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生灵吧。好像是灵魂剥离、透过电话传来的声音。”说完美那子露出浅笑。“我本来是不相信这种事的。不过,这是很恐怖的故事,对方就是松平先生的太太。”


无鬼论

  八月份的聚会在会长位于凉爽林间的别墅举行。傍晚以前共有十对夫妇到达。这已经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事。这次十对中有一对不是真正夫妻。不过因为事前获得全体会员的同意,所以不成问题。
这夜的聚会有别于以往,是在黑暗中进行。从傍晚开始,不时会听到远处的雷鸣。没有月亮,放下竹帘、拉上窗帘,室内暗黑到无法看到彼此的脸,也无法判定裸身是男是女。起初大家在黑暗中边喝酒边聊天,话题自然而然转到符合黑暗的怪谈。
“好安静喔。这栋别墅的周遭果真空山不见人。尤其返景入深林更是如此。”首先发书的好像是商社的副社长Y,回应的则像是大学教授F的声音。
“但闻人语响。不过,说是人语,倒该说是鬼语,也就是似乎听得到幽灵的声音。”
“鬼就是指幽灵、亡魂吧。”
“为何会提到这么令人心里感觉不痛快的事呢?”
“在黑暗中提起幽灵的事,气氛就会变得好像聚集在这里的我们事实上就是幽灵。”
耳际响起一阵喧哗声,接着是短暂的沉默。突然有人发言。
“不过,在我们这群人中,有几个人相信幽灵:心灵现象或ESP呢。各位!对不起了!尤其是男性的各位已不再年轻。大家也都过了不惑之年。不再有稚气,好奇心也被磨钝了。虽然不是孔子,也不语怪力乱神。不过就不知道女性如何了?”
“我不知道一般女性如何,不过……”
“我反对。大体上,开始阅读志怪、也就是怪谈小说的读者以女子最多吧。”
“没有这回事。以志怪来说,六朝时代流行的怪谈是文言,也就是用文语体来书写,所以它的读者都是士大夫阶层吧,宋朝以后盛行用白话来书写、像说书的通俗小说,其读者是商人等一般庶民中的识字者。不过,到了清朝,闻名的《聊斋志异》问世后,又出现文书的志怪小说。《子不语》或《阅微草堂笔记》都是诗坛与学术界的巨擘,都书写出相当精采的文章。一开始就不是以女子们为对象。”
“大致上喜欢阅读或想谈论的不是男人们吗?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女孩大惊失色吗?”
“我输了一着了。这么一来,还必须编出一个故事来不可。甚至是曾经见过幽灵的故事。”
说话的人好像是教授夫人。
“我的情形是不完全否定幽灵或种怪。不妨这么说,如同忘记在从前交易的银行旧帐簿里还残留些微的存款,突然在某个时候想起来,然后去领出来。”
“你比喻的真好。或许你所说的那点也适用于男性。”
“不问男女,年轻人对于自己所见闻的种怪现象,把它当作是存款总额而颇为沾沾自喜,例如,和学生们去旅行,到半夜所谈论的话题多半是这类的故事。从幽灵的故事开始,诸如已遇难的人出现在纪念照中啦,类似有预感的故事,被紧紧束缚的故事等。总之,大家都认真地陈述自己所经历过的神怪故事。”
“哦——有这回事啊。我以为年轻人都是相信合理主义,对幽灵的故事等都是不屑一顾的。”
“那么,话题高级一点,就谈论幽灵的存在吧。你们当中有人确信有幽灵吗?”
黑暗中没有人发出声音。
“那么,各位!你们不是相信没有幽灵,就是不判断有没有存在啰。积极否定幽灵,就叫做‘无鬼论’。事实上,针对这点有个可怕的故事,我想确实是出自《搜神记》。晋朝有个叫阮瞻的人,他是无鬼论者,反对佛教轮回转世的说法,主张死后灵魂等不存在。有一天,有人来拜访他,两人谈论到这件事,阮瞻把对方驳倒。对方露出愤怒的表情。在辩论方面你似乎获胜,事实上我就是幽灵。说完人就变成异形,然后消失了。阮瞻从那天起就生病了,不久就一命呜呼。”
“好可怕的故事。”
“其改编的故事有《阅微草堂笔记》。老翁两人连袂赏月,走着走着竟然来到坟场。结果出现一位持杖的老人和他们交谈。老人提出刚刚阮瞻的论调来询问他们的意见。口齿清晰地说是这个世上应该没有幽灵。不久后,有部大车来迎接。‘泉下无聊。如果不谈论没有幽灵的事,就无法留住两位。’老人说完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幽灵竟然会觉得无聊。”
“冥界有冥界的法律、制度、习惯和生活,要做的事应该也很多。不过,和这个世界相比,非常有趣的事很少吧。”
“是这样吧。因此,幽灵们会找出任何理由来这个世界戏弄人类。”
“我始终觉得,鬼或幽灵会不会混到人类中来生活,而人类却很少会发觉呢?”
“也不能否定有这种可能性。”
“这件事就变得很有趣了。”
“大家就这样坐在黑暗中吧。无法看到彼此的样子,或许有人和平常的样子不一样,已经变成异形了…”
“真恐怖。”
“有人一开始就默不吭声吧。在这些人中,或许就有脸部乌黑、只有白眼球的幽灵。我从刚刚就发觉,有个像白眼球的东西在我的眼前游来游去。”
“哪有。反倒是我隔壁的人,我不知不觉伸手去摸却摸不到。而且,他身体周遭的空气特别冰冷。”
“各位还真会说笑话。不过呢,据说十个人中就有一个精神不正常。或许属于冥界的幽灵以类似的比例混入人群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而且,当我们认真地谈论无鬼论或恶魔不存在论时,在场者就忽然变成鬼或恶魔的姿态,这是我们经常听过的典型故事。我以今天主席的身分提出建议,今晚就在黑暗中尽欢,也就是包含幽灵或妖怪,就在不知对方真面目的情况下肌肤相亲。没有问题吧?”
没有听到异议的声音。当晚就在人鬼交杂的气氛中进行男女的鱼水之欢。不知是否因为心里有芥蒂,总觉得不同于平日,到处所听到的声音中似乎混入幽灵的啜泣声,因而觉得格外刺激。
当是女鬼或女狐时,身为其对象的男人会被吸走精气、不久后身亡的故事不胜枚举。反之,男的是美男子的幽灵时,如果与人类的女人交欢,结果如何呢?遗憾的是,男性的读书人、士大夫对这样的故事不感兴趣,故不太能看到结果。不过,这种案例应该有其理论。依据推测,如果将鬼的精气或妖气注入女人的体内,应该还是会发生可怕的事。事实上,翌日清晨就证实了这件事。
随着天明光线进入房间,虽然呈现彻夜交欢后的情景,但乱倒在地上的男女都变成异形、无一幸免。男人一副精气被吸光的死相—女人则看似溺死的尸体,膨胀到惨不忍睹。大家都奄奄一息。
医学上完全无法说明这个事件。接到别墅管理人的通报,救护车赶到,陆续被送到医院的男女们,经过治疗的结果,虽然都保住性命,但已无法恢复原状。男人的内脏重量减轻很多—艾人在恢复体力后,进行开腹手术,发现子宫内塞满像蓝黑色污泥的东西,一接触到空气,发出奇特的腥臭味,而且像软体动物般蠕动。也有女性从嘴里大量吐出相同的东西。
由于男女都绝口不谈,所以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聚集在这里做什么事,大家都能想像,因此在电视、周刊上掀起热门话题。不过,有一点似乎被大家忽略了。医院收容的人数不是二十人而是十八人,也就是九对。男女各少一人,即少一对。也没有锁定这对男女是谁。因此,迄今尚不知有问题的男女即被推测是鬼的男女是否就是当天初次参加非夫妻的那对男女。不知为什么,管理员断言当天参加者是九对十八人。


南瓜奇谭

  前宰相波布拉从现役时代起背地里就被冠上“南瓜”的绰号。
大体上以“南瓜”来称呼一个人绝非好事。除了“南瓜头”外,还有“南瓜野郎(骂人傻瓜之意)”,只要加上“南瓜”,就表示是愚蠢、丑陋到没品。
“南瓜目鼻”也是形容肥脸、面相丑陋的女人。不知为什么,这个美洲大陆原产的植物难看的硕大果实被轻视,被贬得一文不值,而且被抬出来指丑陋的人。
关于前宰相波布拉的绰号是“南瓜”的说法不一、真相不明。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是因为其风貌、尤其是脸与头给人的感觉酷似南瓜。不过,南瓜有很多种类。有暗绿色、凹凸不平者,橙色光滑像冬瓜的红面、硕大无比者,像奇怪的葫芦形状者,诸如此类。问他们究竟是像哪一种形状,却不得其解。根据其中一种说法,波布拉身躯矮短、头很大,形状类似橙色的南瓜,同时其脑袋有问题,亦即是傻瓜,因此才被叫做南瓜。不过这种说法有问题。担任一国首相的人如果真的是傻瓜,那拥戴傻瓜的国民也是傻瓜,因此全体国民都变成南瓜了。话虽如此,如果说波布拉完全不会给人这种印象,那就是谎言。大头、梳得很光滑的头发、模糊不清的五官、眯眯眼小到和某个小国元首会谈中被认为是在打盹而招非议、口齿不清、频频愚蠢的失言、演说时念出的与原稿不同等诸如此类,或许因此才让人将他与南瓜的印象结合。一般而言,乍见是傻瓜的人物反而容易亲近大众,出乎意料地深受欢迎。只有这位波布拉首相没有那种愚者的品德。不受欢迎却能长居相位实在令人难解。就当人们已习惯南瓜的滋味时,没想到他突然自己请辞。关于其理由,直截了当地说,他借口无法再忍受被叫做南瓜。
就在波布拉辞去首相职务,与南瓜绰号同时被人们遗忘时,他突然去世。才六十多岁,身体健康,死因被认为是心力衰竭。不过,真正的死因不明。因为确实死亡,数日后政府为他举行符合前首相身分的盛大葬礼,遗体则在葬礼前火化。
那时的波布拉(虽然令人不可解,但从之后明确的事实来看,眼前故事只能朝这个方向发展)去了死者的世界,接受决定今后何去何从的审判。
关于死者的世界,波布拉就其所理解的部分来说,刚死者必须无条件地接受审判。虽然类似我们法院的审判,但没有检察官、辩护律师,没有原告或被告,也没有旁听人。几个审判宫依据死者生前的行动、功过等资料,以及向本人询问,然后评价死者,决定其在死后世界的等级与地位。比较功过后,决定罪较大时的刑罚内容等。该审判所的气氛不像法庭,比较类似接受难民机构的窗口或职业介绍所。死者隔着寒酸的桌子,眼前是其貌不扬的审判官与文件,然后彼此交谈。审判官不是采取高压政策,没有责备或斥骂,只是事务性地处理事物。他们都会询问对方希望什么地位与职业。“不过,未必能如你所愿喔。”总之,死者的世界也有官厅、学校、工厂、事务所、剧场、图书馆等,凡是生者世界有的东西一应俱全,不同的只是一切都是采取公立或公营的形式。
波布拉的审判出乎意外地费时。因为他的评价难以确定,要调查政治家的业绩,明确其功过,格外需要敏锐的分析力与卓越的见识。人类世界的法官所渴望不可求的这些能力,这里的法官都没有具备。即使在这位有个南瓜头的人眼中看来,担任其审判官者更是属于平庸的人物,因此,审判数次触礁。这里也有人类世界的制度,传来作为鉴定人的专家以及证人,大多数的专家都是了解波布拉当首相的情形的政治学者、评论家等。证人也是比波布拉稍早一步死去的政治家前辈及庶民,这一群人一致认为波布拉与渎职、利用非法手段来集资、耍弄权谋术的政治家无法避免的恶比较无缘。反之,也没有值得一提的政策,其所经手的都是愚策。
连不拘小节的波布拉也忧郁起来。由于审判拖得很长,他不时观看别的法庭在审判时的情形。在死者的世界,判决以前是较自由的,而且也允许这么做。因为他们不可能从这里逃回原本的世界。没有可逃亡的目的地,当然就没有必要特别约束其行动。波布拉所看到的一个审判是针对某个法官。法官死后轮到自己要接受审判。这里让波布拉很感动的是来到死者的世界,个人生前的事(例如是否有杀人的事实关系)如映在镜子般鲜明。因此,法官判决错误的地方也一清二楚。虽然这位法官未曾将罪犯判处死刑,但在他的审判生涯中,曾因证据不充分而将杀人事件中的八个真正犯人判处无罪释放。这种“该罚却不罚的罪”被视为非常严重,于是决定将这位法官引渡给与被害者有关系的人,当奴隶任其使唤。目睹死后的审判,波布拉对于贯彻因果报应的正义情景铭感于心。
波布拉的审判拖得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结束审讯,要做出最后的判决。
于是波布拉站在三位法官的面前聆听下列的判决。
“判决!由于你生前愚行,决定让你变成南瓜。”
“等一下。”波布拉慌慌张张地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以允许人类变成南瓜或狗吗?我不服。我要立刻上诉。”
“请静一静!”正中的法官制止波布拉说道。“冥界没有三审制,这是最后的决定。而且因生前的行为,也有可能变狗或变蛇。你似乎对变成南瓜很不满。不过,我们经过深思熟虑,确信这是最好的结论。大抵上,你生前就被称做南瓜,变成南瓜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协调的感觉。而且调查过去的例子,被变成南瓜者有罗马皇帝库拉迪斯,可说是有个很好的前例。”
听他这么一说,波布拉觉得变成南瓜似乎没有更差。法官站起来行个礼后就退席了。
之后,波布拉的记忆突然模糊。总之,等他发觉时,他似乎正在某人的葬礼会场上。一大群来祭拜的人为了将花献给故人的灵而排成一列,他自己也混在其中。或许不知道是谁的葬礼,但询问周遭的人这种事似乎很没常识,他想直接献花就算了事。等靠近祭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葬礼。遗照装饰得很漂亮。当他仔细凝视自己的脸时,恍然大悟自己为何生前被叫做南瓜。
献完花后,波布拉向会场上熟识的面孔打招呼,然后和担任司仪的前内阁官方长官谈起话来。
“今天天辛苦您了。场面相当浩大嘛。因为有点事,所以回到这里。最后向各位致意答谢。”
对方傻了眼,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周遭的人涌上来,应该变成遗族的家人大惊失色,以为是幽灵出现。应该已经火化、骨灰收入骨壶的死人,却以和以前相同的脸及身体现身说法,令人无法说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紧急召开记者会,直接改变葬礼会场的布置。波布拉和家人正面并排,而且从主治医生到火葬场的人员都被召来。
首先由波布拉笑容满面地站着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关于审判的情形,除了判决的部分及对自己不利的地方省略外,他说明地巨细靡遗。虽然不太了解那个世界的情形,由于审判的结果,发现被带到死者的世界好像是哪里弄错了,所以又被送回生的世界。然后回答人群的疑问。起初有部分的记者质疑是否全是信口开河,当听过相关人士的证书后,确信是千真万确的“复活”“死里还生”,大家都很兴奋,会场笼罩在异常热烈的气氛中。
波布拉数次站起来,以“奇迹的生还者”之姿展开热情的演讲。他也举出在彼方所目击某个法官被审判的情形,强调“疑而不罚”式的审判是如何伤害正义。接着话题谈到今后他有意重返政治界、再度执掌政权。
就在会场的气氛沸腾到极点时,讲台上的波布拉突然发生异变。不过,不是因为心力衰竭或脑出血而倒地。他原本就不清晰的语调更加不清晰,最后停止说话。他就这样站着往生,任其身体发生变化。他的脸开始异常膨胀。不久后,脸贴到桌上,再继续膨胀,他的五官好像笑到损坏般地移动,逐渐变成“南瓜”的样子。身体与手脚被桌子吸入而不见了。数分钟后,在众人的眼前出现巨大橙色的南瓜。会场的众人屏息,接着喧哗声四起,波布拉已经完成南瓜化了。众人对于奇迹连连、最后变成这样的结果,有种无以言喻的安心与理解。大家以其家人为中心,协议要如何处理这颗南瓜。最后用这颗伟大的南瓜装饰祭坛,再度举行葬礼,然后思及故人的遗德,决定有关人士一起来吃这颗南瓜。


依弗里德的复仇

  “有时会有有趣的录影带,请观赏吧。”
麻仁如此说道。偶尔会晕船的感觉袭上柏木心头。说是“有趣的录影带”,一般都是指那方面的事。不过,柏木和麻仁的关系似乎没有好到会并肩一起观赏的地步。老实说,他们是兵戎相见也不觉得不可思议的仇敌。以旧式的说法,他与麻仁的年轻爱人私通款曲,不小心被麻仁得知,所以才被叫到这里来。
“特意来这里。不过,现在你好像没有心思谈那件事。虽然不知是如何珍贵的色情片或SM(受虐色情片),不过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我要对我的行为负责,总之,让美耶也来这里,做出个结论。”
“我已经再三说过,没有必须面对面交谈来解决的问题。而且,大致上我也不认为你该负责。如果我要求几位数的金额,你会如数照付吗?几乎没有什么事是你能瓣得到的。”
“那么,为什么叫我来这里?”
“就是因为跟录影带有很大的关系啊。不过,不是你所期待的色情片或SM。真要说起来,较接近SM。总之,美耶的事,只要看了这个,不用叫她来,结论自然很清楚。”
“照你这么说,要看就看吧。”柏木很有概念地说。
“因为是有趣的问题,不知道是否合你的口味。不过,这可不是到处都可以看见的。尤其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你熟悉《天方夜谭》(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吗?”
麻仁突然说出奇怪的话。柏木摇头,麻仁却点点头。
“那我来简单说明一下。”他帮柏木倒白兰地酒,也帮自己倒一杯,然后以缓缓的口吻介绍下列的故事。
那是《天方夜谭》第十二夜、第十三夜某个云游僧的故事。这位僧人一只眼失明。为了说明他为何会如此,必须说明他的身世。这个男人生为某国的王子,在前往印度王的跟前时,途中遭阿拉伯的山贼袭击,全身财物被剥得精光。之后他当樵夫时,发现绿洲的大树旁有个秘密入口,他走进去一看,里面有座华丽的宫殿,一位俪人睁大眼睛看着他。事实上,她是某国国王的女儿,被依弗里德抢来这里关着。依弗里德每十天就会来一次。
“我是一周来一次。”
“那个依弗里德是谁?”
“啊!他是神怪族中最凶恶的神怪。是魔人或魔鬼,应该是有可怕超能力的魔物。大抵说来,这个神怪嘛,在神的创造物中,天使是光,人是由黏土做成,他却是由火创造出来的东西。本来有善恶两种,违背阿拉的坏家伙就叫撒日一。”
麻仁装模作样地说明。
“然后又怎么样呢?”
“对不起!第十二夜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被依弗里德藏起来的女人引诱年轻的男人,让他洗澡、准备丰盛的料理让他享用,当夜连自己的身体也让他享用。就在恣情享受欢乐后,女人说依弗里德每十天只来一天,剩下的九天你可以自由享用。尽管如此,男人蠢到极点,爱逞强,故意去踢只要一碰到依弗里德就会出现的壁龛。转眼问依弗里德就出场了,男人好不容易才逃离现场。从这里开始第十三夜的故事,录影带就是描游这个场面。依弗里德狂怒不已,将女人的衣服剥光,手脚绑在四根铁桩上,然后进行拷问。虽然女人不招供,但因现场有男人留下的斧头和鞋子,依弗里德轻而易举就追查到男人的行踪,并把他拉到女人面前。两人矢口否认、佯装不知。依弗里德要他们亲手杀了对方,他们又无法办到。于是依弗里德抓起一把剑砍断女人的一只手臂、接着砍断另一只手臂,最后连脚也砍下来。男人害怕到无法出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临终前,女人还以最后的眼神向男人告别。依弗里德目睹这一幕,怒吼“死到临头还在眉目传情吗?”于是举剑一击,女人的头颅就飞出去了。以上的画面录影带中都有,在《天方夜谭》中,之后男人惨兮兮地求饶,结果被依弗里德变成猴子。之后又有一段曲折的故事,男人终于得以恢复原来的样貌。那时他失去一只眼睛。就是这样的故事。总之,你一定要好好看一看。”
柏木之所以和被麻仁关起来的女人交情匪浅,以旧式的说法,就是偶然在墙边看见她的裸体。
女人住的这个家是在要进入宏伟的住宅与住宅间有条长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私有道路的深处。那是栋被高耸的择树包围、英国式的洋房。柏木之所以来这里拜访,是因为替某家金融机构作问卷调查,为了拜访有巨额存款的这家人。他按了一下电钤,好像没有人应门的样子:于是绕了洋房一周,透过窗帘看见女人裸身从浴室走出来。柏木的脑海顿时一片混乱。过了一会儿,他再度按一下电铃。这次他被请到客厅,与他面对面的虽然不是麻仁所说《天方夜谭》的故事,倒也是个令人眼睛一亮的俪人。她最先说的话就是“刚刚你都看到了吧?”接下来事情的演变酷似刚刚麻仁所说的故事。女人引诱柏木。事情为什么会演变如此呢?柏木就像被狐狸精迷住了,沉醉于脱离现实的侥幸。年轻的野兽们嬉戏共度冗长的午后。根据当时女人的说法,把自己关在这里(女人说的是“藏”,或许年轻女孩不懂“关”这个字的意义。)的麻仁和她有一星期一次的契约。因此,其他的日子,如果柏木想要的话,可以自由地享用自己。她的确如此说过。不过,契约中也说,麻仁不来的日子,女人也不能“背叛”他。她也破例地拿到契约金。因此,虽然真的违背契约,而且麻仁是个可怕的人物,但因为自己一点也不爱用钱买自己自由的麻仁,所以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是背叛。而且麻仁为了买卖,应该会待在中东大约两个星期,在他回来之前,无论做什么事都不用害怕。这种喜从天降的好事让柏木得意忘形。不知为什么,麻仁突然改变预定的行程提旱回国,照以往一样在星期六出现。柏木好不容易才从窗口逃走。不过,两天后,被麻仁揭穿奸情,结果把柏木叫到这里来。
画面中出现的好像是在黑暗的洞穴中。光线越来越亮,浮现一位裸身被绑在桩状的东西上。接着女人的脸变成特写,毫无疑问地那是美耶的脸。不是因恐惧而害怕,面无表情的脸反而令人感到凄凉。或许这是某种游戏吧。或许麻仁和美耶有这方面的嗜好。柏木努力让自己相信有这种可能性。
“没有放入声音。”麻仁在旁边插嘴。“因为这么精采的画面不能说些台词。不过,做法和《天方夜谭》的场面一样。你看!她好像在说什么。简单地说,这张可爱的脸装成若无其事一样。”
偶尔会有黑色的人影遮住画面,像是聚集不吉和的黑暗、凝固而成的人物。始终只让柏木这边看到背部。
“他就是依弗里德喔。”麻仁又多加说明。对方拿着像日本刀的东西。柏木越来越觉得口干舌燥,身体好像被紧紧地绑住变得僵硬,只有眼睛仿佛要飞向昼面。
一切就按照麻仁所说《天方夜谭》的故事情节进行。最初美耶的左手臂被切落时,柏木的感觉可说是破裂了,之后的麻痹亦同。虽然故事中说双手双脚被切落也不见出血,昼面却鲜血淋淋、被喷出的血弄脏了,令人鼻酸至极。怪人换刀后开始最后的加工。女人的脸还活着,无法确定是否向自己这边使眼色。实际上的问题是当时全无意识。在柏木的眼中,如同《天方夜谭》的俪人,这个女人临终似乎也以眼神在诉说什么。刀子一闪。和故事内容不一样,头没有飞出去。看到刀子接二连三挥下去,柏木整个人晕过去了。
柏木被邮差发现倒在路旁,然后交给医院收容。他的身心异常,不久后变成失语症,无法依照时间顺序说明自己的见闻。一个月过后,他断断续续告诉医生和搜查官诸如“看了恐怖的录影带”、再来就是“看到麻仁从衣橱中取出女人的头”等。不仅令他们不得要领,也没有发现柏木所说的房子和人物。
就在此时,柏木身心的“身”出现明显的异常。全身的毛变黑变硬,不久后变长,两层连接在一起,脸庞比尼安德特人更像猿人,连背部也密生黑色的毛。
在《天方夜谭》中被变成猴子的云游僧,在猴国公主的极力奔走下,得以从依弗里德的魔法中获得解放恢复人形。而如今柏木越来越像猴子的身体与头脑却使他被送往精神病院接受管理。


解说 北杜夫

  拜读了仓桥由美子小姐的这本《仓桥由美子之怪奇故事》后,不禁想起埴谷雄高先生说过的话。
“不管是纯文学作品或娱乐作品,好的东西就是好的东西,坏的东西就是坏的东西。只重视纯文学的我国评论家有点偏差了。”
以广义的意义来说,这两者都必须趣味盎然。我阅读这二十篇的超短篇后,觉得比草率的评论家所称赞的纯文学(非指仓桥小姐的作品)的质感更佳,趣味横生,每一篇都是质感绝佳的作品,因此打从心底十分满意。
拜读过仓桥小姐的几部作品,深深钦佩其非凡的睿智。在众多仰赖情感表达方式的女性作家中,也有智慧非凡的人。不过,她的智慧,以通俗的说法,她的头脑灵活似乎与其他女性不同。女性与男性在生理上有天生的差异。最近,专家们利用电脑等仪器进行研究,发现从头脑的构造来看,两者也有明显的差异。仓桥小姐的头脑是属于更男性的或中性的,甚至可以说是比一般人类更特殊进化。
当然,我的意思并非指这本“怪奇故事”集艰涩难懂。如前所述,它非常有趣,而且别具一格。不过,如同被称做怪奇小说鼻祖的拉布库拉佛特的作品,不是只令人毛骨悚然的作品,而是近代的、俏皮的,能充分满足读者对知的好奇心。
可说是属于近代的、诙谐的或孺漫奇妙气息的小说,除了达鲁的作品外还有很多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沙基。仓桥小姐杰出的纯文学作品有《党派》《圣少女》《史密亚基司得Q的冒险》《亚玛诺国往还记》等,其最大的特征都是充满讽刺精神与模仿滑稽的作品。由于巧妙地将讽黥融入,乍看之下就被视为是左翼的作品。《党派》激烈地讽刺左翼,其所创作的众多作品也都蕴藏由机智产生的幽默。将《史密亚基司得Q的冒险》翻译成英语的遖尼司,金描述他之所以挑选这部作品的理由:“因为其有川端、有岛所代表日本文学欠缺的幽默。”
我只见过仓桥小姐两次。第一次是我们两人同时出现在文坛上时,出版社请我们两人去日式饭馆用餐。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了,那时仓桥小姐对很多东西都不举箸。理由是她有过敏体质,有些食物会引起苇麻疹。非知性作家的我,对《党派》这部名作深感畏惧,因此心想,“难怪她与一般人不同。”
饭后我们去一家酒吧。一坐上吧台,前端是面大镜子,吧台前后的女性与客人都映入镜中,因此整间店看起来非常宽广。瞬间仓桥小姐非常感叹地说:
“竟然会有这种店啊!”由于看似打从心底佩服,我不禁认为是装出来的。不过,她纯粹是因为感动才做出这样的反应。有颗如此稚子之心的女性写出这样的名作,实比镜子的手法更令人佩服。
仓桥小姐的另外一本书《残酷童话》是属于高级的娱乐作品。
极具智慧的她为何喜欢取材怪奇的东西呢?那颗童心为何受恐怖的故事吸引呢?
依据我的想像,应该两者都具备。
人类拥有智慧时,最初记得的、本能的感情之一就是恐惧。诸如在篝火减弱的洞穴中过夜:户外住着怪兽;喷火、恐怖的山,以及自爱伦,波以来人们常常说的暗黑之恐怖。好不容易拥有智慧、心犹如幼儿的原始人所涌现的感情是很容易想像的。
这种恐惧在我们人类的心底根深蒂固。随著文明的发展,人们有余裕来处理,结果变成欢愉地享受那种可怕的游戏(包含文学)。从古典的拉布库拉佛特到被称为摩登赫拉的史蒂芬,金,许多的怪奇小说因应而生。
在一系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同时让人心情愉悦的恐怖小说中,仓桥小姐的这部作品又新添了幽默。
每一篇的题材都经过精心策划。当然,吸血鬼在古今怪奇小说中广被取材,但其巧妙的安排,让读者在阅读中思索故事会如何演变,故予人一种助长头脑游戏的欢愉。另一方面,让希腊神话的诸神登场之异想天开,充满无比的荒谬。再者,也有可称为科幻小说的题材,以及像“南瓜”的幽默。
其故事内容,有时使用平易的文体,有时是还超过稳重的纯文学等精彩的文章。其多采多姿一样能满足只喜欢阅读娱乐性文艺的读者,或是追求高度文学香的读者。
每篇都有巧妙的结局,若无其事、极尽千奇百怪,忽然切断的余韵不禁令人扼腕。
最近大家经常说短篇相当不容易写作,而好的极短篇更加困难。因为要求更高难度的起承转合,而且要求在有限的字数中凝缩出精华。关于这点,提及具娱乐性的文艺,我觉得这部作品要加入仓桥文学的主要作品中。读了她出色的文章,不禁令人联想到夏目漱石的异质作品《梦十夜》。
我觉得前述埴谷先生的意见是正确的。因此,决定在只有我自创的独立国
“曼波,马布偕共和国”第三次文化日的小说部门中颁奖给仓桥女士。赏金是两千万马布偕币(与日圆同单位),比日本的文学奖更高,而且得奖人更少。不过,这些纸币连速食面也无法购得,或许会带给仓桥女士一些困扰。
前述的沙基的短篇作品也是我喜欢的作品。沙基的作品也会令人想起仓桥女士怪奇掌篇中几个故事所蕴含有趣、无情、幽默、悲伤、讽刺等卓越的东西。一位叫E.V.路卡司的评论家评论沙基的作品。
“如果没有在留宿客人的枕边放置O.亨利或沙基、或是他们两人的作品,那身为女主人就不算是称职。”
如果我也有留宿的客人,我有很多当夜晚寂寞时能阅读的国内外娱乐文艺作品。其中,我一定会把这本《仓桥由美子之怪奇故事》也放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