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侯立明来说,多年的老毛病是没法改的,相比于在亲人面前承认罪行,站在警察面前更让侯立明恐惧。逃亡期间,一听到警车响,他就双腿发软,膀胱发冷,肛门发紧。一见到穿警服的,他就十万天兵我的妈,心中大喊饶命。
但这一步,迟早要迈出去。
侯立明低喃:“我会自首,但今晚不行,我女儿还在贼窝里。”这时,侯立明突然想到两个人。
“拓字辈兄弟。”
“什么?”胡东海没听清。
“西京地下江湖有名的‘拓’字辈兄弟:大拓、二拓。”侯立明有些兴奋。
“他俩怎么了?”胡东海扭头看着后排座。
“哥儿俩秘密控制着东郊沿途的垃圾山,平时让谁去捡垃圾、去哪里捡、怎么捡都有规矩。拓字辈无人敢比。”
“西京城还有这号人物。”冯天低语。
胡东海一拍膝盖:“手术车是从东郊沿线走的,大大小小的垃圾山,肯定会经过几个,那就是瞭望哨。”
底层民众的眼睛雪亮超过想象,尤其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侯立明对冯天说:“废物,去东十里铺。”
胡东海说:“你别总是废物、废物的,娃虽然是个骗子,可也有自尊。”冯天说:“胡大叔,我是该骂。”
侯立明说:“骂你都是轻的,我还没顾上打你呐。”
东十里铺在灞桥区西部,据无量庙碑记载:唐贞观年间,此处东临浐河设了驿站,名为“浐河铺”。到了明洪武年间,则因距长安城十里,得名“十里铺”。
七八年前,侯立明曾与拓字辈兄弟有过一面之缘,但对方肯定早就忘了他。在侯立明的指引下,帕萨特停在一间隆兴招待所前,此处位于官厅新村,附近的简易招待所有好几家。隆兴招待所楼上有拓字辈兄弟的一间长包房,搞不清他们干什么用,可能是个行政办公室。
侯立明让胡东海和冯天在前厅等着,自己上楼去了12号房。但很快下来了,房间没人。
侯立明径直出了招待所,胡东海和冯天跟着,三人沿着招待所的外墙往前走。这是一条很长的巷子,拐了几个弯,越走越暗,到了尽头一下子豁然开朗,有一片很大的住宅区,中间是空地。
胡东海注意到,他们从招待所一出来,就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后面尾随,但也不像跟踪,可能只是同路的行人。尾随了一段,其他人都消失了,只有一个满头杂毛的小伙子,不紧不慢地跟着。
胡东海笑了笑:“拓字辈兄弟很客气。”
通常侯立明的戒备心更重,可是在这里,并没有露出很警惕的神色,他曾与兄弟俩见过面,了解对方的路子,他去招待所楼上敲门,其实就是给对方打招呼。
转过一个拐角,侯立明说:“那边。”
一间屋子里透出灯光,门头上写着:社区棋牌室。门口挂着厚厚的帘布,里面传出哗哗的洗牌声、嗡嗡的说话声和笑声。
身后的杂毛儿没再往前跟,站在不远处,目送胡东海三人进了棋牌室。
→6
室内摆了五六张麻将桌,满座。三人一进去,靠窗的一桌人停下动作,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光头男人把麻将牌扣下来,站起身往后走。
侯立明示意加快步伐,三人紧跟着出了后门。光头男人敞着怀,行走间衬衫飘动,像一对翅膀。
在一个狭窄的转口,光头男人忽然停下步子,注视着侯立明。侯立明示意胡东海和冯天别靠近。
“有七年没见了。”光头男人说。“七年半。2009年清明节见的面。”
“他俩八面风?”光头男人往胡东海这边瞟了一眼。“瓮子。”侯立明说。
“哦。”光头男人神色一松,问,“你挂样儿葫芦?”侯立明摇摇头:“养了虫仔儿。捋汤。”
光头男人的眉毛皱紧了,上下打量侯立明:“你有仔儿?”
“嗯。迟了怕殇,话带出去,熬米粥,游子有变。”
光头男人显得犹疑不决,然后摇摇头:“塌地的事,脚下不稳。”
“让我见大拓。”侯立明语气坚定。
胡东海走过来:“不能再耽搁了,赶快探明消息。我侄子也在他们手上。”光头男人有些惊愕,看了看胡东海,但没说什么,低头走了。
胡东海正要追,侯立明挡住了。冯天凑过来,一时手足无措。侯立明说:“那人就是二拓,去见他哥了。”
冯天问:“侯大叔,你们刚才聊的什么?”
侯立明冷漠地瞥了冯天一眼,把脸转过去,望着二拓离去的方向。胡东海说:“有旁人在场,他们就说暗语。我在号子里听过。”
“怎么解?”冯天好奇地问。
“二拓问侯立明,咱俩是什么来头?侯立明回答——”
“瓮子。”冯天高兴地问,“啥意思啊?”
“意思是,那是两个笨蛋,别当回事。”胡东海说。冯天的眉毛耷拉下来:“挂样儿葫芦呢?”
“问他还是上次的事吗?侯立明说是孩子丢了,要追查,晚了会出事,希望二拓往外传话,各个地方都动起来——熬米粥。”
“游子有变呢?”冯天又问。
胡东海看了侯立明一眼,摇头说:“这句没听懂。他俩可能做过什么生意。”侯立明忽然挪动步子,胡东海招呼冯天跟上,走进一个破落的小院。院里倒是花木繁盛,有个男人蹲在瓜丝架下,给婴儿把尿,然后把婴儿交给一个中年妇女,那女人冷淡地扫了几个人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回屋了。
二拓说:“哥,就是他们。”
大拓满头白发,但年龄只有四十来岁,民间说这种情况属于“血热”。大拓谁都没看,坐在躺椅上,跷起脚,脚尖钩着拖鞋晃荡着。
二拓凑近了:“哥,说句话。”大拓哑声开口:“你想说啥?”
二拓急道:“打电话问消息啊,人家两个孩子丢了……”不料,大拓竟闭上了眼睛。
冯天忍不住说道:“不就打几个电话吗?”
侯立明突然抬起脚,狠狠踹向冯天。冯天“啊呀”一声惨叫,身子斜翻着倒地,滚了几圈。侯立明上前猛踹,似乎因为冯天插了一句嘴,把他积攒半个晚上的怒气全部顶出来了。冯天在侯立明的脚下连连惨叫,哭爹喊娘。
胡东海本想上前阻拦,顿了顿,继续袖手旁观。
二拓看不下去了,对侯立明说:“教训两下就行了。”又对冯天说,“电话那么好打啊?瓜货。”
侯立明仍然猛踢冯天。
胡东海看出大拓属于人情刻薄、性子怪癖的人,即使在旁人看来,举手之劳的事情,在他看来,也是权力的象征。既然是权力,当然要用得有价值,而他们三个不速之客显然带不来价值,反而是麻烦。
“哥,办不办?”二拓急了。
大拓看着侯立明狂殴冯天的情景,似乎受到一点触动,但并未松口:“咱们立事,讲的是规矩。在咱们手底下刨食的,信的就是咱的规矩。”
胡东海知道,大拓说的规矩,其实是面子。他朝二拓点点头,二拓走过来。
二拓说:“我哥就这脾气,没法儿,小时候让人欺负惨了。俺们混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
“你哥是大佛,求神拜佛哪有那么容易?”胡东海表示理解。“你明白我哥的意思了?”
“你哥喜欢啥?衣食住行?”
“爱吃。”
“爱吃啥?”
“啥都爱,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鱼?”
“嗯,爱吃鱼。”
胡东海心念一动:“鱼子呢?”
二拓摇摇头:“那个不行,吃不惯。”
“嘴咋那么刁呢?三眼老皮做的鱼子呢?”
“三眼老皮?”
“你知道?”
“听过,没见过,一般人找不到他,可能早都死球了。”
“你别管死活,三眼老皮做的鱼子,想不想吃?”
“甭开玩笑,大晚上的,你到哪儿弄去?”
“跟我走。你有车没?”
“有。”
“开车。”
以侯立明踢打冯天为背景,这场谈话迅速结束。侯立明也累了,从黄书包里掏出一张卫生纸,擦着脑门上的汗。冯天从地上爬起来。胡东海走过来说:“你俩挺能演,差点把我也哄了。”冯天揉着胸说:“前三脚是真疼。”
侯立明根本不看他。
胡东海说:“不愧是俩骗子,眼神一对上就知道咋回事,都不用排练,这就叫那啥——”
“心有灵……犀……”冯天偷眼瞄一下侯立明,闭上了嘴巴。二拓在院门口招手。
胡东海对侯立明说:“你俩沿着长乐路往东开,我去弄点吃的。”冯天错愕不已,胡东海已经走了。
→7
帕萨特沿着长乐路急驰。
侯立明仍然坐在后排座。冯天只觉得如芒刺在背,不敢看后视镜,却又忍不住。
后排座被阴影笼罩,鬼隐者就坐在阴影中盯着冯天,冯天打个寒战。
他永远忘不掉,上次用颅像复原法,一步步剥离、拆解、修复那个骷髅头,直至屏幕上出现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当时那种血崩的震撼感无法形容。
冯天自认是伪装术的奇才,但与鬼隐者比起来,自己不过是依赖高科技工具包装出来的假货。可是这个男人,对自己身体进行了原始力的开发与挖掘,不仅是身体,灵魂都重新塑造了。
以前只是听说市井江湖中有此类人物,现在,这样的“珍稀物种”,就坐在自己身后。
更吓人的是,他是梁若的爸爸。
侯立明突然开口:“废物,我问一件事——”
“啊……”冯天的脊背猛地一挺,一股寒意漫过全身,打着方向盘的手竟然失去了知觉,车子晃了几下,赶忙控制住。
“你老实回答,敢说半个假字,我把你的后脑勺拧到前面去。”
“是……请问吧。”
“你把我女儿骗到啥程度了?”侯立明问。
“哎?”
“你们……发展到啥程度了?”侯立明嘶声问。“没……没程度……”
“只是朋友?”
“纯粹的朋友关系。”
“你敢骗我……”
“没没,我认识梁若的时候她在住院,出院后又在家休养。”冯天战战兢兢地瞥一眼后视镜。
“哼。”侯立明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冯天以为没事了,刚松口气,只听侯立明又问:“读过几年书啊?”
“没……没读几年。”
“学不进去啊?”
“不……我爸说,读书能量太大,容易把脑子烧坏。”冯天瞥了眼后视镜,“为了保护我,他就不给我交学费了。”
“哦。”侯立明倾身向前,盯着冯天的后脑勺,“你没骗我吧?”
“侯大叔……咱俩之间基本的信任……还是要有的。”
此时,胡东海已经赶到了西二环与北二环交界处的水产市场。二拓在车上等着,他并不相信这里能拿到珍美鱼子。
胡东海敲开门,闯入三眼老皮的住所。
三眼老皮背着手站在屋子中间:“你说你侄子和朋友的女儿让人绑了?”
“嗯,需要鱼子救命。”胡东海并未说细节。
三眼老皮默默看了看胡东海,扭头对孙子说:“去张经理家,把鱼子抢回来。”那少年正跷着二郎腿玩游戏机,立刻扔下游戏机,撒腿跑出屋外,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中。
“看你的运气吧。”三眼老皮坐在凳子上,“你让我现在做,起码得两个钟头,正好张经理从我这要了鱼子,我欠他人情。”
十分钟以后,少年狂奔回来,鞋都跑丢了,脚底板被玻璃扎出了血,地板上留下脚掌印子。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三眼两皮,一句话没说,又坐到椅子上,高高跷着二郎腿,拿起游戏机玩起来。
胡东海想说什么,三眼老皮制止了他:“拿着走吧。”
“多谢了。”
胡东海转身出门。
下台阶时,他隐约听见三眼老皮对孙子说:“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噢,啥时候?”少年问。
“连夜搬。”三眼老皮说。
胡东海的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快步回到车里。二拓接过瓶子看了看:“还真的有!”
“以后怕是更难找了。”
二拓一脚油门,车子冲进夜幕,将水产市场的大门远远甩在后面。
每一个关于市井江湖的传说,都以各自奇异的方式出现。这个江湖上的人,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重新变换一次,很多人突然间没了,似乎从来不曾存在。只留下过往的豪情,化作时光之间点缀的酒痕,消逝在西京的风中。
吃了鱼子的大拓,再不多言,往外打起了电话。
六七分钟后,位于万寿路的垃圾山传来消息:十点多钟见到一辆手术车经过。二拓开车把胡东海送到长乐路,与侯立明、冯天会合。
二拓离开后,侯立明打开帕萨特的后备箱看了看。厕霸已经醒了,挣扎着寻找逃生出口。侯立明一个嘴锤,又把厕霸打到了迎春花盛开的地方。
长乐路与万寿路相距不远。三人驱车直奔万寿路,找到了提供消息的王臭梨。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奇懒,早晨出门发现扣子系错了,都懒得纠正,就是不想重复多来一遍,嫌费手。但会风雨无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走到垃圾山,重复一个动作:捡垃圾。尤其喜欢晚上捡,安静,有诗意,没人烦他。
王臭梨说这一带太脏,路也窄,头一回见手术车经过,并向三人指明了车子离去的方向。胡东海请王臭梨给沿途的朋友打个招呼,让他们设法阻拦手术车,尽量拖延时间,但不要引起对方怀疑,否则车上的人危险。
三人回到帕萨特内,直奔手术车的方向追去。
从长乐路继续往东,经过浐河进入长乐东路。越往前车辆越少,帕萨特一路狂奔。
“是不是那辆车?”冯天率先发现目标。胡东海在夜幕中看不清楚。
侯立明从后车窗探出头。那辆车在路灯下行驶,忽明忽暗,外观像个白色集装箱,尾部有十字标记。
“注意车距。”侯立明嗓音低沉,难掩紧张。
胡东海挺直腰杆。手术车里应该也有自己的侄子。
冯天知道,其实手术车很难对付,这边跟得急了,对方发现不对,随手就能要了人命。可是跟得慢也不行,一是怕丢了,二是对方在手术车上直接做手术,上去抢人也来不及,冯天的手心攥着一把汗。
胡东海问:“你怎么知道大家长啥时候做手术?”冯天说:“到了安全的地方,车厢会展开。”
这种依维柯高级手术车的内部面积虽然只有十平方米左右,实际别有洞天。车厢两侧展开后,面积可扩大三倍,分为休息室和手术室两个区域,放得下两个担架,另有手术台、无影灯、心电监测仪、氧气瓶、洗手池等装备。
冯天忽然说:“它加速了。”
手术车从长乐东路,上了祥云路,在田王洪庆街道右拐,往蓝田方向走101省道。随后在第二个红灯十字路口左转,即将到达灞临路口。
显然,手术车的前行方向,便是号称“西京最美盘山路”的灞临路。胡东海忽然低喃:“不太对劲。”
侯立明怒声说:“你别给我捣乱。”
冯天更紧张了,手心的汗越来越多。
胡东海问:“小冯,你觉得追上去安全吗?”冯天颤声说:“超安全,机会一半一半。”
胡东海皱眉看了冯天一眼,一半的胜算率,也叫超安全?
“瓷锤,要你何用?”侯立明在后排座骂道。
路上车辆稀少。帕萨特与手术车在五六百米距离内,一前一后,奔向下一个关口。


第十六章
烽火台
→1
胡小灿已经适应了地下室的环境,知道这个魔窟是个“肉圈”,也就是所谓的供养房。关在这里的人会被摘掉内脏器官,只留下一副皮囊,惨死在拂晓前。
胡小灿注意到对面囚室里的那个女孩,她的年龄应该比胡小灿大一些,但也顶多二十五六岁,明眸皓齿,却更显得虚弱,不过她表现出的镇定,让胡小灿心生敬意。胡小灿注意到她的特殊性,还是因为有个护士模样的人,定时过来给她测血压、心率,还注射一些针剂,或者服食几片药。
那女孩感受到胡小灿的目光,抬起脸,朝胡小灿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忧伤,却也传递出一份温暖。胡小灿朝女孩点点头,彼此鼓励。
胡小灿的目光转向囚室的链子锁。锁孔是十字型,比较复杂,估计地下室入口的大铁门也是同类锁。
铁门外的桌子上,打手们正在赌钱。他们的游戏很残忍:在手背上放一叠钞票,用刀尖去扎,谁能扎多厚,谁就赢多少,既要用刀尖扎透更多的钞票,又不能用力太猛,把自己的手背扎烂。
本来是用真钱玩,可是大家长爱钱如命,见不得有人损坏钞票,就改成了扎冥币,等游戏结束,一张冥币换一张百元大钞。
有一个鸡冠头打手最贪婪,手背已经被自己扎中两次,旁边放着一叠冥币,少说有二三十张,用烟盒压着,上面浸着鲜血,被昏暗的灯光一照,配合地下室的森冷环境,真像阴曹地府的一群鬼卒正在赌命。
囚室内,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嘟囔道:“那是从俄罗斯黑帮传过来的游戏。”胡小灿问:“俄罗斯方块升级版?”
眼镜青年苦笑道:“朋友,你是咋进来的?”
“绑架。”
“噢,我是被骗的,说这里打牌很安全,上不封顶。”眼镜青年说。“我也是被骗的。”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小子说,“在黑网吧。”
眼镜青年忽然朝墙角努努嘴:“看看,这帮畜生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那个小男孩平躺着,偶尔动一动胳膊。
铁门外的赌局上忽然传来吵闹声。一个方脑壳、国字脸的年轻人走到桌旁,面无表情。
“威哥不能参加,他没有痛感,刀尖再扎都没反应。”鸡冠头说。
“是啊,机器阿威,你一刀下去,手掌扎透了都没事。”一个打手附和。阿威笔挺地站在那儿,他不走,别人就玩不成。
“哎,给威哥找个代理人。”鸡冠头忽然说道。
“对对,就从里面找,反正扎手又不破坏器官。”
很快,鸡冠头和一个打手开了铁门,走到囚室前,目光扫来扫去。眼镜青年慌忙低下头,其他人纷纷蜷成一团挤到墙边,装作过路的。
鸡冠头指着青春痘小子:“就选他!”
“我不玩……救命!”青春痘小子尖叫着。
囚室打开了,鸡冠头一把揪住青春痘的脖领子。青春痘涕泗横流,鼻涕甩在鸡冠头身上,惹得鸡冠头火起,抬手便是两个大嘴巴,把青春痘打懵了,发出鸟鸣般的颤音。
“我来吧。”胡小灿忽然站起身。“嗯?”鸡冠头瞪着他。
“我渴望寻求刺激。”胡小灿说。
“呀嗬,这么有种的,我还是头一回遇到。”鸡冠头扔掉青春痘。
囚室里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胡小灿。胡小灿想象自己正以慢动作在风中行走,潇洒地抹了一下蘑菇头,一个不留神,在门口绊了个狗吃屎,跌回残酷的现实中。
胡小灿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他的目光不时扫过鸡冠头的嘴。鸡冠头一直在嚼口香糖。
阿威冷冷地注视着胡小灿,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最好给我赢多点。六七个打手围着胡小灿。
一叠冥币放到胡小灿的左手背上,带血的尖刀塞到他的右手上。
理论上最好的结果是,刀尖把所有的冥币都刺透,却不伤及皮肤,但那是不可能完成的。
“扎!扎!”打手们吼叫起来。
胡小灿举起尖刀,哆嗦着无法下手。他的开锁技能全靠手上功夫,一旦受伤,跟个废物没啥两样。
鸡冠头的脑袋几乎顶在胡小灿的额头上,不断吼叫着。胡小灿一慌,刀子掉在桌子上。鸡冠头一拳打在胡小灿胸口,钞票散落。
鸡冠头偏过脸,吐掉口香糖,然后抓起胡小灿发出兽吼:“最后的机会!”
胡小灿盯着口香糖落下的位置,众人的脚步挪来挪去,一旦踩上去就没用了。冥币重新叠放在胡小灿的手背上,匕首塞到他手上。
这时,一个厨子挤进来,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嚷道:“啊,这么多钱,我也玩两把!”
厨子自己往手背上放了一叠冥币。“等等,”阿威忽然指了指胡小灿,“你俩,互相扎。”
“威哥这个好玩儿!”鸡冠头“咔咔”怪笑。“他?”厨子摇摇头,“小屁崽子没轻重,我自己来。我削土豆皮的刀功……”
“互相扎。”阿威语气森冷。
“老子不玩了!”厨子酒气上头,甩袖离去。
阿威突然出手,一拳打在厨子的后脑勺上,厨子像一根木头,直直摔倒。阿威半跪在地,猛烈出拳,拳拳不离厨子的脑袋,嘭嘭声不绝于耳,鲜血飞溅。
阿威面无表情,以同等速度出拳,如一台冰冷的打夯机,一下一下捶击着。现场鸦雀无声,只有“嘭嘭”的捶打声。
囚室里的供体隔着铁门,虽然看不到那一幕,却已足够恐怖了。梁若用双手捂住耳朵,抱头蜷坐着。
“我有守护天使……我有守护天使……我有守护天使……”
那边的阿威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躯体。
鸡冠头蹲下来,伸手探了探厨子,抬头问:“还有一口气,要不要掐灭?”
“留着,两个小时后,就能把他掏空了。”
鸡冠头拖着厨子扔到角落。其他人忙着收拾桌上的东西,没有兴致再玩了。胡小灿故意撞上一个打手,被打翻在地。
他趁机将地上的口香糖粘在自己的袖口上。
→2
夜色渐浓,地下室一片死寂,外面传来狗吠声。
入口处留了一个打手,趴在桌上打盹儿。胡小灿捡一粒小石子扔过去。对面的梁若紧张地看着他。石子打在铁门上,“叮”的一声,打手没反应。
胡小灿走到囚室门前,拽过链子锁,把口香糖揪掉一半,塞进锁孔,压到底,然后从鞋跟抽出金属片,将口香糖按实,同时用金属片转动锁孔,锁开了。
他的动作很稳,曾经有过的压力测试,此时发挥了作用。
他没有急着行动,又捡起一粒小石子,远远地丢到铁门上,这次的撞击比较强,“叮”的一声,对面的梁若把嘴巴捂住了。打手在桌子上动了动脑袋,继续睡。
供体们全都眼巴巴地瞅着胡小灿。胡小灿朝他们做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囚室出来,踮着脚尖迅速走到铁门前。他伸手摸到了大锁,把锁孔翻上来,将剩下的一半口香糖塞进去,按实,照例用金属片转动。
极轻微的“咔嗒”一声,但在供体们听来,却如轰天惊雷般,锁开了。
摘锁时,铁锁太重,胡小灿的右手有汗,一没留神,一下子滑脱了。千钧一发之际,他急忙用左手接住。
梁若远远地看着,心跳如鼓,感觉自己的晕厥症又要发作。胡小灿握着铁锁,深深地喘了两口气,抹掉额头的汗。
然后他轻轻拉了铁门一下,“吱咛”一声,门打开了。胡小灿从门缝溜出去。打手仍在睡觉。
但他猛地停下脚步,怔怔地站在原地。囚室的供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壮着胆子探头张望。
地下室入口的黑暗与亮光交叠处,一张兔脸浮现出来,上半截在黑暗中,下半截在亮光里。黑暗中只能看到眼白闪动,有淡淡的红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