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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东海低头避过,反手一个后肘,捣在对方肚子上——那家伙的肚子已是第二次遭受重创。
屋里的两个家伙,一个是膝盖受损、耳朵半聋,另一个是肚子遭到二连击,均已失去战斗力。
化身为夜盲之狐的胡东海冲出屋子,赫然发现侄子的房门大开。
原本在外面把风的家伙,跑进来增援,与过道的家伙一起闯进了小灿的房间。小灿戴着耳机,浑然不觉身后发生了什么,打怪正打得兴起,突然后脖颈一紧,被一只手掐住了。接着耳机被打飞,强行回到现实中。“哎……”小灿彻底蒙了。
“就是这兔崽子。”发出低沉声音的,是掐着小灿脖子的壮汉,脸上有不少伤痕,但最醒目的是一条旧刀疤横过额头。
“老板吩咐,他是怎么坏事的,就让他怎么享受一下。”旁边的家伙说话叽叽响,好像舌头被咬掉一截。此人面容阴狠,却又透出一点呆傻。
刀疤脸掏出匕首,递给咬舌男。
咬舌男伸手在小灿的肚子上捏了一下:“肝脏在哪儿?”
“右腹上面,具体位置我也搞不清。”刀疤脸说。
小灿看着他俩,脸色煞白。
“就从这里一刀捅进去,往下切,顺便把肾脏也切了,省得多捅一刀。”咬舌男的手指按压着小灿的上腹部。
“肾脏在后腰,你在前边切不到,还得到后边捅一刀。”刀疤脸好心提醒。“后腰?”
“所以叫腰子嘛。腰子说的就是……哎呀!”刀疤脸的鼻子里突然喷出两股血。
他的后脖颈被一只铁拳狠狠砸中,砸到了颈窝,整个人在喷出鼻血的同时,一头栽倒,脑门擦过小灿的额头摔在地上。
咬舌男的匕首已经捅出去了,对着小灿的上腹部猛戳。
胡东海砸中刀疤脸的同时,另一只手猛击咬舌男的胳膊。咬舌男虽说身材不如刀疤脸,而且有点呆傻,肢体的灵活性却远超于常人。被胡东海击中右臂,他的匕首已经到了左手,继续往前猛刺。
胡东海把完全吓蒙的小灿推了个跟头,撞到电脑上,矿泉水瓶子、泡面桶、小风扇稀里哗啦乱成一片。
咬舌男的匕首刺空了,立刻反手朝胡东海捅过来。
胡东海发现,咬舌男才是四人中间最难对付的,飞转腾挪十分凌厉。匕首闪着寒光,刀刀奔着要害部位。但只要一瞅到机会,咬舌男就奔着小灿而去,看来是非要在小灿身上戳个窟窿。
遇到这么犟的人,胡东海生气了,当咬舌男又一次将匕首对准他时,他不退反进,迎着匕首而上。出乎意料的一招,让咬舌男愣了一下,就是这毫秒之间的迟疑,胡东海飞起一脚踢到咬舌男的手上,匕首飞了。
胡东海迅猛进击,一拳砸向咬舌男的胸膛。“认罪服法,前途光明!”
嗵!
哗啦——
咬舌男的身子凌空翻起,撞破窗户落到院里。胡东海拖着小灿跑出房间。
小灿问:“要不要报警?”
胡东海有些犹豫,刚出狱就发生这些事,粘牙。
“别给政府添麻烦了,咱先问问那家伙。”胡东海说。可他们到院里一看,咬舌男已经跑了。
在南厢房受伤的两个家伙也爬窗户跑了。还剩下小灿屋里的刀疤脸,等叔侄二人回去看时,同样跑得利索。
来得莫名其妙,去得无影无踪。
→4
凌晨三点钟,外面的狗都睡了。叔侄二人黑灯瞎火地坐在屋里谈心。胡东海问:“你到底在外面干啥坏事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小灿委屈地说。
“那几个家伙明显是冲你来的,你是不是偷了啥东西?”
“别侮辱我好不?”小灿很生气,“我研究锁,就是为了对付贼。你从小到大被人污蔑是贼,你是啥心情?”
胡东海无语。看来哥哥告诉了小灿许多难堪往事,正因如此,小灿并不害怕他这个杀人犯的叔叔。
“今天这肯定有缘由。”胡东海心平气和地说,“你好好想一想。”
“应该是前两天晚上发生的事。”小灿说。
两天前的晚上,胡小灿接到电话上门开锁,便骑着自行车去了,三下五除二干完,回来抄近路,绕过城墙,走了一条僻静的小街。
途中忽然内急,他把自行车停在人行道上,跑到一棵槐树后面尿尿。四周静悄悄的,偶尔驶过一辆车。小灿刚尿了一半,路口猛地出现一辆汽车,速度飞快,看来是急着赶时间,转眼就到了跟前。那车不知怎么,可能是轮胎被路上的石子垫了一下,速度太猛收不住,径直蹿上人行道,狠狠撞到自行车上。
胡小灿吓得膀胱一紧,把剩下的一半尿缩回去了。
自行车被撞倒后,汽车的惯性不减,从自行车上轧过去,车身就歪斜了,右侧车头撞到前方垃圾桶,两股力量作用,车子猛地翻过来,“咣当”一声巨响,倒扣的车体擦着路面滑行,伴随着尖锐的摩擦声,地上一串火星,然后又是“咣当”一声,滑行的车子撞上了路灯,停住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胡小灿对着汽车的方向目瞪口呆。忽然感觉下身一凉,裤链还敞开着,慌忙拉上。
刚才汽车在剧烈滑行中,有一个箱子甩出来,翻滚着在地上撞了几下,摊在路中间。
小灿回过神,踉跄着跑过去,想着先捡起箱子,别让人家的财物损失了。跑近了一看,吓一跳,箱盖上有“医用”字样,箱子里是两块肉。
“其实也不是一般的肉,是肝儿,目测二斤多重。”小灿说。
“啥肝?”胡东海问。
“人的肝。”小灿喘了口气,说,“我帮谭姐的诊所开锁时,在她那里欣赏了不少内脏器官彩图,认识那些玩意儿。”
“肝和腰子……”胡东海回忆着刀疤脸和咬舌男对话的内容。
“嗯,那个医疗保温箱是改造过的,加长型,可惜摔开了,肝和肾就晾在那儿。”
“然后呢?”
“我想帮忙把两副器官装好,刚伸手,那辆车里钻出两个人。有一个很壮,满脸是血,好像要咬我。我以为遇到僵尸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小灿抹掉额头上的汗。
两个家伙张牙舞爪冲过来,看样子是恨透了胡小灿。
胡小灿从地上爬起来就跑。爬的时候双脚乱蹬,将保温箱踹出几米。那满脸是血的壮汉,一脚踩到了肝上,身子后仰,“咕咚”一声跌了个屁股蹲儿。那面容阴狠的家伙被肾绊倒了,“啪嚓”一声摔了个大马趴——这个被肾绊倒的男人,把自己的舌尖咬掉了。
“我没敢往后看,一口气跑回来。第二天早晨才发现手机丢了。”小灿说。胡东海点点头:“你搞坏了人家的东西,人家是来报复的。”
“不赖我呀,自行车停在人行道上面,我还怕被撞呢。”小灿说,“是那车的司机疯了。不过他们确实赶时间,我听说器官保鲜是有时效的,肝脏耐受冷缺血时间是十二小时,肾脏的上限是二十四小时。”
“人家认定是你坏了事,江湖险恶呀。”
“那怎么办?”小灿不安地看着叔叔,“他们肯定是通过我的手机,查到了咱家住址。”
“别怕,一群小杂毛。”胡东海冷笑一声,“从你讲的情况看,他们更怕见光。”
“对呀,我当时还纳闷,运输器官,应该是救护车呀。他们偷偷摸摸走小街,也是见不得人。”
“押车的人给老板交不了差,就把脏水往你身上泼。刚才我已经教育了他们,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胡东海说,“总之,这段时间你晚上不要出门。”
“嗯,家里安全。”小灿点点头。
“如果要出门,千万不要落单——不要独自去没人的地方。”
“路面上到处是摄像头,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随便行凶吧。”
“你跟他们没有深仇大恨,那天晚上纯属意外,他们只是想报复你。”胡东海从桌前站起身,“回屋睡吧。”
小灿往自己房间走,扭头说:“叔叔,谢谢你救了我。”
“这是啥话?”胡东海皱着眉头,“咱们是一家人!”
第三章
龙王的愤怒
→1
胡东海还惦记着侯家的情况,就带着小灿在三厂路上晃悠。每次找人打听,都由小灿出面,胡东海远远地等着,以免引起老住户的反感。
小灿零零碎碎搞到一些消息,回家后梳理情况:侯立明被打死后,不久,侯立明的母亲也死了,亲人走的走,散的散,侯家已经不存在了。侯妻也带着一岁多的女儿改嫁了姓梁的人家,但听说又离婚了,独自拉扯着改名为梁若的女儿,目前下落不明。
胡东海有些困惑。
在公墓看到侯厂长坟前的四棱子酒,曾经以为侯立明的妻子还守着侯家,现在一听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叔你怎么了?”小灿问道。
胡东海掰着手指头说:“你帮我分析分析。一个女人,她前夫早年死了,她带着女儿改嫁了,虽然自己又离了婚,可是二十多年后,她还会去拜祭最初那个公公吗?”
小灿抓了抓头发:“你问我我也不懂啊,这属于社会家庭学。哎,对了,我问问静静。”
“不合适吧……”
小灿已经拨通了手机:“喂?静静,比如说咱俩结婚了……嗯,婚礼再说吧,我跟你谈正事……比如结婚以后,我死了,然后你改嫁了……头七一完就改嫁是不是太仓促?好吧,又过了很多年,你还会不会去拜祭我死去的爹?好吧,爱你,么么哒。”
“她回答了?”胡东海惊奇地问。
“她说——有病才去!”这四个字说明了一切。
胡东海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脖颈有些发紧,仿佛被一只冰凉的鬼手捏住了。既然不是已经改嫁的侯妻,那究竟是谁——至今还不忘祭奠侯厂长?
胡东海也想过,该不该找一找侯立明的前妻。可自己当年犯的罪,毁了人家一辈子,好不容易平静了,怎么有脸闯到人家门前?
还是先搁下吧。
这天中午,小灿的师傅忽然来了。这八十多岁的老头原本是个贼,少年时以偷猪起家,之后用两年时间,在西京城周边挨着县城往前偷,自封“省里一把手”。后来遇到一名锁匠,斗法十年,贼败,投入锁匠门下,后自立门户,已经三十年了,外号就叫“老锁”。
老锁眯缝着眼睛,眼珠子雾蒙蒙的,像两颗玻璃球。一见胡东海,“嘿嘿”一声,样子十分怪异,只从嘴里发出“嘿嘿”声,脸上却全无笑意。
“听灿儿说了你的情况,今天来看看。”老锁开门见山。
胡东海将老锁迎进屋子。老锁年轻时也进过号子,共同不堪回首的经历使两颗沧桑的心灵靠得更近。小灿却觉得师傅这趟并不是白来的。
东拉西扯中,老锁谈了许多话题,观察胡东海是否感兴趣。其中老锁提到的一个事情,引起了胡东海注意。
当年老锁挨着县城往前偷,一直偷到黄河边,结识了一位黄河捞尸人。胡东海心念一动,忍不住问道:“那人只在黄河上干活?”
“西京市境内,有水的地方跑遍了。”
“灞河呢?”
“凡是黄河的支流,他都跑。”老锁眯缝着眼睛盯住胡东海,“你咋了?”“哦,随便问问。”胡东海喝了口啤酒,“老叔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这个嘛……咳咳……”老锁忽然拿腔作调,眼神飘忽起来。
一旁始终沉默的胡小灿心知肚明,这是师傅要换东西了。
师傅今天忽然过来,小灿事先并不知道。师傅的心思就像一把锁,外表一目了然,内里七窍八孔。
小灿开始抹腻子:“叔叔,在黄河上混生活的,属于邪材,规矩多。”
胡东海明白老锁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干脆把话挑明:“老叔你定规矩。”
老锁“嘿嘿”一声。“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就用这张老脸蹭一蹭,黄河捞尸人平时不见人,但我能让你见他。”顿了顿,老锁又是“嘿嘿”一声,“我就想看看暗地图。”
原来如此。胡东海与侄子互视一眼。
小灿有些懊悔,前两天跟师傅随便一提,本是当作笑话说的,因为自己并不相信。却没想到,师傅上心了。
“东海老侄,你也别埋怨灿儿。雀蒙眼用暗地图,早年在西京的市井江湖中,曾经出现过。因此呢,灿儿一提到你的情况,我就奓毛了。”
“师傅,我当时没看到你奓毛啊。”小灿苦着脸说。“我是胳肢窝奓毛,你看见个屁。”老锁哼哼道。胡东海皱眉问:“你说早年就有?”
“你的岁数还不到,许多奇事你遇不到。”
“不对啊。我在牢里碰到的狱友,他是独自从下水井起步,根据古代的西京城与现代的西京城,琢磨出了暗地图。”
“世上哪有独一份的事?”老锁“嘿嘿”一声,“狱友的话,信一半为妙。他纵有天大的本领,怎么弄得出一套完整地图?”
胡东海觉得那个狱友应该不是为了虚荣心,只是不想多扯麻烦吧。
“不过你那个狱友也了不起,他必然在原图上做了新的补充。”老锁说。
胡东海恍然大悟。暗地图是身处不同时代的人,以自己的时代背景进行完善并传递,就像一代代旅客不断补充完成的手绘攻略,而每一个接手这份地图的人,其实只是岁月的匆匆过客,留下一份图,而不知姓甚名谁。
那位市政工程师原本是当今时代特色的传递者,却因一场官司深陷牢狱,并在机缘中,传递到了胡东海手中——
一个被时代彻底抛弃的人,竟然成了这个时代的接续者!这究竟是个巨大的讽刺,还是天大的幸运?
→2
老锁是明事理的人,答应只看一眼暗地图,亲眼见证一个奇迹,便心满意足了。胡东海与他约定,有朝一日需要往下传递时,会把这张图交到小灿手中。
但这场约定,是胡东海与老锁之间的秘密,并没有泄露给小灿。一是不想让小灿过早地背上心理负担,二来还是看缘分。该是他的,必然跑不掉。
其实老锁看地图,并不是白看。五分钟内,他的眼睛不断变化着,原本雾蒙蒙的眼珠子,倏地透出亮光,眼皮痉挛,面部神经带动嘴角抽搐。胡东海在一旁惊叹不已。
作为一名锁匠,以他机巧复杂的心思,该记住的都记住了。这才是市井高人。随后,小灿奉师傅之命,带叔叔前往案板街。
此街在东大街西段北侧,总长不过二百米,路两旁到处是“手机批发”“维修、回收”“贴膜”的牌子,其中穿插着各式餐饮店。
胡东海在侄子的引领下来到吉庆巷。小灿在外面等,胡东海独自前往。
那位黄河捞尸人退隐后,买了个小院安闲度日,据说他教给儿子一招秘法,瞅一眼尸体就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再看尸体眼底血丝,就能分辨出是因情而亡,还是因财丧命。
坊间对奇人的传说大多云山雾罩。有的奇人深藏不露,本领早已超过了市井民众的想象。当然也有假把式,吹起牛来口吐莲花,实际上一嘴狗尾巴草。
对于这位黄河捞尸人,因有老锁引荐,必定是有本事的。至于诸多传闻究竟是不是靠谱,胡东海并不深究,他感兴趣的是,这人对西京市境内的五十四条黄河支流了解透彻。
一见此人,果然阴气森森的,皮肤粗糙,一头白发梳到脑后,深褐色的脸上一对乌青的眼珠子,令人胆寒。
更怪的是,客厅一角居然摆着个烧红的电暖器,这可是夏天,电暖器的支架上正在烤四个白生生的馒头。
胡东海进来时,老人正把每个馒头掰成八瓣,一共掰了三十二瓣,整整齐齐排列在电暖器上。他将掰好的馒头一瓣一瓣吃掉。
吃完了,一对乌青的眼珠子望了望胡东海。“说吧,找我什么事?”
“老人家对灞河熟悉吗?”胡东海问。
老人没吭声。
胡东海接着说:“二十多年前,灞河曾发生过一件凶事。”
“灞河每年有近百人翻脚,一多半都是眼下这个时节。”老人语气平淡。胡东海理解的“翻脚”,应该是落到水里的意思。
“灞河惹不得,却不断有人撩拨。”老人一提灞河,语调有些激动,“当年的秦穆公称霸西戎后,把原来的滋水改名为‘霸水’。”
“我知道。”胡东海点头。
“可你知道,后来为啥在‘霸’字旁加上三点水?”胡东海摇摇头。
“因为原先的‘霸’字太硬,镇不住。”老人嘶声低语,“世人都说西京平安,外敌不侵,是因为黄河护佑,错了,那是灞河之功。”
“我明白了。”胡东海又把话题拉回来,“二十多年前的凶事,后来找到一件血衣,尸体没有下落。”
“血衣?”老人撩起眼皮。“嗯,死者的血衣。”
老人略一沉吟,问:“血衣在哪个方向浮现的?”顿了顿又问,“发现的那天是什么日子?”
“夏至。血衣漂到下游二十八里,被西南角的一块石头缠住了。”
老人起身在客厅踱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用脚尖画着什么。
“你问的是多年前的事了。”老人停下步子,目光投向窗外,语调变得沙哑,“既然你现在好好的,那过去的,就不要碰了。”老人坐到电暖器前,身子微蜷着。
“我想解开一个心结。”胡东海说。
老人看了看胡东海,乌青的眼珠子变得空远。“灞河下游二十八里,立夏之后就有漩涡,到夏至时节,漩涡更是吃人的大口,那血衣不可能自己漂到西南角,除非——”老人的语气一沉,不再说了。
“除非……是有人故意挂在那里?”胡东海感觉自己的胸口震了一下,如一块冰,在胸腔碎成无数冰碴儿。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问这些,只劝你一句:你要捞起来的,可能是你自己的尸体。”
这句话很深奥,出自一位黄河捞尸人之口,想必是见过太多不堪回首的事。但胡东海已经忘了周遭的一切,呆坐在沙发上,仿佛刚刚被雷劈了。
种种迹象表明,侯立明竟然没死?郁积的痛苦爆发了,耳朵里一阵轰鸣。自己背负罪孽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是一场残忍的伤害?
→3
胡小灿半夜起来喝水,往窗外瞅了瞅。外面又下雨了,雨声越来越急。突然一道闪电,胡小灿吃了一惊——院里有人。
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小灿看清是叔叔,赤脚奔向院子。
倾盆大雨浇在胡东海身上。他伫立在院子中间,承受着天地间狂暴的涌动。“叔叔——你怎么了?”小灿使劲推搡着胡东海。
胡东海眼中充满痛苦和愤怒,嘴唇紧抿,刀削般的面颊上肌肉抖动。让这场雨来得更痛快些!
然而洗刷屈辱和悲愤,又岂是一场雨能够完成的?上苍听不见他心底暴怒的喊声。
——杀人犯!恶徒!
人人都视他为罪人之身,就连他自己也早就认命了。漫长的赎罪期过后,却发现自己赎掉的只是无辜的青春和亲人的眼泪。用二十五年抵消的,竟是人生的希望!
“叔叔,快进屋!”小灿抓住胡东海的肩膀。胡东海甩开侄子,在漫天大雨中挺立着。
小灿回屋找到一把伞,再次冲到院里,胡东海已经跌倒在地。
小灿拼命将胡东海拖回了屋子,一边给胡东海擦拭雨水,一边联络谭医生。一个钟头后,谭医生赶来,检查之后告诉小灿,胡东海身上的湿气太重,聚集到头顶了,以后不能淋雨,也不能用凉水洗头,如果再这样淋一场透雨,结果只有天知道。
谭医生示意小灿一起动手,把胡东海翻过来,脊背朝上。褪下胡东海的衣服时,她不禁低呼一声。
小灿说:“谭姐别怕,我叔年轻时被铁砂枪打过。”谭医生低语:“这个男人经历了什么啊?”
输液后的胡东海情况稳定了。天亮前,谭医生告辞离去。胡小灿来到床边:“叔,下次再这样,谁都救不了你。”
胡东海闭着眼睛。
小灿换了话题:“你发现没有,谭姐长得有点像那个阿姨。”
“哪个阿姨?”胡东海随口问。
“就是你从院子里挖出来的阿姨。”
“翁美玲?”胡东海的眼睛瞪起来,“不许乱说!”
“真的有点像。”
“我……昏迷了,没注意。”
“行了吧,咱哥们儿还装呢,上次去诊所就把你电了一下子。”
“你再叨叨,我……”
“好,算我没说。”小灿一笑,“明天我陪你翻修屋子吧。”
“就算把院子重新翻个个儿,又能怎样?胡家永远是凶宅,住在胡家的永远是恶人,你永远是杀人犯的侄子!”小灿怔怔地看着叔叔。
屋里静默良久。
胡东海平复了情绪,疲倦地说:“让我把自己的事做完。”小灿轻声问:“你是不是想找人?”
“嗯。”
“他是……”
“仇敌。”
小灿沉默片刻,问:“假如找到他了,你打算怎么办?”胡东海苦笑道:“翻新啊。”
“嗯?”
“我要从鬼变回人,就得来个彻底翻新。”
胡东海真正意识到,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人,对自己是多么重要。
一定要亲手抓住侯立明,证明冤屈,洗净自己的罪人之身,进而要求“国家赔偿”,用一笔钱补偿破败的人生,度过生存困境。
→4
胡东海找到的第一个人是他的初中同学,也是当年侯立明的铁哥们儿。
那同学姓杨,如今开着一间杂货铺,一见胡东海就吓傻了。“东海,你出来了,咱俩同过学,我还请你吃过水煎包。”
“出来了。”
“我当年是跟侯立明关系不错,咱俩也打过几架,可那都多少年了,你不至于还要找我报仇吧?”
“我有那么恶吗?”胡东海苦笑。
“都说你跟侯家的祖宗八代有仇!公安抓你的时候,你还说太遗憾没有杀光他全家……”
胡东海一把揪住杨同学的衣领。“谁给老子造的谣?”随即松开手,抚平衣领,“老杨,问你正事——侯立明是不是联系过你?”
杨同学一个激灵:“别开玩笑,立明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
“你老实告诉我,当初侯立明是什么情况?”胡东海盯住杨同学的眼睛。杨同学吓得直喘:“他呀,染上赌瘾以后,人就变了。”
“听说他打牌上瘾。”
“打牌都是小的,后来玩骰子,野得很。”
侯立明陷入赌博深渊后,表面上还端着大哥的范儿,人却变得自私冲动,新婚不久就把家里的电视机和录音机输了。那两年他心理压力确实很大,他爸躺在床上动不动就恐慌症发作,关于他爸的谣言很多,他心里郁闷,就赌。后来利用自己在供应科做采购的职务,从财务骗取大宗款项,转移到其他账目上,然后进行赌博,幻想赢了后再补上,结果越赌越输,窟窿越来越大,根本补不过来。
眼看事情败露之际,侯立明却被胡东海打死在灞河,此事不了了之。听完杨同学的讲述,胡东海终于确定了。
当年贪污公款和赌博都是重罪,侯立明一直想办法逃避罪责。当他听说胡东海当众骂他老子,便有了谋算。其实胡东海以前经常这样,但那次侯立明不再忍让,故意把胡东海约到灞河打架,造出声势,在旁人看来,恰是“以父之名”的合理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