经成功挑逗了他,让他快疯了,还说那种挑逗通常正是造成强奸的原因,

而且好女人(我猜指的是像我这种性格暴戾、手持斧头的臭女人吧)都知道这一点。乔不断告诉她,他会保持沉默,只要她保持沉默。“但是啊,”他告诉她,“

宝贝,你可得明白,如果走漏一点风声,那可就全部泄露了。”
她不知道他说的“全部泄露”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下午端杯冰茶给他,告诉他劳丽·兰吉尔养了一只新的小狗,就会让他产生可以随时伸手到她

的两腿之间摸她私处的想法。但她相信,一定是她做了什么,才会让他做这么糟糕的事,所以她觉得很羞耻。我想这才是最糟的,不是恐惧,而是羞耻感。
她说,有一天她曾想过要将整件事告诉学校的辅导员希茨女士。她连面谈时间都约好了,可因为之前进去的女生面谈的时间超时,所以她在办公室外面又勇气全无

。那是不到一个月之前的事,就在开学后不久。
“我开始想,别人听了会怎么看待这整件事。”我和她坐在船尾甲板梯边的长板凳上时,她这么告诉我。当时,我们已经航行了一半的路程,可以看见东海角了,

那整个地方都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塞莱娜终于不哭了。她不时发出很大的吸鼻声,我的手帕已经湿透了,不过这时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我真为她感到骄傲

。她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我们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死死地握着我的手。第二天我的手还有淤青呢!“我一直想着,要是我坐下来说:‘希茨女士,我爸爸想对我

做那个,您知道的!’她很笨,又很老,很可能会说:‘不,塞莱娜,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只不过她会像她站起来时那样,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说:‘

你说啥?’然后我就得告诉她,我的亲生父亲想要侵犯我。她绝对不会相信我说的,因为她家乡的人可不会做那种事。”
“我想那种事全世界都有,”我说,“听来伤感,不过是真的。而且我觉得,学校的辅导员应该也知道这一点,除非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塞莱娜,希茨女士是

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不是,”塞莱娜说,“妈妈,我觉得她不是,不过——”
“小宝贝,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遇到了这种事吗?”我问她,然后她说了一句话,因为音量太低,我又没听清楚,所以我要她再说一次。
“我不知道全世界是不是只有我遇到了这种事,”她说,然后抱着我,我也抱着她,“反正啊,”她终于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发现自己要是坐在那儿,根本就说

不出口。如果我当时直接踏进去,可能就说出口了,但是我不止一次地站起来又坐下,反复想着爸爸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你会不会因此以为我是个坏孩子——”
“我绝对不会这么想的。”我说,然后再次拥抱她。
她对着我笑了,那个笑容温暖了我的心。“我现在知道了,”她说,“可那时候我不确定。就在我坐在那儿,透过玻璃看进去,看到希茨女士和先前进去的那个女

生谈完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不进去面谈的好理由。”
“哦?”我问她,“是什么理由?”
“这个嘛,”她说,“这不关学校的事啊。”
我觉得很有趣,于是开始咯咯地笑。不久之后,塞莱娜也和我一起咯咯地笑。我们愈笑愈大声,两个人就坐在长板凳上,手拉着手,咯咯地笑个不停,像一对求偶

期的潜鸟一样。我们实在笑得太大声了,连在下层舱房卖小吃和香烟的小贩都抬起头望了我们一两秒,确定我们没事。
在回家的路上,她又说了另外两件事——一件是她的嘴巴告诉我的,另一件则是她的眼神告诉我的。她大声说出口的那件事是,她一直想收拾行李离家出走;那似

乎是条出路。但如果被伤得太重,离家出走也解决不了问题,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人还是丢不开记忆与情绪的包袱。而她的眼神告诉我的那件事是,她不止一次有

自杀的念头。
只要想着那件事情,只要想着我女儿的眼神里露出自杀的念头,我心里的那只眼睛就更清楚地看见乔的脸。我可以看见他的嘴脸,看见他一再纠缠她,想要伸手在

她裙子下乱摸,直到她为了自卫而不得不穿上牛仔裤,看见她因为好运而没有让他得逞,他却一直纠缠。我想过,要是小乔没有早点结束和威利·布拉姆霍尔的玩

耍时间,早点回家,或是我没有及时睁大眼睛,看出她的问题,悲剧可能已经造成了。最重要的是,我还想到他是怎么在后面驱赶她的,就像一个坏心肠的人,拿

着皮鞭或是木棍赶马,而且从不停止,没有爱心,也没有同情心,直到那匹马倒在他脚下死去,而他可能只是手持木棍看着那匹马,不明白马为什么死了。我当初

想摸他的额头,想看看他的额头是不是真的那么光滑,结果却得到这种下场,事情竟然演变成这种局面。我真的看清一切了,我发现我竟然在和一个没有爱心,也

没有同情心的人一起生活,他相信任何他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能任他占有和糟蹋,哪怕是他的亲生女儿也一样。
想到这里时,我第一次有了杀他的念头。那时我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杀他,上帝做证,真的没有,不过如果我说,那个念头只是想想而已,那我就是在说谎。那可远

不止想想而已。
塞莱娜一定在我的眼神中看出了我的想法,因为她抓着我的手臂说:“妈妈,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快告诉我,不会发生什么。他一定会发现我告诉你了,他一定

会气疯的!”
我想说一些她想听的话,让她安心,但是我说不出口。一定会发生什么,只是会发生什么,以及事情会不会很严重,就得看乔了。那晚我用奶油罐打他的时候,他

让步了,可那并不表示他会再让步一次。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说,“但是塞莱娜啊,妈妈告诉你两件事情:第一,这整件事情都不是你的错;第二,他不会有机会再纠缠你了。你明白吗?”
她的眼睛里再次充满泪水,有滴眼泪溢出眼眶,滑下她的脸庞。“我只是不希望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她说。她停了一会儿,嘴巴动着,然后突然说:“哦,

我真讨厌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要打他?他为什么要找上我呢?为什么事情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呢?”
我握着她的手。“小宝贝,事情都会变的,有时候事情会出错,那我们就要想办法更正这些错误。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吧?”
她点点头。我在她的脸上看见了痛苦,但是没有怀疑。“是的,”她说,“我想我知道。”
这时我们已经到了码头,没有时间继续谈了。我很高兴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因为我不想看见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像每个孩子一样,想要一切回归正常,却不要

造成任何苦痛,不让任何人受伤;或者想要我做一些不可能的保证,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那些保证。我不知道我内心的那只眼睛愿不愿意让我遵守诺言。

我们走下渡轮,两个人都没说话,我觉得这样反而更好。
那天乔在卡斯泰尔斯家帮忙建后廊,他晚上回家之后,我让三个孩子去了杂货店。我看见塞莱娜沿着车道一路往前走的时候不时回头看看我,脸苍白得像牛奶一样

。安迪啊,她每次一回头,我就在她眼中看见了那把天杀的斧头。不过我也在她眼中看见了别的想法,而且我相信这个别的想法让我松了一口气。她一定在想着,

至少事情不会像以前一样一再重复,永不停止了。她是那么害怕,我想她心里一定这么想。
乔坐在火炉旁看《美国人》,这是他每天晚上的习惯。我站在木柴箱旁看着他,内心的那只眼睛似乎睁得更大了。我心里想,看看他,坐在那儿活像个老爷;坐在

那儿,好像他不必像我们其他人一样,穿裤子得一条腿一条腿地来;坐在那儿,以为用他的魔掌侵犯他唯一的女儿是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事,而且做完之后还能问

心无愧地睡他的大头觉。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从萨莫塞特小酒馆的初高中毕业舞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他坐在火炉旁看报纸,穿着打了补丁的蓝色旧牛仔裤

和脏保暖背心,我则站在木柴箱边,心里想着要杀死他,但是又下不了手。那种感觉就像是走入了一片魔幻森林,当你往回看的时候,却发现来时路已经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