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在做什么?”
“在一家制药公司,做研发方面的工作。”
“干腻了吗?”
“也不是。前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休了个长假。这次出来也没有特别想要继续之前的职业,换个领域试试,如果不行的话我就再做回老本行。”
“制药公司啊,那可真不错。具体是哪一家呢?”
关月青报上了名字,魏立行马上投来钦佩的目光。这家药厂在同行业中也算小有名气,一直是毕业生的理想选择之一。
“想不到你毕业之后去了那里。”
“毕业那年算运气比较好。”
“做研发应该比当老师要好。”
关月青无奈地笑了笑。以前经常有人对她的工作表现出羡慕之情,甚至入职之前自己也曾以为今后就可以穿着白大褂每日坐在实验室心无旁骛地做研究,可事实却不是这样。任何工作一旦深入了解都能找到一万个让人离职的理由。
“别人的工作看着都比自己的强。”
“不是吗?”
“太枯燥了。每天都在和试剂打交道,小白鼠就是最好的朋友。”
“那是你心还不静不下来。小白鼠总不会不听话吧,等你被学生烦得连口水都喝不上时你一定会想念小白鼠的。”
“别吓唬我!”关月青装出可怜的样子。
“是真的。”
“没有百分百顺心的工作。”关月青说,“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来当老师的。”
“毕业之后就来了。”
“硕士毕业?”
“不是。本科。”
“啊?”关月青满脸惊讶。
“后来没读。”魏立行回答。
以全系第二的成绩进校,在之后的日子里也从没跌出过前十名。无论什么时候总能在自习室看见魏立行的身影,整个大学他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刻苦。大四冬天,魏立行拿到了学校的保研资格,但这件事传开后也没什么爆炸性的效果,可能在大家的心里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
“真太可惜了。”
“也没什么。就算去读研了,现在也还是要出来工作,我不认为我会一直待在研究领域。既然本科毕业就能找到工作,那何必再浪费时间。”
“你现在是班主任了吧。”
“第一年就是了。这里老师并不多。”
“我也是,我都没准备好。”关月青说。
“恭喜。”
“得了吧。”听出来是反语,关月青立即制止,“你倒是跟我说说,当班主任都要做什么,我可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不需要准备,就是比一般任课老师多操心学生的生活,还有要对他们的学习状态有准确的把握。做到这些就可以了,你管得太多自己会累,也不会有什么成效,毕竟学习这种事儿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要说做班主任的经验,魏立行并非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班主任的工作并不意味着复杂和高难度,倒更让人感到琐碎,把将近五十个学生的情况时刻放在心上,需要付出的就是体力和精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因此,从工作强度上看,班主任倒成了体力活。而且根据他的观察,有没有担任班主任的区别其实并不是工作中,而在于工作之外。普通的任课老师相对更自由,假期除了可以忙自己的事情,也能在外面担任辅导老师为自己增加些收入。
“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吗?”
魏立行想了想。“那时候好像根本就没想。反正一旦开始工作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我是说一开始就认为学习主要是靠自己吗?”
“那倒不是。”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被这么一问,魏立行发现自己也没有准确答案。印象中刚刚走上讲台的时候自己是把每一个学生都当成充满希望的骄子的,为什么现在会只凭印象就将他们区别看待呢?
魏立行本能地感到造成这种改变的并不是这几年的执教经历。若要深究根源,或许这种认识早就埋藏在自己的认知模式当中了,也就是来自多年学习经历中对身边事情的耳濡目染。
“像你这么聪明,学习肯定是不成问题。”
“学习都要付出努力的,任何人都一样。你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你没看到我的付出。”
“别谦虚。不同的人付出的程度也是不一样的。像我就只能靠反复积累。”
“你是说大学时吗?”
“嗯。”
“单靠努力也不错啊,越努力越幸运。”
魏立行记得关月青过去的成绩在系里也是排在前面的。
“对了。”关月青好像想起了什么,“为什么学校会突然招生物老师?”
“之前负责的生物老师提前退休了。你应该见过吧?”
“没有啊,为什么?”
“听说面试的时候他也在场。”
关月青回想了一下面试当天的事。“只有一个女的,看年纪不像是要退休的。”
“那就是没去。退休的生物老师是个老大爷。”
也不知为何,关月青笑了起来。
“你不问问为什么退休吗?”
“退休不就是退休吗?”
“当然不是。”魏立行被关月青的天真表情逗笑了,“一般来说是不会在学期中退休的,但是他的身体不太好,实在是讲不动了。从这学期开始就经常由我帮着代课。”
“我又不了解。在我看来都是平常的事情,只有你这种有工作经验的人才能发现不自然的地方。”
关月青双手背在身后,迈起轻快的步子,扎起的马尾在后面一跳一跳的。要是以她的个性,就算在学校工作了很久也不会注意到有同事突然离职。她本来就不是把注意力浪费在别人身上的人。
“没想到来这里还能遇到同学,你工作这么多年以后还得多请教你。到时候别不理人啊。”
“你尽管来找我就行。”魏立行笑着回答。
走到空中回廊时,一阵晨风从侧面吹来,关月青只穿了短袖T恤,胳膊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在四层楼高的地方风还是挺冷的。
“昨天没有生物课,你怎么还来学校呢?”魏立行问。
“第一天报到啊。说是没事儿就可以早走,但我总觉得不好。”
“你放学去实验楼干什么,一般没人去那边。”
“我就是想看看实验室什么样子。”关月青倔强地皱起眉头,仿佛是在抱怨自己运气不好。
“你不知道实验室是校园怪谈的主要背景吗,一个人跑去那里不出事儿才怪。”
“这能怨我吗,我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儿。”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快放学时。”
“钥匙是哪来的?”
魏立行对同学的行动愈发感到好奇。没有实验课时候,实验室都是锁起来的,如果有实验课也得提前申请才能使用。
关月青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可爱笑容。“我用废银行卡打开的。”
“你⋯⋯”
“怎么啦?”关月青得意地眨着大眼睛。
用银行卡开门这种技能她在高中时就练得炉火纯青。起初是因为要回教室取忘记带的作业,到了后来心烦意乱的时候也一个人会溜进教室安静一会儿。
“算了,我无话可说。”
关月青忍不住笑了出来。
“然后呢,实验室合你心吗?”
“不如咱们大学的,但是以高中的标准而言合格啦!”
“不行,只有两间实验室,太少了。遇到重要的实验得连着排上几天的课才能所让有的班级轮一遍,很麻烦。”
正因如此,一些观察性的实验有时候干脆就略过了。虽然这里是重点校,但毕竟是小规模,在教学工作上总会有差强人意的地方,难以和生源多的名校相比。
“我听说为了准备会考接下来也会有很多实验课。”
“是的,所以任务艰巨啊。”
魏立行在心里算着日子,最迟两周内也要开始了。
“你在实验楼的时候没注意到天台有人吗?”
“没有。要是看见有人上去,再怎么说我也会问一句的。”
“说的是啊。可惜了。”
“他家里人究竟是什么意见?”关月青问。
“他们坚持认为这不是自杀,要学校负责,王珺也不让步,他们准备让警察调查。”
“调查什么?”
“死因。”
“不是摔下来的吗?”关月青不解地问。
“他们想知道韩立洋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台,为什么会跳下来。”
未来这件事如何发展将取决于警方调查的结果。但是以当下的情况来看,韩立洋父母的行动对学校而言并不乐观。想到这,魏立行忽然想换个话题了。
之后,两人又聊了聊大学时代的人和事。相互说起曾经同学的近况时,彼此都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谈话间,下课铃声响起,走廊渐渐被拥出的学生占据。在持续的喧闹声中,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办公室。
小区内皆是七层高的住宅楼,红色砖墙干净醒目。不过,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砖红色深浅不一,那是被风雨侵蚀的痕迹。
这些小楼四幢连成一排,每排楼前都修了绿化带和简易的健身设施。外人乍一看每个单元都差不多,想要区分只能靠钉在墙上的号码牌。
柴原和凌沐就在仰着脖子一排一排地确认。
中午,因为接到了家属报案,他们需要来死者家中了解情况。
“好像还得往前走。”凌沐说。
“想不到这小区还挺大的。”
其实柴原昨天就从同事那里听说学校有人坠亡的事情了。因为从现场看已经初步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又不是自己直接负责,柴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既然接到了报案,他倒想来看看。至于凌沐,作为一介新人,不排斥任何接触案子的机会。
就这样,新老警察经过一番寻找终于来到了韩立洋家楼下。
凌沐扶了扶眼镜腿,望着三楼阳台的窗户,说:“就是那家吧。”
“先说好了,你负责安慰家属。”柴原说,每次他都把关怀工作交给后辈。
“我真的不擅长。”
“像上次那样就行。”
“不一样吧?”凌沐还在推脱。
柴原指的是一个月前的一起盗窃案,失窃金额数目并不是很大,可安抚受害人情绪也费了一番功夫。这回的任务应该更加艰巨。
“要看家属的状态。”
来到三楼,柴原按下了墙上的门铃,里面一个洪亮的男声应了一声,几秒钟后门就开了。
“快进来。”一个已经发福的中年男人探出头,看见两人身穿警服就立马招呼他们进屋。
房子是很普通的两室一厅结构,但有个显眼的特点,那就是大。玄关和客厅算在一起有五十多平,但或许是朝向问题,客厅里显得很暗。柴原站在客厅,透过虚掩的两扇门看了一眼,好像卧室和厨房也挺宽敞。
“事情的经过我们已经了解了。”
“是不是很不正常?”
“我们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听说是坠落。”
“学校说是我儿子自己跑上去然后不小心掉下来的。这绝对不可能,他放学不回家,跑上面去干什么?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会那么做吧?再说有人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这本身不也暴露出学校管理的失职吗?”
见到警察,韩厥积攒的不满找到了倾泻的出口,难以消解的郁结就如石块般滚落。
“还是先问一句吧,知道他为什么放学后去天台吗?”
“问题就在这,谁也不知道。”
“既然这样,还是应该先查清他去那么高的地方干什么,不然后面的事情很难做判断。现在一味地指责学校也不是办法。”
“您这就是和学校一样的口气了。那学校就一点儿责任没有吗?”
“厘清责任是后面的事情,该由谁负责会根据事实做出公正的裁决。我们来是为了弄清死者坠楼的原委的。”
“那得怎么才能弄清呢?”
“听说没有找到遗书之类的东西。”
“我先声明一点,我儿子不可能自杀,不然我也不会报案。”
“家里找过了吗?”
坐在旁边的凌沐拿出手册和笔,准备记录了。
“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根本没有那种东西!”两根粗壮的胳膊支在大腿上,这架势让韩厥看起来更壮了。
“你们抽烟吗?”韩厥一只手伸进衬衫胸口的口袋。
柴原摇了摇头。
“那我也不抽了。”他把已经快空了的烟盒放在茶几上,“我去给你们倒水。”
“也不用了。”柴原拦住他,“咱们还是先干正事儿要紧。我得看看他的遗物。”
“都在他的房间里。”
“我去看看。你问一下死者昨天行动的情况。”柴原转头对凌沐说。
“咱都过去吧,那挺乱的。我们昨天翻到老晚。”
“是吗?”柴原看了眼凌沐,他并无任何倾向,“那就一起吧。”
韩立洋使用的次卧大概有三十多平,除了书桌、书柜,竟然还有一台小尺寸的电视和一张单人沙发,衣柜和单人床都是旧款式。一看就能发现,家具的风格都差得好远。
虽然摆了这么多家具,但对于中学生而言活动空间已经够了。柴原拿起摊在桌子上的书本,挨个查看起来,没有夹着字条信件什么的。
“这些都是昨天从医院带回来的,抽屉里也有。”
柴原拉开抽屉,里面更是乱得一团糟。文具、数码产品、数据线之类的各种杂物毫无规律地放在了一起。
凌沐向韩厥了解韩立洋昨天的表现,如几点离开,是否说过几时回来。从韩厥的回答看,那天死者是和往日一样正常外出上学的。
柴原把抽屉里的东西看了个遍,没有任何收获。既然这样,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这时候,从房间外传来了悠长的呼喊,引起了三个男人的注意。
“听见了。”韩厥大喊了声,“是我爱人。精神不太好,让她在房间休息了。”
“你快去过去看看吧。”
“你们先看吧,他的东西都在这儿。”
“你也过去。”柴原对凌沐说。
待他们走后,柴原又从书包里取出余下的几本书。死者有在书本上涂鸦的习惯,刚才看过的书里也是,隔几页就会在空白地方看到莫名的几何图案,漫画形象什么的,有的还配上了文字。
柴原耐心地看着,包括书架上的,无一漏过。韩厥和凌沐回来时,柴原检查完一本。“有个问题,他用手机吗?”
“为了他的成绩,从这学期开始我就把他手机没收了。”
“哦。”柴原把书放回原处,说,“没什么问题了。我们这就走了。”
“这就要走吗?”如此直接的告别方式让韩厥措手不及。
“你还有问题吗?”
“没了。”凌沐回答。
“那就这样吧。”
韩厥还是觉得太突然了,可留下警察又有什么用呢?
“那好,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尽管放心。”
韩厥送两人到门口,临别又一次恳求务必让真相水落石出。这让两位民警跟着说了不少宽慰的话。
“刚才他们说什么了吗?”从单元楼出来,柴原问走在身后的凌沐。
“他们认为学校从昨天开始就在逃避责任,其实他们也不是为了赔偿,而是实在接受不了孩子死得不明不白这件事,让咱们一定查清真相。”
“我好像听见哭声了。”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哭了。我劝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我就知道会这样。”
凌沐不知该说什么好。像刚才那样,话说得好听,但对方并不是因为自己才觉得好受些。
“那我们下面该怎么办,我觉得来这一趟没什么收获。”
“本来就不该指望,昨天在现场的人都没发现异常。”柴原顿了顿说,“死者的同学是个切入点。”
“那就去学校?”
“可以。但最好先不通过学校。”
凌沐和柴原搭档快一年了,虽然这位前辈时常会不按常规出牌,但经验告诉他听命行事不会有错。
4
五月十五日,事发后的第二天。
魏立行手执粉笔,噼噼啪啪地在黑板上快速写下生物方程式和知识要点,口中滔滔不绝地做出讲解。
与此相对的,下面的学生没几个在认真听讲。
已经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了,前面几节课的消耗和临近中午的饥饿让每个人看上去都软趴趴的。学生的注意力很难再集中,放眼望去,大约有一半的人都东倒西歪地趴在课桌上,什么姿势都有。零星几个不时张望黑板的学生还在做着笔记,但一看那生硬的表情就知道根本就是机械的抄录。
工作五年,魏立行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论上下午,最后一节课都比较难上,这早已是所有老师的共识,但身为教师能做的就只有讲好课。
坠楼事件已经过去两天,朝夕相处的同学忽然消失并没有引起太大关注,每个人还都是按部就班地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也许他们还以为缺勤是因为病假什么的,很可能再过几天就发现不对劲儿了。若是这时候大声宣布韩立洋已经死了的消息,他们肯定会吓一大跳吧。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大家合上书。”
从纷乱的思绪回到现实中,讲台上的魏立行拍了拍手,试图唤醒昏睡的学生。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忽然听到老师声调高昂的召唤,睡眼惺忪的学生面面相觑。
“每人拿出一张白纸。”
大概是还没睡醒,学生们像是慢动作一般,一边叹息一边开始行动。
“我也讲了一上午的课,你们就这么睡过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都精神点儿,既然我讲你们也没力气听,那咱们就做几道题。”
看到学生们仍然无精打采,魏立行再次催促:“动作都快一点儿。几道题而已,马上就能写完。”
所有人乖乖地加快了动作。因为是班主任的课,没有人愿意带头反抗。
等学生准备就绪,魏立行转身在黑板上写出了题目。有默写定义,也有实验题,都是遗传学相关的内容,只要理解掌握了孟德尔定律,这些题目便可以迎刃而解。
教室里很快安静了下来,趁着学生专心解题的空当儿,魏立行踱步到窗户边,悠闲地向外面眺望。
时间接近正午,阳光变得有些晃眼,天上飘着几朵白云彩,在阳光的照射下好像在反光似的,同样让人无法直视。昨天晚上,一场阵雨意外降临。原本以为下一会儿就停,没想到这场雨绵延到了凌晨时分。
魏立行本来还在担心早上出行的问题,没想到一夜过后就是风和日丽的天气了。
但多亏这场雨,今天的气温居然降了几度,好像又回到了凉爽的四月初。魏立行把视线移到远方,现在地面已经干了,远处的球场上有正在上体育课的班级。看样子他们正在打比赛,对阵的两边踢得十分激烈。体育课安排在最后一节,即使放学,意犹未尽的学生也会自动进入“加时赛”状态。只有在体育课上才不会昏昏欲睡,魏立行心想。
就在他出神远望的时候,一道黑影从他眼角一闪而过。魏立行惊奇地转过视线,刚才那个影子是从实验楼那边闪现的。
今天早上到学校时,魏立行刚好碰到保安。若在平时,两人连眼神交流都不会有,但现在因为韩立洋的关系,魏立行竟然被主动搭话了。
对方似乎对韩立洋的死充满好奇,主动问起了韩立洋寻死的原因,魏立行当然没法回答,只是随口说了几句含糊的话。为了让对方死心,魏立行还透露了以后可能得由警察接手的事情。没想到,这句话反而更加刺激了他的兴趣。那个中年保安突然兴奋起来,先是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事发当天的情况,然后又竭力吹嘘了一番主动保护现场的明智决断。
魏立行实在听得不耐烦,借口有早自习离开,结果他仿佛是要安慰魏立行似的,凑上前说实验楼通向天台的那道铁门已经被锁起来了,让他放心。
既然唯一的通道已经被锁住,那么刚才看到的又是什么呢?魏立行深信自己不会看错,那个黑影消失的姿态不可能是鸟类。
现在魏立行视线所及的地方只有天台的灰色边缘,没有半个人影。然而这并不能说明什么,站在四楼的位置仰望对面的六楼楼顶本来就存在极大的视野盲区。
过了大约五分钟,已经有动作快的学生答完题了。他们像往常一样,把测验交上来后便收拾东西自行放学。
魏立行回到办公室时,马震正在批改作业,见魏立行进来他瞅了一眼手表。
“提前放学?”
现在距离下课还剩下最后几分钟。
“是啊。一起去食堂?”
魏立行把教材和收齐的测验纸随手放在桌子一角,端起水杯喝了起来。马震搁下红笔,低声说:“警察来了。”
靠在桌子边上才放松了几秒,魏立行却突然弹了起来:“什么时候?”
“听说上午就来了,刚才教务主任过来说警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在接待室那里。”
魏立行当然知道警察的来意。既然韩立洋的父母已经做出了预告,现在警察来了没什么可意外的。
沿着走廊朝初中楼的方向一直走,最里面的一间就是接待室了。房间并不大,若是用来做办公室的话顶多只容得下四个人,但是处在建筑夹角,两面墙上都开了窗户,无论采光还是视野都相当好,因为和教室离得比较远,这里也更加安静。平时,不少老师都半开玩笑地坦露过想要搬去那里办公的想法。
魏立行没有敲门,直接扭动了门把手推门而入,房间内两名身着便装的男子正坐在简易沙发上。一见到魏立行,两人一同站起身。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看上去有三十五六岁,他自称柴原。站在他身旁的年轻警察并没有报上姓名。
简短的自我介绍完,两人和魏立行相对而坐,柴原立刻打开了话题。
“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韩立洋在学校的情况,你是班主任,应该知道得多一些。”
“实在不敢当。作为班主任,我认为自己有失职的地方。”
“为什么?”柴原继续问。
“啊?”魏立行被这个警察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是说为什么你觉得自己失职了。”柴原详细说了一遍问题。
这时,那位年轻的警察拿出了笔记本和圆珠笔,看样子要开始记录了。
“我教他已经两年了,自己的学生就这么死了,难道我不能有所触动吗,这是任何一个老师都会有的感想。”
“哦。”柴原淡淡地回了一句。
“他平时在学校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
“都大概说说吧,学习啊以及其他什么的都行,全部介绍一下。”
魏立行干咳了一声:“学习是中等水平,但还算稳定,平时比较活跃,有点儿小聪明。很多老师的看法是只要他肯用功成绩应该还能提高一大块。”
“具体是怎么个活跃法儿?”
“就像大部分的男生一样,爱玩爱闹。”
“嗯。”柴原点点头,“那你认为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吗?”
“这⋯⋯”该怎么回答才好,警察是打算根据韩立洋生前的行为判断是不是自杀,可在自己也不了解的情况下贸然回答,会不会让警察对事件的判断产生偏差呢?
从一开始就是柴原在提问,魏立行瞄了眼坐在一旁的年轻警察,他只是在安静地记录。
“我觉得他自己很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要是和朋友在一起倒是有可能。”
“他要好的朋友也都是差不多的学生吗?”
“是的。”
“嗯。”柴原沉吟着,“那么他最近有没有情绪低落的表现?”
“看上去没什么不一样,当然这只是从外表看。老师也不可能每时每刻关注自己的学生,他的内心活动我无法去揣测。”
“那是当然。”
柴原看上去有点失望。年轻警察依旧没有说话,在这谈话的空当儿,他正翻着一双死鱼眼看着魏立行。
“韩立洋平时有没有和谁关系很不好,学生或者老师?”
“没发现。”
尽管嘴上这么说,魏立行自己也没底儿。说是班主任,但他真正了解的仅限于学习情况,生活情况究竟怎样,老师是很难察觉到的。
“他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你懂我的意思。”柴原的表情变得有点暧昧。
魏立行挤出一个微笑。“我明白了,你是问女朋友吧。我不觉得他有女朋友,平时总看见他和男生在一起。”
“这种事儿一定会刻意回避班主任的。”
“不管多么隐蔽,男生女生如果有恋爱的倾向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就像警察能一眼看出来人群中哪个是小偷吗?”
魏立行笑着说:“如果两个人恋爱平时在一起的时间就比较多,上课也会频繁地传纸条发短信,一般都是通过这些直观的表现判断的,可是我没发现韩立洋最近有过类似的行为。”
“男生呢,总有十分要好的朋友吧。”
“和班上很多男生关系都不错,经常看到他和其他人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
“还有一个问题。他以前去过天台吗?”
“没有,那边是实验楼,除非做实验,平时都没人过去。”魏立行推了推眼镜。
柴原和身边的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那名年轻人随即合上了笔记本。
“请问⋯⋯他是自杀吗?”见二人准备离开,魏立行追问了一句。
“这个,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有自杀的可能,也不排除是他杀或者意外。”
经过一上午的调查,柴原已经掌握了一些信息,但要为事件定性还为时尚早。根据早上的鉴定报告,韩立洋的确是死于高空坠落,血液中没有发现可疑的药物成分,死亡时间是在下午五点半到六点之间。他死前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在五点钟放学的时候,之后他一个人离开了教室。从那时到坠楼的五点半,在这三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和他的死有很大的关系。血液中没有安眠药的成分,也就不存在被人迷晕后从天台推下去的可能。然而这还不足以证明韩立洋就是自杀。毕竟至今都没有发现遗书之类的东西,而且现场的另一处细节也让柴原倾向于非自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