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进入锁道后,门锁确定了所有装置都紧密契合,才会解除防护,自动开启。假如换成别的工具,触动锁内机关,发生器立即做出反应,启动自备电源,释放五万伏高压。虽然这种高压低流的电击方式不会造成死亡,但能令侵入者浑身麻木,瞬间失去自制能力。同时,屋主在外边接到报警信号,如果他赶回的速度足够快,能够当场擒获入侵者。
胡东海背对屋门坐在窗下,正看得投入,“笃笃”的敲门声干扰了他。“进来。”胡东海转过身。
侯立明推门而入,直着脖子说:“胡老弟,猴子上次在门上画了符号,就再没联系。你看,能不能让我回到小破屋住两天,看看有啥新动向。”
胡东海沉吟着。
“你放心,我肯定回来。这里住得好,吃得好,还有朋友。”侯立明抓了抓头发,憨厚地笑一笑。
“也行,守株待兔,只能用笨办法。”胡东海说,“可你要注意安全。”
“猴子不至于朝我下手吧,我……”
话没说完,只听窗外陡然传来“喵呜”一声尖叫。那叫声仿佛撕破喉咙似的,胡东海着实惊了一下,连忙扭身回到窗前,探头往外张望。
侯立明趁机退到门边。门后挂着两块毛巾,右边那块干净的蓝色毛巾,便是胡东海用来洗脸的。
侯立明从口袋中掏出小瓶子,里面有一根棉签,吸附着滴水观音的汁液。侯立明抽出棉签,迅速往胡东海的毛巾戳去。就在这时,房门猛地从外面推开了。
“咣当”一声,门板硬生生撞到侯立明脸上。这可把侯立明撞的,大王出世,小王升天,生死绝伦炸翻天,整个人立刻就不行了。
只见谭医生冲进来,大声问:“刚才什么声音?哎,你怎么了?”
侯立明捂着脑袋,倒在地上。他的鼻子是做过手术的,曾经几番折腾,鼻翼两侧的鼓凸状,其实是病态造成的狮子鼻,并留下了后遗症。此时虽然没有撞裂,却是疼痛难忍,几滴鼻血流到前襟。
“对不起,我刚进来听到怪声,一着急……噢,你带着棉签,正好,快止血。”谭医生从侯立明的衣服上捡起棉签,伸向侯立明的鼻孔。
“别动!不要!”侯立明大喊着,一把打飞了棉签。尽管如此危急,他仍然没忘了自己是左撇子。
他的喊声把胡东海吓一跳,感觉这人被踩了尾巴。谭医生的脸都白了,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激动。
侯立明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痛是痛,他还保持着理智,提醒自己别用手指摸到皮肤,手上很可能沾了滴水观音的汁液。
“我没事。”侯立明平复心情,哼哼着说,“我先走了。”“要止血的。”谭医生关切地说,“我是医生……”
“我能止血,我买了卫生纸。”侯立明从地上爬起来,视线在地上扫一下,看到棉签落在墙边。他装作没站稳,身子一趔趄,一只脚踩住棉签,用力一碾,彻底破坏了物证,然后跌跌撞撞出去了。
→2
“臭娘们!贼婆娘!”
侯立明躺在自己的小破屋,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每念一遍,鼻子就疼一下,感觉又要流血,他急忙仰面躺好。
胡东海的身边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侯立明恨得牙痒痒,脑子里一闪念:是否朝谭医生下手?
不行。
这倒不是什么祸不及旁人的规矩,而是为了大局。
如果因为对方摆弄了自己,就去收拾对方,那么这些年干不了别的,光剩下收拾了。
人的生命有限,可要收拾的人却是无限的,不能把有限的生命浪费在讨厌谁就收拾谁上面。
侯立明嫉妒胡东海与侄子的感情,现在更讨厌女医生的出现。胡东海在情感上的潜在收益越大,就越衬托侯立明的贫乏。其实侯立明在逃亡期间也有过喜欢的女人,需要时,就把彼此的身体抱住,就像原始人在漫长的冬季,想要暖烘烘的身体取暖。
在多年的仓皇岁月中,这样的情感曾有三四次,但只要对方稍微对他的过去产生一丝好奇,他便斩断关系。
爱情会让人变得脆弱愚蠢,侯立明不再染指了。
如今他所有的人生希望,都凝结成一个心愿:远远地守望女儿、保护女儿。他从不主动伤害别人,但事关女儿安危幸福的事情,绝不疏忽。女儿生活中遇到的种种坏事物——人贩子、变态上司、感情骗子等,侯立明一旦发现苗头,立刻教训对方。
目前的中心任务,则是暗地为女儿保驾护航,直到女儿找到值得嫁的男人。只是没想到渣男这么多。迄今为止,侯立明已经排掉了五个渣男。越往后排,越心寒,这世道,一个漂亮女孩碰到渣男的概率如此之大。需要借助上天的力量消灭渣男!
侯立明听说有个地方,神准。所以才冒着危险,还把自己用命挣来的钱,都在周大仙儿那里订购了福柜、写了福帽,为女儿祈祷。后来他才知道,周大仙儿就是周亦红。但是无所谓了,周亦红永远不可能认识马达。
但胡东海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
臭龙王是所有麻烦的根源,集中精力摆平他,才能换回平静的生活。所谓摆平,就是让胡东海乖乖躺到床上,别起来瞎折腾。
这事儿得赶紧办,侯立明预感到,胡东海迟早会找到女儿梁若。
既然现在侯立明住在了小破屋,正好利用自己不在场的机会,开始行动。
胡东海的社会关系以及生活习惯,简单明了,从每天的活动轨迹中就能找到下手的契机。
胡东海在监狱养成的习惯,使他形成固定的生物钟:每天早晨五点五十准时起床,洗漱后开始跑步,在院里跑六十圈,准备早饭……
但最好的机会,是等胡东海出门时,在路上制造意外事故。
现在天气还热,胡东海每天去大众浴池,那里位于三厂路中段的十字路口。胡东海定点于傍晚六点半进去,一个钟头后出来,沿着三厂路往回走。
刚泡完了澡,人是舒服的,会犯懒,对外界的反应能力自动降低。于是侯立明的埋伏地点就选在沿途的一栋楼房上。
这是一片老旧小区,没有安装监控探头,临街的楼房有五层。傍晚七点钟,侯立明悄悄爬上楼顶。
全国各地每年因高空坠物砸死、砸残的人不少,坠物可谓五花八门,有家里吵架斗嘴摔下来的电脑、水壶、名牌包、皮鞋。也有在厨房做完了饭,顺手把案板、菜刀晾在防盗网上,或者腊肉、香肠,从空隙掉下来。最常见的是玻璃、花盆、晾衣竿、饮料瓶、空易拉罐,以及各种垃圾。
侯立明曾经研究过专家的实验数据:一块西瓜皮从二十五楼飞下,如果击中路人脑袋,能当场要了命;一块拇指大的小石头,从四楼甩下时会击伤人的头皮,从二十五楼甩下时则当场要命;一个空易拉罐从十八楼抛下,可造成致命伤害;一根四厘米的铁钉,从十八楼甩下时,能插入行人的颅骨。
不管怎样,对付胡东海,原则是绝不能弄死。
根据楼层高度,要摆平胡东海,需要预备“套餐”:空易拉罐+西瓜皮+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三两排骨+半块肥皂+一个烂苹果。
数量和重量都有了,裹在塑料袋里,伪装成垃圾。
傍晚七点后,三厂路上越来越热闹,夜市摊青烟缭绕,闹闹嚷嚷的声音传到楼顶。侯立明埋伏着,手上攥着垃圾袋。
七点半,胡东海准时出了浴室。他的固定路线不变,这是在监狱养成的习惯,像一只迁移的驼鹿,年年岁岁,就连地上踩过的蹄印都是重叠的。
侯立明的手心微微冒了点汗,有些兴奋,有些紧张。
理论上,这一袋垃圾甩下去,“啪”的一声落在胡东海头顶,可以给他造成轻度智力缺损,同时构成三级伤残,从此无法独立生活,需要经常有人监护。
侯立明脑补了一下胡东海傻呵呵躺在床上的情景,这也是帮胡东海考验一下那个臭婆娘谭医生,会不会一把屎一把尿地喂胡东海……
这时胡东海已经走到楼下,目标锁定在靶心。侯立明立刻甩出手去。
但他的衣袖却被楼顶边缘的一颗水泥钉挂住了。他用力一扯,衣袖“哧啦”一声开裂,垃圾袋脱手而出,却是横着往前飞,撞到斜对面的树枝上,被树枝强力反弹回来,“嘭”的一下砸到侯立明脑门上。
侯立明只觉得前额“嗡”的一响,之前遭受过撞击的鼻子,又一次喷出血。他急忙用一只手抚住鼻子,另一只手去空中捞取垃圾袋,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身子一歪,险些从楼顶边沿坠落。但他还是及时抓住了垃圾袋,可惜手上用力过猛,垃圾袋破了,一堆东西漫天散开,哗哗落下去。
胡东海已经走过去了,听到身后的人喊着什么,他也是刚泡完热水澡,轻度智力缺损,就停下来,扭头往后看。
西瓜皮、烂苹果什么的,乱甩着掉下来。胡东海瞬间激发战斗力,敏捷地躲过半瓶矿泉水,又躲过两块排骨,脚下却踩到了西瓜皮,“咣嚓”一下,跌个大马趴。下巴正好垫在空易拉罐上,眼前的半块肥皂滴溜溜转个不停。
旁边有人嚷着,抬头往楼上看:“这他妈谁缺德啊?”
“乱丢垃圾不得好死。”有人说。
楼顶的侯立明已经逃走。风轻云淡,花开花落。
→3
一个奸计不成,侯立明抓紧时间又生一奸计。
他长年混迹于市井江湖底层,一切思考的根脉都扎在不为人知的土壤中,这次就玩一个“高大上”的策略。
俗话说“七蛇八蜂”,八月份是蜂类活动频繁的时节,居民楼附近常能见到黄蜂窝。
用黄蜂制造意外事故,神仙都破不了。
侯立明之所以想到这一招,是因为他看见过,距离小破屋两公里外的小树林,有一个黄蜂窝。
他立刻联络一位捕蜂奇人。此人外号“老抽”,住在北石桥,十五六岁开始,便跟着做赤脚医生的父亲掏蜂窝做药引,如今已经二十七八年了。请他掏一次蜂窝不收费,老抽自己会用蜂窝赚钱。
四十分钟后,捕蜂汉子赶来了。老抽是个瘦子,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眼睛灼灼放光,听见“蜂窝”两个字就来电。
老抽有一套独门抓蜂技术,纵使拥有上千只黄蜂的大蜂巢,也能一锅端。
二十多年来,老抽在西京以及周边区域,至少掏了上千个蜂窝,高峰期,一天能掏七八个窝,不仅为民除害,他在蜂巢、蜂蛹和野蜂上赚的钱,每年也有七八万元。
“老子见的窝子太多喽,”老抽一路神侃,“有在土里筑巢的,有在树顶安家的,还有在竹节内生活的。”
“嗯哩,你掏过最大的窝子,将近两米高,直径一米多,重量超过七十斤。”侯立明用老抽的家乡话呼应着。
老抽得意极了:“这些你都知道,哈哈哈。”
“你个×××,那一窝抓了五千多只黄蜂,一个矿泉水瓶能装三百只,你×××装了整整十八瓶!”
“哈哈哈,”老抽乐得打跌,在侯立明背上杵了一拳,“光是蜂巢中的蜂蛹,就有三十多斤!”
“钱都让你吸干了。”
说话间到了地方,二人悄悄靠近目标,是一棵粗壮的槐树。
老抽的神色变得严肃,从防护包里取出防蜂服和鞋套穿上,还把防止蜂蜇的药水装在口袋。
黄蜂善于围攻,上千只齐发,非常恐怖。黄蜂通过体温热气,能迅速找到衣服上的薄弱环节,万一有个孔缝,黄蜂钻进去就完蛋了。
防蜂服是老抽自己裁制的,用的是化工厂抗酸碱腐蚀的旧衣服改装,胸前有两道拉链,以免爬树时蹭坏。为便于呼吸,头套的嘴巴位置装上自制的带孔塑料瓶。
老抽准备停当,嘱咐侯立明:“你躲在五十米开外,不要乱动,黄蜂不会叮你。”
侯立明转身便走。五十米是个安全距离,即使在城市里见到黄蜂窝,只要保持五十米距离,别去招惹黄蜂,便不会受到攻击。
老抽一直等侯立明走远了,才开始爬树。他穿着自制的“铁鞋套”,上面有三个尖利的铁齿。噌噌几下,人就到了十几米的高处。
黄蜂窝悬垂在树枝一侧。
侯立明远远地躲在灌木丛中。树林里光线暗,又有枝叶阻挡,他虽然视力好,但看到树上的老抽也只是个侧影。
老抽的奇技,是不用烟雾熏杀,更不用火烧、水击,而是连锅端——用一个类似纱袋的东西,迅速将蜂窝套住,然后将蜂窝的根切断。这时候蜂群已被惊动,一群黄蜂从套口冲出来,围着老抽进攻。
老抽毫不慌张,下了树,手上提着纱袋,连同蜂巢一并塞进防护包里,牢牢锁住。然后拿出药水,往周围喷了一下,漏网的黄蜂很快散去了。
整个过程就像菜农摘菜一般。
老抽把一切收拾好,确保没有漏算,于是提起防护包,朝侯立明的方向走去。二人会合。侯立明问:“包里的东西没事吧?”
“老子端掉了上千个蜂窝,你说哩?”
老抽告诉侯立明,蜂窝带回家直接冻在冰柜里,时间一到,切开蜂巢,取出黄蜂和蜂蛹。蜂窝能入药,一公斤卖十五块。今天一窝端掉六七百只黄蜂,够装两个矿泉水瓶子,一瓶卖二百块。然后就是蜂蛹,那是无脂高蛋白,城里女人爱得要死,用锯子锯开,一斤卖一百块。蜂王浆更别提了,说出来怕侯立明眼红。
两人边走边聊,一百多米后,彻底安全了,老抽开始脱防蜂服。侯立明突然看到了什么,忙抬手指向老抽……
老抽低头时,赫然发现衣服上趴着一只虎头蜂。老抽一巴掌拍死。但另一只已经悄悄钻进了老抽衣服里。
老抽猛地捂住脑袋,闷哼一声,跌坐在草丛中。“你怎么了?”侯立明惊问。
老抽哆嗦着手,想揉太阳穴,却不敢碰。侯立明知道,虎头蜂蜇了老抽的太阳穴。“快——取药——”老抽嘶声说。
“药在哪儿啊?”侯立明急忙在老抽身上撕扯。老抽晕了,往地上倒。
侯立明似乎看到老抽指了一下防护包,上去就扯开拉链。
“你妈——”老抽好像在骂着侯立明。侯立明看着防护包才惊醒。
里面的大黄蜂“嗡”的一声炸了锅,从敞开的纱袋里疯狂冲出来。侯立明抱头鼠窜。
老抽拼尽力气,从裤子口袋掏出药水,往太阳穴上喷了几下,又往周围喷。然后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掏出一个药丸,塞进嘴里,使劲嚼了嚼,咽了。
老抽在草丛里躺了近一个钟头,一阳还魂。
侯立明用衣服包着脑袋,躺在旁边。老抽扯掉侯立明头上的衣服,见他的左眼肿了,只剩一道缝,颧骨往上肿胀变形,额头上还有五六个肿包,整个脑袋像是被驴踢过。
“没死算你命大。”老抽气呼呼地说,“老子在臭水沟翻了船,二十年没遇到这种事。”老抽指着侯立明,“你肯定是想害别人,你肯定憋着啥坏主意,老天爷整治你,把我误伤了。”
老抽爬起来,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扬长而去。“老抽,我觉得咱俩还可以谈谈买黄蜂的事……”老抽发出怪异的叫声:“你已经被我拉黑了!”
走出很远,那叫声还在树林回荡,犹如不散的冤魂。
→4
胡东海接到了侯立明的短信,说他被黄蜂蜇了,要在小破屋附近的医院看病,还得住一个星期左右。
胡东海想安慰两句,磕磕绊绊地写短信,几次敲了字,手一划拉,又没了。一条短信折腾了十几分钟。
侄子一大早出去给客户开锁,不在家。胡东海着急又无奈,幸好谭医生来了。“东哥,忙呢?”谭医生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
“噢,回复短信,不会弄。”胡东海摇头苦笑。
他一直学不会智能手机,不过据他观察,如今的人们沉迷在这种电子大烟里,随时随地都要拿出手机玩一会儿。有的人瘾头很大,超过十分钟没玩手机,就出现神经紊乱症状。胡东海就是害怕自己上瘾,才有意躲避手机对他的伤害。
谭医生凑过来,帮他把短信写完。“这个马达是住在你家那人?”
“嗯。”
“是亲戚?”谭医生表现出兴趣。“算是结拜兄弟。”胡东海说。
谭医生笑了,这些词听着新鲜。她帮着胡东海把短信发过去。“我今天过来,是有件事跟你说。”谭医生坐在胡东海对面。
“哦。”胡东海抬起眼。从这个角度望去,谭医生确实挺像翁美玲。胡东海有些恍惚,自己出狱那天第一次在诊所遇到谭医生,心窝就被撞了一下。
“你来看我的眼睛。”谭医生望着胡东海。“啊?”胡东海愣住了。
“你快看!”谭医生催促道。
“挺像啊……不用看了。”胡东海说。
“像什么?”谭医生好奇地问。
胡东海二十多年没这样直面女人。谭医生闪动的眸子让他有些紧张,后脖颈发热。他张着嘴说不出话。
“东哥,你专心点。”谭医生说。
“我在看。”胡东海的目光焦点散乱,“眼睛挺好啊。”
“我这两天眼睛不舒服。”
“这个……上火了吧,要不就是手机看多了,那东西是电子大烟。”化身为胡博士的中年男人开始诊断。
谭医生摇摇头:“我琢磨了两天。我的眼睛,可能是那天捡起的棉签有问题。”
“棉签?”胡东海没反应过来。
“哎呀,就是那个人——”
“马达?”
“对,他当时在你的屋门后面,我把他撞趴下了。”胡东海没听明白。
“你说,他来你的屋子,手上拿着棉签干什么?”谭医生注视着胡东海。胡东海沉吟一下,答道:“马达说过,他的鼻子经常流血。”
“是吗?”谭医生有些意外。
“你啊,别多心了。”
谭医生敛起秀眉,沉思着说:“我还是觉得棉签有问题。我的眼睛从来没出过麻烦,好端端的,忽然就不舒服,症状像结膜炎。我抹了点药,又喝了点米醋和浓茶,感觉舒服一些。米醋里的酸,能中和生物碱,这说明有问题,我赶紧让舅舅配了个方子,生姜、甘草、防风,现在好多了。多亏接触面积小,不然起码三个月不能好。”
胡东海有些困惑:“这跟棉签有啥关系?”
“我那天捡起棉签的时候,手指碰了上面的药水,不小心揉了一下眼睛。”胡东海笑了笑:“不用往马达身上扯吧……”
“我知道你不相信,就是提醒你。那天窗户外面的猫叫就很怪,莫名其妙的,那猫好像受了惊吓。”
屋里安静下来。一阵风吹到窗户上,窗扇轻轻拍动,发出嘎吱声。胡东海皱着眉头,考虑谭医生的话。
“不管咋样,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胡东海的语调柔和,但说出这番话却十分艰难。
谭医生“扑哧”一声笑了。
“你笑啥?”胡东海呆呆地问。
“没啥,就是想笑。”谭医生歪着脑袋看着胡东海,“你侄子专门跑到我那儿,说你常头疼,让我常过来给你做检查。可你挺好的啊。”
“头疼嘛……这病又看不出来,我忍着哩。”胡东海说。
“你们叔侄挺有意思的。你没有儿子吗?”谭医生忽然问。“我……我没结过婚。”胡东海停顿一下,平静地说,“我进过监狱。”
“是吗?”谭医生有些意外,“小灿从来没提过。”
“他怕丢人吧。”胡东海苦笑。“你是……因为什么事坐牢?”
“我不小心……”
“我叔叔是被人陷害的!”胡小灿忽然从外面进来,大声说道。“噢……”谭医生皱了皱眉头。
胡东海摆摆手说:“还没确定,还在查。”
谭医生告辞后,胡东海显得很沉默,不停地思索着谭医生的话:结膜炎……马达与棉签……
“叔,你没事吧?”小灿问。“没事。”
“刚才谭姐问你坐牢,你怎么不告诉她,你正在追查陷害你的人?”
“说那么多干啥。”胡东海笑道。
“可你本来……”
“不提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你找的人有眉目了?”小灿给胡东海沏了杯茶。“还没有。”
“嗯……距离房屋还款期限还有三天。”小灿说。
“呵,你小子记得倒清楚,我以为你就知道打游戏。”小灿咧嘴一笑:“我在游戏中也设置了时间。”
胡东海喝了口茶,吐掉舌尖的茶末子。他喜欢苦烈的茶,提神醒脑。
“噢,那天晚上的事,你可不能放松戒备。我这两天忙,没顾上照应你,你自己多当心。”胡东海说。
“我现在只接老顾客的电话,陌生人让开锁一律拒绝。宁可错过一千单生意,绝不踏上一步贼船。”
吃一堑,长一智。虽然小灿没把那天遇险的事告诉叔叔,但自己知道利害,再疏忽大意就是猪狗不如。他每次出门后,仍能感觉刀疤脸和咬舌男在周围飘荡,只是眼下没有应对的法子,只能小心拖延,等叔叔这边办完了事,再商量解决。
小灿打个呵欠,转身回自己屋。“哦,灿儿,”胡东海说,“你让我看的防盗锁设计图纸,很好。”
“真的可以?”小灿扭过脸。
“我就指出一点啊,如果因为误碰了锁内机关,释放五万伏高压,虽是低流电,但一般人不敢往门上装。万一自己误碰了呢?还有,政府教育人民不准私设电网,虽说你是防御,可万一真把人电没了,咋弄?”
小灿点头说:“是得考虑考虑。”
“再说,安装备用电源太复杂,还要装发生器,你不如就把精力放在机械构造上,把每个弹簧片机关、每道细凹槽搞好,这把锁不但有实用性,还能当作高级工艺品让人把玩。”
“厉害呀,我叔!”小灿挑起大拇指。
“我也是瞎说,你再找高人把把关。”胡东海嘿嘿一笑。
“谢谢桑地亚哥龙王老头。”小灿用外国翻译腔说着,配以潇洒的鞠躬动作,接着一扬手,昂头说道,“除了咱叔侄俩,这把锁不需要什么高人把关。”
“牛气,不愧是我们胡家的种!”
→5
马达通过某种秘密方式,与侯立明取得联系,然后在侯立明授意下,留在自己身边祸害自己——这种可能性存在吗?
胡东海坐在窗前,仔细推想着前前后后的事件。
换一种角度,也有可能是罗有根让马达这么干的。也许罗有根通过马达发现了侯立明的下落,并且威胁到了侯立明。侯立明权衡利弊,就与罗有根达成协议,让罗有根先收拾了胡东海,他就把欠账还清。
那笔旧账,不用想,肯定是一长串数字——80年代的三万元,滚到今天,就像在珠穆朗玛峰的最高点,一个雪球滚下来,一直滚到山脚下,滚成了巨无霸。
罗有根骨子里就是个收债人,收的东西就是钱和命,假如侯立明与他谈交易,他会答应的。
道理很简单,侯立明如果落到胡东海手里,先打他一个偏瘫,然后让他爬到公安局去自首,那都是念旧情。再狠一点,先打他一个痛快,然后强行拖到公安局,连自首的机会都不给。
到头来,罗有根只能收个肥皂泡。
权衡再权衡,人生就是一段一段用各种选择连接起来的马拉松,跑到死,手上都要握住小算盘,噼里啪啦天天打,只要有一口气在,罗有根的盘算就不会停。这些围在自己身边的,是人是鬼辨别不清的,缠缠绕绕,一时捉摸不透,胡东海意识到这一点,又把希望寄托在梁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