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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也有见鬼的一天。”冯天嘲弄地说。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侯立明的嗓音有些颤抖。“侯立明叔叔,你赢不了。”冯天说,“我今天找你,是请你去见一个人。”
“你找我?”
“是啊,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你。”
侯立明咬紧牙关看着冯天:“你让我去见谁?胡东海?”
“他能救你吗?”冯天不屑地反问。
侯立明退了半步。
“所以,你应该去见一位贵人。”冯天说。侯立明眉头紧锁,盯着冯天。
远处一辆汽车驶来,在路边停下。阿威从车里出来,笔挺地站在侯立明身边。侯立明漠然地看着阿威。阿威像个机器人,国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冯天指了指汽车,对侯立明说:“反正跑不了,不如去碰碰运气。”
侯立明瞥了一眼汽车,目光冷冷地回到冯天脸上:“离我女儿远一点。”
声调不高却字字如冷刃,划过冯天心头,令他喉咙一紧,浑身涌过一阵寒意。等他回过神来,侯立明已经坐上汽车,走了。
第十三章
你们这些害人虫
→1
大家长袁富阳坐在兴庆公园的湖边。他喜欢湖水,自己的野湖基地就靠着一片湖。
袁富阳看着不远处的三个垂钓者。阳光照射下,那三人呈现出X光片的视效,仿佛三具骷髅,只有内脏器官鲜活可辨。袁富阳被自己的幽默感逗乐了。
他拿起手边的书,这是一本《昆虫记》。脚步声停在身旁,是阿威。
袁富阳放下书,目光掠过阿威,望向不远处的中年男子。侯立明给他的感觉,是雾中的一尊石佛,第一眼就是一块石头,第二眼是任何物体。
“请坐。”袁富阳往长椅旁边挪了挪。侯立明坐下来。
“侯师的生存能力,实在罕见。”袁富阳的语气充满了钦佩。“你是干什么的?”侯立明漠然地问道。
“来帮你的人。”袁富阳说。“不需要。”侯立明说。
袁富阳淡淡一笑,慢条斯理地翻了翻书。侯立明瞟了一眼,没想到这个人竟看这类书,根据他的理解,这应是初中生的读物,用来帮助少年朋友学会观察生活中的小生命。
袁富阳将书晃了晃:“看过吧?”
侯立明没回应,目光投向对面的湖水。
袁富阳翻到一页,居然念了起来:“四年黑暗的苦工,一个月的阳光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该厌恶它歌声中的烦吵浮夸。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忽然穿起漂亮的衣服,伸出飞鸟般的翅膀,在温暖的阳光中沐浴。那种钹的声音能高到足以歌颂它的快乐,如此难得,而又如此短暂。”
侯立明怀疑自己遇到了精神病患者。
袁富阳喃喃地说:“写这本书的人一定参透了人生与自然之理。”侯立明起身准备离去。
旁边的阿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袁富阳抬起脸,说道:“我刚才念的这段书,你没感觉吗?”
“什么感觉?”
“蝉经过四年黑暗苦工,从地底爬出来,可以享受一个月的阳光。你行吗?”侯立明慢慢坐下了。
袁富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侯立明相信,那是一双杀人的手。
“侯师,你现在最害怕谁?警察,还是胡东海?”袁富阳的视线飘到侯立明脸上。
侯立明漠然一笑:“你费了半天劲,把我请来,就是威胁我?”
袁富阳懒懒地笑了笑,手掌忽然一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侯立明面前。侯立明扫了一眼,其实他根本不用看,就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那是他女儿。
“我从来没见到一个漂亮女孩子,吃臭豆腐吃得这么甜美。”袁富阳说。梁若在阳台上笑着,四周花木掩映,身旁有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侯立明突然出手,击向袁富阳。
但阿威更快,阿威在背后猛地勒住了侯立明的脖子。侯立明的坐姿很别扭,身子被椅背挡着,阿威的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动弹不得。
“你应该是个理智的人。”袁富阳看着侯立明。
侯立明仿佛被蟒蛇缠住了,难以呼吸,额头青筋暴起。他向后挥拳,猛捶阿威的脑袋,但阿威痛感迟钝,没什么反应。
袁富阳朝阿威点点头。阿威松开手,仍是面无表情。侯立明深深喘了几口气。
袁富阳亲切地说:“我没有一点恶意,真的是要帮助你。”
侯立明瞪着袁富阳,但心底有一丝虚无感。他很清楚自己没退路,这是灭顶之灾。
“侯师,只有我们能庇护你。”袁富阳眼神专注地看着侯立明。
侯立明沉默良久,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为我守住西京地头。”
侯立明皱眉看着袁富阳。
“我们共同创造地下黑市江湖的传奇。作为回报,我不仅给你一大笔钱,更要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具备所有相关的社会信息,就像你一直这么生活着。”
“这是……”
“能在阳光下自由行走的人。”
最后这句话的诱惑力,只有身处其境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
侯立明经历过常人想象不到的生活。他曾在深山老林下苦力,把伐倒的树杈砍掉,夏天从凌晨三点一直干到晚上九点,冬天从凌晨四点干到晚上七点,一天挣八元钱。夜里就睡在一个长方形地坑里……
他就是一只“小虫子”。
现在,他苦苦寻找的东西摆在眼前,全新的生命。但他更牵挂另一件事。
“我只有一个条件——”
“请讲。”
“让你的人,远离梁若。”袁富阳竟答应了。
袁富阳回到野湖基地,重新安排了近期的行动计划。
首先是“肉圈”的建造,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地下室改造成供体居所。其次,手术设备尽快到位。花费二百多万元购置的设备,有摘取器官所需的病床、手术灯、刀具、冷藏箱等等,还有两辆手术车。但医疗器材不能一次运来,容易引起怀疑,要按步骤拆分,逐步到位。
袁富阳安排妥当,坐在自己房间,一边闻钱味儿,一边琢磨每个细节。他的风格一向是谨慎、精密、高效。
这时,樊虎打来了电话。
袁富阳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F”,不禁一笑。他把案头的台灯压低,房间的阴影面积更大。他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接通手机。
“别跟我耍花样。”樊虎的声音传来。
“樊先生,我和你一样着急,但事情要一步一步做嘛。”袁富阳说。
“原本约定的移植时间已经过了。”
“我已经向你解释了,这边程序上遇到一点小故障。不过放心,夫人的病情不会耽误。”
袁富阳说话一般不会使用“绝对”“肯定”等字眼,在他看来,那只是虚张声势。他的声音透出的专业力量,能够起到更大的作用。
“双器官功能衰竭,随时可能……”
“电话里不要讨论具体事情。”袁富阳毫不客气地打断樊虎的话。
不难想象,樊虎已经被折磨得心神涣散,可他又不得不依赖袁富阳。
赌注太大,袁富阳同样如此。虽然他对生命是漠视的,不过,从数据的角度来看,樊太太的病拖不了多久了,这个手术,袁富阳必须尽快做。他刚才重新安排的行动计划,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诚意。”樊虎说,“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没有我的手术刀解决不了的麻烦。”袁富阳最后说。
→2
袁富阳答应侯立明远离梁若,只是缓兵之计。他不可能放过梁若这么珍稀的供体。袁富阳也并不认为,侯立明能挡住他的手术刀。
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以及冯天反馈的情况看,侯立明当年逃亡时,他女儿出生没多久。梁若从来没见过父亲,也就是说,侯立明并没有参与女儿的成长。亲情是建立在抚养、陪伴和守护中的,一对从来没有相认的父女,谈什么感情?
何况袁富阳从来不相信人世间有什么真挚的感情,一切都是交易罢了。亲情只不过是一种更隐秘、更残忍的交易。袁富阳对自己的父亲就没有任何感情可言,那个男人偶尔体现出对儿子的关心,只不过是在毒瘾满足的短暂时间里。
袁富阳认为,在这方面,人不如野兽,而更像昆虫。
袁富阳更相信,一个人逃亡二十多年,而不与家人相认,是极端自私的行为,归根结底,那种人关心的只有自己,爱惜自己的生命胜过世间一切。就像一个吸毒成瘾的浑蛋,满足自己的毒瘾,就是他存活的唯一理由。
所以,侯立明根本不能成为障碍。
袁富阳会把梁若的肝和肾割掉,从而得到更有价值的回报——这才是纯粹的交易,不掺杂人性。
手术后的梁若,也许可以让她活一段时间,用来安抚侯立明,帮他度过情感的脆弱期,甚至可以假装帮他救女儿,就像当初对待冯天的亲人一样。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侯立明欠了钱,又欠了情,必须卖身偿还大家长,为团伙贡献才能。
袁富阳给炮哥下达指令:着手收服梁若,送往安全屋。
冯天看到手机上炮哥发来的讯息,眼前忽然出现了雾状的气体。“你怎么了?”梁若问。
“噢……”冯天从恍惚中回过神。
“你刚才说到小时候。”
“小时候怎么了?”冯天呆呆地问。
“嘻……”梁若笑了笑,睁大眼睛看着冯天,“你真没事?”视线飘过冯天的手机,“女朋友发短信了?”
“呵,我没女朋友。”冯天放下手机。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梁若认真地问。
“嗯……我就想找一个会抽烟喝酒的好女孩。”冯天凝视着梁若。梁若掩嘴笑了。
冯天不知从什么时候陷入了梁若的温柔之中,他不敢看梁若的眼睛。梁若眼睛里折射的世界太美,冯天不小心偷看一眼,就被吸引,那里的美好与平静,让他看到了另一种生活——他曾经幻想的,并且妄图寻找的生活。现在这种生活出现了,触手可及,然而咫尺天涯。
冯天知道,梁若也想走进他的世界,但那是梁若不知道的凶险的黑夜。“公司有点事,我得回去一下。”冯天站起身。
“你走了?”梁若抬头看着冯天。
“明天再过来。”冯天说。
梁若跟着起身:“我送送你。”冯天低头走着。
梁若说:“店长催促我回去上班呢。”
“哦,再休息几天吧。”
“店里人手不够,再偷懒,会被开除呢。”梁若说。
“你们那个店长,不像啥正经人。”冯天说。
“你怎么知道?”梁若停下脚步。
“哦……你给我看的照片啊,你们同事聚餐的合影。”冯天说。“照片就能看出人品?”梁若笑着问。
“你忘了我是巫师了?”冯天也笑起来。
“不过那个人确实色色的。”梁若说,“几个姐妹都说他脑子进水了。”
“他不是脑子进水,他是脑子里有个茅坑。”冯天说。
“哈哈哈……”梁若大笑。
“别笑了,快点辞职吧。”冯天说。
“我不怕他,我有守护天使。”梁若说。“是吗?”冯天看了梁若一眼。
“真的。”梁若说,“连我妈都有点相信了。”
“我也信。”冯天说着,与梁若道别。
他匆匆走在街上,心底万分纠结。他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可以逃离梁若,只要想个办法,让大家长准许他离开这项任务就行。
但冯天不能逃,这才是他痛苦的原因:自己甩手离开后,梁若并不能换来安全,因为大家长会派更恐怖的人来接手这单业务。
冯天忽然停下脚步,能不能提醒梁若有危险?
可是梁若怎么信他?自己制造的一切假象,突然翻转过来,向梁若承认自己是个骗子,那么自己重新说出的所谓实情,是不是又是一个谎言呢?
他先给了梁若谎言之烛,梁若便是一只飞蛾,然后他把谎言吹灭。刚刚病愈的梁若,怎么禁得住一次更惨烈的打击?
他只恨自己陷入了这个残酷的游戏。无论他是否停下来,梁若都是死。只不过,他在这里的时候,梁若会迟一点靠近死神。
冯天回到韩森寨。这条路很繁华,但在长乐公园东门外有一座巨大的古冢,被一栋栋高楼大厦包围着,十分幽静。那小山般的古冢,便是秦庄襄王的陵墓。
冯天信步走来,穿过铁栅栏,爬到圆丘形的坟冢上面。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守陵人。
PCZZ战队新租住的如意宾馆,在马路斜对面。
冯天忽然看到炮哥穿过马路,走到了花坛后面。冯天从双肩包里拿出前两天用过的单筒望远镜。
视野中,炮哥正与一个年轻人交谈。年轻人身旁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长得眉清目秀,十分可爱。
冯天将焦点对准年轻人。此人面貌特征颇像兔子,不时露出一对板牙,眼睛则机警地四处张望,有几次对上了冯天的望远镜。冯天一慌,但知道对方不可能看到他。
炮哥不知给年轻人指点了什么,年轻人频频点头。然后炮哥与年轻人握手,年轻人离去,那个小男孩跟着走了。
冯天从坟冢下来,快步回到如意宾馆。进大堂时,正好遇到炮哥,二人结伴回到房间。
冯天装作无意地问:“刚才过马路,见你跟一个人聊天,谁啊?”炮哥迟疑了一下,嗓音低沉地说:“刚入伙的兄弟。”
“哦,这样啊。”冯天露出惊奇的表情,“这么快就有地头蛇加入了。”
“大家长一直在招募优秀人才,你忘了?”
“可是那小子不像会打架的。”
“行啦,别多嘴乱问!”炮哥忽然制止了谈话。
冯天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平时炮哥有个大事小情,都愿意跟他商量。今天不太对,难道是对他产生了怀疑,准备找人接手?
“噢,钟摆,你看到我的信息了吧?”炮哥转身时问道。“嗯。”
“别心在不焉的,你马上找机会收网,二十四小时内把梁若带到指定地点。”
“好的。”
把梁若带到所谓的家里,请她劝说冯天的“母亲”去住院,然后就在安全屋昏睡,被大家长捕获。
程序很清晰,冯天的脑子却很乱。他担心炮哥看出异样,一扭头瞥见厕霸要出门,忙问:“干啥去?”
“饿了,吃点东西。”
“一起啊,我也饿了。”
出了宾馆,二人走在街上。
冯天说:“西京东边有个骊山,温泉相当不错,等干完了这一票,去泡个澡,岂不爽哉!”
厕霸仍在摆弄手机,说道:“不去不去,智障吗。”
“华清池知道吧,杨贵妃洗澡的地方。”
“什么,杨贵妃?”厕霸的眼睛亮了。
厕霸只喜欢丰满的已婚少妇,这一类型中,杨贵妃绝对是千古第一人。平时厕霸宅在房间解闷时,没少研究杨贵妃的片儿,眼下能实现这个完美的意淫之旅,何乐而不为?
“骚气,我喜欢!”厕霸放下了手机。
“哎,炮哥最近对你咋样?”冯天适时问道。一说到炮哥,厕霸顿时垮了脸:“别提智障炮。”
“炮哥给咱们找了个新兄弟,多好的事啊。”
“你说兔牙啊,不是智障炮找的,是人家来拜码头的。”
“是吗?”冯天有些惊讶,“怎么摸到路子的?”
“大家长亲自在网上收服的,他们的聊天记录我都有。”厕霸得意地说。“兔牙能干什么?”冯天问。
“业务员。”厕霸显得不耐烦。“哦。”冯天明白了。
所谓业务员就是处理普通订单的,平时在网吧等场所,随机猎取供体。冯天突然感到心头一紧,停下步子问:“那个小男孩是怎么回事?”
“在网吧钓的,是兔牙送给大家长的见面礼。”
“什么?”冯天愕然。
“切,你蛋疼啊?”厕霸扫了冯天一眼,“那个小崽子是升级版的器官供体,就是一只‘猪崽儿’,大家长要把他身体里能用的物件儿都摘下来。”
冯天如同遭到雷劈一般,呆立在街头。
厕霸用胳膊肘碰了碰冯天,把手机伸到冯天面前。“这是什么?”冯天木然地问。
“自己看呗。”厕霸得意地晃着手机。
打开的视频里有一间昏暗的屋子,突然出现一只干枯的手,接着镜头拉到旁边,呈现一个男孩的脸庞,正是今天下午用望远镜看到的小孩儿,眉清目秀,十分可爱,此时却显得惊慌失措。孩子的身旁有影子晃动,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显然是在命令孩子。然后是一些医疗器械,有人在给孩子测量血压,还有一只手在孩子的肚腹间比画,似乎在标记位置。那孩子像一只弱小无辜的羊羔,任凭摆布……
厕霸把手机收回去了,冯天最后听见孩子稚嫩的声音:“……妈妈在家等我……”
冯天浑身冰凉,四周闪亮的街灯与霓虹灯在他眼中变成了噩梦的背景。
以往,他们的行动没有直接杀害人,但现在性质已经变了。所谓升级版的器官供体,在大家长眼里不是一个有生命的人,只是器具。
更令人憎恶的是,大家长彻底丧失了人性,开始朝小孩子下手了!
→3
胡东海接到了宋发宽的电话,让他带着小灿过去看鸽子。宋发宽是认准了小灿的聪慧,想通过小灿的手,把自己的独门绝学传承下去。
小灿确实挺感兴趣,前几天鸽群团战无人机的景象,着实震撼。他当时就想,只要掌握了驯鸽秘法,鸽子本身是没有正邪观念的,如果是干坏事,鸽子能隔一条街发现警察,根本不用人把风。但用在正事上,则对危险物品、自然灾害等具有警报力,比如火灾、水灾等等。
胡东海准备带着侄子去见宋发宽,但忽然下起了雨。九月份很少见到这样的风雨,气象台说是中雨,可是越下越大,电闪雷鸣,持续到晚上。叔侄二人只好待在家里。
胡东海早早睡了,他突然被手机铃声惊醒,凌晨四点多,窗外的雨还没停,天很黑。胡东海拿起手机一看,宋发宽打来的,他暗暗一惊。
“老宽,咋了?”胡东海问。
“东海叔……我是……我是宋发宽的儿子,宋强。”手机里传出嘶哑的声音。“噢……”胡东海一下子紧张起来,“你爸呢?”
“他从楼上摔下去了……”
“什么?”
“我们……我们正在医院。”手机里传来隐隐的哭声。
胡东海冲进侄子的房间,把小灿叫起来,打出租车赶往医院。雨下个不停,胡东海一言不发,望着车窗外的街灯。
叔侄二人赶到医院时,宋发宽正在重症监护室,身上插满了管子。
宋强的母亲守在病床前,一脸悲戚的宋强迎住胡东海。
原来昨天半夜风雨交加,宋发宽担心水耗子咬他的鸽子,独自跑到楼顶平台去看。后来推测,有一只受伤的鸽子被雷声惊扰,扑棱翅膀到了平台边缘。宋发宽去救鸽子,结果从六楼楼顶摔了下去。
家人出来察看,才发现他跌在地上不省人事。如果不是坠楼时被晾衣架挡了一下,当场就没命了。
“你爸爸是老手了,怎么能跌下来?”胡东海皱着眉头。
“我们也不愿相信,可是医生仔细检查了,身上没有防御性伤口。”这说明当时没有搏斗、对抗痕迹,应该是不小心坠楼的。
当时送到医院,宋发宽持续昏迷。宋强听到爸爸在说什么,凑过去仔细听,说的是:“胡……胡……”
开始以为他爸爸产生幻觉了,在打麻将,胡牌了。后来才明白是叫胡东海的名字。
宋强打开爸爸的手机,给胡东海打电话。顺便也给爸爸的老朋友罗有根发了短信,但根叔没有回复。
胡东海走到病床前,宋发宽仿佛有感应,手指在动。胡东海握住宋发宽的手。“老宽,我来了。老宽,我在这里。”
小灿的鼻子一阵发酸。
胡东海扭头对小灿说:“灿儿过来,给你干爸磕个头。”小灿愣了愣。
宋强忙伸手说:“现在不兴这个了。”
小灿却走过去,跪在地上给宋发宽磕了个头。
宋发宽似乎想睁开眼睛,但只是眼皮微弱地抖动。
胡东海鼻翼抽动,紧绷的脸上充满了痛苦。一旁的宋妻捂着嘴呜咽。这时,宋发宽又发出微弱的声音,宋妻忙弯腰贴近丈夫。
然后她回头对宋强说:“你爸爸……想喝酒了。”
宋强哭丧着脸,摊开双手说:“哪有酒啊,哪有酒……”
胡东海从床头柜上拿起药棉,蘸了些清水,涂抹在宋发宽的嘴唇上。宋发宽抿了抿唇,习惯地伸手去提裤子,但他的手一放到腰上,便不再动了。
心电仪发出一连串嘀嘀的警报声。医生冲进来抢救……
现场一阵躁动……
胡东海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心如刀绞,以手捶墙,小灿在旁边轻声劝着。
这时,一个身影在走廊那边探了一下头——是罗有根。他看到胡东海,迟疑片刻,转身离去了。
下楼时,迎面过来一个方脑壳、国字脸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从罗有根身边走过。那人径直穿过走廊,从重症监护室外面经过时,往里瞥了两眼,慢慢走了。
胡东海抬头看了看,不认识那人,立刻把头转向监护室。医生从里面出来,摇了摇头。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监护室传出来:“胖子,不让你养鸽子啊,鸽子害死你了……我和你儿咋办啊——”
胡东海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罗有根回到车里,呆呆地坐着,两眼无神地望着急诊中心大楼。他低喃:“肥宽,我开着七万五千块的车,来看你了。”
然后他摘掉茶色眼镜,突然用脑袋狠撞方向盘,撞了七八下,抬起头,把茶色眼镜戴好,把发型抚平,开车离去。
雨已经停了。罗有根来到一家名为布鲁斯10号的酒吧。
他穿过镶金的双扇转门,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神色郁闷。旁边有人喝得半醉,上来与罗有根打招呼。
罗有根瞥了他一眼:“你还没噎死呢。”
此人也算一位奇人,外号酒串子,但从不自己买酒喝,而是表演绝活儿换酒。他的绝活儿是“吞针”:一条棉线上串五六根针,他与人打赌,吞几根针,就让对方买几杯酒。凭这个本事,长年混迹于各个酒吧。
“根叔,你赌我能吞几根?”酒串子晃着棉线上的针。
“你这能耐,屈才了。你应该去维也纳金色大厅,再不济也是拉斯维加斯,实在不行,迪拜街头卖艺啊,那儿的针都是金子做的,你他妈吞一肚子金针回来。”
“我他妈再找个姑,我金针菇。”酒串子翻着眼皮说。
罗有根大笑一声:“行了兄弟,今天的酒我请,随便喝。”
“那我不能坏了自己的规矩。”酒串子又把棉线晃起来,“看好了,五根针。”然后仰起头,张开嘴,把棉线送入口中,上面的针一根一根吞进喉咙,嘴巴外面只留半截线头。
罗有根忽然叹口气:“我现在就是这感觉——针扎在心上,疼啊。”
酒串子提拎着线头,把针一根一根扯出来,然后说:“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你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