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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哥轻声说:“大家长可能也到了。”
“不可能吧。”冯天有些惊讶。
“我的直觉不会错。”炮哥拢了拢长发。
他们这个团伙的名号“PCZZ战队”,其实是把炮哥、厕霸、钟摆、脏鱼的第一个字的字母组合起来。这是个“独狼”组织,不依附任何集团。
以往,都是大家长确定了目标,然后派他们先一步前往某个城市,控制目标后,大家长才会抵达。这次却跟他们同时到达西京市,一定有特殊意义。
他们的目标,就是在西京寻找人体器官供体。客户是本地的一位阔太太,老公姓樊,是个隐形富豪。得知妻子肝、肾器官功能同时受损,樊虎不择手段,要为妻子保命。
由于妻子血型特殊,樊虎好不容易通过秘密渠道,在山西忻州市搞到了肝、肾器官。六百多公里路程,司机全力驾驶,抵达西京后快到目的地了,司机抄近路时撞上一个小子的自行车,导致严重事故,两个器官当场损毁。
樊虎心中恶气难平,一方面派人报复那个小子,另一方面紧急联络到大家长,要求大家长亲自出马,就在西京本地寻找合适的供体。
这单生意非同小可,PCZZ战队要用尽手段,捕获那个拥有合适肝、肾的人。
四人潜伏的旅店名为“城南记忆青年旅馆”,坐落在西京城南的书院门,距城墙只有五分钟路程,距地铁站七百米。选择此处,是因为这家民营宾馆不关心客人的身份,住的全是年轻旅客。
旅馆中间是休息区,有一座天井,旁边种满了蕨类植物。
冯天喜欢这种氛围,仰起脸望着天井外面的天空。无论是慵懒的午后,还是日落前的宁静,抑或寂寞的夜晚,这个天井给人一种“命运出口”的感觉。
“我的命运出口在哪里?”冯天脑中忽然迸出一个奇怪的念头。然而眼睛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一片虚空。
当一个男孩开始琢磨命运时,其实他是想恋爱了……
“钟摆,行动开始了。”炮哥打断了冯天的思绪。
“哦。”冯天在椅子上坐直身,从天井外面收回目光。“从现在起,不能出一丁点差错。”炮哥压低嗓门。
“没问题。”冯天露出淡淡的笑容。
“还是按照原计划,我安排厕霸先行搜寻各大医院,寻找合适供体。”炮哥拢了拢长发,“你养好精神,下一步就该你出场了。”
“放心吧,队长。”冯天脸上的笑容浓了一些。
他偏过脸,正午的阳光遮住了他的眼睛,隐约看见厕霸的背影在旅馆门外一晃而过。
厕霸在战队中的职务是狗仔,他很喜欢这个称呼,作为一名黑客,他的一切技能都是自学。他来自父母离异的家庭,从小没人管,长期在社会底层游荡,直到接触了电脑,他的生命中开出了一朵邪恶之花,疯狂吸收着黑色能量。
十八岁那年被大家长相中,从此踏上不归路。PCZZ战队建立后,这个智商炸出蓝天,而情商在地平线以下的小子,找到了用武之地。他自认是主力队员,除了大家长,谁都不服。
每次行动时,他都要打头阵,危险又刺激,很适合他的心性。
从旅馆出来,厕霸来到南大街粉巷的西京第一医院,寻找可供入侵的电脑。
→2
上午,胡小灿看了场电影,回来时疏忽大意,拐进四府街的一条小巷,惦记这里的一家灌汤包子。
他点了两笼包子,自己吃一笼,带走一笼让叔叔尝尝。从店里出来没多久,骇然发现刀疤脸和咬舌男尾随在后。
倏地一下,小灿的头发丝竖起来,脊梁骨蹿起一股寒意。那一夜的记忆瞬间笼罩了他——咬舌男拿着匕首在他肚子上比画,阴狠的腔调和略显呆傻的目光,简直太恐怖。
本以为这几天没动静,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两个家伙阴魂不散,一直在暗中等着呢!胡小灿才想起叔叔的叮嘱:不要落单。
小灿加快步伐,马上发现自己慌乱中出了错,竟往小巷深处走来,四周愈发安静,隐约听到某处传出狗吠声,但不见人。
小灿跑起来,回头一看,刀疤脸和咬舌男不见了。刚要松口气,两个家伙又冒出来。小灿手心冰凉,攥着一把汗。后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小灿的双腿越来越软,似乎在流沙中艰难跋涉。
刀疤脸脸上的刀疤已经清晰可见了。
小灿甩手扔出了食袋。袋子在空中划个弧线,刀疤脸接住了,递给咬舌男。咬舌男用匕首插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猛地一咧嘴,包子里的热油烫了他的舌头,舌尖咬掉的部位还没痊愈。咬舌男受到刺激,跃身而起,跳到了小灿身后,一只手几乎搭上了小灿的肩膀。
这时,迎面过来几个小伙子,正在吵着什么。
小灿突然指着那几个人,对刀疤脸和咬舌男喊道:“哥,这就是那几个瓜皮!”双方都愣住了。
小灿撒腿就跑。身后传来更大的争吵声。
小灿跑出了巷子,沿着四府街狂奔。他往后瞥了一眼,那两个家伙又追来了。附近有个家属院,小灿一头钻进去,随便闯入一个门洞,往楼上跑去。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能应急。他一边跑,一边把随身带的口香糖塞到嘴里,使劲嚼着。跑到四楼时,小灿发现左户的门缝插了几张广告单,手一摸,单子上有灰尘,看来这一家没住人。但十字型门锁有些复杂,用钩针的话估计要二十秒。小灿隐约听到楼下传来说话声。
“……跑到这儿了?”
“没问题……”
小灿克制呼吸,手指哆嗦,从嘴里拿出口香糖,揪下一小团,迅速塞进锁孔,压到底。然后从自己的鞋跟上抽出一个细长的金属片,将口香糖按实,同时用金属片转动锁孔,三秒钟,十字锁被打开了。
他推门而入。
三楼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响到四楼拐角时,门轻轻地关上了。前后用时十五秒。
从来没在这么大的压力下开一把锁,还是江湖经验不够啊,幸亏用超强的技术弥补了经验的不足。
但小灿忘了一件事:没有把广告单收回来。四张彩页从门缝散落到地上。小灿透过猫眼往外看,正对上咬舌男那张脸。
“上次出了事,老板生气了,咱俩成了边角料。”外面传来刀疤脸的声音,仿佛在与咬舌男闲谈。
“只要从那小子的右腹上面捅一刀,咱俩就能交差了。”咬舌男用呆傻却执拗的语气说着,用手在门上比画。
“咱俩不要你的命,只是把你的肝和肾捅烂。”咬舌男对着猫眼认真地说。胡小灿的后背大汗淋漓。
“我数三个数,踹门了!”刀疤脸的声音传进来。
打电话向叔叔求救或者报警都来不及。小灿冲到阳台往下看,四楼外面有棵树,但他跳不过去。
犹豫中,门外变得安静了。对方说踹门只是吓唬人,叔叔说过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
小灿忽然听到一阵“喵喵”的叫声,仔细一看,角落的阴影中竟有一只猫,看样子很饿。小灿打开橱柜,找到一盒饼干,急忙倒入瓷碟里,自己也抓了一把吃。他一紧张就想嚼东西。
猫吃饱了,起身跳到阳台上,一溜烟跑到隔壁去了。小灿这才明白,这只猫并不属于这家,是刚才跳过来的。
小灿一发狠,沿着猫离去的地方,从这边的阳台翻过一只脚,身子突然一歪,急忙抓住墙上的金属管,腾出右手扒住对面的阳台。他停了片刻,继续攀爬,翻到了隔壁的阳台上。
这家人刚刚晾晒的衣服正在滴着水珠,小灿从晾衣架上拿起一顶棒球帽,然后把一百元钱夹在晾衣架上。他戴着帽子,深吸一口气,突然冲过客厅,跑出房门。客厅的人惊呆了,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眼看胡小灿从隔壁冲出来,刀疤脸和咬舌男也愣住了。刀疤脸正在捅刚才那家的门锁,但锁里塞了口香糖,迟迟弄不开。
咬舌男怪叫一声,先一步追来。他是个单一脑细胞的人,最讨厌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
胡小灿逃到楼下,拼命跑着,一路朝着小南门逃去。谭医生的诊所就在这一带。
二十分钟后,胡小灿埋头冲进了“小南门博康诊所”。
谭医生正给一个病人测量血压,见小灿慌张的样子,不禁起身问:“你叔叔怎么了?”
小灿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我就不能有点啥病?”
“你?”谭医生愣住了。
“呵,没事没事,我就是路过,进来看看有没有锁要开?”小灿跌坐在候诊椅上。
“你果然有病,这是职业病。”谭医生笑道。
胡小灿不时往诊所外面张望。那两个家伙出现在街对面,一左一右站在路牌下,安静而阴险地注视着诊所。今天真是撞鬼了。
“小灿,你真没事?”谭医生倒了一杯水给他。“逛街累了,进来歇一会儿。”小灿接过水。
“你叔叔身体还好吧?”谭医生坐在桌子后面。
“嗯……其实不太好,经常头疼,你没事去看看他,他就信你的医术。”小灿大言不惭地说。
“哦,这是我的职责。”谭医生认真点头。
小灿又往门外瞥一眼,那两个家伙不见了。但他们肯定隐身在附近。
这时,诊所里采购药品的司机来了,问谭医生还需要什么。小灿等司机准备离开时,连忙起身,希望搭个顺风车。谭医生同意了。
胡小灿跟着司机从后门出去,院里停着一辆皮卡。
十分钟后,皮卡驶入了街上的车流中。小灿在副驾驶座上伏低身子,发现那两个家伙站在树荫下,仍然望着诊所大门。
→3
胡小灿走进家门时,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不想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叔叔,叔叔忙着寻找侯立明,而且距离房屋订金的退款期限只剩七天。一个星期内,如果不能抓住侯立明,换取母亲的信任,这个避风港就没了。
胡东海坐在外屋,剥开香蕉皮,正在蘸黄豆酱。
见侄子进来,胡东海说:“你师傅说过,当年张学良就这样吃香蕉。”他咬了一口香蕉,不禁皱了皱眉头。
“什么味?”小灿问。
“唉,不好说。”胡东海又咬了口香蕉。
“我也尝尝。”小灿剥了根香蕉,学着叔叔的样子,蘸着黄豆酱尝了尝。说不出的古怪味道,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叔侄二人讨论“香蕉蘸酱”的问题时,似乎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人。马达就那么直愣愣地瞅着他俩。
小灿看了马达一眼。马达坐在窗前的小凳子上,微微盘着腿,斜挎着一个黄书包,上面布满斑驳的折痕。
小灿低声问胡东海:“你真的让他住在咱家?”
“他是唯一跟侯立明有联系的人。”胡东海又拿起一根香蕉,“侯立明是个风筝,他就是那根线,我要牢牢抓在手里。”
“你又不知道这人的底细。”侄子小声提醒。
“见面就是朋友,江湖上闯荡的,你可别轻视他。”胡东海说。“那他愿不愿意住在这儿?”小灿换了个角度。
“可能不太愿意吧。”
“那你这是……限制人身自由?”小灿有些惊讶。
窗下的马达已经闭上眼睛,好像那两个人商量的事情与他无关。
院子里那间杂物房已经收拾干净了,虽然不算正经的好房间,却也比楼梯拐角舒服,起码没那么潮湿,更不会有人上楼下楼蹬得“咣咣”响,震下一片灰尘,床底下传来蛐蛐的叫声。
其实住在哪里都无所谓,马达的抗拒情绪,来自损失的两千元钱——他说雇主猴子每月给他两千元,可他一看胡家的情况,就知道胡东海达不到这个水准。
更让马达不甘的是,那两千块钱再也没指望了,因为猴子不会再联系他。“以前有过这种事,”马达吭哧着说,“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断线了,十天半个月没消息。”
“你放心吧,他一定会想办法找你的。”胡东海说。
马达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你给他帮了不少忙,特别是周家大院的事,他不可能随便找个人替换。”胡东海沉吟片刻,问,“下一次烧香,是啥时候?”
马达翻着眼皮掰起手指头,嘴里碎碎念:“初三横着走,初四驴打头,初五……嗯,还有六天。”
“只要他联系你,我就能找到他。”胡东海说。
“烧香不用我出面,有福童代劳。”马达解释道。
“嗯。可是他忽然发现你搬了家,不知道出了啥事,一定要提前找到你。”胡东海说,“就用他的疑心病引诱他。”
“瞎折腾半天,对我有啥好处?”马达低头嘟囔。
“我保证,一找到侯立明,就给你一笔钱,补偿你的损失。”
“啥钱?”马达直起脖子。
“侯立明很有钱,从他身上随便给你切一块,能把你撑死。”
“噫,他每个月才付给我两千块!”马达噘着嘴。
吃罢午饭,马达的态度更柔顺了,那是小灿的功劳。小灿点了蒸饺和黄桂柿子饼,马达吃过后,心都亮堂起来了,烦恼都没有了。他几乎感动落泪。
这人是有多苦,才会被一顿食物哄哭?
胡东海从年轻时就把情义放在第一位,之后经历了二十五年的煎熬,但更让他体会到信任、自由这些东西的宝贵。
他是把马达当作朋友的,得到这个缘分如获至宝。虽然马达说他从来没见过侯立明,但侯立明能够观察他半年多,然后放心地把事情交给他,说明他这个“代理人”做得很成功。
马达则对胡东海以前的事挺好奇,不明白他为什么急着寻找侯立明。胡东海便把自己的冤屈告诉了马达,希望激起马达的愤慨。
但马达似乎对这个长达二十五年的冤情没多少感觉。
马达更关注细节:“就因为坟前的一瓶酒,你就觉得不对劲?”
“四棱子只是一个线头,我又从几个方面确定了一下,就好比一张桌子,四条腿都稳住了,侯立明就牢牢地端住了。”
胡东海的神情表明,他已经知道了当年被陷害的种种细节,现在只差一个侯立明,就能“开宴”了。
马达诚恳地说:“你太灵醒了,不是一般人。”
老实人夸赞别人,是从内心深处往外翻腾的热情。
“哎对了,你说的四棱子是个啥玩意儿,让兄弟开开眼。”马达搓着手,有些羞涩地看着胡东海。
“那是一种酒,我……把它供起来了。”胡东海随口说道。“哦……”
马达还想说什么,院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人抱怨的声音。“这是啥破地方啊,车都停不了!”罗有根嚷道。
这次他换了一辆奥拓。
→4
罗有根和宋发宽一左一右坐在马达面前,盯住马达研究着。
马达背着泛黄的旧书包,躬腰坐着,显得很疲乏。偶尔将视线飘起来,有些茫然,有些羞怯。
把脸洗干净的马达,粗糙的五官与褐色皮肤没什么变化,那是长年风吹日晒、艰苦劳作沉淀的印迹。
马达长着狮子鼻,却没让那张脸显得威猛,配合下牙略凸的造型,反而有些可笑。
马达的双手磨砺得相当有力,搭在膝头的手指坚硬如铁,本应充满阳刚之气,可是无论坐着还是站着,永远是塌肩、缩胸、背略驼。
胡东海还注意到,马达是个左撇子。
罗有根与宋发宽盯着马达看了半天,开始询问马达与侯立明相识的经过。马达不得不重复一遍,与胡东海得到的信息一样——侯立明先是观察马达,然后选定他,每个月给他两千元辛苦费,让他干一些杂事。
宋发宽问了些细节,比如侯立明是否与马达通过电话?回答是通话极少,而且声音很怪。再比如侯立明付给马达的月薪,是整齐的新票子,还是乱七八糟一堆钞票?回答是有大钱也有小钱,加起来就是两千元。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马达从周家大院拿走了十二张金纸,怎么交给侯立明的?
答案很简单:马达就把金纸放在自己的小破屋,然后遵照吩咐,去秦岭野生动物园玩了一天,回来后包裹已经准备好了放在桌子上,他再拿回周家大院,悄悄放到门房。
盘问了三个钟头,滴水不漏。
罗有根得出结论:侯立明雇用马达很容易理解,就像老板雇的跟班,行使着杂役、司机或者秘书一类的职责。
接下来侯立明还会不会联系马达,只能守株待兔了。
就算侯立明给马达发来短信,也别指望通过手机号来捕捉对方行踪。根据马达所说,对方每次发来短信,显示的一长串号码根本不是手机号。罗有根自己也这么干过,办法有好几个,其中有一个“MDA桌面助理”软件,给其他用户发短信时,可以选择不以真实手机号发送。
尽管障碍重重,胡东海却有信心,只要侯立明再次露出尾巴,就能抓住他。但三人也达成了共识:侯立明跑了这么多年,狡猾机警的程度不用猜,已经达到非人级别。要捕获这么一个兽类,稍有疏忽,把他惊动了,就会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所以即使寻找侯立明的心情迫切,行动上也绝不能急躁。
要大气,要稳重。
马达勾着头坐在旁边,听三人议论。
他似乎刚刚想起什么,忽然支支吾吾,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嗯……那个猴子……他可能……可能……”
“可能啥啊?”罗有根催问。
“他可能……腿脚不方便。”马达说。“什么?”
桌旁的三人都将目光盯住马达。胡东海问:“你怎么知道?”
“有一次他发短信,让我去骡马市街。那也是个雨天,我感冒了,头疼,就给他回复:你自己去吧。他又发来短信,骂我,我只好去了。”马达嘟囔着,“我又不是他使唤的驴,驴也有不方便的时候。”
胡东海与罗有根、宋发宽对视。身后的胡小灿也凑近了。
胡东海问马达:“可你咋知道他腿脚不方便?”
“每次到了雨天,他的短信就奇奇怪怪。按理说芝麻大点屁事儿,干吗都指派我呀?”
“所以你就觉得他……可能怕下雨路滑?”胡东海若有所思。
马达点点头:“我都是瞎猜。还有些爬高上低的事,他肯定给我发短信。”宋发宽说:“这猜测倒也合理。”
似乎不难想象,一个断了腿的中年男人,深藏在地下室,厚厚的窗帘遮着天光,眼前一抹鬼火幽幽闪亮。或者有可能坐着轮椅,甚至可能就住在医院,在一间豪华病房里,用不同的手机遥控着不同的人,如同一只蜘蛛。
神秘,阴险,欠揍。
大伙又议论了一会儿,却没有更多的东西了。
话说着说着就到了傍晚,罗有根请吃烤肉。一行五人来到夜市,找了一家大排档,坐在门前的树下。马达坐在桌角,嘴角不时抽一抽,鼻孔不经意地张开,从空气中贪婪地吸吮着羊肉与炭火交缠的味道。
胡小灿不时往四周扫一眼,寻找刀疤脸和咬舌男的踪影,并没有找到。小灿的注意力转到马达身上。
罗有根正在吹嘘他收债的趣事,从他的言辞中不难听出,根叔在西京的民间金融界颇有名气。
“……遇到老赖,我就给他们变戏法……”宋发宽吸着烟,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胡东海坐在马达身边,见他不时往旁边的大排档张望,便问:“你想吃啥?”马达说:“先吃碗凉皮吧。”
女服务员送来一碗调着辣子香醋的凉皮和一杯冰镇酸梅汤。“香,真香。”马达低声嘟囔着,忍不住吞咽口水。
胡小灿一直看着马达。马达与胡小灿的视线碰了一下,连忙移开目光。烤肉端上来了,盘子里放着二三十串,滋滋地冒着油花。
“开吃!”罗有根吆喝道,率先抓起五六串,迫不及待地啃起来。
胡东海给马达拿了几串,马达急忙用左手接住,侧过身,埋着头,小心却又贪婪地吃着。
胡东海吃东西前总要静默一下,这也是监狱的习惯。然后示意宋发宽一起吃。宋发宽每喝一口酒,就提一下裤子。
小灿边吃边问:“那个侯立明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罗有根笑道:“哈,侄儿也想见一见啦?”
“反正我叔叔恨透了他。”小灿说。
“当年女人都爱他,男人都崇拜他。当然你叔是例外,他俩的情况,一晚上说不完……”
“说你变戏法的事吧。”胡东海打断罗有根的话。
罗有根扶了扶茶色眼镜,眉飞色舞地说:“我就拿出一个盒子,让欠债的家伙用手指碰一下——我的神神,一条黑斑毒蛇蹿出来,‘咝咝’吐着芯子,都快沾到他的鼻尖了,那个家伙立马就吓尿啦!”
在他们畅聊时,马达始终闷头吃肉,第一拨端上来的烤肉,他吃掉一半。他忽然问胡东海:“胡老弟,找到那个侯立明以后,你打算咋办?”
胡东海狭长的眼睛里掠过一道冷光。马达吃肉的动作毫无察觉地停顿一下。
罗有根说:“反正龙王办他之前,先让我把债收了!”马达吃完了竹签上的最后一块肉,打了个饱嗝。
→5
夜深了,小院里静悄悄的,远处隐约传来的狗吠声,更加重了夜的寂静。
睡不着,竖起耳朵能听到巷子外面的车辆轧过路面的声音。这间杂物房也偶尔发出嘎吱声,仿佛年久失修的屋顶正在一点点裂开。
马达在床板上翻来覆去,但声音很轻。
收拾干净的杂物房仍有一股浓浓的霉朽味。但马达已经习惯了,无论住在哪里,寂寞、孤苦、杂乱、霉朽,都是永远甩不掉的。
马达只是不太适应这里的安静。
他慢慢起身,盘腿坐在床板上,黑暗中呈现一个凝固的剪影。
“哧”的一声轻响,一道亮光突然闪现,他手指上捏着一根火柴。火光衬托下,他的脸半明半暗。他用火柴点燃一截蜡烛,放到桌角。在昏暗的光芒中,靠在墙上的一块玻璃出现了映像,玻璃中间的裂痕使他的影子有些扭曲。
他扭头看了一眼玻璃,感觉正被另一个自己监视着。
他从黄书包里拿出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很旧了,边缘已磨损,上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年轻漂亮的妻子依偎着英俊的丈夫;丈夫一袭黑色风衣,系着白色围巾,衣领高高竖起;妻子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脸上是幸福的微笑。
马达深深地凝望着照片,手指忽然抖了抖,意识到自己沉浸得太久了。
他收起照片,望了窗户一眼,用大拇指挠了挠下巴——这是他唯一没有克服的习惯性动作,这个动作属于侯立明。
马达——侯立明,自信已经躲过了第一道难关。当胡东海把他堵在原来那间小破屋时,他感觉到世界的崩塌。但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复到正常。
那一丝战栗,只是因为自己长年恐慌而落下了病根,即便无比自信,心底深处也会有一丝抖动,特别是“杀死自己的凶手”突然站在自己面前时,就像罗有根讲他的收债往事——巨大的黑斑毒蛇突然昂首出现,猝不及防的恐怖,猛然到了眼前,毒蛇的芯子几乎沾到了他的鼻尖。
此情此景,自己仍保持镇定,足见修炼之深。
回想二十五年前,他精心设局陷害胡东海,实施了灞河诈死计划。
在那之前,他已经从罗有根那里借了三万元巨款,作为翻身的本钱。他自信逃到外省足够开创一番新事业。万万没想到,上火车的第二天晚上,三万块钱就被贼偷了,而他不敢声张,硬生生咽了这杯苦酒。
设定好的新人生,还没开始就终结了。到了外乡更是步步碰壁。身上仅剩的一点钱很快花光,先后在深圳、新疆、湖北等地打零工,怕被人认出来,只能在城乡边缘干最苦最累的活儿。除了身体的折磨,还因为找工作的不易,屡屡受到欺辱也不敢声张,精神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