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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罗有根的眼睛倏地瞪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侯立明猛然间拿起酒瓶,砸向胡东海。他本来是蹲着的,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站起身,并以刁钻的角度将酒瓶抡向胡东海。
动作极快,但在震惊者的眼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凝固感。侯立明一出手就是杀招,四棱子酒奔着胡东海的太阳穴敲去。
胡东海抬起胳膊肘,撞开侯立明的手腕,酒瓶脱手而出,“嗖”的一下从罗有根头顶飞过去。罗有根慌忙低头,十分狼狈,脸上的震惊之色还没有消散。
宋发宽挪动肥胖的身躯,敏捷地往侧后方闪开,嘴里喊道:“先别打,把话说清楚!”
然后他猛地往前一拥,趁着侯立明调整身姿的空当,拦腰抱住他。侯立明用力一扭,没有挣脱。胡东海已经停止动作。
“我从不在背后偷袭人,今天把哥儿几个约到这里,就是做个了断。”胡东海说。
罗有根嘴唇哆嗦着,盯着侯立明上下打量,怎么也不敢相信。宋发宽放开了侯立明。侯立明也变得平静了。
胡东海语气低缓:“从昨晚到今天早晨,我有件事没想通。”
“什么事?”侯立明漠然地问。他的神态仍然是马达式,但侯立明的魂魄正在缠绕。很难说是马达附在了侯立明身上,还是侯立明附在了马达身上。
“下雨的那天晚上,我在你的小破屋堵住你,然后把你带到我家,之后,你完全可以再次逃跑,消失在更深的人海中,可为什么不跑?”胡东海说,“就是这个问题,让我不敢确定你就是侯立明。”
侯立明冷漠一笑:“你现在知道原因了?”
“你要找到那瓶四棱子酒,对不对?”
侯立明默不作声。
“我可以告诉你,那瓶酒已经在公墓打碎了。”胡东海说。侯立明的目光一凛,有一种被玩弄的羞耻感。
“我一直以为你在那瓶酒上留下了指纹,为了毁掉证据,你才留在我家。可是,你在我家吃饭,睡觉,拿东西,怎么就不怕指纹泄密?”胡东海注视着侯立明,“由此我推断,其实你根本不怕指纹,因为你没有指纹,你把手指磨平了。”
罗有根冷不防抓起侯立明的手,仔细翻看。侯立明毫不在意。
每根手指上都有老茧。
“还真是,用绳子磨的?”罗有根问。侯立明一把推开他。
胡东海接着说:“既然不是指纹,那你究竟怕什么?”宋发宽嘟囔:“酒瓶上面还能留下啥印记?”
“今天早晨我终于想起来,那天在公墓看到的瓶子商标上,有一块污渍。”胡东海踱了几步,说道,“那是鼻血。”
侯立明暗暗吸了口气。情况确如胡东海所说,他给父亲坟前献上四棱子酒,跪下磕头时,不小心将一滴鼻血洒在商标上,但他没有太在意,因为那时他很安全,不会想到胡东海会找到他。然而就是一瓶售价不到十元的酒,成了破绽。
“你当时肯定也犹豫了,”胡东海说,“但你应该是天快黑才去扫墓,待不了多长时间,公墓晚上七点关门,你没时间再换酒。所以,你难得地侥幸了一次。”
侯立明低头不语,手指紧捏着。
“一滴鼻血有多重要?我问了侄子,滴血认亲这种事还真的有。现在的雷子本事可大了,查案子就坐在电脑前,打开满坑满谷的监控摄像头,然后派弟兄去现场提取一点血啊什么的,就把犯罪分子抓住了。”胡东海说。
罗有根咧嘴笑了一下,赶忙闭拢嘴巴。
胡东海接着说:“你钻进我的房间搜寻那瓶酒,假装捉蛐蛐,给自己准备好一切退路。可惜你看到那首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你哭了。”
宋发宽有些伤感地看着侯立明。那种心情他可以体会。
“不过,真正把你逼急了,是我找到梁若以后,你害怕了。”胡东海盯着侯立明,“四棱子酒已经无所谓,你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胡东海,祸不及家人!”侯立明突然吼道。
现场静了几秒钟。风越来越大,四个人衣襟翻飞。
胡东海叹口气:“就是因为你女儿,今天我决定好好和你谈一谈。如果照着我的脾气,一发现你是侯立明,早就动手了。”
“哼,你太高看自己了。”侯立明牵了牵嘴角。
“二十五年前,就在这里,你害的不光是我,也害了自己家人……”
“收起那些废话!”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是个男人,就主动站到她们面前,认罪服法。”
罗有根忙说:“我觉得吧……”
胡东海抬手制止他,仍注视着侯立明:“当年就是灞桥分局抓的我,你现在跟我去自首,十五分钟就到了,那里的老警察肯定记得……”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没长进,还是那么天真。”侯立明冷笑。
“我是当事人,你帮我洗刷冤屈,我帮你在他们面前求情,你关不了几年就能放出来,堂堂正正重新做人,老婆孩子一家团圆。”
“说得好听,我凭什么信你?”
“知道你不信我,所以把老罗和老宋请来,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他俩做见证,你总该信一个吧。”
“我跟他们不熟!”
场面又变得剑拔弩张。
罗有根的目光透过茶色眼镜瞄来瞄去,衡量着、盘算着。他上前一步:“立明,你这话说得欠考虑,龙王也是为你好。”
宋发宽摊着手说:“大家都别急……慢、慢、慢慢来……”
罗有根悄然侧身,一只手飞快地发了微信,接收人是“丹丹”。这时,胡东海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侄子打来的。
“叔,院子着火了。”
“什么?”
“杂物房烧毁了,就是马达住的那间屋子。”
“啥时候烧的?”
“我刚回家,已经烧过了,他屋里的东西全烧坏了。不过还好,火没有引出来。”
“嗯,等我回去再说。”
胡东海放下手机,看着侯立明。
侯立明嘴角微微上扬,回视着胡东海。
自己可能在胡家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在一场延迟的火灾中消失了。自己刚才离开胡家时,预先设置了一场二十分钟后起燃的火灾,简单得就像挖自己的鼻孔。
那场火是在向胡东海宣示:我不可能去自首。
既然四棱子酒已经打碎,眼下杂物房也毁了,唯一留给胡东海的,就是一滴眼泪,但那不过是一滴含盐分的水而已。
侯立明突然从河坝垛子上一跃而下。逆光中,他的身姿如一只凶猛的泼猴。
→9
胡东海紧跟着一跃而下,追击侯立明。
侯立明沿着河滩奔跑,躬着腰,踮起脚尖,移动速度飞快。二人都是逆风,速度不相上下。
罗有根和宋发宽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
罗有根哼唧着说:“肥宽……咱俩怎么摊上这么两个货?”宋发宽呼哧喘不上气。
常言道:话怕三头对面,事怕挖根掘蔓,只要几个人对应,把事情弄到底,就没问题。可是眼下来看,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前边的胡东海和侯立明已经打到一处。
胡东海的刚勇之姿不减当年,拳头更显得老道,每一击都是挟风带浪。侯立明在出拳的速度上似乎比胡东海更快一些,收拳也很快,别人打一拳,他能打个来回。
侯立明一拳打到胡东海的胸膛,自己的肋侧也挨了一拳。侯立明不愿恋战,主要是脑袋上蜂蜇的肿包虽然平复了不少,但还没痊愈,不能过多消耗体力。
侯立明从黄书包里掏出一根铁链,抡起来虎虎生风。胡东海捡了一根树杆,以棍为枪,双方都讨不到便宜。侯立明的铁链抽向胡东海的脑袋,胡东海身子一蹲,用树杆去戳侯立明的腿,侯立明跳起来,从半空狠狠甩来铁链。胡东海稍一停顿,肩膀上挨了一下,打得他身子趔趄。
这时候罗有根和宋发宽赶到了。罗有根大喊:“凡事好商量!”
宋发宽弯腰扶着双膝,喘不上气:“老罗……说说说说的……在在在理……”侯立明突然冲上旁边的挖掘机,把里面的人扔出去,自己钻进驾驶室,按动操作器。挖掘机发出轰鸣声,长长的铁臂晃动起来,带动着前方巨大的铲斗,朝胡东海砸过来。
胡东海翻身躲过。铲斗里的沙子铺天盖地倒下来,腾起一片沙尘。
胡东海被逼到了河边。挖掘机轰响着,铲斗朝胡东海砸过来。胡东海后退时,脚下忽然一空,身子后仰,翻倒在河里。
罗有根和宋发宽追了过来。宋发宽跳到河里,艰难地往前挪步。但身体肥胖,浮力大,滴溜溜在河面打转儿。反倒是胡东海把他推向岸边。罗有根伸手抓住宋发宽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宋发宽拖到草滩上。
胡东海从河里一爬上来,又朝挖掘机冲去。挖掘机狂吼着迎面开来,对着胡东海碾压。胡东海捡起一块石头,向上一纵身,另一手扒住铁齿。再一纵身,跳上了铲斗。
侯立明在驾驶室急忙调整方向。胡东海已经爬上了铁臂,身子摇晃着。侯立明疯狂扭动操作杆,车身剧烈摆动。胡东海身子一滑,差点儿掉下来,一只手牢牢抱住铁臂,身子往前拱动。再一跳,跳到了驾驶室顶上,俯身用石头猛砸窗户。
侯立明打开车门,翻身跳下。
胡东海被激怒了,一个猛扑,撞倒侯立明,铁拳击向侯立明的脑袋。侯立明用膝盖撞翻胡东海,爬起来继续跑。胡东海再次扑倒侯立明,大手牢牢钳住侯立明的肩膀,不料身后突然袭来一阵风,胡东海的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身子前倾,摔在地上。
罗有根扔掉树杆,嘶声说:“对不住,我不能让你打死侯立明!”说完,撒腿便跑,与侯立明会合。
胡东海大怒,起身狂追。
宋发宽被这一幕骇住了,没想到罗有根偷袭胡东海。等他反应过来,胡东海已经追远了。
那三人沿着河滩往前猛跑。胡东海越追越近。罗有根体力不支,侯立明不想管他,但架不住罗有根的念叨。
“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我再给你个惊喜……”
这时,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车从远处驶来,风驰电掣一般,转瞬间到了跟前,车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车门猛地弹开,罗丹丹往外探一下头,眼神淡漠,短发飞扬。
“好闺女,来得及时,回去给你买装备!”罗有根抓住侯立明的胳膊,拼命往车里推。
胡东海已经追来了,手上握着石头。
“快快!”罗有根猛踢侯立明的臀部,侯立明拼命爬向后排座。
一块石头从罗有根头顶飞过去,罗有根吓得嗷嗷怪叫,抱头钻进副驾驶室。胡东海的距离不到十米。
宝马的车门来不及关上,罗丹丹强力掉头,但后车轮陷在沙地里,引擎低吼着,轮子卷起一大片沙粒。
胡东海正往上冲,被迎面飞来的无数小石子挡住了,急忙抬臂护住脸。小石子如冰雹一般倾泻在身上。
车里的罗有根“嘭”的一声关上门:“快快快,龙王疯了!”宝马的车轮在沙坑里越转越快,更多的沙粒飞射出去。
车头猛地往前一拱,冲出了沙坑。
与此同时,胡东海扔出石头,狠狠砸在车身上,“咚”的一声巨响。车里的罗有根一阵揪心疼痛。
宋发宽也追上来,将一块更大的石头扔出去——“咚!哗!”——尾灯砸烂一只。
“暴民!暴民!”罗有根吼着,“跟这帮暴民出来,只能开七万以下的车!”头顶突然传来“嗵”的一声震响,有人跳到了车顶。
罗有根气急败坏:“有完没完啦!”
胡东海趴在车顶,但还没开始动作,手脚就失控了。他平时坐车都晕,上了车顶更是天旋地转,还没缓过劲,汽车一个转弯,将他狠狠甩下。
宋发宽跑上前,费劲地搀起胡东海。胡东海扶着腰,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宝马冲上河堤大道,绝尘而去,车身在太阳下化作一道亮银色的光影。
车厢里终于安静下来。
丹丹一边开车一边问:“怎么上次那个叔叔要打死你?”
罗有根语重心长地说:“你爸我是个好人,好人常常受到误解。”
丹丹做个呕吐动作,朝后视镜里的侯立明瞥一眼,漠然地问:“那你也欠了这个叔叔一份人情?这个欠了多少年?”
“闺女,风水转过来了,咱家要发啦!”
自始至终,侯立明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悠然样子。
罗有根把自己的气息调理顺了,扭头往后看一看:“美猴王,你不说点啥?”侯立明的头枕着椅背,闭目养神。
→10
胡东海和宋发宽站在河堤大道上,望着长堤尽头。柳树枝条在风中轻摆,留下婀娜舞姿。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良久,宋发宽问:“咱还回去取车不?”
吉利远景的车钥匙还在胡东海手上,但胡东海一摸口袋,早就打没了。宋发宽说:“丢了也好,反正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他往路中间凑了凑,准备拦一辆车。“我想走回去。”胡东海说。
“一起走吧。”宋发宽背着手,走了很远,他说,“人活着,各有各的道,猪吃食是朝前拱,鸡觅食是往后刨。”
二人一直走到夕阳西沉,晚霞中的剪影勾勒着金黄色的边线,风渐渐小了,暮归的小鸟飞过头顶。二人的影子在路上越拖越长。街灯亮起,风又变大了。
身上的衣服吹干了,途中找了个小饭馆,两人各自喝了六碗八宝稀饭。回到街头,宋发宽说:“我去抓娃娃了,你来不来?”
胡东海摇摇头。
宋发宽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说,于是拍拍他的肩膀,挺着肚皮远去了。
胡东海站在街边,望着宋发宽消失的背影,忽然觉得异常孤独。
晚上八点多,胡东海拖着蹒跚的步伐回到家。明天这个家就不是自己的了。他到杂物房看了看。那场火不大,只烧毁了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危及其他地方,墙壁都没有完全熏黑。角落只有一小节融化的蜡烛,不足以提供任何证据。深藏不露啊。以后再想找侯立明就更难了,有罗有根帮他,如虎添翼。
胡东海拖着沉重的步履回到正屋。北厢房的门虚掩着,侄子破天荒的没有打游戏,屋里传出音乐声,小灿正跟人视频。
“灿儿,我把你的音乐播放器弄丢了。”胡东海在门口招呼了一声,准备回自己房间。
“叔叔,等一下。”小灿跑出来,随意扔给他一个包。
“这是啥?”胡东海捏了捏,感觉包里好像是钱。
“那是房子的订金。我给中介打了电话。”小灿转身回屋。
“等等,这是你妈妈给的?”胡东海拉住他。“你猜呢?”小灿笑一笑。
“不可能啊,你——”胡东海忽然心念一动,“你把防盗锁的设计图卖了?”
“嗯,孺叔可教也。”
“原来你神神秘秘,这几天是在办这事儿?”胡东海嘴唇颤抖。
“反正是要变成产品的,谁做都一样。”
“卖了多少钱?”
“五万啊。”
“你耗费心神设计,那图纸的价值……”
“我也是着急卖,人家就出五万现金。”小灿大度地摆摆手,“这家公司还是有实力的,他们愿意跟我继续合作。”
西京市凯威锁具有限公司,是一家提供先进技术设备,以生产销售家居锁具及其配件的高端企业。
小灿说:“上次你提出的问题,我改了,效果不错,客户很满意。”胡东海不知该说什么。
小灿想了想,又说:“这次卖房的事,是我妈错了,我当然有责任。”
“不怪你妈妈,摊上我这么个亲人,谁都恨,谁都怨,你妈妈不是恨我这个人,是恨我的杀人犯身份。”胡东海轻轻叹息一声,“我有时想,哪怕是个无名氏身份,也比杀人犯身份好吧,起码是自由自在的。”
“叔,你的事没弄成?”小灿试探地说,“那个马达——”
“他就是侯立明。”
“噢,我早就看他不顺眼。”
“是我被他迷惑了。”
“现在怎么办?”小灿思忖着说,“可以报案了吧,你已经确定侯立明是诈死,可以洗脱冤枉了。”
胡东海沉吟片刻,摇摇头道:“哪有证据啊?”
“根叔和宽叔都可以做证呀!”
胡东海苦笑:“老罗没指望了,老宽……唉,把他折腾起来也没用,凭我俩的口头说明,去指认一个完全不像侯立明的人,那不是笑话吗?就算公安立了案,侯立明那个贼货,有一丝风吹草动,只怕逃得更远,藏得更深。”
“叔,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担忧?”小灿轻声问。
胡东海在窗前踱了几步,说:“如果公安介入,为了搜集证据,肯定要扰动梁若母女。”胡东海叹了口气,“梁若那孩子有先天疾病,受不了这种刺激。”
这始终是胡东海的心结,不愿连累无辜家人。所以他今天才把侯立明约到灞河,劝他自首,否则之前也有机会报警。
胡东海沉声说:“不管怎样,这是我和侯立明之间的事,我必须亲自解决。”
“我相信你,叔叔。姓侯的已经现了原形,迟早落到你手里。”小灿说。
“谢谢你,灿儿。”
“这是啥话?咱是一家人!”
胡东海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融化了挫败感。但他还是感觉头很痛。谭医生提醒过,不能用凉水洗头,今天落入河中,虽然时间不长,却还是不舒服。
“我头疼,先去睡了。”胡东海朝自己房间走去。“叔——”很认真的呼唤。
“嗯?”胡东海艰难地转过头。
“现在社会上流行异性按摩,要不你适应一下?”很认真的商量脸,“你的任督二脉也该放松放松。”
胡东海嘴唇一扁:“那是资产阶级剥削压榨劳动人民……”
“好好,算我放了个屁。”
胡东海回到自己房间,整个身子砸在床板上。出狱以来,第一次安稳地躺在床上,像个正常人一样,沉入梦乡。
明天……
明天又是新的开始。他还没想好怎么迎接明天,但明天很快就会变成“今天”。一定要抓住侯立明,这是他唯一确定的。侯立明永远逃不过“今天”。
第十章
一把刀的距离
→1
第二天上午,谭医生来了。胡东海正在院里晾晒自己刚洗完的衣服。谭医生把包放在屋檐下,来到胡东海身边,很自然地接过一件衣服,用衣架撑起来,细细地抻平。
水珠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像一首乐曲。一阵风吹来,带着皂粉气息的白衬衫飘起,在阳光里变成半透明的翅膀。
“用洗衣机很方便的,衣服和洗衣液放进去,摁下按钮,洗净,甩干。”谭医生说。
“灿儿买了一台,我不会用。”胡东海拧干手上的一条裤子,“再说机器不一定有手洗得干净。”
“你跟我舅妈的思想水平一样高。”谭医生笑着,手指撩开额前的发丝。衣服都晾完了,映着阳光在风中飘动,地上闪烁的影子很有家的气氛。
“小灿给我打电话,说你的头又疼了。”谭医生走到屋檐下,拿起自己的包。“噢,睡了一觉,好像……更疼了。”胡东海说。
二人进了屋子。
谭医生说:“小灿给我讲了你的遭遇。”
“年轻人就是嘴不严。”胡东海从热水瓶里往茶壶里灌水。“又不是丢人的事。”谭医生说。
“很丢人了。”胡东海苦笑。
“你有我的手机号吧,没事的时候讲给我听。”谭医生看着胡东海。胡东海把茶杯放到谭医生面前:“也好,我正学着发短信,练练手。”平时也没个能练手的,谁没事老接你的无聊短信啊?
“那说定了。”谭医生笑一笑。“嗯……谢谢你。”
“空口说可不行,坐下,我给你扎一针。”谭医生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啊?”
“坐下吧,给你治头疼的。”谭医生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胡东海坐在窗下。谭医生弯腰在包里取东西时,胡东海望着她的侧面,光线笼罩着她,身影仿佛泛起了柔和的涟漪。胡东海不禁有些失神。
“你怎么了?”谭医生忽然问。
“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灿没告诉你?”谭医生有些惊讶。
“他可能想让我自己问……那孩子心思深。”
“什么心思?”
“不不,我的意思是……唉,你叫啥名字?”
看着胡东海窘迫的样子,谭医生忍着笑意:“谭春线。”
“嗯?”
“我叫谭春线。”
“孩子都好吧?”
“啊?”
“家里……家里都好吧?”
“我没孩子。五年前老公出国时跟我离婚了。”
“噢,这样……对不起……”
原来是家破人散的局面。
胡东海没再问什么,闭上眼睛,等着谭春线给他扎针。
距离胡家十六公里的西京友谊医院,门诊大厅还是和往常一样繁忙。络绎不绝的人流中,一个头戴连衣帽的年轻人穿行而过,他正是狗仔厕霸。
大家长在客户的施压下,催促PCZZ战队提速。可是这种事,不是想提就能提起来的,谁知道那个拥有特殊血型的供体,究竟住在哪家医院?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只能一家一家巡猎。
今天是第十二家医院。
大厅里,那个獐头鼠目的号贩子正在跟人聊天:“没有我挂不上的号,就算预约满了,我也能插上……”
厕霸走过时,号贩子挡在身前,被厕霸推开。旁边一名护士回头看了一眼。厕霸找到用于查询的公用电脑,拔下网线,把自己的手机连上医院的内网。
手机屏幕上出现网络连接提示,三秒后,“嘀”地响了一声,建立安全连接。屏幕显示“要求传送地址”,下面是“端口号码”,厕霸输入一串数字:24589452。
屏幕显示:状态,传送中……
黑客程序开始在医院的信息系统中急速工作,近期患者的数据,包括血型、细胞检测等被程序吸收。
厕霸马上转过身,按照惯例走进卫生间,用一根铜丝将另一部手机挂在厕所窗户上。
他看了一眼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机,屏幕上的进度条迅速生长。总量是17854,而他的程序已经吸取了962,屏幕显示:962/17854。
厕霸快步从卫生间出来,不料正撞上保安。
原来最近各家医院频繁遭到黑客攻击,虽然监控录像并不能锁定具体疑犯,但医院抽调人员,守住几个可疑地点,张网以待。厕霸一进医院直奔公用电脑,且行为怪异,自然难逃法眼。
厕霸撒腿便跑。三名保安扑向他。旁边又冲来两名保安围追堵截。厕霸冲进走廊,撞倒一名护士,引起混乱。身后的五名保安紧追不放,一个保安眼看要抓住厕霸了,猛地往前一扑,肚子撞上一辆药品推车。
“叮当……哗啦”一通乱响,堵住了走廊。
年轻医生大声抱怨:“搞什么名堂,误了急诊谁负责?”这边一乱,前方的厕霸消失在走廊出口。
保安们继续追捕。那个被撞肚子的保安忍痛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扭过脸,那名医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