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发觉时,坡道已到尽头。应该连绵到天际的墙壁也消失无踪。接着是没有一棵树、单调、辽阔的原野。与之前不同的两个男人迎面而来。如同旅馆的领班对我们弯腰作揖,说着仿佛观赏周遭情景亦是一大乐事的话语。仔细一瞧,周围灌木丛生,其棘类似猛禽脚爪。我发觉其中有浑身是血的亡者拨开灌木走着的身影。仿佛被人追赶,不顾一切进入灌木中。不过也没有看见红鬼、青鬼追赶的身影。我询问是否是因生前之罪而遭受处罚,结果并非如此,只因那群亡者头脑有点奇怪而做出那种事。这个答案我始终无法理解。他们一移动身体,肉体就会惨遭无情的切割,直至全身被切到破烂为止,可说是备尝荆棘地狱之苦。但是,即使已接近骸骨,经过一晚的休息,肉又恢复原状覆盖着骨头,日复一日饱尝业苦。
不久后,眼前出现阴森森的街道。似曾见过又似未曾见过、非常寒酸的低矮屋檐并连,令人觉得已经来到萧条至极的城市。我被带领到有间倾斜仓库的屋宅,有个穿着一身黑衣的老人倚壁坐着,令人疑是假扮男人的老妇人,穿着类似中国式“袍子”的长上衣、外面罩上藏青色的大褂,怎么看都觉得他像宦官。不过他没有戴宦官帽。
“我等你很久了。”老人以神气十足的口吻说。“自那时一别以来已经过二十几载啊。”
虽然和这位老人不曾相识,但看他似乎是冥府的重要人物,如果惹他不高兴可就不妙,所以暧昧地回答。
越看越觉得他像宦官。随着年龉肉凹陷,恰似满是皱纹的镜子,脖子以上特别小,就像晒干的头,令人不禁想像松垮垮的衣服下该不是骸骨吧。而且身体发出无法书喻的异臭。我不能接受这号人物的招待,亦无为他服务的道理。正在思考时,老人故意咳嗽一声。“我说你应该记得担任某某县知事的何某吧。”从这样的话题开始。我假装曾经听过,适当地点点头。对方一下子就提到何某的事。“他来这里时已经衰老至极,没有他能做的工作。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做些清扫的工作。”
说完后,老人用下颚指向正在纸门对面走廊用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做出擦拭或沾湿动作的男人。那是个完全未曾谋面的年迈老者。
“对了!对了!你家隔壁的甘木夫人。”老人这次突然把话题转到我身边的事物,我不由得大吃一惊。甘木夫人是个稍微喜欢男人、贞操观念薄弱的女人,从以前就不断对我抛媚眼。约在十年前、未及四十岁就变成寡妇。不知不觉中我也和她有过几次共享鱼水之欢。不到五十岁就因罹患癌症去世。那位甘木夫人竟然在这里。“她是个信仰心相当虔诚的女人。我把她安置在这里帮忙照顾我的日常起居。”
说着老人拍打双手,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拉门的背后探出脸来。虽然有点像甘木夫人,但因为浓妆的关系无法确定,流露出一副被金屋藏娇的女人风情。就是那股对我抛媚眼的狐媚。
“如何?”老人说道。我无法判断他的用意。他似乎也发觉我对女人不满意的神态。我觉得坐立难安,光是待在这里就如同醉后的苦不堪言。既然已死,就只能入境随俗、符合这个世界的作风。不过,如此不愉快地和这群下流的人继续说着无聊话题的话,将会没完没了。虽然被鬼众抓到必须遭受地狱之苦,与其这样,倒不如早点承受得好。想着想着,我稍微改变表情。
毅然说出:“主人!要如何处置我呢?”
对方有些狼狈,视线游离不定,搓几下手、干咳几声,一副无地自处的模样。接着慌慌张张对着隔壁喊叫。瞬间出现一位下级官吏的男人。老人似乎为了搪塞某件不方便说明的事,以不自然、骄傲自大的口吻盘问。
“这位石长和大人的寿命果真已尽?还是你们错把他带来这里?”
“石长和”好像是在指我。它与我生前的名字不一样。或许死后名字就会改变,我不敢有所异议,只能默不吭声。
“根据生死簿,还有四十年。”下级官吏报告。老人遗憾至极的脸好像在哪一出戏中曾经看过。似乎无法掩饰其内心的动摇。显然是这群人的责任。不知老人是否因怕胡乱谢罪会被追究责任、或引起损害赔偿的诉讼而小心翼翼,边露出谄媚的笑容边命令手下迅速备车。
有如昔日的马车或牛车,夸张的交通工具来到玄关。虽然我坐上去,却不知是以什么方式来移动车子。车子似乎是由在冥府打杂的众多亡者拉着,亦是由牛之类钝重的动物拉着。现在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我从窗户往外偷看。这是个有热闹驿站的村镇,也听得到女人在拉客的娇声。由于极富旅情,能够的话,我想逗留两、三天让身体休息一下。不知为何就是没心思回自己的家去复活。死过一次的人复活竟然变成是件令人心烦的事。
车子急速飞奔,一会儿就来到家门口。感觉有一群人在我家,似乎正在举行葬礼,而且弥漫着阴郁的气氛。仔细一瞧,在祭坛前面的不是参加葬礼的客人,而是亡者们如狗般贪吃着供品。刚从冥府回来的我一眼就看穿这群人不是活人,而像是在冥府无法生活的亡者。可怜的是其中竟然出现死去的母亲与姊姊。母亲与在生时一样,正在觅食没有鱼眼睛、盒装施舍用的鱼。
打开自己的棺木一看,已经腐烂、膨胀至如牛股大小。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令人无法接近。我不由得大叫拔腿就跑。我的喊声使亡者们一起回头看我。直到看出我是亡者中的一人时,立刻安心又开始目不转睛地吃起来。事到如今,倒不如和那个令人讨厌、像宦官的老人商量,看看如何把我安置在那里。于是慌慌张张想召回刚才的那部车子,却早已不见踪影。正在彷徨时,姊姊发现了我。
“姊姊在这里做什么?”听我这么一说,姊姊责备我“你的灵离开身体才是在做什么?”我一五一十说明详情,这才知道我所遇见的那位老人是人类称之为阎罗王的冥府长官。不过,我还是半信半疑。
“不过,你的寿命还有四十年,那不是赚到了吗?冥府中的亡者人数也逐日增多,没有什么好差事,而且难以度日,实在是没法子的事啊。你不要再起奇怪的念头,最好再度复活才是。”
“那么,还能够进入那具腐败、像怪物的体内吗?”
“再拖拖拉拉就会腐败到无法回去喔。”
当我正在思索姊姊说的话时,她突然从背后猛力一撞。结果我倒在自己发出腐臭的尸体上。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复活了。看到我起身,亡者们究竟选是吃惊地四处逃散。妻子与小孩在幽灵消失后才回来,目睹我正在吃供物非常吃惊。我身体的尸臭久久无法消除。当我提起在冥府看见好像是甘木夫人的女人时,妻子就会怀疑我和女人有一腿而心情恶劣。不只是妻子,一提起去冥府的事,大家都面露嫌恶的表情,不太热中听我说话。事实上,把经过描述如此详尽,这遗是第一次。


交换

  和那个男人初次见面是在到地方上出差,和一群公务员及我所服务中央机关的地方办事处的职员聚会时。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类似形式上寒喧的无聊聚会,所以有余裕仔细观察排成口字形、来自县的众多出席者。即使不愿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敬陪末座的那个男人,姑且称之为恶尉。(能面具的一种。威严的老翁面相,多半用来表示神明或怨灵。)
那是张只要看一眼就永生难忘、丑陋的脸。最初我认为这个男人有理由因为戴上恶尉或压面(能面具的一种。嘴角力撑、双唇紧闭的奇特面相)的面具所以才坐到那里去吧。以能面具来说,给人接近颦恶尉(皱眉的猛鬼面具)的感觉。加上像野兽的丑陋,是张令人不想看第二眼的脸。这个世界虽然有丑男,但未曾见过如此不像人类的脸。想着想着,对方似乎也发觉我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瞧,意识到自己被注视,于是向我这边回看。嘴角明显地浮现微笑,似乎藉以回应我的视线。
如今回想起来,恶尉之所以频频注视着自己,自己说自己实在有点不好意思,简言之,就是我和恶尉是两个正反极端,有张不论男女都会吸引其注目的容貌。极端的丑男与美男互相意识到对方,形成紧密的视线。
当晚在接待席上,我和恶尉互相敬酒,也曾交谈数语。不过已经不记得都谈了些什么。多半是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吧。当我们面对面谈话时,发现恶尉出入意料地、非常和蔼可亲。只要不正视那张脸,倒也不是一位会令人不愉快的人物。头脑似乎也不差,而且性格与那张丑怪的脸不相称,看不出阴郁或异常的地方。
之后经过了两年。有一天,工作中一位陌生人打来电话,他报出的名字我没有记忆。
“去年您到我们这里出差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对方说道。发觉我还是无法想出来时,以微含讽刺微笑的声音说道,,“就是那个有张只要看一眼就永生难忘、像妖怪的脸的男人啊。”
我忽然想起。就是那张脸。
恶尉现在来到东京,有事想要见我、向我报告和商量。“因为是公事,本来应该是要到办公室的。不过,如你所知,我这张脸一出现必定会引起骚动反而给你添麻烦。因此,方便的话,今晚想在酒吧和你见个面。”瞬间,我想带恶尉去常去的酒吧恐怕会吃不消,所以想逃避。不过对方指定在某家酒吧。那时恶尉以俏皮话说:“我这张脸,女孩子会觉得稀奇,反而会受到欢迎喔。一虽然我有点担心他那种格外熟识的语气,当晚还是决定依约和恶尉见面。
看起来恶尉对于和我见面的事相当高兴。他兴高采烈地畅饮一番。虽然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年龄,总觉得比我年长许多,而且似乎也有妻子。
“你觉得我这张脸怎么样?”
经他这么一说,我一脸为难的表情。
“没有这回事啊。像猴子的脸,非常可爱啊。”年轻的女服务生边说边抚摸恶尉的脸。
“你摸看看。脸部坚硬如木头。”
我照她说的摸看看,恶尉脸上的肉变硬,泛着如同红黑色假面具的光泽。
“反之,这位就过于英俊到令人憎恶。”这次醉酒的女服务生边说边抚摸我的脸。我不由得露出迷惑的表情。加上容貌过于端正,此时竟然变成我没有女人缘的原因。
“事实上,凭着这张脸,我也和一般人一样拥有妻子。”恶尉开始说话。
“因为我不是一开始就拥有这么一张脸的喔。不妨这么说吧。从前我的英俊也是不比你逊色。”
“唉呀!真令人作呕。”女孩耸耸肩。
“事实上,我是容貌端正到会令人作呕的美男子。有一天突然就变成这么一张脸了。”
“好可怕喔。”女孩大叫起来。
“不想听这个故事吗?”
“虽然好像很恐怖,不过我还是想听听看。”
恶尉的故事如下所述。
那时恶尉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有张世上最丑陋的脸的男人。男人有事要拜托恶尉。但说是之前先听听他一生的经历。他的故事如下。
有一次这个男人出差到县附近的山村。
工作结束、享受钓鱼之乐后正想踏上归途,正当他溯溪前进时,不知不觉中来到一侧遍布火红似血燃烧的石蒜花的地方。他走近一看,发现一个小洞穴,里面仿佛贴着一张薄膜,从对侧流泄出亮光。男人大胆地搓破薄膜,然后进入洞内,突然来到令人炫目的光线氾滥的世界。那里散布着古色古香的豪宅,有一大片耕种好的田地。果树园与季节无关,如桃、李等未曾见过的果实累累。耳边听见悠闲的狗叫及鸡鸣。
“简直就是桃花源的故事嘛。”我说道,恶尉也点点头。
“那时在梦中我也是如此认为。”“男人所说的,总觉得有别于地上的世界,那是时间静止的另一个世界。不见小孩的踪影,听说他们都已经活了好几千年。大家都是容貌端正的俊男美女,真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你在那里接受几天的款待,当回到原来的世界已经经过几年了吗?”
“不是这样。听男人说,接受款待,他们极力劝他一直待在那里生活。男人也有点动心。有天他在河边看到好几百个像面具翻面、晒干的东西。他把它翻过来一看,那是张人类的脸。个个是丑陋至极的脸,而且微温似乎仍有生气。男人不由得大叫放开那张脸,头也不回地逃离桃花源。当他倒卧石蒜花间获救时,这才发觉,男人的脸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河边其中一张晒干、令人生厌的脸。”
“这就是出现在你梦中的那个男人的故事吗?”
“是的。还有续集呢。男人说完上游的故事后,说是要和我商量,想用他的那张脸换我的脸。”
恶尉以仿佛拜托我和他交换脸的口吻说着。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露出奇怪的浅笑,看似垂涎我的这张脸。
“结果怎么样?”女孩询问。
“我当然拒绝啰。那天他就这么乖乖地回去了。之后每晚都出现在我的梦中,胁迫我和他换脸。男人说是如果顺利换到漂亮的脸就可以在桃花源定居。我说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和你换脸后的我后果又会如何呢?男人那张可怕的脸露出笑容,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你也像我一样找张面容姣好的男人的脸即可。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和你换脸。说完就消失了。翌日清晨醒来时,感觉脸有点肿肿的。结果一起身,内人就昏倒了。总之,我被顺利地换走脸。从那时起,我就变成这么一张脸了。”
“你说谎!”女孩发出怪声,脸颊紧绷。那时我也是认为恶尉是为了在酒吧让女孩觉得恐怖才编出这个故事。不!我决定这么认为。之后经过两三日,我做了一个梦。从梦中醒来时,害怕之余,还认为莫非自己的脸已经改变或是头发已全白。梦中出现恶尉。
“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打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很喜欢你的那张脸。之后我也物色过好几张脸。如果要换脸的话,觉得还是你的脸最好。我不是现在就要,改天再来。想等你有所觉悟后再来交换。或许会有一阵子很不习惯。但如我所说的,你要和我一样寻找下一个对象来换脸。那就请多多关照啰。”
恶尉说完,那张恐怖的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后就回去了。恶尉今晚或许会来。正如他所说,我已经有所觉悟了。而且决定尽快找到交换的对象。


瓶中恋人

  “还是要在春天和夏天才可以看见啊?登州父老的确这么说过。”
“是苏东坡吧。我也很喜欢他的‘海市 并叙’”
“苏轼担任知事去的地方就是登州吧。据说登州附近的渤海湾中、庙岛群岛附近有个名胜叫蜃气楼。由于苏轼一到任立刻去参访,时值年底的冬天,熟悉当地典故的人都说多半无法看见。”
“不过,翌日他就看见了吧。”
“那是因为他参拜,向海神广德庙祈求的缘故。”
“我们不妨也向龙王祈求看看吧。”
“我倒更想去登州瞧个究竟。做为临终之地或许也不错。进入群仙出没的蟹气楼内,然后幻化。这是最适合我们的结局了。”
“不过,进入蟹气楼内看这边的世界,会看起来像什么呢?看起来一定也像飘浮在空中的蜃气楼般。老实说,周遭的世界看起来就是如此。”
我们面海开窗,让不是此季节的潮风边拍打我们的脸庞边谈论这些事。不论谈起任何话题,我们都接得天衣无缝,一方知道的事,另一方也无所不知。
窗户一关闭,就形成令人想起充满浓密空气的茧中密室,听不到波涛声。
“像这样,我们如同已经结婚数十年的夫妇。”
“至少已经结婚二十几年了。玩具、画册、唱片、学校都共同与共有,天南地北聊天也都能彼此会意。就算从旧仓库里取出什么破烂玩意儿,也立刻就知道是那个东西。”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吧。谁叫我们出生前就在一起呢。”
“问题是那时也能在一起吗?”
“很可怕吧。”
“怎么想都找不到能证明在一起的证据。你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啊。真实东西的离别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就是死嘛。”
前人有着死后在彼世就能在一起的想法。这是多么乐天的热情啊!不管在世间如何干扰他人,只要逃到那个世界,追兵就不会赶到。莫非就如同被迫讨欠款而蒸发的那种人的情形。尘世并没有干扰我们。如果我们两人作茧自缚,尘世就会成幻,甚至不能说是欺瞒世人之眼。从那里看不到这里,因为无形的幽灵们想要做什么,都只不过是不存在者的不存在的玩笑。
窗外渐暗。感觉还听得到海浪声。
“真的看不见啊。”
“这里很亮而外头很暗。一片黑漆漆的,感觉仿佛有一只大眼睛正在窥视我们。发出灿烂亮光的黑暗之眼正在监视我们。”
“如果是这样,那很简单。让它的眼皮阖上。”
我们拉起窗帘。
“那么,我们就来调情吧。”我以嘲弄的口吻说道。
翌日走出饭店时已经过了中午。好个阴历十月暖和、晴朗的天气。柔柔的阳光如粉般洒满低空与大海。驱车来到能清楚看到蜃气楼的海角附近,往岩间狭窄的海边走下去。进入昨天那家店,隔窗边眺望大海与天空边用餐。
“你有好好祈求过了吗?”
“祈求过了。即将忽然出现‘重楼翠阜’。”
说着说着,店里的十多位客人忽然站起来大声喧哗。
“客人!出现了。”店老板大叫。
“真的。真令人吃惊。”
符合苏轼诗中所述的情景比初次看到海市更令人吃惊。其他客人都走去外头,我们还是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此情此景类似夏日的燠暑,街道与天空因阳气而摇晃时,坡道上如幻地出现一群宛如要散去的卡车。
“不愧是海市,宛如涌现街道啊。”
“这是如何地令人难以置信啊!真令人感动啊。”
“对不起!你们两位是有名的艺人吗?”老板娘询问。
“这个时候没有艺人会闲到有空来这个地方看蟹气楼的。”
“因为您两位看起来气宇不凡,而且非常文雅。”
“好像也不是新婚夫妇。”
我们笑而不答。用过餐后就走去海边。
“啊!那个蜃气楼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蜃气楼原本就是奇怪的东西。”
“这次看起来像大瓶子。”
“真的。像倒下的可乐瓶。蜃气楼真难能可贵啊!我打算当作商业广告。”
“你仔细看一下瓶内。有像人影的东西在动吧。”
“看起来像人形。兔子在月中捣制年糕。瓶中的人儿正在做什么呢?”
“有两个人喔。互相抱在一起,不是吗?”
“听你这么一说,看起来好像是这样。”
“说是从前,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有一首好歌。”我边看奇妙的蟹气楼边说。“有个女人飞车来到不合时令的海岸,在那里发现被海浪冲上来的可乐瓶,里面封入一张写着再见的男孩子的照片。于是女人想像类似昔日的自己、沉默寡言的少女,由于无法撕碎已离去的少年的照片,所以把它放入瓶内,任其在海中漂流……”
“女人的想像力还真丰富,不过有点恐怖。可乐瓶渐渐靠近我们了。”
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情景。蜃气楼的可乐瓶逐渐凝缩、轮廓越来越鲜明,后来变成实体的东西,趁着波头越来越靠近我们。正想着梦幻之波即将破灭时,却发觉波浪打过来时,真正的可乐瓶正在翻滚。
“歌词所说的事发生了。”
“我们去查看里面的东西?或许会有男孩的照片。”
“不!会有更有趣的东西。”
瓶子刚被冲上岸,所以还有点湿。但里面没有放照片。
“什么也没有放进去吧?”
“你仔细看一下。”
“果然还是有东西。对不对啊?”我喃喃自语,发觉自己的脸色苍白。里面关着比小指更小、呈现人形的生物。裸身的少年与少女在瓶内互相拥抱。
“好像还活着。”
“如果根据活着的定义。总之,他们正在动。”
“和我们是相同的境遇呢。对这对恋人来说,瓶外的世界是不存在的。从里面或许也看不到我们的脸吧。”
“如果看得见,就像看到巨大神明的脸,会大吃一惊吧。”
“怎么办?”
“把它放入海中啰。”
“我想把它带回家,想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自始至终只会少年与少女抱在一起。”
“打破瓶子、把它们放到外面,结果会怎样?”
“会怎样?……多半会死吧。”
“脸和身体都像是用玉或象牙雕刻般,非常美丽啊。而且看起来像是兄
“是兄妹吧。就和我们一样。”
“就这样把他们放回大海吧。刚才的歌词也是这样的。”
两天后,没有达到旅游的目的,我们准备踏上归途。经过看见蟹气楼的海岸时,眼帘映入一群停车往海边走去、凑热闹的人。
“又是蜃气楼啊?”
“好像发生事故吧。因为有警察站在那里。”我们两人下车靠近年轻的警察身旁时,警察皱眉对我们挥手。
“还是不要看好。是溺水的尸体,男孩和女孩,而且已经腐烂不堪。”
“互相抱在一起吧。”我不由得说道。警察露出讶异的表情。
“好像是殉情。而且还这么年轻……”警察嘟囔着,然后把他雄伟的背部对着我们,向海边走去。
“你把瓶子丢出去时,可能盖子打开了、瓶子打破了。”
“总之,我们不要变成腐烂的尸体。”
看不见海市蜃楼。风冷飕飕的。青色大海一望无际,呈现磨亮的青铜镜的颜色。


月都

  我曾经去过月亮。不过,我不是太空人也不是科学家,我只是个平凡、专攻国文学的学者。虽然我跟这个风花雪月的月,,“见月悲万物”的月有缘,却是与从事查探那个没水没空气、满是坑洞岩块的工作等无缘的人.,而我却说曾经去过那个月亮。由于过于荒诞无稽,人们是不可能单凭我的片面之词就相信。充其量只会认为我不外乎做了什么恶梦啦。不!会认为我的头脑真的有问题。我也深知这点,并没有想昭告天下、获得众人的承认。即使被一笑置之,由于我所经历的事并非风吹即逝,所以亦无感到有何痛痒。不过,如果恐招他人大笑不止而闷在心底的话,对我的精神会产生不良效果。
这个故事攸关吴氏这号人物的存在及其真面目如何。众人多半难以置信吧。事实上,吴氏是个道士,即人们俗称的仙人。从他的姓氏就可了解,吴氏来自中国,生年不详,问他亦笑而不答。有时会开玩笑说:“不妨说是生于后汉的西河郡。唉呀!这么久远的事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那么,你将近一千九百岁啰。”
“算出来是这个岁数啊。”吴氏的脸上不断浮现微笑。
简言之,不知其真正的年龄。虽然认为他该有相当岁数了,观其肌肤似幼儿般柔细,只有满头银发是高龄的标志。他的经历亦不详,不过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我却知之甚详。因为我在某大学教授中国史。这是真实的事。和那位吴氏成为酒友是在前几年到中国旅行时发生的事,与身为某调查团一员的吴氏偶然在北京的饭店相识。
今年我以用餐赏中秋明月的名义邀请吴氏。吴氏欣喜,手中捧着吟酿的名酒。我们边饮酒边谈论与月亮有关的日文及汉文的诗歌亦是水到渠成之事。不久后,话题绕着与月亮有关的中国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