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抱歉,”索托说,“如果有其他……”

她还没说完,他就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

“九天。”他说。

“什么意思?”她问。

“听证会在九天后,在此之前,我必须搞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

“哈里,我们已经在这上面花了五周了。什么都没有。当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奥尔默。我们只知道博德斯案发生时,奥尔默还是自由身,并且他当时就在洛杉矶,我们找到了工作记录,但DNA就是DNA。在她的睡衣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DNA,而这个男人后来被证明犯了多起绑架强奸案。所有案件都是非法入室,和斯凯勒的案子非常相似,只是没有出现死亡。我是说,看看这些事实。世界上没有地方检察官会认为这个案子不是奥尔默做的。”

肯尼迪清了清嗓子。

“我们今天过来是出于对你以及你过去所办案件的尊重,警探。我们不想因此引发敌意,那样对你没有好处。”

“你认为我过去查清的其他案子就不会受这件事的影响?”博斯说,“你给这家伙开了头,就是给其他所有我送进监狱的人都开了头。如果把责任归咎于实验室,也是同样的问题。一切都会受到影响。”

博斯向后靠着,眼睛盯着他曾经的搭档。他一度是她的良师益友。她必须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

“事实就是事实,”肯尼迪说,“我们有责任。‘宁可错放一百,不可误关一人。’”

“别拿你那本·富兰克林似的狗屁论调来烦我,”博斯说,“我们找到证据,证明博德斯与三个女人的失踪都有关,而你们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放弃了其中两个,就因为有个目中无人的检察官说证据还不够。这他娘的没道理。我要用这九天时间自己调查,我需要能够使用你们手里的一切,还需要能够查看你们已经做的一切。”

他说的时候看着索托,结果却是肯尼迪做出了回应。

“不可能,警探,”肯尼迪说,“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到这儿来是出于礼貌,但是你已经不再负责这个案子了。”

博斯还没来得及反驳,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接着门就被打开了。贝拉·卢尔德站在门口,挥手招呼他出去。

“哈里,”她说,“我们必须现在就谈一下。”

她语气急迫,博斯无法置之不理。他回头看了看坐在桌边的几个人,准备起身。

“稍等,”他说,“我们的事还没说完。”

他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卢尔德一直用手指示意他出来,他一出来她就将门关上了。他注意到侦查处早已空无一人——工位上一个人都没有,警监办公室的门开着,但他并没有坐在椅子上。

卢尔德明显很焦虑,她双手将自己的黑色短发理到耳朵后面。这是她焦虑不安时的习惯动作,博斯注意到,自从重新回来工作后,这位身材娇小结实的警探便一直如此。

“出了什么事?”

“商业区一家药店发生了抢劫案,两人中弹。”

“两个什么人?警察?”

“不是,是那里的人,在柜台后面。局长希望全员出动。你准备好了吗?和我一起开车过去吗?”

博斯回头看了眼作战室关着的门,想了想在里面说的话。他要怎么做?怎么处理?

“哈里,快点,我得出发了。你去还是不去?”

博斯看着她。

“好,走吧。”

他们快步通过出口,直接来到旁边那个警探和指挥人员停车的停车场。他从衬衫口袋里抽出手机,关掉了录音程序。

“他们怎么办?”卢尔德问。

“管他们呢,”博斯说,“他们会反应过来的。”

 

* * *

 

[1]1英里约合1.61千米。

 

 

 

 

 

3


圣费尔南多辖区不过二点五平方英里[1],被洛杉矶市包裹其中。当博斯结束在洛杉矶警察局的职业生涯时,他仍旧认为自己可以做出更多的贡献,还有使命没有完成,但他看起来无处可去,于是就在这个小地方找到了这份工作。对博斯而言,找到这里简直就像大海捞针一样难得。二〇〇八年大萧条之后,由于预算短缺,四十人的警察队伍裁掉了四分之一,警局随后积极成立由退休执法人员组成的志愿队,在警局各个部门工作,从巡逻、通信,再到警探。

瓦尔德斯局长联系博斯时跟他说,有一间旧牢房,里面全是陈年悬案,没有人处理。这对当时的博斯而言,就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的绳子。在突然离开工作了将近四十年的警局的同时,他的女儿也去了外地读大学。博斯孤身一人,自然是茫然无措。最重要的是,这份邀约出现时,他正觉得自己的使命还没有结束。付出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洛杉矶警察局,还被禁止再次回去。

在大多数人拿起高尔夫球杆或是买艘小船的年纪,博斯坚信自己的使命还没有完成。他是个能够结案的人,他需要有案子去查,而成立事务所做私人侦探或是辩方调查员,于他而言都不是长久之计。他接受了局长的邀约,不久就在圣费尔南多警察局证明了自己的结案能力。很快他就从兼职调查悬案变成了整个侦查处的导师。辉儿、杜儿和路儿都是专注而优秀的调查员,但是他们作为警探的经验加起来也不到十年。特雷维尼奥警监自己在小队里也只是兼职,因为他还要负责管理通信组和监狱。这样一来,教卢尔德、西斯托和卢松如何执行任务便成了博斯的事。

商业区位于横穿市中心的圣费尔南多路,横跨两个街区,临街遍布小店、商店、酒吧和餐馆。这里地处圣费尔南多的老城区,边上一家百货商店已经空置多年,只有杰西潘尼百货商场的招牌仍旧挂在前面。其他店铺的招牌差不多用的都是西班牙语,出售的商品主要是为了迎合这里众多的拉丁裔居民,婚礼用品、成人礼服饰、来自墨西哥的各色二手商品应有尽有。

从警局到枪击现场需要三分钟车程,卢尔德驾驶的是她那辆没有标记的公务车。博斯尽量将博德斯案和在作战室中的讨论抛诸脑后,以便集中精力完成手头的任务。

“现在已经掌握了哪些情况?”他问。

“店名叫‘家庭药房’,现场发现两人死亡,”卢尔德说,“报警的是一名顾客,进门时看到了其中一名被害人,巡警在柜台后发现了第二个。两人都是员工,看起来像是父子。”

“儿子也是成年人?”

“是。”

“跟帮派有瓜葛?”

“没听说。”

“还有什么?”

“就这些。我们一接到电话,古登和桑德斯就出发了,已经通知取证技术人员到场了。”

古登和桑德斯是两名验尸官,在侦查处旁边转租的办公室里工作。他们能离得这么近真是很幸运。博斯还记得,当年他在洛杉矶警察局调查案子时,有时得等一个多小时验尸官才能到达现场。

博斯到圣费尔南多工作后,已经解决了三起悬案,但调查新发谋杀案,这还是头一遭。这意味着他可以进入仍然鲜活的犯罪现场,观察倒在地上的被害人,而不是只盯着档案中的照片看。办案的行为准则和节奏也都大不相同。这让博斯暂时忘却刚才的不快,精力充沛地投入到工作中。

在卢尔德转弯进入商业区的时候,博斯朝前方看去,发现调查从一开始就出了错。三辆巡逻车直接停在了药店门前,靠得很近。穿过商业区的双车道并没有封锁交通,驾驶员们行驶到药店门前时车速缓慢,都希望能看一眼现场,了解警察出动所为何事。

“停在这儿,”他说,“那些车靠得太近了,得往后挪挪,把路给封上。”

卢尔德按他的指示把车停在了一家叫“三王”的酒吧门前,前面便是药店门口越聚越多的围观者。

博斯和卢尔德很快下车,穿过人群。巡逻车之间的空隙拉着黄色的犯罪现场警戒线,两名警员正靠在其中一辆巡逻车的后备厢上交谈,另外一名警员则两手放在腰带扣上,用这一常见的巡警姿势望着药店门前。

博斯看到犯罪现场所在的药店前门被沙袋撑着,沙袋很可能是从其中一辆巡逻车的后备厢里拿来的。到处都没有看到瓦尔德斯局长或者其他调查人员的身影,博斯知道这意味着他们都在里面。

“该死。”他边说边朝门走去。

“怎么了?”卢尔德问。

“人多手杂……”博斯说,“在外面等会儿。”

博斯走进药店,让卢尔德留在外面。这是家小商铺,只有几排零售货架,后面则是柜台,也就是真正的药房所在。他看到瓦尔德斯正和西斯托、卢松一起站在柜台后面。他们都低着头,博斯猜测他们是在看其中一具尸体。没有见到特雷维尼奥的身影。

博斯低声而短促地吹了声口哨以引起他们的注意,示意他们到药店门前,然后他便转身走到门外。

他在门口等着,三人出来之后,他就用脚将沙袋推开,让门自己关上。

“局长,我可以开始了吗?”他问。

博斯盯着瓦尔德斯,等着局长点头同意。他在请求负责案件的调查,他希望能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案子将由他来负责。

“开始吧,哈里。”瓦尔德斯说。

博斯招呼了一声聚在一起的巡警,示意他们也都过来。

“好了,大家都注意听,”博斯说,“我们在这儿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好犯罪现场,而这方面我们现在还没有开始。巡警,我要你们把车挪开,在街区两头封锁街道,拉起警戒线。未经授权,任何人不准进来。然后,拿着写字板到街道两头,记下所有进入犯罪现场的警察或实验室人员的名字。所有你们放行的车辆都要记下车牌号。”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你们都听到了,”瓦尔德斯说,“行动起来,伙计们,我们有两名市民倒在了那里。为了他们和警局,我们都需要正确处理。”

巡警们迅速行动起来,各自上车执行博斯的命令。博斯和其他警探则分头行动,将聚集在周围的行人疏散回街道上。有些行人用西班牙语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博斯没有回答。他将人群推回道路上时不停地扫视眼前的面孔。他知道凶手有可能就在其中,毕竟早有先例。

建立起犯罪现场管制地带后,博斯、局长和三名警探聚到了药店门口。博斯再次看向瓦尔德斯以确认自己仍有授权,因为他已经预计到自己的下一步安排不会太顺利。

“还是我来负责吗,局长?”他问道。

“你全权负责,哈里,”瓦尔德斯说,“你打算怎么做?”

“好的,我希望限制进入犯罪现场的人数,”博斯说,“当我们把案子提交给法庭的时候,辩方律师会看到我们全都蜂拥而入、四处张望。这只会给他更多可以肆意抨击的目标,更多让陪审团困惑的由头。所以只有两个人可以进去,那就是卢尔德和我。西斯托和卢松,你们负责犯罪现场外围。我要你们去街道两头,我们需要寻找目击者和摄像头,我们——”

“我们先到的这儿,”卢松指着自己和西斯托说,“这应该是我们的案子,我们进去才对。”

四十岁左右的卢松在三名全职警探中年龄最大,但作为警探,又是经验最少的。在巡警队待了十二年之后,六个月前他才调入侦查处。他的晋升是为了弥补因卢尔德工伤歇假所造成的人员不足,随后瓦尔德斯从预算里抽出足够的资金,才让他一直留任,彼时当地名为桑弗斯的帮派刚好犯下了财产罪。自他获得晋升以来,博斯便一直在观察他,发现他是一名忠实且认真的警探,瓦尔德斯的选择很不错。只是博斯还没有与他共同办过案,只有和卢尔德一同办案的经历。他希望她能牵头这个案子。

“案子并不是谁先到就是谁的,”博斯说,“卢尔德会牵头。我需要你和西斯托沿街道两个方向分别排查两个街区,我们需要查找逃跑车辆,还需要找录像。我需要你们两个人去找出来,这很重要。”

博斯看得出卢松压制住了自己再次对博斯的命令进行争辩的冲动,但他还是看向局长。局长正站在那儿,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博斯看不出这个拥有最终决定权的人对自己的安排有丝毫意见。

“你们都听到了。”他说。

卢松朝一个方向走去,西斯托则去往另一头。西斯托并没有费神抱怨这一安排,但还是一脸的垂头丧气。

“嘿,伙计们?”博斯说。

卢松和西斯托都回过头来,博斯示意卢尔德和局长也往前点。

“听着,我并不想做个傲慢自大的浑蛋,”他说,“我的经验是从很多该死的失败中得来的,我们都是从错误中学习。过去三十多年,我在谋杀案的调查工作中犯过很多错,我只是想好好利用这些吃尽苦头才学到的经验。好吗?”

卢松和西斯托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分头去做各自的工作。

“把车牌号和电话号码都记下来。”博斯在后面冲他们喊,可马上他又意识到这一指令根本没必要。

他们一走,局长便踱步朝一边走去。

“哈里,”瓦尔德斯说,“咱俩聊几句。”

博斯跟着他,将卢尔德独自留在了人行道上。局长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瞧,我明白你为什么给那两人那么安排,也明白你说的吃尽苦头才学来的经验,但是我想让你来牵头。贝拉很棒,可她才刚回来,刚开始办案。而这个——这种谋杀案,你已经办了三十年了。这也是让你留在这儿的原因。”

“我明白,局长,但你不会想让我来牵头的,我们需要考虑提上法庭之后的事。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把案子送上庭审,你不能让一个兼职的人牵头。你要的是贝拉。如果他们要诋毁她的人格,她能砸了他们的饭碗,特别是考虑到去年发生的事,她经历了一番,然后又回来工作。她是个英雄,这才是你所需要的站在证人席上的人。除此之外,她还很优秀,能应付得了,而且市里那边可能很快会给我带来些麻烦,这些麻烦会让我严重分心。你不能让我牵头。”

瓦尔德斯看着他。他知道“市里”指的是圣费尔南多警察局之外,指的是博斯的过去。

“我听说今天早上你有几个客人,”他说,“这个问题我们之后再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媒体关系,”博斯说,“他们很快就会听到有关这件事的消息,然后赶过来。一条主要街道上死了两个人,这会是个大新闻。你需要设立一个指挥站,在他们来的时候拦住他们。我们需要控制从这里流出去的消息。”

“明白,还有什么?你需要更多人手参与调查。我可以从巡警队里调些人,每辆巡逻车匀出一名巡警,单独巡逻,直到我们能够应付这个案子。”

“那样更好。那些商店里都有人,肯定有人看到了什么。”

“说得对。要是我能找人把之前的杰西潘尼商场打开,把那儿作为指挥站怎么样?我认识那栋建筑的业主。”

博斯朝马路对面看去,半个街区左右正是早已关门大吉的百货商店的正门。

“我们得在这儿待到很晚,如果你能把那儿的灯亮起来,就选那里吧。特雷维尼奥警监呢?在附近吗?”

“我让他留在家里了,我好到这儿来。你需要他吗?”

“不需要,我可以晚点再跟他细说。”

“那就交给你了。我们真的需要快点得出结论,哈里,如果有的话。”“收到。”

局长转身离开,卢尔德朝博斯走了过来。

“让我猜猜看,他不想让我牵头。”她说。

“他想让我来,”博斯说,“不过这倒不是对你吹毛求疵。我没有答应。我说了这是你的案子。”

“跟早上来找你的三个人有关系吗?”

“可能吧,主要还是因为你有能力处理好这个案子。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着点古登和桑德斯呢?我去给治安官实验室打个电话,看看他们几点到。我们首先需要的是照片。在我们拿到所有角度的照片之前,别让他们挪动尸体。”

“收到。”

“尸体是验尸官的,但犯罪现场是我们的。记住这一点。”

卢尔德朝药店大门走去,博斯则掏出自己的手机。圣费尔南多警察局太小,没有自己的取证队伍,因此需要倚赖治安官办公室的犯罪现场队伍,而他们通常不会太重视警局的需求。博斯给实验室的联络人打了个电话,对方说,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已经有小组在来圣费尔南多的路上了。博斯提醒联络人,他们正在处理的是双重谋杀案,要求再派一组人过来。联络人拒绝了他的要求,说根本没办法再匀一组人过来。他们已经派了两名技术人员和一名摄像兼摄影师,就这么多。

挂断电话后,博斯注意到他早前给了命令的一名巡警正站在街区刚刚设立的犯罪现场边缘。黄色的警戒线绑在街道两边,完全封锁了横穿购物中心的道路。巡警双手放在腰带扣上,盯着博斯。

博斯收起手机,沿街道朝黄色警戒线和负责警戒的巡警走去。

“不要朝里看,”博斯说,“看外面。”

“什么?”巡警问道。

“你正在盯着警探。你该盯着的是街道。”

博斯把手放在巡警肩上,将他转向警戒线。

“从犯罪现场往外看,看朝里面张望的人,看那些看起来不对劲的人。罪犯回来查看现场、调查情况的次数肯定会多得让你吃惊。总之,你是在保护犯罪现场,而不是盯着它。”

“明白。”

“很好。”

治安官办公室的取证小组很快就到了,博斯命令所有人都到药店外面去,以便让摄像师进去,在里面只有尸体的情况下对整个犯罪现场进行初步的拍照和录像。

等待的过程中,博斯戴上手套,穿上一双纸制鞋套。听到摄像师说搞定后,整支队伍便穿过犯罪现场的塑料门帘进入药店。门帘是取证人员挂的。

古登和桑德斯分头继续查验尸体。卢尔德和博斯首先来到药店柜台后面,古登和一名犯罪现场技术人员正在查验第一具尸体。卢尔德掏出一个记事本,用笔将自己看到的情况记录下来。博斯探身在他的搭档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花点时间专心观察。笔记很好,但是清晰的视觉影像更有利于记到脑子里。”

“好的,我会的。”

当博斯还是名年轻的谋杀案警探时,和他一起工作的搭档叫弗朗基·希恩。希恩一直将一个旧的牛奶板条箱放在他们没有标识的警车后备厢里。他会把这个牛奶箱带到每一个犯罪现场,找一个有利的观察点,再将牛奶箱放下。然后他会坐在上面,专心观察现场,研究其中的细微差别,试图确定那里所发生的暴行的程度及其动机。和博斯一起调查丹妮尔·斯凯勒案的正是希恩,当时他就坐在放于房间一角的牛奶箱上。房间里的尸体裸露而凌乱地躺在地上,被恶意侵犯过。但是现在希恩已经去世很久了,不会再经历这个案子将给博斯带来的自由落体般的痛苦。

 

* * *

 

[1]1平方英里约合2.59平方千米。

 

 

 

 

 

4


家庭药房只是个小店铺,在博斯看来主要靠按处方拿药维系。商店前半部分是三条不长的货架和它们之间的过道,架子上放着与家庭治疗和护理相关的零售品,基本上都是从墨西哥进口,上面标着西班牙语。店里没有卖贺卡的架子,没有糖果售点展示,也没有售卖苏打水和饮用水的冷藏箱。这家药店和遍布城市各处的连锁药店一点也不一样。

药店的整个后墙才是真正的药房,柜台设在药品储存区的前面,还有一块用来按方配药的工作区。药店前半部分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店里犯罪行为的影响。第一具尸体是一名男子,看起来五十岁出头。他躺在柜台后面,双手向上,掌心朝外,举在肩膀两侧。他身穿白色的药剂师外套,上面绣着名字。

“哈里,过来见见若泽,”古登说,“至少在我们确认指纹前他就是若泽。胸口被子弹打穿了。”

在向博斯报告时,他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手枪的手势,枪管指向自己的胸口。

“近距离直射?”博斯问。

“基本上是,”古登说,“六到十二英寸[1]。这人很可能已经举手投降了,但他们还是对他开了枪。”

博斯什么也没有说。他正在观察。他会对现场形成自己的印象,并确定被害人中枪时双手是举起还是下垂的。他不需要从古登那里知道这条信息。

博斯蹲下,看了看尸体周围的地面,然后继续俯身朝柜台下面望去。

“发现什么了?”卢尔德问。

“没有弹壳。”博斯说。

对博斯来说,没有弹出的子弹弹壳只意味着两种可能。杀手要么是不慌不忙地捡走了弹壳,要么就是用的左轮手枪——左轮手枪不会弹出弹壳。不论是哪一种,对博斯来说都非常值得注意。捡走关键证据表明凶手对犯罪行为的冷静算计,用左轮手枪也是同样的道理——之所以选择这种武器就是因为不会留下关键证据。

他和卢尔德走到药店柜台左边的走廊上。二十英尺长的过道连接着工作兼储存区,以及一间厕所。走廊尽头的门上锁了两把锁,上面贴着出口标志,还有一处窥视孔。门后或许是条小巷,用来卸下配送过来的货物。

门边不远处,桑德斯,也就是第二名验尸技术人员,正跪在第二具尸体旁查验,同样是一名身穿药剂师外套的男性。死者胸口朝下,一只手朝门的方向伸着。地上有喷溅出的血液,漫延到尸体处。卢尔德小心翼翼地沿走廊边过去,以免踩到血迹。

“这里是我们的小若泽,”桑德斯说,“我们看到有三处枪伤——后背、直肠和头部,顺序很可能也是这样的。”

博斯从卢尔德身边走开,跨过血渍来到走廊另一边,以便能够看到尸体的全貌。小若泽右胸口着地,双眼半睁。他看起来二十岁出头,下巴上长着稀稀拉拉的胡须。

血渍和子弹造成的伤口已经说明了情况。小若泽见势不妙,立即沿着走廊往后门猛冲。后背上部的第一枪将他打倒在地。在地上,他扭头朝后看去,将血洒在了地砖上。他看到枪手正朝他过来,又转头试图向后门爬去,他的膝盖在地上擦过,留下了血渍。枪手过来后再次对他射击,这一枪打在直肠上,然后又上前一步,将最后一枪打在了他后脑勺上。

博斯在以前的案子中见过直肠处的枪击,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打中直肠那一枪,有多近?”他问道。

桑德斯伸手过去,用戴手套的手将被害人臀部位置的裤子往下拉,然后扯住,以便能够看清楚子弹射入的位置。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衣服上被子弹烧坏的位置。

“子弹是从这里打进去的,”桑德斯说,“近距离直射。”

博斯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向上看了看后背和头上的伤口。他能够看到的这两处伤口比老若泽胸口的伤口更小,也更干净。

“你认为会是两把不同的武器吗?”他问。

桑德斯点了点头。

“我敢打赌。”他说。

“没有弹壳?”

“现在还没看到,等我们挪动尸体的时候再看看。但如果三枚弹壳都能落在下面,那也是个奇迹了。”

博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好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