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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人的思绪还停留在聚会的事情上,猝不及防地被推到了悬崖边。
之前他们还商量,要隐瞒胡东海的身份,否则可能激怒周亦红,坊间传说,周亦红一言不合就会放出迷魂咒,中了咒的人,在街上看到消防车的红色警灯,自己就往上撞。
现在节奏完全被打乱,周亦红从一进门就掌控着全局。罗有根看了胡东海一眼,问周亦红:“你能认出他?”
“那一年他上了报纸,电视新闻也播过,他去灞河边指认凶案现场。”周亦红说,“我当然要记住他,因为他毁了许多人的命运。”
胡东海恢复了平静,说道:“我也被毁了,是侯立明干的。”胡东海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下,罗有根不时补充。
周亦红沉默了许久。胡东海忽然觉得,周亦红的沉默似乎有一些释然,而且她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和抗拒。是她早已处变不惊,还是真的窝藏了侯立明?
周亦红仿佛看出了胡东海的疑虑,说道:“你们觉得侯立明在我这儿。”
这似乎不难理解——侯立明跟她接上头,不仅能方便观察各方动静,而且一有风吹草动,直接在周亦红这里求个福,算个命,破个灾,最不济也能求个安慰。
“你们错了。”周亦红忽然叹口气,“我没有见过他。”胡东海说:“但你知道他还活着?”
周亦红摇摇头,目光变得恍惚:“那人就是一个错误,可我当年太执迷于他。”
→3
“有个人在我这里租了一个福柜,与侯立明有关,但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人。”
周亦红说道。
“什么福柜?”胡东海问。
福柜就是一种烧香祈福的形式。由于周亦红的包装,她推出的福柜非常抢手,每个用过的人都说:神准。
福柜的操作都是由周亦红的手下去办,周亦红是在检查的时候,从登记册上发现一个名字。
“祈福者登记的名字要真实,心诚则灵。”周亦红说,“就像在墓碑上刻先人的名字一样。”
她这里措施完善,别人都信她,她正是用这种方式积累人脉。这与商家掌握客户资源的方法没有区别,只不过她的途径更深入灵魂。
胡东海催促道:“你看到的名字是——”
“侯稀娃儿。”
“啊?”罗有根与宋发宽面面相觑。
周亦红接着说:“是侯立明的小名,他只对我说了一次,我记住了。”
胡东海也记得——他小时候搬进三厂家属区,与侯立明打完第一架,侯立明的母亲上门责问,就用了这个名字。
周亦红说:“看到名字,我没有多想,认为是侯家的某个亲人,为死去的侯立明祈福,让我有些感动。”
为死去的人祈福并不新鲜,在这里租用福柜的,就有不少人为先人祈福,以求保佑子孙平安。
“烧香的时候,那个人不来吗?”胡东海连忙问道。
“本人不方便来的,可由福童代烧。那个人预订了一年,付款也是通过第三方平台。”
胡东海考虑了一下,说:“我想看看福柜。”周亦红权衡着什么,最后下了决心。
“秀桂。”周亦红朝门外唤了一声。
很快,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周姨。”秀桂站在门口。
“福柜那边有没有客户?”
“今天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只来过一个生日祈愿的。”秀桂欠身答道。“那去看看吧。”周亦红挥了一下手。
早年的晋商修筑了一座坚固的地下栖身之所,周亦红将之重新发掘,进行了改造与装修。入口处有个巨大的LED显示屏,伴随着轻柔音乐,播放着周亦红的事迹。
所谓“福柜”由上等楠木打造而成,大小相当于一个小型保险箱。外观髹漆彩绘,使用了透雕、阳雕与深雕。
胡东海问:“那人租的柜子在哪里?”秀桂领着胡东海来到南区的一个角落。
福柜掩映在花束中,前面有一盏香炉。四周隐约听到轻微的嗡嗡声,应该是排风设备。
胡东海与罗有根、宋发宽交换一下眼神。宋发宽问:“那个人,从、从来没露过面?”
胡东海接口说:“总有某个环节,需要人与人交接吧。”周亦红又沉默了一会儿,用目光示意秀桂。
秀桂说:“只来过一次。”
“嗯?”胡东海注视着秀桂。
“就是取钥匙的时候。”秀桂说。
光线比较暗,胡东海费了半天劲,才透过那一片花束,看到一把小小的金锁。胡东海催问:“那人什么样子?”
秀桂摇摇头:“看不清楚。那天下雨,他穿着黑色雨衣,头上戴着兜帽,浑身裹得严严实实。”
专门挑了个雨天跑来。胡东海沉吟不语。周亦红忽然说:“但那人不是侯立明。”
“你怎么确定?”罗有根忍不住问道。
“那个人太神秘了,反而引起我的怀疑。我吩咐秀桂,只要此人出现,一定要告知我。”
“那你看到他的脸了?”胡东海问。
“只看见半张脸,但不是侯立明。我的眼力不需要多说,尤其是他。”周亦红的语气竟有些激动。侯立明对于她,真可谓刻骨铭心。
宋发宽说:“我觉得侯立明不可能亲自来,甚、甚至整件事都会有代理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周亦红说,“侯立明的性格,不是一个浪荡公子哥儿,他心思很细的。”
关于这一点,最有发言权的是胡东海。侯立明整治他的每一步都精打细算。罗有根说:“嗯,以他的本事,代理人不管找男的还是女的,也就是努努嘴的事。”
周亦红说:“我那天派秀桂跟踪了那个人。”
罗有根脱口而出:“厉害,你简直是侯立明的……”
“但没什么用。”周亦红又说。
秀桂惭愧地低着头说道:“他取了钥匙后,去了骡马市街,我跟到那里就不见了。”
骡马市街是西京有名的步行街,店铺林立,行人如织,跟丢一个人可以理解。周亦红说:“之后我觉得自己太可笑,像个愚蠢的小女孩,心里居然放不下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可能是太想为当初的错误找一个理由。”众人沉默了。
胡东海提出一个关键请求:“能不能打开福柜看看?”这显然破坏了规矩。
周亦红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示意秀桂。
秀桂拿出一把金钥匙,颤抖着打开了柜子上的锁。她似乎感觉到,一牵扯到那个侯立明,周姨就乱了方寸。
柜子里铺着锦缎,上面放了六顶福帽,是用金纸折叠的。
“那人是怎么把福帽放到这里的?”胡东海问秀桂。
“取钥匙那天,他取走了十二张金纸,说拿回去叠好再送来。”秀桂说。“他又来了一次?”胡东海忙问。
“第二次根本没见人,一个小包裹放在了门房,里面就是叠好的福帽。”秀桂说,“我从门房取来,放到下面的抽屉里。每次需要烧香时,福童就从里面拿出一个,放进福柜,然后点一炷香——这就是程序。”
胡东海朝柜子伸出手……“你干什么?”周亦红急道。“我看看福帽。”胡东海说。“不行!”周亦红断然拒绝。
秀桂在一旁解释道:“客人在金纸上写了名字后,自己叠成福帽,一次成形。金纸的叠痕非常精致,就是为了让客人安心。一旦有人偷偷打开,难以恢复原貌,万一客人检查起来,很容易发现。只要发现一次——”
“一次,我这里的名声尽毁!”周亦红说。“我先看看。”胡东海坚持道。
胡东海已经拿起了福帽。这东西更像一个船形,巴掌大小,泛着金色光泽,托在手中很轻,旁人很难理解它承载的祝福心愿。
胡东海迫不及待想要打开,但他克制了自己。香客们折叠福帽的手法不同,内部结构必有差异,自己完全不了解底细,打开后即使能够复原,也会留下破绽。
这时候需要一个人了。
“有根,你帮我打个电话,给我侄子。”胡东海报出了小灿的手机号码。
→4
半个钟头后,胡小灿赶到了周家。
“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害我连饭都没吃完。”小灿瞅了一眼福帽,埋怨道。“灿儿,就等你了。”胡东海说。
“他行不行?”周亦红打量着胡小灿,视线飘过那微卷的蘑菇头,“我这可是全部身家押着的。”
“有那么夸张吗,大妈?”
小灿一声“大妈”,叫得周亦红脸上阴晴不定。小灿接着说:“不就是一张纸嘛。你看——”
众人还在发愣的时候,不知怎么,小灿手上的福帽已经拆开成一张金纸。“我的神神,我以为我的手快,这小子比我快三倍。”罗有根率先发出感叹。周亦红的心都揪起来了,仔细一看,金纸平平展展。
胡东海急忙拿起金纸,上面有一个名字:梁若。
众人皆惊。原本都以为是侯立明的名字,却是这么个结果。“这……这谁啊?”宋发宽问道。
周亦红也愣住了,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不记得有这个人。大家全都蒙着摇头。
“这是侯立明的女儿。”胡东海淡然说道。“哦?”
众人的目光投向胡东海。胡东海曾让侄子打听过:侯立明死后,侯妻改嫁了姓梁的人家,但又离婚了,独自拉扯着改名为梁若的女儿。周亦红望着那个名字,已经开始相信侯立明真的还活着。罗有根拿出手机,对着纸上的名字,“咔嚓”照了一下。
“先恢复原貌吧。”周亦红催促道。
众人盯着胡小灿的手。
小灿捏着金纸的一个角,三折两折,福帽恢复了原样,放回柜子里。胡东海拿出第二个福帽:“打开这个。”
这次小灿放慢动作,让大家看清楚。他轻轻解开福帽的一个角,然后将另一个角解开,福帽在他手上转了个角度,解开下面的一层。几乎能听到“唰”的一声,福帽展开了,变成了一张四四方方的金纸。
纸的中间还是那个名字:梁若。
侯立明费尽周折,不惜涉险犯难,一心要为之祈福的,原来是他的女儿。胡东海拿着这张金纸,仿佛掐住了侯立明的脖子。
“行,小子,真给你叔叔长脸。”罗有根用力拍着小灿的肩膀。其他人都沉默着,内心百感交集。
至于福帽中的“梁若”二字,究竟是不是侯立明亲笔所写,目前很难判断。侯立明的字体没人记得,不过罗有根家里还有侯立明的一张欠条,回去可以比对一下。
告别时,周亦红只说了一句话:“我冒着毁坏名誉的风险帮助你们,就是希望,你们找到他时,帮我问一下,当年为什么没有选择我?”
执迷于这个疑惑二十多年,如今已是大仙儿的周亦红,还在纠缠着少女初恋的回忆。这可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离开周家院子,胡小灿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脸色有些难看,匆匆走了。
胡东海惦记着侯立明的笔迹。罗有根带着他和宋发宽回到住处,拿出了那张欠条。
乍一看,胡东海便有些失望。
欠条上只有一句话:侯立明今收到罗有根人民币三万元整。落款是1988年4月16日,并有侯立明的签名。
把这些字和“梁若”二字对照,明显就是两种不同的笔迹。欠条的字体俊秀飘逸,“梁若”两个字刻板滞拙。
“咱们瞧不出来,有人能瞧出来。”罗有根说。
“谁?”胡东海问。
“我认识一个小子,痕迹学高手,外号‘鹰眼’。”
“如果两种字体真是一个人写的——”
“只要是同一个人,就逃不过他的法眼,他能从细微差异中找到相似之处。那天我去他家收债,他突然对我说:‘你衬衫袖口上的狗毛,和你衣领上的狗毛,不是同一只狗的毛。’”
“狗毛的差异不难找吧?”
“关键是,那是同一天生下的小狗,两只一模一样的吉娃娃,我同时抱起来玩,它俩在我身上爬来爬去。”罗有根摇头感叹,“鹰眼那小子居然能看出不一样。”
胡东海也感到不可思议。
“我当时都惊了,就为了他这个本事,我把他家的债免了。”
“根叔是爱惜人才的。”
“我听说有个电视节目给他发出邀请,好像是什么《最强大脑》。可是人家根本不屑于上电视。不过鹰眼可能有自闭症,一犯病谁都不见。”罗有根说。
胡东海回家等结果,顺便让侄子帮他选了一部手机。
随后小灿告诉胡东海一个坏消息:母亲已经把胡家小院卖了!胡东海一惊,自己将失去最后的避风港。
其实这一带的房子不好卖,都说风水不好,利阴不利阳。胡家更是凶宅,不仅出了一个杀人犯,而且家里有人被踢死了,有人眼睛瞎了,有人手轧断了。
但总有不知底细者,被房产中介给蒙住了。中介终于逮个不知情的,赶紧让对方交了订金。
小灿说:“我跟我妈谈过了,她同意再缓一缓。”
胡东海知道小灿说的“谈过了”,是一场激烈争吵。
这座小院是奶奶作为遗产传给胡东海的,虽然小灿的母亲捂着房产证,但小灿的决然,使母亲认识到强行推进只会带来麻烦,于是暂且松口。不过对方交给她的五万元订金,她坚决不退,接下来就看胡东海有没有本事在十天内凑够五万元给对方了。
小灿只能拿出一万多块钱,但胡东海没有接受。
“你的钱是准备结婚的,我不能拿。”胡东海说,“这个家我得撑着。”这笔钱对一般人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出狱不久的胡东海来说却是巨款。“你怎么凑钱啊?”小灿问。
胡东海全身上下零敲碎打,能抖落几根毛?不身处其境,很难想象。老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此言不虚。
但有一个办法能解决这一切:抓住侯立明。
当然了,要求国家赔偿肯定来不及,但侯立明能证明胡东海的清白,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并不是杀人犯。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嫂子知道胡东海被陷害,遭受了二十多年的痛苦煎熬,她心里多多少少会有触动吧。
很快,罗有根那边传回了消息:“字体的辨别结果出来了。”
“怎么说?”
“百分之九十七,是同一人的笔迹!”
→5
胡东海在骡马市街寻觅。这条不及五百米的街道上,有着数百家大小店铺,西京最时尚的服饰总是先在这里出现。俊男靓女熙攘如潮,胡东海置身其间,却似孤魂野鬼一般游荡着。
他相信,那个黑色雨衣曾经从这里消失,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他从秀桂那里仔细问过对方的体态特征,并分析了侯立明与这条街的连接点——也许侯立明有自己的生意,或者,这里有侯立明牵挂的人……
两天过去了,距离房屋退款期限只剩八天。
周末下着小雨,黄昏,胡东海空寻一天,准备回去。
他穿过兴正元广场,往街对面扫了一眼。光线有些暗,有两个年轻女子穿过马路,挤在一把伞下,打打闹闹很快活。
只听一个女孩说:“店长好像对你挺有意思。”
“什么嘛,今天卖货多了才有好脸色……”
“嘻嘻,他脸上是挺色的……”
“再乱说,小心……”
胡东海忽然一皱眉头。也许正是因为不甚清楚,反而那个轮廓让他有些恍惚——左边女孩的身形很像当年那个麻花辫儿,就是在雪地上狂奔着撕扯胡东海的那个女孩。当年的胡东海,是横行一方的霸主,从来没被女孩打得狼狈逃窜,因此印象深刻。
又一个恍惚,那两个女孩远去了。
胡东海的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一抹黑色的影子。
右侧前方的窗店拐角处,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人,头上戴着兜帽,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他似乎是匆匆经过此地。
胡东海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被撞了一下。旁边正有一群行人走来,他顺势会合进去。十几把伞撑起一条流动的队伍。胡东海夹杂在人群中,逐渐靠近黑色雨衣。对方过了马路越走越快。
胡东海紧盯那个背影,既要保持距离,步伐也不能放松。
忽然,前边的黑色雨衣不见了。胡东海有些懊恼。再一转眼,对方出现在十几米外的人行道上。
胡东海提着一口气,直追上去。
黑色雨衣变了方向,朝一条巷子走去。胡东海在脑中整理那幅暗地图,迅速离开原来的路径,奔向另一条巷子,提前一步到了对方准备出来的地方。
很快,黑色雨衣的身影出现,却从一条分岔的小路迂回而去。两旁出现了成片的居民楼。胡东海意识到,对方的住所快到了。持续二十多分钟的追踪,终于抵达目的地。
这里是一片繁杂的住宅区。黑色雨衣的身影消失在一栋楼里。
胡东海快步赶上,抬头往上看,等着哪个窗户亮起灯。却没想到,近在咫尺的门洞里,有一扇小门内透出灯光。他一愣,同时感觉自己的视力越来越模糊。
胡东海正要上前敲门,门却开了,那人提着雨衣,看来是想在门口抖一抖。两个人同时抬起脸。
那人的第一个动作,是想逃回屋子。但只是瞬间迟疑,便知道自己被堵住了,然后整个人立刻放松。
他哑着嗓子,平静地问:“你找谁啊?”
“我找侯立明。”胡东海的语调不高,字字有力。
“你找错地方了,去楼上问吧。”那人抖了抖雨衣,水珠洒在胡东海身上。
胡东海借着剩余的天光,发现那人面相粗糙,嘴唇略微往外翻着,鼻翼厚实,塌肩,缩胸,背略驼,加之说话的嗓音低沉沙哑,明显长期从事着体力劳作。
胡东海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迈步上前。
“你干啥?”那人急忙退回门内。他随身背着一个泛黄的旧书包。
胡东海往里一看,这里只不过是个低矮狭窄的楼梯拐角,装了一扇门,就算一间屋子,里面肮脏昏暗。
胡东海冷冷地问:“你不认识侯立明,那你去周家大院干什么?”那人的脖子一缩,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
“你给一个死人服务,有什么好处?”胡东海步步紧逼。
“死人?”
“二十多年前,侯立明被我亲手打死了!”胡东海的眼神透出强大的压力。“啊——”那人的脸都变形了,明显看出恐惧充满全身,额头渗出汗珠。
“你究竟是谁?”胡东海乘势逼问。
“我……我叫马达。”
“马达?”
“有个人雇了我。”
“谁?”
“我没见过。”马达的嘴唇哆嗦,一双无神的眼睛茫然地瞪着。
“没见过的人,就能雇你,你真的是给死人服务的。”
“别……别说了,”马达的身体呈现半坐半跪的姿势,瘫在凳子上,“他先是在我的门口放了个塑料袋,里面有两千……两千块钱,还有字条,还有一个手机。”
“字条上写的什么?”
“说是观察了我半年多,发现我是个诚实听话守规矩的人,就决定雇我。每个月给我两千块钱,如果有活儿要干,另外再加钱。他给我的要求是,接了活儿不准多问,也不准搬家。”
“为啥不让搬?”
“搬了家就得重新熟悉周围人,还会被别人盯着,叫我保持原样。”
“他到底让你干什么?”
“刚开始我也害怕,以为是……不好的事,结果全是琐碎的事,取个东西,去看个人……”
“这些破事,他为啥要雇你?”
“我咋知道呀?反正他给钱,又不杀人放火!”马达梗着脖子说。“那个字条呢?”
“烧了——他命令我所有东西都要毁掉,连他发给我的短信,看完就删。他还动不动给我换个手机。我才不管那么多,有钱挣,有新手机,美着哩。”
胡东海紧盯着马达的眼睛问:“他没告诉你名字?”
马达瑟缩一下,嘟囔道:“他让我……让我叫他猴子。”
胡东海久久注视着马达,想要看穿他的瞳孔。这个粗糙、贫穷、有点小贪心,又头脑简单、认死理的家伙,居然是连接侯立明的唯一,也是最后一条线。
“跟我走吧。”胡东海说。
“去……去哪儿?”马达嘴唇蠕动着。
“给你搬家,住好一点的房子,还管饭。”
“不行,绝对不行……”
胡东海已经抓住了马达的肩膀。马达急促的呼吸喷到胡东海脸上。马达突然嘶叫一声:“我有病!”
“嗯?”
“我……”“咳咳咳……喀喀喀……”这病说来就来,马达突然开始吐血沫,剧烈咳嗽,浑身哆嗦。“我有肺结核!”
马达如此熟稔,看来这一招是经常使用,若是一般人早就吓得抱头鼠窜。胡东海冷眼旁观,一把揪住马达:“别装了,这一套黄蓉早就用过了。”
马达空洞的眼神瞪着胡东海,嘴角挂着血丝。
“黄蓉和郭靖去岳王庙,嫌人多拥挤,就假装麻风病,把人都吓跑了。你——
哼哼,你这病不刺激。”
胡东海抓着马达出了小屋。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第六章
坏蛋从来不迟到
→1
第二天下午,西京的地头上来了四个不速之客。G640次高铁列车准时到达西京北站。
从各个车门出来的乘客汇聚在站台上,大多是年轻人,提包拉箱,如群鲫过江一般,涌向地下通道。
花花绿绿的人群中,夹杂着四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四个人都是二十岁出头,穿着打扮与周围年轻人并无分别,有的脖子上挂着饰物,有的耳朵上扎个银钉,显得时尚而新潮。
他们随着人流穿过地下通道,直奔车站广场而去。
四人在行走间看似松散,其实保持着严密的组织形态。
领头的是扎着耳钉的高个子年轻人,一头长发,外号炮哥,职务DJ,是这个小团伙的队长。
炮哥不时往周围扫一眼,一瞥之下,将四周场景尽数吸入眼中。炮哥磨炼出的机警,已经变成了习惯与本能。他忽然有一种被盯梢的感觉,但周围并无异样。炮哥身旁的年轻人,外号厕霸,职务狗仔。一头乱蓬蓬的长发遮在前额,瘦削的脸颊上,有着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脖子上挂了一枚紫铜骷髅头。
厕霸始终低头摆弄手机,不时露出邪恶的笑容。玩着玩着,他的手上会多出一个手机。炮哥提醒他低调,他根本不理会,这小子恃才傲物,天生一副“我最牛×”的架势。
走在中间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有着温柔星光一般的微笑,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被那一份纯真与清澈触动,仿佛获得了都市中难得一见的馈赠。
他的名字叫冯天,但其他人并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字一样。他们都来自全国各地,在社会底层磨炼,然后相遇、组合,彼此只称呼职务和外号,绝不探问真实姓名和来历。
冯天的外号是钟摆,职务是“媒人”。他一边走一边看了看身后的脏鱼。
脏鱼永远处于队伍末端,即使没有行动的时候,他也待在那个位置,仿佛是在把守自己的领地。
脏鱼戴着一顶棒球帽,神色阴郁,总是微微躬着身子,手上提着一个编织袋。他经常一两个月都不洗澡,但身上也不太出汗。他的职务是“家政员”,每次行动结束后,他要负责清理痕迹。如果留给他的是一具尸体,他就处理尸体。在他眼中,并无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