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矢诩听信教唆,在欺负自己的那些学生耳边拉响了拉炮,把他们都吓了一跳。看着那些人吓得直抖,绵矢诩感到大仇得报般舒畅。

那真是一次痛快的体验。之后绵矢诩虽然又被同学们狠揍了一顿,依然感觉欢欣雀跃。

“我没提前打招呼,不好意思。你现在能跟我走吗?”

“现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绵矢理美从里屋出来招呼道:“欢迎光临。”这里是商店,也是他们的家,理美是从起居的房间走出来的。她一头短发,模样活泼,打小就是田径队的骨干,读女子高中时还当过杂志模特。相反,绵矢诩的人生根本和活泼、运动、华美这些无缘。二人从相识、相知到结婚,也是颇具戏剧性的,很可惜在这里无法赘述。

“其实这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学,”绵矢诩向妻子解释,然后又向常盘优我介绍道,“这是我老婆。”

“哦,你好。”

“真稀奇呀。你还有朋友呢?”绵矢理美笑道。不愧是夫妇,她熟知丈夫的人际关系断然称不上复杂。

“我们也算不上朋友。他怎么可能有朋友呢?”

听到这句话,绵矢理美又咯咯地笑了。

“我只是碰巧从门口路过,就进来叙叙旧。”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接下来什么?”

“没事,你都忘了吧。”

“忘了?又怎么了,这么突然?”

“有事你就去吧,难得有朋友来找你。”绵矢理美说道。

“就当我没说过。”对方再次强调,似乎要收回刚才的话。

对方走出店门,绵矢诩赶忙追了上去。

“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你要去干什么?”

“没什么。”

“你是要去干什么不好的事情吧?”绵矢诩之所以这样讲,一方面不希望事情真是如此,另一方面也希望通过这句玩笑话激对方道出真相。

“你可不许报警。”

绵矢诩也想将这句话当作笑话来听,可对方的表情有种莫名其妙的阴沉,又丝毫不露破绽,让他无法对此一笑了之。

“刚才那个人是住在仙台的吗?”

绵矢诩回到店内,被妻子这样询问,却答不上来。他还没问对方的近况呢。补救,究竟指的是什么?在初中时发生的那起肇事逃逸案中被害的小女孩,为什么现在又被提起?

对方前一秒还很积极,略显兴奋地凑上前来劝说自己,下一秒突然改变了态度,逃也似的离开了。至于理由则很明显。

因为绵矢理美忽然出现,而且她现在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怀有身孕。

不可以连累无辜。

绵矢诩看得出来,这就是对方当时的决定。也就是说,对方具备做出这种判断的常识。绵矢诩还记得,他们虽然是一对大大咧咧、举止怪异的双胞胎,可他们和其他同学不同,愿意和自己交往。

这让绵矢诩对那句“补救”更难释怀。

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他觉得,他将要做的事,不能牵连自己这样妻子有孕在身的人。

“唉……”绵矢诩转身看着妻子,正犹豫着应该如何说明,妻子突然说:“你有事不放心?行啦行啦,你快去吧。”没想到妻子早已看穿,这让绵矢诩很意外,“过去的朋友来找你,这可是头一次,这种事也不是天天都有的。”

“倒算不上朋友。”

“行啦行啦,你去吧。对了,刚才那人,叫什么来着?”

“常盘。”绵矢诩说完又开始想,初中时自己又是怎么称呼他们的呢?优我和风我?常盘?

“那位常盘先生,感觉他表情挺凝重的,我都不大放心。店我看着就行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出去上门服务的活儿,我再给你打电话。”

绵矢诩其实不大愿意离开商店,把事情交给行动不便的妻子,不过他还是选择走出柜台。“那我去去就回。”

走出商店,站在四十八号国道的人行道上,绵矢诩左右观望。他寻思着如果瞧不见人就立马回去,眼下也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漫无目的地瞎找也没意义。

不知算幸运还是不幸,绵矢诩看见了那位老同学,就在右手边往前大约五十米处,此时正在斑马线前等着准备过马路。

绵矢诩本想着现在跑过去还可以喊住他,不巧,偏偏绿灯亮了,他已经开始往马路对面走去了。

这下真追不上了。

不去追的理由有了,绵矢诩松了口气,正打算回商店,却看见老同学往前走了几米之后,进了一家餐厅。

现在如果想追的话还是能追上,可情况又发生了改变。

不一会儿,斑马线的灯又变成了绿色。在餐厅里或许还可以再聊两句,绵矢诩边想边过了马路。

绵矢诩走进餐厅,上楼,进去。服务员招呼他自己找空位坐下,于是他迅速环视店内,恰巧看见常盘优我从厕所出来,他连忙背过脸去。

对方似乎并未察觉,而是在靠窗的一个有四人座位的桌前坐下,对面还坐着一个不认识的男性。

绵矢诩选择了一个能够瞧见常盘优我后背的桌子,他坐下时不禁苦笑,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坐在常盘优我对面的男性,相貌端正,头发柔顺,表情平静,再准确些形容的话,应该说不露感情。

那人拿出笔记本电脑,两人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一开始绵矢诩以为他们在谈工作,不一会儿,常盘优我就开始说起话来。

常盘优我对面的人一直听他讲着,不时插上一两句,问一些问题。

他们说了很久。

刚才常盘所说的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指这个吗?在这儿聊聊天,能补救什么?

绵矢诩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这样一直盯着人家自己也感觉怪别扭的。他喝完一杯咖啡,向收银台走去。

付完账,走到外面,绵矢诩尽量注意动作不要太大,不要暴露自己,再次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情况,发现常盘优我去接了一杯喝的正往回走。对方并没注意到绵矢诩,显露出紧张和严肃的表情。

在餐厅外面看到的那个表情,让绵矢诩回到商店后仍对常盘优我的事情放心不下。

直到几十分钟过去,妻子问“你是有什么心事吗”,绵矢诩还是心烦意乱的模样。

“我还得再出去一趟……行吗?”绵矢诩欲言又止,妻子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但这也很难跟她解释,“我有点放心不下常盘。”

“他还在那个餐厅里?”

“如果已经不在了,我就马上回来。”

“不会是碰着骗婚的了吧?”

妻子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不久前她看了一个电视节目,一个女的以结婚为由进行诈骗,从一个男人手里榨取了大量钱财。

“跟常盘优我见面的是个男人。”这句话绵矢诩也没说出口,只点了点头,就又朝那家餐厅去了。

他在国道边顺着人行道前行,就快走到餐厅门口时,见到两个人正在下楼。

绵矢诩赶忙闪开,躲到了他们视野的死角里。

常盘优我和那个男人朝着停车场走去,他们似乎正打算离开。

绵矢诩左右挪移,偷偷跟在后面,就像一个随风翻滚的脏棉球。停车场比从外面看上去更大,二人径直走到了最里面。

这时如果被发现就不好收场了,绵矢诩就装出打算开车的模样转来转去,同时眼睛盯着那两个人。

他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

他还听见一个沉闷的声响,那时他正从两辆车中间穿过,无法观望。

绵矢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转身,可因为角度不好,看不见最里头。他尽量自然地往回走以改变方位,至于他是否真的表现出了那份自然就先不管了。

他看见有人瘫倒在车里,但那也仅是一瞬间,因为男人拉上了车门。

常盘优我不见了。

车子缓慢前行。

刚才那是……绵矢诩茫然地站在原地。

常盘优我去哪儿了?按理说应该是坐在车里,那刚才瘫在车里好像木偶一样的人是谁?不是常盘优我吗?

绵矢诩望着车子越开越远,愣在原地。该不该追呢?车开出了停车场,也不可能追得上,他打算放弃了。

绵矢诩决定先去那辆普瑞维亚刚才停着的地方看看。他看见脚边有黑色好像水滴般的污渍,于是用鞋底来回擦了擦,液体比想象中更黏稠。绵矢诩的脑中闪过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这可能是血迹。

绵矢诩更急了。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让他无法冷静。他刚才没有意识到,不应该就那么看着车开走,如今悔意包围了他。

就在这时,他发现普瑞维亚出现在了一辆停着的车的对面,它还在停车场里。绵矢诩伸头看了看情况,发现前面有别的车子挡路,暂时无法通行。

绵矢诩在停车场内奔跑,最后跑到外面,稍稍靠着马路边站好,伸手去拦出租车。眼下来不及再回店里取车了。

远处一辆出租车像发现了猎物的鸟儿一般,变了两条车道穿梭而来。

绵矢诩钻进车里,驾驶员转过头问他去哪里。

“可以先等一下吗?”

“等?”

后视镜里驾驶员的眼神有些不悦。他满头白发,而且发量很多,就像一个棉花糖。绵矢诩心想。

“马上那里会出来一辆车,我想让你跟着那辆车。”

“嗯?跟车?”棉花糖驾驶员发出惊讶的声音。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商务车出现在停车场出口,应该是刚转出来。

“就是那辆车。”绵矢诩在后座伸手指道。他伸出食指使劲往前一指,结果指尖撞上了驾驶座旁边的透明防护板,他发出了一声怪叫。

“你没事吧?”驾驶员忍着笑,发动了车子,“是偷偷跟着吗?”

“啊?”

“我是偷偷跟在那辆普瑞维亚后面,别被发现呢,还是只要简单跟着车就行?”

“别被发现。”

绵矢诩回答完后,想起上初中时,常盘两兄弟中也不知是谁曾经问他:“如果将来打车时驾驶员问你话,该怎么办?”那时候,他认为自己活着不用跟任何人交流,并且坚信这样可以生存下去。当然那句话可能也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如今他每天都要跟妻子讲话,跟客人闲聊,甚至跟出租车驾驶员交流也毫无障碍。绵矢诩觉得,自己真是走上了跟当初设想的完全不同的人生路。

跟踪普瑞维亚的事情交给驾驶员,绵矢诩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该不该报警呢?他掏出手机犯起愁来,一直犹豫不定。

他看见了有人倒在普瑞维亚车内,但那只是瞬间的事情,他又没有自信判断所见是否属实。那些血迹!他想着,赶紧斜斜地跷起脚来检查鞋底。可由于已经沾上了土,所以也弄不清那究竟是不是血了。

没有更明确的证据,警方也不会出动。

“到住宅区里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棉花糖驾驶员小声嘟哝道。

“这是哪里呀?”

驾驶员说了一个住宅区的名称。

普瑞维亚停在了一个大宅子前面,出租车则往前开了好长一段才停下。绵矢诩已经事先付过车钱,所以下车还算比较利索。他看到那栋宅子车库的卷帘门正打开着,普瑞维亚开进了车库。

那个人住在这里?

离入夜还早,可街道上很安静。绵矢诩感到一阵紧张,仿佛这里的每一栋楼都在屏气凝神,只等指挥者手里的指挥棒挥起。这应该是由于他本身太紧张不安。

他从这个宅子前走过,卷帘门已经降下关闭了。

这是栋豪宅,有三层。绵矢诩感觉它就像一位身穿名贵西装的高大富翁。可是,它的外形算不上精致,反而有些肆意增建的笨重感,所以相较于家世显赫的贵族,它更像一个不修边幅、只顾敛财、一夜暴富的土豪。

常盘优我被带进这里了吗?

该怎么办?

他不能总站在人家门口,所以先佯装路过,然后再绕回来。

是该按门铃呢,还是现在就报警呢?

绵矢诩没觉得自己犹豫了很久,实际上他可能也只是傻站了一会儿。当他再次从豪宅门口路过时,背后响起了发动机的声音,车库的卷帘门打开了。

绵矢诩强忍住撒腿就跑的冲动。

普瑞维亚又出来了。绵矢诩感觉背后有一头食肉的猛兽正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他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它远去。

他想过在卷帘门完全关闭前冲进车库,但这有可能被普瑞维亚车里的人透过后视镜看到,所以放弃了。

绵矢诩抬头仰望着那栋墙壁雪白的豪宅。他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个白色巨人。

他按下门旁边的门铃。

里面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按铃,仍然寂静无声。

绵矢诩掏出手机,他已经决定了要如何做。

“怎么样?”妻子绵矢理美很快接起电话。

绵矢诩告诉妻子自己现在的方位、住宅区的名称。

“要干活儿?”

“也不是……唉,也算是干活儿吧。我想让你替我把工具送来。”

“现在吗?那店里可就没人了。”绵矢理美话说到一半又改口道,“咳,算啦,有些时候是难免的。”

妻子的当机立断让绵矢诩感动。她以前做事反应就很快,属于那种随机应变的性格。自从肚子里有了小宝宝,这些特征似乎更加鲜明了。她开始越发爽快干脆,简直令人怀疑这是不是胎儿在指挥着呢。

这种爽快似乎对她的驾驶水平也产生了影响。绵矢诩打完电话就来到住宅区内的一个公园里。这真是个奢侈的公园,这么宽敞,却很少看见人影。他就等在那里,感觉还没等多长时间呢,一辆黄色铃木北斗星就栽跟头似的急停在了旁边。

绵矢诩朝北斗星跑去。

妻子从驾驶座上下来。

“久等啦。”

“注意安全驾驶。”

绵矢诩叹着气,探身从后座拽出一个登山包。

他谢过妻子后,要她先回商店里去。

绵矢诩再次朝刚才那栋三层住宅走去。

可能是因为手上有了工具吧,绵矢诩心情轻松了不少。接下来要干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老本行了,“专家意识”开始凌驾于刚才焦躁又困惑的情绪之上。

他检查了四周,推开前院的门。这道门没有上锁,与其偷偷摸摸,还不如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这样才不会使人生疑。

庭院里几乎没什么植物。可能种过针叶树、野茉莉什么的,不知什么时候都没有了,显得很简洁。

绵矢诩从院门径直走到房门前,放下登山包,看了一下锁孔后,从包里取出工具。他将一个小锥子一样的工具插进锁孔,咔嗒咔嗒地转动着。

过了一会儿,他收起工具,重新背好包,从门前走开。这个锁想直接撬开有难度,现在不能浪费太多时间,所以他决定使用更为便捷的方法。

绵矢诩走到背面找到镶着玻璃的后门,拿起一个大马克杯一样的东西,将杯口贴在玻璃上。

马克杯上连着一些线,他将这些线接到另一个机器上。那东西好像一个空调遥控器,他慢慢旋转着上面的旋钮。

玻璃裂开的声音、碎片落地的声音响起,绵矢诩拿开杯口,玻璃已经被割出一个圆形缺口。有用三角切割刀裁玻璃的,也有用喷枪热切割的,但绵矢诩更喜欢自己制作的这个马克杯工具。

他顺着玻璃上的洞口伸手进去将门锁打开,门随即敞开了。进屋后他本打算脱鞋,但又放弃了,强压下心中因穿鞋进别人家的歉意,进了里屋。

有一瞬间,绵矢诩甚至以为这是栋空房子,因为里面几乎没有家具,空荡荡的,全然没有生活气息。客厅往里是厨房,旁边摆着一台白色冰箱。他轻轻走着,注意尽量不在地板上留下污迹。

他很快找到一扇可疑的门,门在房间深处,旁边有一个用来输入密码的面板。看来这里是无关人员禁止入内的场所了。

绵矢诩伸手摸了摸,面板随即有了反应,亮了起来。他决定还是不要胡乱输入数字为好。

他查了查面板的制造商和型号,又伸手摸着门上的把手,检查门锁的形状。

他觉得有胜算,于是拿起马克杯形状的工具,贴上面板,转动起连接着马克杯的工具上的旋钮。他聚精会神,那表情好像正用听诊器检查患者的肚子。不一会儿,面板有了动静,仿佛它内部的电路系统喊了一声“投降”。

声音、赫兹、舒马赫,绵矢诩的脑海里闪过这些连文字游戏都算不上的文字。

他转动把手,门开了。他正准备进去,发现里面一片漆黑,于是赶忙在墙上一通乱摸,寻找照明开关。

如果没开灯,可能他早已经摔下去了。因为门背后就是通往地下的台阶。

每下一级台阶,绵矢诩心底就有一种再也无法生还的恐怖感,脑海里出现了妻子抚摩大肚子的画面,于是赶紧回退一级。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往下走。如此循环往复。

地下的房间非常明亮,地板类似于医院里用的那种有弹性的地板,雪白雪白的,就像在闪着光。墙也是白色的。

绵矢诩以为这是健身房,室内也确实摆着一些器具,看上去像是用来健身的。这是刚才驾驶普瑞维亚的那个人用来运动的房间吗?

每走一步,黏黏的鞋底就发出声响,只是绵矢诩已经顾不上听了。

他走到一块由挺结实的框架包围的区域,那里摆着一张长椅。椅身的架子上挂着杠铃,最上面还有一根横杆,应该可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他靠近长椅,发现椅面上有泛黑的红色污渍,同样的污渍在地上也有。再一看杠铃的铁饼,也有污渍,像是血迹。

绵矢诩感觉房间一下子变得阴暗、狭窄了。

他回头看下来时的台阶,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仿佛自己将被困在这里。

长椅旁边有一个储物柜,绵矢诩将其打开。

一个大件行李顺势倒了出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个人,绵矢诩慌忙扶住。那个人的双手被胶带绑在了身后。

绵矢诩大吃一惊,强忍住撒开胶带的冲动,将那人缓缓地放倒在地。他头上套着一个袋子,绵矢诩连撕带拽地扯了下来。

那人露出了脸,他的头发已经湿了大半,而且黏糊糊的,绵矢诩很是惊慌。那人头上全是血,就像泼了油画颜料。

绵矢诩觉得激烈摇晃对方可能也不大好,便呼喊道:“常盘、常盘!”见对方毫无反应,他又将手伸到鼻子附近检查是否还有呼吸。过了一会儿,常盘优我身子一抖,然后表情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闲话休提。

我的头很不舒服,视野也十分狭窄,感觉好像有一只透明的手按住了我的头部。我意识到,是我自己睁开了眼睛,才让光亮照进了那一片黑暗中。

一张人脸闯进我的视线,我没有立刻认出那是谁。“是风我吗?”我问道。虽然我知道他不可能在这里,但能在这个时候来救我的,除了风我,我再也想不到别人。

“常盘。”对方叫我。

“谁?”

炫目的光仿佛扎进了眼睛一样。“风我?”

“是我呀,我。”

“我?”

“绵矢……脏棉球呀。”

“脏棉球!”—这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我转动着脑海里已经完全停滞的齿轮。难道是因为我的头破了个洞,使得过去的记忆全部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我眼前了吗?

我一点点地习惯了刺眼的光亮,看见一个男人正把我抱在怀里。

我起身,一阵头痛欲裂,让人禁不住想要抱怨。我想起来自己在餐厅停车场被打了。

“这里是……”

“你被人用车带到了这里。”

我坐在地上注视着对方,发现他确实和脏棉球长得一样。“还真是脏棉球呀。”

“后来,其实我在餐厅都看见了。”

“后来?”

“你到我店里来过之后……”

“哦,”因剧痛而反应迟钝的大脑逐渐开始运转了,“所以,你就来救我了?”

“打车来的。”

“这里是……”我又问了一次。房间很宽敞,摆着一些健身器具,有储物柜,还有好像拳击手用的那种练习挥拳的器材。

脏棉球说出了街道的名称:“这可是个豪宅。”

“那人去哪儿了?”高杉去哪儿了?铁锤挥下时的动作再次重现。同时,我感到头痛欲裂,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在发抖。现在我的头还在痛,但这种疼痛跟当初被打时又不一样。

“那个人开车走了,我就趁机进来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不可能没上锁。不知是不是耳朵也受伤了,脏棉球的话我听不大清,只感觉他好像在说舒马赫什么的。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脏棉球的衣服被染红了。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其实那是自己流的血。

我弯起膝盖,慢慢地起身。没把握好平衡,差点摔倒,还好我勉强站住了。疼痛使我两眼发花,眼前忽明忽暗。

脏棉球上前来打算扶住我。

“没事。”我说着,在屋内走了起来。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全是白色的,但给人的感觉既不整洁也不清爽。我看出来了,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什么呀?”

“难道我的想法全顺着头上的洞漏出来了?”这话一半是开玩笑,一半是真话。那些话我没打算说,却很自然地说出了口。

房间的角落里有白色的箱子。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感觉真别扭。我走到箱子旁,看到里面塞的是垃圾袋。每当身体有动作,头就一跳一跳地疼痛,可是我的感觉神经已经有些麻木了。

就在我拎起垃圾袋的瞬间,我发出了声音。“啊”的一声沉吟过后,我很快用手指扯开了塑料袋。

脏棉球似乎很震惊,我还是将从塑料袋里拽出来的东西拿到他的面前。“还记得这个吗?”

那是我曾经犯下的罪过。严格来说,或许称不上罪过,它代表了我的负罪感。

一个北极熊玩偶。它大约有篮球那么大吧,有点脏了,最显眼的是玩偶的头部和肩部都是黑红色的。

脏棉球也“啊”了一声,茫然地盯着它:“这……”

“可能因为新闻上报道了,他怕出意外,所以打算扔掉吧。”

“新闻?出意外?你说什么呢?”

我站到脏棉球对面,把玩偶举到他眼前道:“这个你记得吧?”

如果当时脏棉球做出对此并无印象的反应,我会怎么想呢?会失望吗?还是说会松一口气,觉得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事实是,脏棉球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那一次的。”

“没错,就是这个。”我没想到,居然还能再次见到这个玩偶。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继续道:“最近有一条新闻,说市里有个小学生被人违法监禁了。”

脏棉球瞪大了眼睛,表情依旧茫然,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个小学生好像说过一句话,他被监禁的地方,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小玩偶。”

“他所说的……”

“就是这个。而监禁地点,就是这里。”

“常盘,你之前究竟打算干什么?”

“也就是说,刚才那个人就是凶手。”

“凶手?”

“他撞死了曾经拿着这个玩偶的小学生,而且,现在也还在外面绑架小学生。”

两年前他杀死过一个孩子,前不久差点再次犯案。两年前,小晴田所在的学校里的孩子被害,同时还有其他孩子失踪了。他一定还有其他罪行,只不过没有被揭露而已。今天当我第一眼看见高杉时,这种想法就十分强烈。

在那个人身上看不到常人的情感,他欠缺善良和道德。更可怕的是,哪怕被绑架的男孩已经从他手上逃脱,并且已经被报道出来了,也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焦躁和危机感。他活到今天,或许从未顾虑过什么得失,他已经放弃了权衡什么风险和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