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主人的老人站起来向客人问候时,他的脚似乎有点不灵活。木原不禁想起塔雷南公爵。
“此时已经不适合抬出过去的经历来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何等身分的时候。”主人笑着说。“因为如果不叫名字反而有点不自然吧。”
因此,木原自报姓名,而对主人就省略“塔雷南”直呼“公爵”。接着在陆陆续续介绍的男女中,还是有一些令人想称呼其为伯爵或伯爵夫人的人物,不然就是中将、右大臣(旧时官职)、妃子、宫中女官等。穿梭于客人间的本多先生如果不是出色的执事绝不作第二人想。
听了本多先生对他耳语后的公爵,在说出“朦胧月已经升起,大家到盛开的樱树下畅饮一番吧。”后,不知不觉中木原和其他人一起来到池水环绕、老樱树傲然的庭院。这个宅内的季节有别于外面的世界,如今是樱花盛开、蒙胧月夜的春天。
仆人们端上以山珍海味这般通俗的形容词尚不足以形容的佳肴,落到酒杯的花瓣也与薄雾间的谈话配合得天衣无缝。
“或许这是距离我们时代一百年后才会出现的佳肴。”木原说道。
“我敢说这是在这一百年内追上日本菜的法国菜吧。”和托马斯·阿奎那一样胖的学者波多野先生回应我的话。
当然,乐师们也准备了适合在这个花宴中演奏的音乐。仔细一瞧,其中的几个人是今晚的客人。从巴洛克到莫札特,音乐极为优雅,木原不禁觉得在樱花盛开的树下,宛如十八世纪的社交音乐会。他很喜欢他们使用拔弦古钢琴来取代钢琴,仗着自己曾经弹过,他立刻到古钢琴的面前坐下。与其说手指随着意念动了起来,倒不如说流过脑海中的音乐让手指跳动着。自己也可以成为巴哈,也可以成为史卡拉第。
突然想跳舞,连忙用视线搜寻麻衣子的身影,发现麻衣子正和某个地方的伯爵在跳舞。正觉得有点遗憾时,一位纤细的美人坐到木原的身旁开始和他合奏。她仿佛是个从远古日本故事中走出来的人物。木原的脑海中试着幻想她穿上宫廷妇女礼服时的情景,断定与她相似的人就是出现在源氏物语中的明石夫人。对方似乎也知道,立刻化身为明石夫人。她那白晰、柔软的手叠在木原的手上。
“让我们为麻衣子小姐和伯爵弹奏组曲吧。”她轻声细语地说。
两人在弹了几首后,当宴会结束时,自然而然进入别的房间,其他的人也是如此,享尽一夜欢娱。
东方渐白时,白晰的脸靠在木原肩上、酣睡中的明石夫人也睁开双眼,对着想要起身的木原嫣然一笑。
“现在的情景符合你脑海中浮现的字句吗?”
“应该和你是相同的字句。”
“现在要劳燕分飞了。那位小姐要来接你了。”
我来到走廊一看,麻衣子正等着我。她穿着和昨日不同的衣物,头发也梳成日本发髻。一丝不乱的头发流露着悲哀。这位年轻的小姑娘是如何享受欢愉啊!木原天马行空地想像。
秋天来临,再次被邀请到那栋宅院时,那里是恰似芜村所绘夜色楼台图中的雪景。那天会演变成这种情景,乃因偶然在街上遇见明石夫人。要不是有这样的偶遇,或许木原还得拜托麻衣子才能带他去。首先是主人,住在那栋宅院的人及逗留的客人换了几张生面孔。在有豪华暖炉的房间里高谈阔论,恰似品尝高级美酒的奢华。这天所遇见的是看似公爵的侄女也是爱人的夫人。论其天仙般的美貌与冰雪聪明,应该可媲美之后成为塔雷南公爵夫人的狄诺公爵夫人吧。或者可将其比拟为正值青春年少的紫上(《源氏物语》中人物)。不久后又与宅院的人在街上偶遇。这次是那位公爵夫人。因此,木原已经熟悉那栋宅院的规则。
之后又去了几次那栋宅院。有时是篝火的夏夜,有时是枫红燃烧的深秋,随着季节的递嬗,也曾经是在台风狂吹的夜晚。隔天早上,木原到落叶缤纷的庭院里散步。当他经过某个房间前,目睹公爵和麻衣子同床共枕。木原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如同父亲的源氏正在调戏玉鬃(《源氏物语》中人物)的情景。
经过了一年岁月,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随着他的心移到幽灵屋的那群人身上,木原几乎已不存在。事实上,木原的身体有时几呈透明。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周遭的人越来越没发觉木原的存在。
现在能凭自己的意志自由出入那栋宅院的木原,有一天晚上和麻衣子或该说是玉鬓共枕时,麻衣子问他:“伯父要不要也搬来这里生活呢?”得知主人公爵也希望他能如此时,于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那你预定什么时候搬来这里?”他问。麻衣子往上仰头眼神发亮。
“我是从明天。”她说道。
木原没有特别需要整理身边的衣物,不过,如果公爵允许的话,他想带着自己专用的侍女以及可以当执事的人。不过,这种人不是轻易就能找到。再者,虽然他不太担心,仔细凝视世间人,真的只有死人而已。尽管死人正在走路或开口说话,但从口中流出来的不是话语,实际上只是尸臭。
翌日,他接到麻衣子突然死亡的通知。些微拘泥于戒律的木原想在移去那栋宅院前去参加麻衣子的葬礼。上完香站在双眼哭肿的麻衣子的母亲与女儿旁边时,木原突然涌现奇怪的想法。
端看举行如此盛大的葬礼,麻衣子是把遗体留在这里吧。自己有必要如此吗?木原立刻做了决定。此时自己不要做这些麻烦事了。
因此,当木原离开后,从此消失了踪影。
阿波罗的头颅
某个深秋的傍晚,我和往常一样怀着上课结束后散步的心情抄近路穿越大学的校园。校图内有许多榉树和银杏等大树,尤其是染上绚丽金色的银杏叶在夕阳的照耀下,恰似无数粲然发亮的铙钹,响彻着金色的音乐。然后在我的脑海里,刚才上课中在老师面前最后弹的斯克里亚宾的(两首诗曲),与漫天飞舞的银杏落叶同时还在鸣响着。
这时,我忽然看到在树木繁茂深处有个泛出青白光的东西。在被染成金色的空气中,看似裹着青色火焰正在燃烧。我不由得拨开荆棘想确认那个光芒到底是什么东西,结果却发现那里有颗年轻男人的头颅,应该说是少年的头颅。当时,我似乎不是依照惯例会发出悲鸣逃跑、或当场昏倒的女人。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发出不可思议光芒的头颅,视线久久无法离开。应该说我已经被那颗头颅迷住了。由于不曾见过如此完美无瑕、拥有只能认为是神像的美貌,瞬间我认为它是用特别材料做出的人头,可是它的确是被割下来的人头。这种情况虽然表示那颗头颅已经死了,不过我总觉得它还活着。
头颅的双眼睁开、瞳孔会动、甚至在眨眼。不过那双眼睛无法和我的焦距会合,呈精神恍惚状态。当眼睛阖上时,如少女般长长的眼睫毛流露出忧愁。我大胆地伸手拨开它额头的头发。头发冰冷,肌肤还是温的。
因此,我终于回过神来。与一般人一样,油然而生的恐惧袭击着我,我落荒逃回自己的房间。我想在金色光芒中所看到的东西应该是瞬间的幻影,或者只不过是令人不愉快的杀人事件中的一个断面。最后我做出判断,男人被杀、从尸体上割下来的头颅被丢弃在树林中。总之,报纸或电视会报导的事件,而我一概不知。
胶着事件充塞脑海,我虽然很想睡,当天夜里却被断断续续的恶梦魇住,始终无法成眠。不管我如何编理由来说服自己还是枉然。那颗头颅的确还活着。梦中那颗头颅好整以暇黏在身上,赤裸裸的身体介乎少年与青年间,有几分神似苗条的阿波罗、宾帖利肯或保罗的大理石像,不过无法感受到石头的重量,白晰的肌肤有如娇嫩的树木。不知道为什么,我全身赤裸被缠在树干上。虽然对方好像没有个性也不知来历的雕像,我却确信他是自己真正的恋人。不过,等查觉梦中在何处、如何纠缠时,我推倒阿波罗,骑在他的身上,恰似熊谷直实嚷着割下敦盛的头颅,我举刀要割下阿波罗的头颅。刀子很轻易地就割下他的头颅。简直就像在砍仙人掌或什么植物。
到底有何仇恨才使我做了这种事呢?想着想着从睡梦中醒来的我竟然有种奇妙的、抽象的、杀死恋人的心境。当充塞脑海中的疲劳集中到一个地方时,我下定了决心。我决定去把那颗头颅带回来。
天刚破晓。我做一副要去旅行的打扮,拿着手提包,踏进大学校园的林内,头颅还在昨天同一个地方。除了银杏落叶盖满头发外,一切和昨天一样似乎都没有改变。
“早安!昨夜睡得可好?”我试着发出声音,当然没有回音。我拂去银杏落叶,迅速地把头颅放入提包内。这时我查觉从切口有几根血管开始像根毛般延伸。不过,我没有时间去仔细调查。不要让人看到我把头颅带回来是先决条件。
由于今天早上的冒险非常顺利,我的心情不觉愉快起来。那颗头颅已经不可伯了。如果有意的话,我想我甚至可以抱着他睡觉。不过,这只是一时兴起,事实上我并不打算这么做。原本我很讨厌动物,不曾抱过猫或狗,或是抚摸它们的毛。姑且把头颅安放在插花用的白磁水盘内。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的脑海被不装满水头颅就会枯萎的想法盘踞。因此我试着装满水,结果没有办法平稳地摆着,于是自然而然涌现要用剑山把头颅固定的想法。我不认为我特别残酷,试着这么做,果然顺和搞定。头颅没有露出疼痛的表情,依旧双眼半开望着半空中。或者像植物一样陷入没有焦点的冥想中。我很喜欢植物的冥想这种观念。总之,我似乎以栽培植物的观点来面对这颗头颅。我想或许现在我应该像栽培风信子、藏红花等的球根那样采取水耕的方法。
“这就是你说的那颗头颅啊?”
阿透以不是我所期待的语调说。老实说,我不想告诉阿透有关这颗头颅的事。不过,他每周都会来我的房间几次,有时候会住在我这里。以和阿透的交往程度来看,是不可能一直瞒着阿透有关头颅的事。因此,当我轻描淡写地说出发现头颅的经过时,阿透表现出无比的兴趣,说是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目睹。年轻貌美的男人的头颅似乎会引发人们猎奇的好奇心。事实上却没有这样的成分。完全不像圣经中人物莎乐美获得使徒约翰(耶稣门徒之一)的头颅而狂喜不已。坦白说,我曾经好几次开玩笑地和那颗头颅亲吻。令人感动的是,他的嘴唇有些微的反应。虽然没有包围我的舌头,但是嘴唇回应我的动作,稍微动了一下。恰似硬和情窦初开的少年接吻的感觉。
“总之,这家伙就以这种方式生存吧。”
“是啊。他吸水的情形相当好哦。你看!血管像根毛那样延伸,而且头中的花茎顺利成长的话,看样子也会开花喔。”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人类的意识啊?例如,现在他的眼睛睁开,看到我们究竟有甚么感觉呢?”
很遗憾地,这颗头颅似乎只能说是具备植物的理性。它的眼睛不像阿波罗闪闪发光的眼睛。它的眼睛虽然睁开着,视线却没有朝向任何东西。我向阿透说明之后,在头颅的面前互相拥抱,得意洋洋地重复上演爱的情景。美丽的头颅像花般沉默不语。在水盘中也似烈日下的睡莲正在酣睡中的风情。阿透一副扫兴的表情。
“他果然不是人类的头颅。”
或许如他所说的。不过,对我而言,这颗头颅比任何一个男人的头颅更加美丽,泛出高贵、端庄的气质。在这颗花的头颅面前,我要结婚的对象阿透只不过是只像放恶臭的鼬鼠那样的动物。而我要和类似飕鼠的动物结婚,明年要一起去欧洲。阿透只有在钢琴上的造诣是货真价实的。这天我们利用两部钢琴练习拉维尔的(爱的圆舞曲)以及鲁托斯瓦夫斯基的变奏曲。
冬天头颅发生了变化。变成像石榴果实的颜色,而且变硬,已经不太像美少年的头颅。冬天一过,头颅益发膨胀,大到像颗西瓜,颜色也变成像植物的绿色。没有白色胎毛、也没有柔软荆棘的东西长得密密麻麻,简直像仙人掌的珍种。然后原来长头发的地方开始长出令人惊艳的鲜丽花朵。仔细一瞧,花朵类似淡粉红色的风信子的花。不过,之后各种花朵恣意绽放。本以为开的是孤挺花,谁知也开出白及花(紫兰)。顾名思义,百花撩乱。数也数不清的花朵在像巨大的仙人掌的头上乱开,而且,整体显然构成一个男人的头形。不禁让人想起十六世纪画家阿鲁琴波鲁德的画。
花期结束后就结果实,各式各样的果实覆盖着头部,变成这个世界上满是奇怪肿瘤的形状。我试吃了其中几个令人垂涎的果实,每一颗的味道都不像曾经吃过的植物,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味道:但也不是特别美味到令人忍不住一吃再吃。摘掉果实后的头颅好像满是坑洞的月球表面。不久后,表面变得很漂亮,非常光滑好像没有柄的冬瓜。这是“阿波罗的头颅”最后的身影。我用菜刀剖开一看,没有种子,塞满像冬瓜的白色果肉。这种没有气味的单纯,我不禁有种感慨。最初应该塞在美少年头颅中、复杂奇怪的脑与血管到底到哪里去了?
各式各样的果实在水耕的方式下顺利地成长。夏天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急速长大,开始变成有着人类不同脸庞的头部。到了秋天,日光室长满数十颗头颅。顺便提及一件事,阿透和我分手,一个人去欧洲了。他的理由是,无法和一个热中栽培头颅的女人一起生活。
发狂
当宙斯从冗长的睡眠中醒来时(诸神们的睡眠很长,有时长达数百年),觉得睡得很不舒服。似乎满身大汗,连头发都湿了。他想莫非是生病了?念头立刻又想到不老不死的神应该不会生病的,转头看一下旁边的希拉,她正张开大口酣睡中,她也像淋到水似的在流汗。宙斯想起来,觉得汗流浃背的身体黏黏的、难以动弹,不过好像不是单纯的汗水。流汗的不是诸神而是大地。他发现奥林帕斯山的地表到处都是透明的浆液,就在睡眠中他们的身体沾湿了。
“喂!起来!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宙斯怒斥他的妻子。
“我的身体好像麻痹了。是不是睡太久了?”
“莫非睡傻了?你看大地的样子。到处都是裂痕,不断涌出令人心情不愉快的黏汁。”
“莫非大地女神复活了?”
“应该不会。她在很久以前就被打败,她的胸部变成坚固的大地。”
“不过,我们不可以掉以轻心。现在四处的火山都喷出大地女神的血和肉吧。”
“那是大地女神死后僵硬的尸体变软,因尸体痉挛、体内的血任意吐出。”
就在他们夫妇你一问我一答时,全世界到处奔跑的海尔梅斯来到,并加入他们的对话。
“下界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了。大地到处战裂、流着透明、像脓、有血色的东西,有些地方像融化的肉,甚至喷出毒气、一氧化二氮的东西,河川的水溢出、海水袭上陆地、山崩,人类已经纷纷发狂而死了。”
“人类也没有做什么特别恶劣的事。我不记得我们有下了什么处罚。”
“人类原本就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海尔梅斯讽刺地笑着说。“而且,你已经有一把年纪了,在睡眠中做出处罚命令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啊。”
说着说着阿波罗和雅典娜也现身。维纳斯说是用泉水洗落黏在身上的不明物后再过来。虽然不是因为是诸神的事,所以遇到此异常事态、恐慌之余才来聚会商议。不过,大家一边交换资讯陈遖意见,一边如往常一般备有神酒和美食,结果也变成了在召开宴会。
今天和往常不一样,神酒不香醇,似乎会令人喝醉。”宙斯说。众多诸神亦有同感。
“这是人类的命运。”阿波罗兴冲冲地说出他擅长的预言。
“这是大洪水。在天空飞的人类就另当别论,脚踏在大地的人会全部灭绝喔。”
“什么是会飞的人?”希拉问道。赫米斯不禁愕然,然后开始说明。
“人类在不知不觉中用金属做成鸟,利用它在天空飞翔。天后沉睡了一段时日或许不知道。侵犯我们神域、金属制的飞鸟不断增加,吵得令人受不了。”
“会有这种狡猾智慧的一定是普罗米修斯吧。”宙斯一说完,雅典娜似乎非常愤慨。
“由于人类学会使用强大的火力,彼此展开盛大的杀戮,我无法插手平息战争。”
不过,人类如果因这次的大变异而真正灭绝的话,诸种又会如何呢?预书之神阿波罗也不知道。即使阿波罗晓得人类的命运,也不知道诸神的命运。此外,宙斯以下的诸神虽然能够凭其意志支配人类,但没有能力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
“如果没有了人类,也就不会有我们。”大胆陈述意见的是天真烂漫的维纳斯。
“或许可以这样说。”赫米斯立刻回应。“如果没有了那些愚蠢的人类,我们诸神也会无聊,无法当上什么神喔。”
“你不可以说些不谨慎的话。”雅典娜告诫赫米斯。“什么是就不会有我们?你到底在说什么?”
“发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全身充满着神酒、已酩酊大醉的是酒品很差的狄俄尼索斯。“总之,像这样醉下去的话,神的身体会融化,散落到天地间。不过,各位!把由大地喷出的不明物混着酒喝,忽然觉得脑中有股乱窜的洪水。不!大地现在发疯了。从大地的穴、裂缝喷出狂气。只要喝它就会失去自我,诸神也能沉醉在极致时迎接死亡。”
一,容我说句失礼的话,或许这是最适合诸位的死亡方式。”
坐在末席的说话者就是经常被宙斯视为眼中钉的普罗米修斯。
“不要兴奋,请听我说。的确如刚刚这位美女所说的,没有人类就不会有神。理由很简单,因为事实上创造出诸神的是人类。或者要说诸位是创造者而创造出人类吗?”
“你这个高唱无礼说法的家伙。”宙斯怒斥。
赫米斯安抚宙斯说道。
’普罗米修斯的说法也不无道理。因为我们与上至人类下到虫类,甚至天地都是自己一人创造、抱持夸大妄想的某位神祇不同。或许这次的变异是因为那位不正常的神祇一时神经不正常所引起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普罗米修斯说。我与那位耶和华取得联络,弄清楚曾经有过的大洪水是他的杰作,不过这次好像不一样。耶和华也没有如此狂醉的力量。他与人类订定了许多契约才能成为神祇。现在人类已经离弃他,签约者越来越少。”
“大体上他是个很难交往的家伙。不曾在我们的面前现身,而且训练了微脏的男人当代理人,宣传天地只存在自己一个神。”
“现在就更不能和那家伙来往吧。”
希拉模仿狄俄尼索斯喝起混着大地溢出汤汁的神酒,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
“不过,奇怪的水越来越高涨,现在已经超过肚脐要淹到颈部了。”普罗米修斯半嚷嚷说道。
“要到更高的山上去避难吗?”有人开口说,宙斯从容不迫、或许是因为他很佣懒。
“不要喧闹!”出声阻止诸神。“因为我们是不死之身,不要慌张。普罗米修斯!你只是个靠不住,二流的神,或许才会担心。”
“彼此彼此啦。在这座奥林帕斯山的诸位,当人类一个也不存在时,我想诸位也只会消逝。因为没有神也能生存的人类是有的,但不会有没有人类却能生存的神。因为我在事情发生前就会思考一堆问题,所以估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时宙斯突然站起来,发出可怕的雷鸣同时投射出电光,击落在头顶上盘桓的金属制飞鸟。
“这些家伙真烦人。搭乘那种东西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大地应该已经没有那种鸟儿能够栖息的地方了。”
“有一群人脱离地球想到别的星球去,结果没有成功。人类至此也已经玩完了。”
“普罗米修斯!你从刚刚开始似乎就很担心人类。你最好还是多担心我们的前途才好。”赫米斯说道。“很快地这座奥林帕斯宫殿也会疯狂,然后被水淹没。因此我有一个提案。我们不妨也模仿从前一个叫诺亚的人制造一艘方舟,暂且避一下难才是聪明的做法。各位以为如何?就叫赫淮斯托斯来建造“跛脚的赫淮斯托斯因来不及逃离而溺水了。”雅典娜说道。
“溺毙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死。总之,融化而消失了。”
诸种益发不安。周遭的群山像罹患肿瘤般溃烂了,喷出像地球的血或脓的东西。简书之,地球的表皮破裂,里面的东西跑出来,覆盖整个表面。酩酊大醉的狄俄尼索斯胡乱说出没有的事。
“地球的头破了。脑浆爆发喷出来了。地球发狂了。地球发狂的精神很想把我们淹没、吞并。你们看!喝了这种酒,我们也会疯狂,就像含水的砂糖一样逐渐融化。来!大家不妨也喝这个地球发狂的汁来疯狂一下。诸神最后的狂宴也即将接近尾声。”
“请安静一下!”普罗米修斯制止大家。“耶和华正在说什么。他忿忿地说自己抛弃人类、人类应该被诅咒、与地球一起灭亡等话。”
“愚蠢的家伙。”宙斯不痛快地说。
“事到如今他还在这么不干脆地诅咒人类。而且还虚张声势地说凭一己之力要毁灭地球。这才真是玩完了。”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阿波罗开口说。“我们应该认为这颗地球是个活生生的怪物。是个只有球形头的怪物。诚如普罗米修斯所书,说它疯狂爆发是正确的。现在很想吞没我们的就是那股狂气。那家伙正在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诸神的身影也被疯狂的大洪水液体吞没了。地球开始抽筋。就像在打大呵欠前,波涛开始抽动,发生大爆炸。地球破裂了,里面的东西像流鼻涕般飞散,红色的内脏像开花似地分散在整个宇宙间。然后诸神与地球一起消逝。
欧格鲁国航海记
乔拿桑,兹威斯托六十岁左右,莫泊书店为他出版了《卡尼巴旅游记》。书局似乎害怕会触及政府当局的禁忌,或多或少加以润饰。据闻之后达布林书店出版兹威斯托的著作集时,收录于第一卷的《卡尼巴旅游记》已恢复原貌。不过,最近经过专家判断,最初出版时,兹威斯托把原稿交给朋友彭布,全权委托他处理。彭布胡乱审稿,删去相当于第五篇的部分,然后藏匿原稿。去年发现了问题所在的原稿,因此掀起热门话题。
写信告诉我这件事的是目前旅居英国的朋友K,他是专攻十八世纪英国思想史的大学教授,信中也放入有问题的第五篇的影本。我信手翻阅一下,笔调与其他几篇迥异,不禁为字里行间透出的奇妙感觉深深吸引。现概述其内容如下。
应该是第五篇的部分提名为“欧格鲁国航海记”。这里的欧格鲁的英文拼音是Ogle(秋波之意),显然是更改Ogre(童话故事等中出现的食人鬼)的拼音。
故事中的“我”即卡尼巴从“马国”归来后,因无法忍受与妻子的生活,于是再度出海。事实上,每天面对有如在“马国”所见、肮脏的人形兽的女儿,实在无法忍受其不净与臭气。另一方面,一看到马,不禁怀念其高贵与优美的身影,因此觉得久居家中了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