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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逃亡了十一二年,侯立明终于潜回西京,暗中守望。那年女儿刚上初中。
因为对女儿的关爱,反而让他不自信,怕自己前功尽弃,更怕女儿通过照片认出他,把他当作僵尸复活。尤其不敢靠近前妻,害怕毁掉她们已经平静的生活。他一听到警车响,就双腿发软,膀胱发冷,肛门发紧。一见到穿警服的,就心中大喊饶命。
其实他已经做得很出色了,多年折磨自虐,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马达”这个名字,是他借用的。
当年侯立明和马达都在棚户区,比邻而居将近一年,侯立明才惊讶地发现,左边隔壁的马达,其实与右边隔壁的老头,是同一个人。
人可以伪装到这种地步,实属厉害。
市井江湖中总有些隐世奇人,为了生存或者欲望,能在自己的身体里开发出让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侯立明绝不探问马达的来历,更不好奇马达为什么这样做。他只是立刻臣服于马达,让马达教他,如何把自己隐藏在人海中。
接下来的一年多,侯立明随着一大批外来人口跑到深圳,彼时改革大潮汹涌澎湃,侯立明并无感觉。他专门在一座车库找了个守夜的工作。白天在小黑屋睡觉,晚上去车库上班。一年多不见阳光的日子,让他生了两场大病,也让他变得阴气森森。然后,他特意逃到新疆的克拉玛依市,那里的酷暑才是煎熬。他在工地搬砖,干了四个来月,硬把自己晒得不像人样。
人常说烈日暴晒会把一个人晒脱形。此言不虚。
原本阴气森森的侯立明,再经火炉一炼,整个人完全变了。脸上的皮晒翻,露出白肉,白肉又晒黑,再翻出白肉,风沙中也不洗,最后变成黑一块白一块。离开新疆很长时间,他的脸皮才得以复原,并形成如今的浅褐色。
所谓“相由心生”,侯立明从恐慌和郁闷中磨炼出老辣阴狠之气,竟内化在骨头里,流露在外的反而是一种粗糙忠厚之色。
通体来说,侯立明炼出了“侯氏三层立体伪装术”。是伪装,而不是化装。伪装的精髓在于透骨蚀心。
第一层是表层伪装,面貌经过暴晒后,最成功的改变是眼睛的形状,眼角下垂,眼眶变形。但鼻子却是太阳晒不掉的。年轻时挺直的鼻梁迷倒不少姑娘,逃亡中却成了人体特征。
幸好,一次在工地干活时,侯立明被脚手架上掉落的水泥板砸倒,鼻梁断了。那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小城的医疗技术跟不上,几番折腾后,鼻翼两侧鼓凸,意外形成了狮子鼻。但后遗症是经常流鼻血,量不大,两三滴。
为了彻底让面部大变样,他又戴上牙箍,从内部改变了嘴型。
第二层伪装是形体动作上的。那种“在鞋里放两颗尖石改变走姿”的做法,只能一时糊弄人。要想长久地变化,就要改掉习性。那位马达老师特别叮嘱的,一个人改掉旧习性很难,尤其是二十来岁已经定型的年轻人,有些东西根深蒂固,自己并不察觉,但在旁人看来,却是认识某个人的特点。
所以在改变之前,要透彻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细微之处,然后逐级修改。侯立明把自己的走路姿势,由脚上的“外八字”改成“内八字”,手上变成“左撇子”,至于体形姿态,由于重体力劳作,自然而然形成了塌肩、缩胸、背略驼的样子。
第三层伪装,更深入,是对性格的改变,按照马达老师所说,这一层演不好就砸了,因此在伪装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自己适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侯立明选择成为一个装傻充愣的家伙——反应慢,木讷。
装傻,说起来简单,其实并不好演,因为眼神很难骗人。比如他听到一句话,可以假装呆愣,从表情看似乎是没听懂,但是眼神却动了动,这说明他已经反应过来了,万一被人窥破,就演砸了。
所以眼神和面部表情永远一致,都要慢半拍,这就是伪装术的升华。否则,就会变成疑点。
除此之外,侯立明装病是一绝,紧急时刻,他能伪装出通常可见的所有急病,尤以传染病为佳。
随着自虐的深入,他内心有个感觉:只要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就不再是有罪的侯立明,而是一个全新的人,一个假装与当年罪行无关的人。
一个对别人不择手段的人,是禽兽。一个对自己不择手段的人,禽兽不如。
从禽兽到禽兽不如,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他毕竟成功了。但就在他以为日子会这样运转下去了,不料竟撞上了出狱的胡东海,过去的噩梦再次缠住他。
因为他在父亲坟前放的四棱子酒露出破绽,又因为给女儿祈福的行为暴露了行迹,侯立明确信,胡东海已经知道了当年被陷害的种种细节。
但这次不能一走了之,逃也没用——胡东海手上掌握着证据。
至于福帽上的“梁若”二字,侯立明并不担心,那最多算是间接证据。
最大的问题是那瓶四棱子酒。万一胡东海反应过来,把酒瓶交给警察,并且警察提取到了证物,发现二十五年前死了的人,居然还活在世上,一切都将崩毁。
一想到胡东海,侯立明就感到一阵战栗。其实是他自己再度唤醒了胡东海。
时隔多年再次遇到的龙王,眼眸深邃,犹如一把刀,二十多年沉睡于鞘中,如今再次苏醒,那眼神犹如开刃的一面,在岁月洗礼下,如同一片雪光,冷而亮。
侯立明还得防着胡小灿。那小子从来没见过侯立明,所以不会受到先入为主的影响。反倒是胡东海和罗有根、宋发宽他们,因为早年的熟识,此刻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马达”,与他们脑海中的翩翩公子、三厂许文强完全不搭调,正常人不会产生“马达很可能是侯立明”的臆测。
胡小灿却未必,侯立明在他脑中本就是一张白纸。如果马达在无意中表现出任何的不自然,都可能在胡小灿的眼中变成疑点。
“是不是我想多了,神经过敏?”侯立明问自己。但不管怎样,先摆平胡东海是正经营生。
侯立明人生的唯一残念就是守护女儿,在胡东海破坏这个心愿前,必须尽早下手。
冥冥中,似乎有三声乌鸦叫在催促侯立明。
第七章
都是狠角色
→1
清晨,胡东海在院里跑完步,去巷口买了早点,回来时看见侯立明正在整理花椒树的根。
胡东海迈步上了台阶:“来吃饭吧。”
侯立明跟着进来,怯怯地坐在桌子对面,一半屁股搁在凳子上。
“马老兄,就当是自己家,别拘束。”胡东海用筷子夹着油条,放到侯立明面前的碗上,碗里是热腾腾的豆浆。
“哎哎,好。”侯立明接住油条。
“你会种树?”胡东海扯着闲篇。
“北郊那边有个树叶收集站,我干过。”侯立明慢吞吞地说。“还有那种单位?”胡东海有些好奇。
“有的,有的。秋天满地落叶,清洁工扫了又不能烧,就送到收集站。每个区都有。”侯立明又拿起一根油条,泡着豆浆吃起来。
这时,胡东海的手机响了一声。他还不习惯用智能手机,一手拿着油条,另一手忙乱地不知往哪儿按。
侯立明欠身看了看,伸出小拇指,轻轻戳了一下。
屏幕上显示一条短信:慈善富民总部通知,解冻民族资产,为民族大业贡献力量,巨龙腾飞就在你我手中,各位善民给以下账户存入50元可获得国家高额补贴……
胡东海有些惊讶,国家知道他正缺钱,自己只要贡献一点不成熟的小力量,还能帮助巨龙腾飞。
“你咋看?”胡东海问侯立明。
侯立明呆呆地盯着手机,露出一丝憨傻的笑容:“这是好人好事。”
胡东海抓了抓脑壳:“我侄子说,凡是甩大词的短信,都属于诈骗。”两个老男人勾着头研究着。
侯立明忽然恍然大悟似的,拍着额头说:“还有富婆借种,你干不干?”
“富婆借种?”胡东海愕然。
“她老公是霸道总裁,可惜下身废了,为给家族延续香火,漂亮富婆征集男人,实际操作完,给三百万营养费。你弄不弄?”
“三百万营养费?每天吃一顿韭菜鸡蛋饺子,那得吃到啥时候?”
“你们聊什么呢?”胡小灿披着睡衣出来,一边走一边打呵欠,顺手抓起篮子里的油条咬一口,瞥一眼桌上的手机。
胡东海说:“我们谈民族大事和家族大事,我们……”
“骗子。”小灿嚼着油条回屋去了。
胡东海冲着侄子的背影,亲切地骂了一声“小兔崽子”。继续吃油条,喝豆浆。
侯立明嘟囔道:“你们叔侄俩真好,我挺羡慕的。”
“你的家人呢?”胡东海随口问。
侯立明意识到自己多了一句嘴,脑子里闪过女儿的脸庞,木讷地说:“我原来有个老婆,嫌和我吃苦,跑了,娃也带走咧。”
胡东海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侯立明,看到了他眼中的痛苦。
吃罢早饭,侯立明想回自己那间小破屋看看,也许猴子会留下什么东西。胡东海同意了。
侯立明离开后,小灿从屋里出来,忽然对胡东海说:“那个马达叔挺有意思。”
“哦,咋了?”
“他总是用眼角偷偷瞄着人。”
“没有吧。”胡东海有些惊讶。
“他看你和根叔、宽叔的时候很正常,看其他人挺怪。昨天晚上吃烤肉,送凉皮的女服务员过来,他的眼神尤其怪。”
胡东海笑一笑:“马达见女人不敢直着看,可又想看,这不算啥。”
“他的视线是从下往上勾,斜愣愣的,一般人做不到,眼角太深了。”
“呵,你观察得真细。”
“我是研究锁的,马达叔的锁眼不是一般路子。”小灿说,“比如一把十字锁,内部有四个工作面,每个工作面都有三个弹珠,挤占了锁孔内的空间。”小灿在空中比画个手势,“弹珠越少的锁越容易打开,锁孔越深的锁越不容易打开。”
胡东海笑容一敛:“有的强奸犯就是那种眼神。”
“啊?”
“号子里把那种人叫‘干儿犯’。有一个判了十七年的,看着老实巴交,其实不是人。先是一拳打在女人肚子上,然后捆绑,捂嘴,掐脖子。”
“畜生,应该先阉了,再活埋。”小灿说。
“那是一种病。有的狱友说,他偷瞄管教干部也是那种眼神,难道他连管教干部都想糟蹋?”胡东海嘟囔着,“不像话。”
“马达就是这种人?”
胡东海思忖着说:“还是不太像。”
“万一他就是个强奸犯,你是打死他,还是继续用他钓侯立明?”
“打死他?”胡东海哼了一声,“直接打死有点便宜了吧。”
→2
侯立明离开胡家后,并没有回小破屋,而是直奔骡马市街。女儿梁若在一家服装店上班,侯立明隔三岔五来附近转悠一圈。
服装店名为“蓦然星空”,门脸不算大,进出的时尚男女倒是不少。女儿新认识的男朋友,原本就是一名顾客。
侯立明在斜对面的咖啡馆前停下脚步,整了整斜挎的黄书包,坐在长椅上,拿着一份报纸假装翻看。
快到中午了,阳光有些刺眼。
梁若从店里出来,站在檐下,一边对着手机说着什么,一边望向街口方向。一个年轻男子从旁边走来,步伐自信有力,衬衫下隐约露出马甲线,看来经常做健身。
健身男悄悄站在梁若身后。梁若忽然回过头,似乎吓了一跳,然后便是“咯咯”的笑声。
健身男给了梁若一个漂亮的盒子,估计是个礼物。梁若不想要,但健身男塞到她怀里,还趁机想亲吻梁若。对面的侯立明不由得站起身,但立刻坐下了,有点担心自己动作太大,引起对方注意。不过,根本没人理睬他。
梁若红着脸把健身男推开。健身男虽然没亲成,脸上仍是自信满满的表情,有一种“迟早把你夹到碗里”的笃定。
他们约了晚饭之类的事情,梁若转身进了服装店。健身男瞥一眼梁若的背影,离开了。
侯立明跟着健身男朝前走。
十几分钟后,健身男走进停车场。
正午时分,停车场很安静,一排排汽车趴在阳光里,加重了空气中昏昏欲睡的氛围。健身男走到自己的车前,正要开门,斜刺里突然晃过一道影子。
一只手抓住了健身男的胳膊。
健身男反应迅速,用力一扭,挣脱了那只手。
待看清面前是个蔫头耷脑的粗糙男人,健身男立刻怒道:“要饭的,滚!”
侯立明知道健身男非等闲之辈,此人在一家房产公司上班,深得老板器重,是部门经理,平时耀武扬威惯了。
“你和梁若交往,我不同意。”侯立明的声调不高,沙哑的嗓音让人误以为他在求情。
健身男气乐了:“神经病,你他妈算……啊!”健身男猛地弯下腰,捂住自己的肚子。
侯立明出拳很快,出完了拳,还是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健身男显得异常难受,想吐却吐不出来。
“离梁若远点,听到没?”侯立明再度开口。
健身男拼尽一口气,力举杠铃之势,双臂往前一推:“你妈的……”
侯立明“嗖”的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根电线,绑住了健身男的胳膊,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离梁若远点,××。”
瞬间被捆绑、捂嘴、掐脖子,健身男动弹不得。
侯立明的表情突然变得冷厉骇人,在极近的距离逼视着健身男。“唔唔唔。”健身男感觉自己的瞳孔被两道目光刺穿了。
侯立明松开手,从黄书包里掏出一叠照片,狠狠甩到健身男脸上。接着一拳砸下,让健身男跪倒在地。
照片散落一地,上面是健身男光着身子和一个妖艳女人纠缠的情景,那女人是房产公司老板的小情人。
这最后一击,令健身男彻底溃败。他抬头望了一眼,矗立在眼前的男人状如死神,其掌握的隐私足以要了他的小命。
不知过了多久,健身男从绝望中清醒过来,那人已消失无踪。健身男一边哆嗦着捡起照片,一边抽泣着抹掉胸前的鼻涕和眼泪。
下午三点多,侯立明回到了胡家。“胡老弟,有情况。”
侯立明走到桌前,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展示刚拍的照片:一扇破门上画了三道横线,中间一个叉叉。
“这是……”胡东海辨认着。
“有人在小破屋的门上画的。”侯立明说。胡东海有些兴奋:“是猴子画的?”
“嗯。”侯立明瞟了胡东海一眼。胡东海的注意力在照片上,侯立明接着说,“我不懂啥意思。”
“这像是一种黑话。”胡东海研究着那个符号,“猴子以前没给你画过?”
“画过别的,”侯立明想了想,说,“有三角,是提醒我抓紧时间,还有圆圈,是让我小心。只要他在门上画了东西,就表示不会发短信了,怕被追踪。”
胡东海把那个符号描画到纸上,继续研究。
侯立明自己从锅里盛了饭,捞了一大勺土豆烧菜花,蹲在门口吃起来。
他背对着屋子,倾听胡东海发出的每一个细微响动。他脸上的表情仍是木然的,没有因为给胡东海提供了虚假信息而得意。胡东海不是想钓他吗?他就这么反钓着胡东海。接下来他得瞅机会找到那瓶四棱子酒,那东西是心头的一根刺。
胡东海的声音传来:“我就说嘛,侯立明那个王八蛋不会一走了之。画这个的意思,可能是问你的去向,也可能是催促什么期限。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对,你说啥都对。”侯立明用力嚼着土豆。
→3
很快,罗有根和宋发宽来了,二人针对那个符号展开了辩论。
罗有根认为,三道横线,中间一个叉叉,意思是“三天内咔嚓马达”,这是宣告了马达的死刑。
宋发宽则认为,这是侯立明准备给马达升职加薪。三道横线就是“三道杠”,马达将从市井小民直接升任大队委,而中间那个叉叉“×”,就是加薪的意思,是把“+”号变形了。
宋发宽的脑洞让伙计们很是震惊,但不能否认他看问题的角度刁钻。
那么究竟是“三天被弄死”,还是“面临升职加薪”,两种意见针锋相对。侯立明坐在窗前的凳子上,双手搁在膝头,脸上的表情忽冷忽热。
此事关系到马达还有没有未来,罗有根和宋发宽吵得不亦乐乎。
胡东海平息了两人的舌战,先考虑另一个问题:这个符号是不是侯立明本人画的?
这次罗有根和宋发宽意见统一:为了安全,侯立明不会自己出面,只要随便雇个人,哪怕是个学生,在门上画这么个东西,易如反掌。
罗有根叹口气,对侯立明说:“马兄呀,我感觉你遇到的侯立明,是个鬼。”侯立明木讷道:“我也觉得是,摸不着影儿。”
胡东海哼了一声:“不管侯立明耍什么花招,马达在我这里绝对安全。”罗有根和宋发宽告别时,侯立明忽然发现罗有根给他使眼色。
二人离去后,侯立明又等了五六分钟,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胡老弟,我去交话费,手机快没钱了。”
胡东海正在门口搓洗衣服,头也没抬地说:“回来捎一包卫生纸。”
侯立明出了巷口,果然看见罗有根独自站在一棵树下,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拿着个肉夹馍,大口地吃着。看见侯立明,他扭头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侯立明跟上去,与罗有根并肩而行。
罗有根把最后一口肉夹馍吞进嘴里,从口袋抽出纸巾,擦拭嘴角和手指上的油,说道:“马兄呀,自己人就不绕圈子了,你是不是有些话没讲出来?”
“啥话?”侯立明木然地看了看罗有根。
“你跟侯立明有过接触吧?”罗有根侧过脸,与侯立明对视一眼。
侯立明摇摇头,语气中流露出愤愤不平的意味:“早知道不该招惹他。”
“嗯?”罗有根停下步子。
“命都难保,钱算个×。”侯立明梗着脖子,表现出执拗愚钝的样子,“你们就是用我当诱饵,只等着鱼咬钩,反正我最后不落好,不是死在猴子手里,就是死在你们手里。”
“这是啥话?”罗有根拍拍侯立明的肩膀,“我认你这个朋友,话就直说了,他侯立明不是鬼,你跟他肯定有啥秘密约定。”
“没有嘛。”侯立明摇晃着脑袋。
罗有根龇牙一笑:“我也不逼你,老兄好好想一想,只要你给我提供消息,让我先找到侯立明,我给你这个数——”罗有根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
“五万。”
“五万!”侯立明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罗有根从公文包里拿出五张大钞:“这是百分之一预付款,你收着。”
侯立明一把抓过五百块钱,一边说“这不合适吧”,一边“啪啪啪”数了一下,塞进口袋。
罗有根注视着侯立明说:“你记着,千万别让龙王先找到侯立明,他憋了二十五年,很凶残,我就怕他收不住火,一把烧死了侯立明。”
“龙王是谁?”
这就是侯立明的滴水不漏。通常人会忽略熟悉的信息,侯立明当然记得龙王是谁,但此刻的他,是“马达”。侯立明甚至可以怀疑,这是罗有根故意试探他——聊天时装作不经意间,在言辞之中伏藏一只小小的话语蛀虫。
“哦,龙王就是胡东海。”罗有根并未在意这个,继续说道,“我跟侯立明有一笔旧账要算。算完了账,他是死是活我就不管了。”
侯立明低头不语。
罗有根又拍了拍侯立明的肩膀:“你放心,我答应的数儿,一分钱不少你的。”侯立明没吭声。
“你去打听一下,根叔我在西京道上是个啥人物。”
侯立明抬眼瞥了罗有根一下。罗有根年轻时就很复杂,善于在不同的圈子里打混,与胡东海是朋友,亦与侯立明称兄道弟。
侯立明抬眼的同时,露出憨厚的笑容:“我信你,他根叔。”
“哈哈哈,走,喝酒!”
“不行嘛,我得赶紧买一包卫生纸回去。”
“咋了,龙王的大姨妈来啦?”
“没见啊。”侯立明转身走了。
罗有根望着侯立明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侯立明走得慢,磕磕绊绊的,像是有关节炎的样子。
→4
PCZZ战队寻找器官供体的行动,已经进行了两天,还没有收到成效。
厕霸已经侵入过三家医院的电脑系统,继续沿着西京有名的医院往前梳理。这天,他来到沣镐西路的医学院附属医院,径直走到急诊化验室旁,那里有一台供群众打印化验结果的电脑。
厕霸戴着连衣帽,悄悄拔下电脑的网络插头,把自己的手机连上医院的内网,然后进了卫生间,很快便出来。
这不是黑客常用的策略。黑客总是避免出现在事发地,但那样攻取医院系统,需要时间,而PCZZ战队并没有具体目标,还属于巡猎阶段,只能采取更直接的办法。虽然危险成倍增加,但厕霸这个人与众不同,就喜欢这样玩。
厕霸凭一部手机,通过自己编写的程序,侵入医院内网,开始窃取“统方”。所谓“统方”,是医院对医生处方用药信息的统计——这就是战队把范围限定在医院的原因,能够直接获取第一手资料,找到合适的供体。
厕霸的黑客程序在医院的信息系统中急速工作,近期患者的数据,包括血型、细胞检测等被程序吸收。得到大量资料后,还可能顺便找到需要移植器官的患者,以备下一单生意。
突然,五六名安保员冲过来。
原来是医院系统的防盗软件触发了,安保锁定了信号源,直扑事发位置——信号的源头来自走廊尽头的公用卫生间。
安保员飞奔着穿过大厅,凌乱的脚步声引起人群的骚动。
但安保员只看到一部手机挂在厕所的窗框上,不禁气急败坏。
此时的厕霸正在大厅的人群中,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得意地玩着另一部手机。近期患者的数据已经通过双机联网,成功窃取。
这便是“厕霸”这个名号的由来——挂在厕所里的手机,就是他在江湖上的标志。“厕所之霸,舍我其谁!”
厕霸很快将数据交给了DJ炮哥。
炮哥立即通过网络上报大家长。然而得到的反馈是:没有合适供体,并命令他们继续抓紧时间搜寻。
厕霸准备进入第五家医院。
市井之中随处可见这样的人,他三十五六岁,衣着朴素,走路一摇三晃,外表看起来极为普通。但他的五官有些奇特,眼睛和鼻子很近,嘴巴却离得比较远,人中部位那条竖起来的直线很长、很深,看起来有些锐利,仿佛被手术刀割出来的。
大家长袁富阳,就是玩手术刀的高手。
此时,他正走在西郊的土门,此处位于沣惠北路与大庆路交会处,原有一座城门,名为“开远门”,是隋唐丝绸之路的起点。如今城门不复存在,放眼望去,高楼林立,行人如织。
袁富阳背着手,显得十分悠闲,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路人。
在他眼中,人,就是一个个活动的器皿,表层的皮肉就是盖子,里面包裹着内脏器官。
袁富阳作为一个南方人,虽然来到西京不久,却已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和环境,置身于人群中,丝毫不显眼。
他原本是南方某医院的外科大夫,因在诊疗中违规操作,引发严重医疗事故,被省卫生厅依法吊销了《医师执业证书》。袁富阳早就对人体器官的生意有兴趣,从医疗队伍中被清除出来后,他为了报复社会并满足贪欲,建立了自己的团伙,从社会底层发现人才,以恩威并施的手段将其控制住,成为他的得力干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