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这样文笔好的人都应该学习写作。这是玛丽·托马斯修女对他说过的话,也许正是她的激励才让他在意欲放弃的时候选择了坚持。弗兰基抿了一口酒,着墨在纸上,写道:
故事发生在三十年前的费城。时间太过久远,距离又十分遥远,但我对它记忆清晰,你或许会问我怎么办到的——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托尼、尼克和我,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身为布鲁克林警察的弗兰基·多诺万是怎样与帮派头子托尼·萨努罗和“鼠仔”尼克·富斯科变成至交的呢?
弗兰基放下笔,身子向后靠到椅子上,他不知道把这个故事讲出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也许这也是他迟迟未开始的原因。人们总说,过去掌握着未来的钥匙。弗兰基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是对的,但他知道他的某个老邻居牵扯到了这些案子里面。如果他要破案就必须找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把手放在脑后,双脚翘起来。如果这与老邻居有关,那么这就是尼克的故事。也许他该讲出来。


第四章
生死相继
特拉华州,威明顿市,夏天——三十二年前
我母亲叫玛利亚·富斯科。他们说她孕期受尽煎熬,头八个月漫长的更像十八个月。晨吐持续了四个月,然后是头疼、背疼、胃痉挛,她可是受够了这一切,尤其是这是她怀的第一个孩子。邻居及密友罗莎·萨努罗说这是个征兆,而且是个不祥之兆。前几个月的那些麻烦意味着这个婴孩可能会得牙痛或胃胀气。接下来的几个月则意味着他将来会是个问题青年。而整个孕期一直麻烦不断通常意味着这是个坏孩子,是邪恶来临的迹象。每当说起这些,罗莎就会向上帝祈祷。她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护身符,这是一种驱邪的护身符,她想等孩子一出生就把它紧紧带在他身上。
罗莎整天都和我母亲待在一起,发烧了就用湿布轻轻拍打她的脑袋,帕斯听汤水凉了就往她嘴里送一勺,“玛丽亚,尝尝。”
“我不饿,”她含糊地说,“但丁在哪儿?”
“但丁还在工作,但是你听我说,我生过四个孩子,还打算生八个十个的,现在又要有一个了。为了孩子你得多吃点,他需要力量。”
玛利亚勉强地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老说是他,你怎么知道不是个女孩?”
罗莎嗤之以鼻,“女孩可不会带来那么多麻烦,她们只有长大了才给你惹麻烦。”她抬头看向天空,叹了口气。“上帝啊,你可不知道到时候她们会给你弄出什么样的乱子。”
罗莎用力刷洗煮帕斯汤的锅,然后放在一边晾干,去收拾盘子,“还有啊,你可得生个男孩,好跟我们家安东尼奥一起玩。”她摸着自己臃肿的肚子,大笑起来。
罗莎转向她,捂住肚子,“恐怕我得去医院了。”
罗莎弯下腰,把手放在玛利亚肚子上,“羊水还没破,他都踢得那么厉害了,是个好兆头。”她若有所思地站在那,“但是如果你已经开始痛了,也许我们该去医院了,我去叫多米尼克。”
在去医院的路上罗莎说个不停,双手一直紧握玛利亚的手。“贝蒂·麦克纳尔蒂问起过你,就是那个住在栗子街的斯奈德市女人。”
玛利亚点点头,“她人很好。她的小女儿怎么样了?她生产时没有受罪吧?”玛利亚双手滑向腹部,她双膝挺立、牙关紧闭、眉头紧皱,“罗莎,哦天呐,好疼。”
玛利亚紧握住罗莎的手,罗莎则轻拍着她的头,“会没事的,挺住。”她靠向多米尼克,小声催促“开快点。”
“我正赶着呢,罗莎”,多米尼克加快了速度,然而每过一个路障,罗莎的叫喊便会加剧。半英里过后他直接驶进了医院,轮胎发出刺耳的叫声。他跳出来,打开后门,将玛利亚扶了出来,用胳膊架着她。
罗莎推开门大喊,“快来个医生,这儿有人要生孩子了,她在流血。”
大厅里一位助理医师赶过来迎接他们,带着轮椅。他帮忙把玛利亚从多米尼克的怀里接过来,然后快速送到手术室。罗莎紧紧拽住一位同护士讲话的医生,“医生,快来看看玛利亚,她要生孩子了。出血了,她在流血!”
他们等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后,罗莎才想起来还没有人通知但丁——玛利亚相守十年的丈夫。有时很难说清楚他们彼此之间谁爱谁多一点。他宠爱她,她等待他,仿佛等待他是她唯一要做的事。“上帝救救我吧,多米尼克,我们还没告诉但丁。”
“罗莎冷静一下,你知道他在哪工作吗?”
“在哪干活……”她挠挠头,“靠近滨水区,就在前街上。”
多米尼克点点头,“我知道那里。”
不到半小时,多米尼克就和但丁一起回来了。但丁满脸担忧,急跑过去抱住罗莎。
“她怎么样了?”
“她痛的很厉害。”
在这的一个多小时里,他们坐立不安,满腹担忧。罗莎在用她的念珠祈祷,但丁第三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来回踱步,紧搓双手。“会出什么事吗?”他紧皱着眉头。
“快坐下吧,”罗莎说道,“担忧只会让人心神不宁。”
但丁回到沙发那里坐下,“我们不能失去这个孩子,他是玛利亚最大的心愿。”
罗莎望着他的双眼,捧住他的脸庞。但丁·富斯科是个石匠,身体强壮。但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受人尊敬的人。罗莎再次拥抱了但丁,朝她的丈夫挥挥手,示意他离开,让他俩单独待一下。“会没事的,但丁,别太担心。”
几分钟后,一个医生从等候室的双层门里探进身来。他将绿口罩从脸上摘下,环顾四周,“富斯科先生在哪?”
但丁跳起来跑向他,“我是但丁·富斯科,玛利亚怎么样了?”
沉默漫长而煎熬。医生紧握住但丁的双手,这时罗莎站起来跑向他。
“很抱歉,富斯科先生,”医生说,“我们没能救活她。”
但丁听到了这些话,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却无法接受。仿佛有一些东西在他身体内缠绕、啮噬、撕裂。他盯住医生,没有眼泪,“那孩子呢?”
“是个健康的男孩。”
但丁点点头,然后转过身走开,经过一旁准备安慰他的罗莎,还有拿着咖啡回来的多米尼克。就这样他走出门一路到家,一步也未停歇,脑子里只想着玛利亚,想着两人共同度过的时光,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三天后,罗莎和但丁一起去抱回孩子。多米尼克驾着车。
“但丁,小孩子不能一直都没有名字,不然他会丢了魂儿。”
“回到家我就起个名。”
“我一直很喜欢詹尼,”罗莎说道,“还有维托里奥。”
“我会考虑的,罗莎。”
罗莎开始祈祷,“想想吧,要在撒旦找上来之前给他起个名字。”
他们快要到家的时候,罗莎靠过来,为这孩子祷告。她早已把护身符戴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要有母乳喂养。隔着两个街区,那个斯奈德妇女的邻居刚生下了个孩子,她能喂养他。那个住在马里兰大道的爱尔兰女孩,我想她叫卡米尔,她的孩子才三个月。她应该也有很多奶水,那些爱尔兰人总是奶水充足。”
罗莎靠在椅子上,摩挲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这个小家伙又在踢,我想他是想出来玩了。”
“你怎么知道是个男孩?”
“因为她就是个女巫”,多米尼克从驾驶座上说道。
罗莎在空中挥舞着双手,“因为我已经有四个儿子了,我现在的感觉跟怀上他们时的感觉是一样的。我一定做了什么错事,上帝要这么惩罚我。”她边说边祈祷,“上帝啊,他又在踢我。我们或许不需要那个爱尔兰女孩了。看来安东尼奥就要出生了,比医生说的要早。”
但丁拍着她的胳膊,“罗莎,你是个好人,谢谢你的助。”他向前靠了靠,然后说:“也谢谢你,多米尼克。我很感激你和罗莎所做的一切。”
“别忘了我说过孩子要用母乳喂养,他看起来有些瘦弱。”
但丁叹了口气,“罗莎,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小孩喝奶粉也行。”他紧紧却又温柔地抱住婴孩,用罗莎织的毯子层层包住。他望着他扭动的身线,粉红的脸蛋儿,还有蜷缩的脚丫。保住了孩子,却失去了玛利亚,这个“交易”一点也不划算。
我出生第五天的时候父亲才给我起了名字。罗莎提醒他不要在等了,说撒旦可能会把我夺走。
尼可洛·康特·富斯科,这就是他为我起的名字。我对他是否及时在撒旦来之前为我取名这事心存疑惑。一些人,比如罗莎,发誓说父亲取得还算及时,而其他人……其他人说他等的太久了,太久太久。


第五章
警察
威灵顿市二十六年前
今天是我的六岁生日,一大早醒来我就十分开心。八月一号是我出生的日子,但是罗莎妈妈让我庆祝两次生日——我出生的那天,和爸爸给我取名的那天,为的是把圣人们搞混。
离上学还有一个多月,
我们有大把时间做事情。用我父亲的话说是有大把时间闯祸。大多时候,他这话是对的。我和托尼、弗兰基是这片街区的头头,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我们现在六岁,像八岁的小孩那样行事,心里希望自己是十岁。
吸烟现在对我们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成了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件事。只要我们离开家或是躲到邻居看不着的地方,我们嘴巴左边就叼着烟。而且必须是左边。我不知道这个做法的来历,但肯定是因为我们敬仰的一个人是这样吸烟的。
前门打开的时候,我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我听到一阵冲上楼的脚步声。
“快点爬起来,尼克。”托尼进来了,后面跟着弗兰基。
弗兰基真正的名字是马里奥,取自他外公的名字,但是他不喜欢马里奥和他的姓多诺万连在一起的发音,所以他用自己的中名。如果我们想把他惹怒,我们就叫他弗朗西斯,屡试不爽。
“拜托,都过了大半天了,”托尼说道,“我们走吧。”
我从床上跳下来,开始穿衣服。“干嘛这么着急?”
“你们俩要帮着打扫卫生。”
“你个混蛋。”弗兰基说道,把托尼摔倒了床上。
我们都哈哈大笑,一路爬上山朝托尼家奔去。我们住的那座山很陡,不是旧金山的那种陡,它的陡在于夏天大雨过后我们可以在水沟里来一场精彩的木船比赛,或是可以在冬天大雪过后抓着汽车的保险杠来一场精彩的滑雪比赛。不管是哪种,我们都很开心,我们还是孩子,往山上跑非常有趣。
“打扫卫生的时间最好不要太长。”弗兰基说道。
“我们马上就能做完。”托尼打开前门的时候,大蒜的香味扑鼻而来。防风门还没关上,我就感觉到自己饿了。
“早上好,罗莎妈妈。”
“你们俩来干什么?”她关掉了竖立的吸尘器,从她身上那件老旧的格子裙口袋里掏出一块抹布擦拭着最外面的桌子。
“我们来帮托尼打扫卫生,”我说道。没几步我们就穿过客厅来到了饭厅。
“咖啡在壶里,尼克。过来尝尝我的酱,看看味道怎么样。”
罗莎妈妈像美国人一样把调味汁叫做“酱”。许多移民都叫“肉汁”或“肉酱”,如果你说“酱”的话,他们就感觉被侮辱了。这是罗莎妈妈早先沿袭的几个美国传统之一,而且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她的酱更重要的了。
“我马上就尝,妈妈。”在罗莎妈妈家,咖啡总是煮在壶里,厨房里总是煮着东西。我一直以为所有人家闻起来都是这个味道——咖啡、大蒜和酱料混合起来的美妙芳香。我给自己倒了半杯咖啡,然后用手指蘸了点儿酱尝了尝。“味道非常好,妈妈。”
罗莎妈妈听到我的话,放下了手里打扫的活,过来看她的意大利面酱。她时不时地走过来尝尝,眉头皱一下,然后加一点大蒜或是芝士进去。不管菜谱修改了多少次,似乎总是差那么一点东西才能让酱美味至极。
“尼克,再来尝尝。”
罗莎妈妈煮饭的时候会哼着她最爱的意大利老歌。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些歌曲的名字,我甚至怀疑罗莎妈妈也不知道,但是都很好听。我把手指伸进去尝了尝。“味道好极了。”我说道,并给了罗莎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
罗莎妈妈把我当她的亲儿子看待。我记得她说抚养我和托尼长大是一种福气。对她来说,每一件事或是幸事或是祸患,而罗莎妈妈坦然从容地面对一切。
“这是为你生日准备的。不是今天的生日,是另一个。”她斜靠在炉子上笑着说道。罗莎妈妈大笑时肚子会微微颤抖,我总是微笑地看着。“你有两个生日,高兴吧?”
“当然了,罗莎妈妈。多一个生日我就能多吃一次你做的肉丸。”
托尼一路从楼上跑进厨房。“妈妈,再见,我们打扫完了。”
“你们几个要去哪儿呢?”
“去找点活做。可能去杂货店搬杂货箱。”托尼扭头说道。
“别把你们挣的钱全花光了。”
“不会的。”托尼说道。
我们朝前门走去,走下那三阶破旧不堪的水泥台阶,穿过院子的时候,新修整的青草的味道让我鼻子直发痒。再走六个台阶我们就来到了人行道上。
我们还没走到下一条街,弗兰基就开始焦躁了,“我马上就没烟抽了。”
“得想办法弄点钱。”托尼说道。
我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我还有两块。”
“我有一块。”弗兰基说道。
我狠狠地盯着他们俩,“我不会再偷了。”
“我们去强尼那儿搬杂货袋吧。”托尼说道。
弗兰基使劲吸了最后一颗烟的最后一口,“没人会雇我们搬袋子的。”
“在那些山上会有人的。找几个善良的老妇人,然后”嘭“——我们就有钱了。”
我们走过十个街区到了强尼的肉类市场,这个市场在一座陡山的半山腰和另一座山的山底,非常不方便,这样几乎每个人都得搬着自己的东西翻过一座山。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们都在问别人,能不能帮他们搬杂货袋,来挣点小费。上午过去了一半,我们挣够了一包香烟的钱,但是只够一包。
“去他妈的,”弗兰基说道,“我们去偷点吧,尼克。”
香烟在结账台上面的货架上,太高了我们谁都够不着。“我不去。”
“我去,”弗兰基说道,“拿下这块儿,好好捞点。”
弗兰基假装在看漫画书,托尼和我走了进去,挪到了右边。托尼撞到了豆类罐头的货架。收银员过来收拾的时候,弗兰基跳上柜台,迅速抓起香烟。
突然间一名顾客大喊道,“嘿,小鬼,快下来。”
弗兰基从柜台上跳下来,避开了那一堆杂志,却正好撞进了肉店老板强尼的怀里。弗兰基挣扎着想要挣脱,但强尼的手可是被我们称作“屠夫之手”,强壮有力,弗兰基绝没有挣脱强尼魔掌的可能。
如果弗兰基被抓了,他父亲会杀了他的。因此,我没有跑开,反而是撞到强尼那儿,弗兰基趁机挣脱了。我们朝门跑去,但是强尼却抓住了我,像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了我。
我坐在警察局的椅子上,非常害怕。那两个警察已经盘问了我一个小时。那天的天气又闷又热,他们还把窗户关了,可能是故意的。
那个高个警察,莫伊尼汉,递给我一瓶可乐,“想起你的名字来了吗?小鬼。”
“我要尿尿。”
“你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你才能尿尿。”
“还有你的同伙。”另一个警察说道。
“已经告诉你了,没有同伙。”
第二位警官是一位年轻的黑人警官,他弯下腰来看着我的眼睛。“强尼说了还有两个小鬼跟你一起,其中一个还偷了香烟。还有一位顾客也证实了这一点。”他笑了笑然后说道:“如果你跟我们说实话,谁都不会有麻烦的。”
“另外两个意大利佬。”莫伊尼汉说道。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的脸和鼻子,显然是喝多了威士忌的爱尔兰人,“我知道你说的那两个小孩。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我觉得他们是肮脏的爱尔兰佬。”
莫伊尼汉走到后面想要打我但是他的同伴摇了摇头。他走过来小声说道,“强尼说他们是黑头发,看起来像意大利人。偷烟的那个人脖子上有块胎记。”
我盯着那个黑人警察。“没有冒犯的意思,警官,但是他们一定是爱尔兰黑人。”我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过头对莫伊尼汉说:“我真的要尿尿,很急。”
莫伊尼汉朝我冷笑,“等你告诉我们你的同伙是谁,你再尿尿。”他大笑着离开了房间。
我等了又等,他们还没进来。我想要尿尿了,憋得有点疼了。我把手伸进裤子里,压着那里以免尿出来。这一招一开始管用,但是很快更糟糕了。我想过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但是我知道这会伤害罗莎。而且,我不能让托尼和弗兰基惹上麻烦。
二十分钟后他们回来了。莫伊尼汉一脸“小子你要招了”的坏笑。我也冲他笑了笑,笑里带着“去你妈”的意思,“给我带可乐了吗?”
莫伊尼汉环视了屋子四周,看了看桌子下面,然后看到了我刚刚尿尿的垃圾桶。“你个小兔崽子。”他从桌子那边探过身来,扇了我一巴掌,把我从椅子上打翻了。
他的同伴抓住了他,但是被他甩开了,“汤米,你别管。”
莫伊尼汉用一只手把我拽过来,又开始扇我,“小畜生。”他把我推回椅子上,又把椅子推向桌子,挤压我的内脏,“你离开这之前必须告诉我们你的同伙是谁,否则我发誓——”
那时候我开始大哭,鼻子也出血了。
“够了,就这样吧。”他的同伴说道。
审讯室的门开了。
“老爸。”我把椅子推开跑过去,一下跳进了爸爸的怀里。
我爸爸不够高大但是肌肉发达有力,长了一个鹰钩鼻,皮肤黝黑。他生气的时候,眼神非常可怕。爸爸抱了抱我,然后把我放到椅子上。他帮我擦干净了我嘴角流下的血迹,从衣服的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我擦了擦鼻子,然后把手帕折起来又放回去。爸爸怒视着莫伊尼汉,他转过头来看爸爸。就是那天我知道了爸爸的眼神到底有多可怕。
“你是谁?”莫伊尼汉的同伴问爸爸。
爸爸把我抱起来然后朝门口走去。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听到莫伊尼汉小声说,“你知道那是谁吗?”
“不知道。”
“但丁·富斯科”
“哦,糟了。”
“是啊。”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害怕,我也没兴趣知道。我只是高兴我终于能回家了。


第六章
忏悔
惠灵顿——二十五年前
那是二年级前的夏天,还要等到春天以后才要向神父忏悔,然而我们却已经开始担忧。忏悔的阴影在我们心中不断膨胀,甚至比我们在夜色中抄近路穿过森林时留下的影子还要可怕,发出的声响还要大。我们都说不会讲真话,但谁也没有胆量在牧师面前说谎。既然这个问题无解,我们便避而不谈。
八月的最后一周,我们成了烟店的常客。附近有身份的人都去那儿。这些人衣着讲究,开着凯迪拉克,畅快大笑,仿佛整个世界充满了欢乐。烟店里都是有意思的人。脸儿哥米奇、巨鲸帕奇、塞衣侠汤米、响指查理、狗鼻子尼克、鞋佬波林,还有另一群人。店主叫道格斯·卡布托,是个难缠的小个子混蛋,从来没好脸色,留着两撇小胡子。道格斯爱给人起外号,每个人都不放过。如果他给你起了个外号,通常这个外号会跟你一辈子。
开学前的星期四,我和托尼去那儿买烟。我们在等的时候,道格斯出来了。他推着被满头钢丝般的头发挡住的眼镜框,那镜片和可乐瓶盖一样厚,那一头乱发一个月前就该剪了,最起码应该梳一梳。“你们这群小鬼在这儿干嘛?”
“就是到处逛逛。”托尼答道。
“你叫什么来着?”
“托尼——”
我赶紧踢了托尼一脚,没让他说出全名。
他说出来的是,“托尼——那什么。”
我盯着道格斯,“告诉你名字有什么用?”
道格斯晃了过来,把烟屁股朝我头上弹了过来。我躲开了,瞪着他。
“那在这儿的就是操他妈的托尼什么都没有和操他妈的什么也不是先生咯,啊哈?”
有时似乎道格斯嘴里蹦出来的每个词都以“操”字打头。他把这个词用的出神入化,能当动词,能当名词,还能当形容词。要是他真的被惹恼了,他能把这些用法都糅合到一句话里。他盯着我和托尼,又点着了一根烟,然后大笑起来。这太不同寻常了,巨鲸好奇地从里面奔出来看看。
“怎么了?”帕齐的声音从街道的另一头传了过来,就像保龄球滚过球道时一样,发出觥觥的响声。每当他说话时,我都指望他说完时能听到球乒乓落到道里的声音。
“回去,”道格斯说道,“我在和我的新朋友说话。”他伸手揉了揉我和托尼的头发,然后走开了,接着突然转身看着我,又看了看托尼,“搞什么鬼,你俩是亲兄弟?”
“只是朋友,怎么了?”
“你俩看着就跟亲兄弟一样。”
“是啊,我们总能听到别人这么说。”托尼答道。
道格斯斜睨着我,“你就是在局子里没让莫伊尼汗唬住的臭小子?”他弯下腰,凑近了看着我,“看着我,小子。”他直起身子后,不停地点头,“是的,我想是这样。你是但丁的儿子是吧。你他妈的长了一双和你爸一模一样的眼睛。”他打开店门,“帕齐,拿两包云斯顿香烟。一包给托尼什么都不是,一包给鼠仔尼克。”他转身望向我,“你是叫尼克吧?”
“我可不是什么鼠仔。”
“是啊,小子。所以我才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没几个兔崽子在你这个年纪能把嘴守得这么严实。当然,遗传的好,所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他从帕齐手里抓过香烟,给我们每个人塞了一包,“下个暑假来找我,我或许能给你们找点活干。
“我们现在就能干”,我回答道。
“鼠仔,我说你能干的时候才行。现在,带着烟赶快滚,不然我就收回了。”
“谢谢你,道格斯。”托尼说道。
“是啊,谢啦。”我也道了谢。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道格斯说的“遗传的好”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托尼打断了我的思绪。
“鼠仔。”托尼叫我。
“听着真像个天杀的告密鬼。”
“胡扯。大家都会知道的。你想想这可是从道格斯那儿得来的绰号。”我们又走了半个街区,托尼才又开口了,“你知道约翰尼·维奥拉吧,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他‘帅哥’约翰尼吧。”
“是的,我想是的。”我说着吹起了口哨,“他肯定是个丑鬼。”
“丑的就他妈的跟桃子核似的。”
我们一路欢笑回了家。“帅哥约翰尼,”我自言自语道,微微笑了起来。
九月来的猝不及防,在圣伊丽莎白的第一天,我们和其他几百个孩子一起走过走廊,找着自己的教室,猜想自己的老师会是谁。只有两个可能:玛丽·李奥娜修女和玛丽·托马斯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