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因为恐慌而加速。连我都是这样,更别说她了。
但我也不能告诉她说,你不要去想那个失踪后遇害最终遗体被发现的小学生。
“他以前常这样吗?”我很难相信小晴田缺席足球队的训练是跑出去玩了。
“这是第一次。还有几个和他同路回家的学生,我再问问他们吧。没事,没事。那我两点钟带他去公园。”
“你没事吧?你很担心吧?”我将这些本想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因为这只会平添她的担忧。
通话结束后,我走出公园,立刻给风我打了一个电话。
“哥哥,你没事吧?”孩子们在身后叫我,但我无心回应。
“怎么了?”电话里风我的声音显得很紧张,看来他已经察觉到了我的焦急,“很快就到那个的时间了吧?”
我看了一下表,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离位置对换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我现在往你那边赶。”
现在不是担心和风我过分接近的时候,人手多一些总归是好的。马上就到互换位置的时间了,我应该尽量往爱子地区附近跑去。
“出什么事了?”
“小晴田不见了。”我害怕用“失踪”这个词去解释。我也想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事。
“找不到他人?”
“他本来应该去参加足球队训练的。”我说了一遍小晴田参加训练的场所,一个小学的名字。
“他家住址呢?”
我说了一个大概的地址。“我现在也往那边走。如果你找到了就告诉我。小晴田长什么样子你知道吧?”
“之前看过照片,但也记得比较模糊。”
“照片我现在发给你。”
“你发吧。”风我说话间应该已经开始往外移动了。
“你传送过来后,可不可以再打车赶回爱子这边?钱我回头给你。”
“明白,”他马上又说,“快开始了。”
传送的时间到了。我在四周寻找尽量避人耳目的场所,然后冲进一栋建筑的一楼。幸好里面有厕所,我进了厕所隔间。
我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正好。正想着就感觉到了全身发麻。
☆
传送的目的地常常很暗,因为需要选择人少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当时是在树木背后,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
那是我常常和小晴田玩卡牌游戏的公园一角,也是今天约定见面的地方。风我已经为了我来到了这里。
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正好有电话打进来。
“我现在上出租车。”
“到这边后,你替我在街上找找。”
“我试试。”
挂了电话后,我首先去了不远处一家卖零食的小商店。之前我和小晴田去过几次。
我很焦急,全力奔跑。脑子里几欲闪现一些不好的画面,我拼命将其赶走。
打开商店门的时候我太过用力,本来店面就不大,里面的人吓了一跳,都朝我这边看。我一眼就看出小晴田不在里面,立刻退了出来。
我拿手机给晴子打电话。电话在响,我告诉自己冷静。如果我说话慌张,可能会让她更担心了。
晴子没接电话,她应该也在四处奔走。
我顺着路往前走,同时调整呼吸。我该报警吗?怎么说呢?说朋友的孩子不见了,可能被那个杀人犯带走了?
警方会认真对待我说的事吗?小学生被害的案子确实发生了,我想他们也可能会认真听我讲,反过来一想,或许类似的恶作剧也很多。
我漫无目的地奔走,毕竟效果有限。我打算逐个前往小晴田有可能去的地方。靠不断迈步已经无法消解心中的焦躁和不安,急不可耐,我的呼吸急促了。
还是先去取摩托车吧,骑车更快些。我终于意识到这一点,遂朝自己家赶去,那时候已经走过了我家一点。给小晴田惊喜,扮演变身英雄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顾不上这些了。
我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一定没事的,很快大家都会一笑了之的。
我启动楼下停车场里的摩托车,刚取出头盔,电话响了。
我希望那是晴子的电话,希望她告诉我“不好意思,晴田跑出去玩儿了,回来了”。我心里只有这一个愿望。
但打来电话的是风我。“优我,你那边怎么样?”
“还没找到。我现在刚回家取上摩托车。”
“我在学校附近转了转。”
“没什么发现?”
“倒是听到了一些比较有用的消息,只是孩子的话究竟能信多少我也不知道。”
感觉不可能是好消息。我将电话狠狠地按在耳朵上。
“有几个孩子正在路边玩儿,我就上去问他们,然后其中一个说看见貌似小晴田的孩子上了一辆车。”
这是最坏的消息。
我的脑中一片漆黑。墨黑而黏稠的液体填满了我的身体,我只能忍受着。
是那个凶手?
为什么非得盯上小晴田呢?
还是说不是小晴田也无所谓?
我脑中闪过种种猜想。
“优我,你没事吧?冷静点。”我能听见风我的声音,却无法进一步理解,“可能还是报警比较好。”
“嗯,就这样办吧。”我正回答时,发现了一个疑点。
惨剧就发生在同一所小学的另一个孩子身上。不仅成年人,孩子们的警戒心必然更强了。我想起之前和小晴田的一次对话:“陌生人跟你讲话时,不可以随便跟人家走哦。”“我怎么可能跟人家走呢?”
“我不觉得小晴田会和他不认识的人走。”我说。
“也有可能是被强迫的。”风我很冷静,“如果不是的话……”
“如果不是的话会怎样?”
“也可能是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
“只是猜测而已。反正……”
“啊。”我不禁喊出了声。一个可怕的想法贯穿了我的大脑。
“怎么了?”
“简直糟透了。”
“什么呀?”
“有可能是那个人。”
“哪个人啊?”我能想象出风我皱眉的模样。他就像一个不祥的咒语,让人不愿说出口。风我似乎察觉出了我的心思,轻声说道:“不可能吧?为什么?”
“他前天晚上来我上班的便利店了。只是巧合,来买东西。”
“还有这种事?”风我有些气恼,又有些惊慌,仿佛得知本已遗忘的传染病仍未被治愈一般。
“碰巧晴子和小晴田也在,他还自我介绍说是我爸,所以……”
“我宁愿接受随便哪个电线杆这样自我介绍。”风我以厌恶的语气说道。他装出镇定的样子,内心的不悦却已化作电流噼里啪啦地传递到了我这里。
没错,那个人不配被人称作父亲。
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所以,小晴田是认识他的。”他一定记住了那个人是常盘哥哥的爸爸。
一声咒骂,是我发出的。我发动摩托马达,踩下油门,前轮一阵上翘后,车子开始前进。
我不知道和风我的通话是在何时中断的。
那个人一定搞了什么鬼。
怒火中烧说的就是当时的我。愤怒和焦躁在我脑海中翻滚,如汽油被点燃了。
我想起在便利店停车场里,我推开那个人,然后他盯着我笑了。
我要让你瞧瞧敢跟我动手是什么下场。
这就是他的想法吧?
所以就把晴子和小晴田卷了进来?
他打算干什么?
愤怒使我手上不自觉地发力,车猛然提速,险些翻倒。我赶忙松掉油门,摩托车歪歪扭扭地走了一段,我冒出一身冷汗。如果这时候出事故就绝对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什么事情来不及了?会发生什么呢?
我想象出的事态是怎样的呢?
我顺着县道一直开。双向单车道禁止超车,路又一直很窄,有前车挡路时就毫无办法。我心中烦躁,将前面的车跟得很紧。
从前车的后视镜里,我能看到一双瞪着自己的眼睛。我才要瞪你呢!我心想。发生纠纷只会耽误更多时间。
到了车道增加的地方,我猛一提速从超车道走了。如果警察看见我这样,一定会立刻鸣笛把我拦下吧。
只能祈求那样的事情不要发生。
我朝着那个人的住所驶去,那是我和风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我们在那里也真的只是为了生存。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不祥的预感不断催生更多不祥的预感。
有些事情,到最后才发现是杞人忧天。
所以,我现在担心的事将来可能并不会发生。
我这样对自己说,越说越烦。自己呼出的气已在头盔里形成了一股小小的风暴。
无论什么时候,我一靠近这栋楼,就会心情阴郁、脚步沉重,但此时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冲过一条细窄的小路,如果此时有人的话,一定会被摩托撞翻。我开到尽头,抵达那座小楼前面。我一刹车,摩托车直往前翻,停稳后我立刻熄火下车立起支架,连钥匙都没有拔。
视野的一角,出现了那个人的车,他在这里。我一边爬楼梯,一边在内心祈求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鞋子发出尖锐的声音,在我听来就像警笛声。
屋子的门是锁着的,我就使出全身力气拽。这栋建筑本就老旧,门也不结实,只要不怕弄坏,用力就可以打开。
门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我已经做好了这门或许会裂开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被破坏的只是门锁那里而已。
我鞋也没脱就直接进屋。
那人正背对着我,只是头转了过来,看见我,瞪大了双眼。我仿佛吃了炸药般情绪激动地冲进来,他当然会吃惊。而在他对面,晴子正起身,眼睛同样圆睁,她的衣服已被撕开。
“不要犹豫。”
我默念道。预料之中,没什么可慌张的。只不过这句话刚一接触到脑海里那可怕的火焰,就刺的一声被焚烧殆尽。
那个人似乎要开口说话。
怎么还会给你机会说话呢?
我当即举起手中的平底锅——我进屋时它就放在玄关附近的灶台上,不知何时我把它拿在了手里——朝着他的头狠狠砸去。
我没有犹豫。
我想砸烂他的头。而那人的头也确实猛然改变了角度,仿佛脖子的关节断裂了。
他的下半身是裸露状态。我不顾心中的恐惧,骑到了他身上。平底锅已经被我放下了,我用拳头不断地殴打他,每打一下,视野就仿佛狭窄了一些。
我感觉到晴子在我身后。
她似乎在说什么,但我听不见。
“小晴田在哪儿?”我一边打一边问道,他的嘴角开始流血,我并不在意,“在哪里?”
“在哪里啊?”晴子突然在一旁抓住那人的衣服,摇晃着问道。
他或许撒谎说小晴田在自己家,把晴子骗来,然后又要挟说如果不听他的话,就不放小晴田回去,以此在心理上控制住了晴子。
然后他就对晴子下手了。
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轮流挥动着左右手,不停地打着。我感觉不到疼痛,但手越来越沉重。那是一种令人恶心的触感,伴随着一声声闷响扩散至我全身。
“在哪儿?不说我就继续打!”我喘着粗气。我知道自己在说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打下去。
“车……”他那满是血和口水的嘴里冒出这么一句。
“车?”晴子问道。
“应该是他的车。”我说出自己的猜测,“钥匙在门口附近。”那人以前就老把钥匙扔在那里。
晴子立刻朝门口走去。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穿好了牛仔裤。
“晴子,对不起。你赶快去吧,其余的请全部忘记。”我几乎是喊出了这些。
全是因为我才连累了你们。
我心里只有愧疚。
晴子什么也没说,冲了出去。
房间里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这下没人打扰咱父子俩了。”我说完又继续动手殴打。
打人,而且是打人的脸,我这是头一次,没想到头一次就是打他。
我不停地打。令人恶心的声响。手肿得比原来大了好几倍,已经完全麻木了。
人的脸比想象中结实。我本想将他的脸打个稀巴烂,结果只打掉了一颗牙。
有好几次他试图翻身,我都重新调整姿势,把他按倒不让他跑。
脑子里已经炸开了锅。
我这样一直打下去,是否就能迎来终结呢?
那样也挺好。就在我这样想时,那个发生了。一股微弱的电流在体内游走,麻麻的。
就这样对换了?
我没有检查时间。时间已经到了吗?我看了看身下的那个人。那张脸已经肿了,满是血迹,仿佛是我将自己红黑色的憎恶全涂了上去。风我就要来了。他在此现身后,会怎么想呢?
我本来想至少通过手机跟他解释一下情况,但很显然,我没那个工夫。
☆
传送地点是厕所隔间。风我遵守了生日当天互换位置时的规则之一——能进厕所就进厕所。
我打开门,冲了出去。可能发出的动静太大,洗面池前一名年长的男子一惊,转身看我。
我稀里哗啦地洗着手,强装镇静。突如其来的疼痛使我的手不禁缩了回去。手上全是血,手背当然已是皮开肉绽,骨头和肌肉肯定也受了伤。
镜子里那张可怕的脸让我停下了脚步。
是我自己。
眉头紧皱,双眼充血,咬牙切齿。正要转过脸时,我看见镜子里还出现了那个人的脸,于是再一次将视线移回,镜子里只有我自己了。
我立即出门。
那是一家DIY用品店的出入口,我跨过自动门,眼前出现的是四十八号国道。风我应该是一直替我在爱子一带奔走吧,等时间快到时,他冲进了这家商店的洗手间。
我得尽快赶回去。
那个人不可原谅。我的鼻息呼呼作响,实在恼人。我拿出手机打算联系风我,就在这时,听到有人朝我按喇叭。喇叭声较为收敛,像是一种提醒。我抬头,发现一辆停着的出租车,司机正向我招手。我心想该不会是在等我,便走上前去,而对方也朝我开了过来,在我旁边打开了后座车门。
风我是打车来这里的。可能因为快到时间了,他借口说上厕所,让司机等等吧。
“接下来去哪里呢?”驾驶员问。
目的地只有一个。我藏起满是血污的拳头。座椅被我不小心弄脏了,我也悄悄地擦掉。我真想大叫让司机带我赶紧回到刚才的房间,不过还是控制住情绪说出了地址。
驾驶员慢悠悠地往导航里输入地址,他并不了解我的情况,这当然也不能怪他。
“请尽量快一些。”我压抑住情绪提出要求。
车子直奔仙台站方向而去,正通过西大道隧道时,我掏出了手机。我想尽快联系上风我。隧道内,灯光接二连三地往后流淌而去。
传送到那边的风我现在怎么样了呢?面对被我揍成那样的那个人,他一定震惊了吧?
手机里的呼叫音在持续,没有人接,最后转到了语音信箱。我没心思留言,挂断了电话。
我拼命忍住咒骂的冲动。
我想到了晴子,想到她满是恐惧和愤怒的脸。是我让她变成了那样。她一直真诚地生活着,与人为善,我却在她的人生道路上堆了一摊烂泥。那是一摊令人厌恶的烂泥,顽固而难缠,永远无法拭去。
小晴田是否找到了?是否平安无事?他们有没有顺利离开?
一切都无从得知,我强忍住尖叫的冲动。
因为我一直低着头,半路上驾驶员关切地问我:“你没事吧?”
“没事。”我知道自己回答得咬牙切齿。怎么可能没事!
驾驶员还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抵达了目的地。我从钱包里抓出一张面值一千日元的钞票,告诉他不用找了,然后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我以为楼下会停满警车和救护车,实际上并没有。
顺着楼梯上去,二楼的那个房间,坏了的房门仍然敞开着。刚才我的过激行为应该是发出了很大的动静,不过并未吸引来邻居。我们生活过的这个房间,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暴力和噪声,可能邻居们都习惯了吧。
屋里没有人。
刚才我打人的地方留下了一些血迹,平底锅还在地上,但那个人不在了。
他去哪里了呢?
我走出房间,环视屋外,那个人的车不在了。我下楼,回到来时的路上,顺着马路跑了起来。
我思考着。
风我传送到这里,出现在那个瘫倒在地的人面前,肯定不是骑在对方身上的姿势。那个人或许以为我没什么力气了,暗自庆幸,立马起身冲出屋外,开车跑了。差不多该是这样吧?
可是车钥匙呢?
晴子为了打开车门已经带出去了。难道他还有一把备用钥匙?
最可怕的情况是晴子和晴田再次被他抓走了。我从通话记录里找到了晴子的名字。呼叫音不断重复,终于等来了她的声音:“喂?”
“你没事吧?”我问道。我打心里想跟她道歉,但更想先确认她的安危。“小晴田呢?”
“哭累了,睡着了。现在在出租车上。”
也就是说,小晴田被成功地解救了,他们逃出了他的魔掌。光知道这些就足够使我心中的石头落地。“把你们牵扯进来,真的对不起。”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
“你和小晴田什么错都没有,只是被卷入了我的家事。”
“卷入了你的家事?你知道我们受了什么罪吗!”她大喊着,又很快陷入沉默。可能是怕吵醒小晴田吧。她没再多说,而是挂断了电话。
我真希望是自己按下了挂断键,但并不是,而是晴子。
“再见”“谢谢”,这些我都没能说出口。我应该更诚恳地道歉。刚才我本该不停地赔罪,直到用尽我所有的语言为止。
我这才想到摩托车也不见了。关于这一点,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并不多。
应该是风我。我没有拔下钥匙,所以他骑走了。那个人开车逃离,他一定是追了上去。
风我传送到这里,看见那人满脸是血,几乎被我打得不成人形,很快便弄清楚了状况。一定是这样。
“看到那种场面哪能不明白呢?那个人浑身是血地倒在我面前,那只能是优我干的。也就是说,他所做的事让优我愤怒至极。我看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心想一定不能让他跑了,所以就骑上摩托去追啦。”
如果我事后问风我,他一定会这样告诉我。
实际上我没有问。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和风我交谈了。
“等一下。”高杉表现出到目前为止最为困惑的神情。他仿佛刚识破一场骗局,用并不连贯的语言问道:“什么意思,你刚才的话?”
“什么什么意思?”
“这不合理吧?”
“哦,不好意思,一开始我也说了,”我摊开手掌道,“我的话里是有谎言和矛盾的。所以,你如果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那也很正常。只是我想知道,你现在觉得哪里有问题呢?”
“嗯,算了。”可能我的反应出乎高杉的意料,他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等你说完了我再问吧。嗯,刚才你说你没有机会和弟弟交谈了,也就是说……”
弟弟,我并不想有这种认知。他是和我一起出生、一起为了生存而承受痛苦并肩作战的没有上下级关系的人,这样的感觉在我心中更为强烈些。
我继续说了下去。这也差不多是我要讲的故事的最后内容,最后的结局。
冲出房间后,我拼命寻找那个人和风我、汽车和摩托车的下落。我不能漫无目的地乱找,但是问路上的行人也问不出什么。
就在我走过两个路口时,发现前方围了一群人,很不正常,于是我停下了脚步。
我的心中开始忐忑不安。
那是一场事故,我很快反应了过来。即便没看现场情况,我也能感觉到,那似有似无的声响、充斥着兴奋和困惑的骚动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燥热。
看热闹的人还没多到需要伸手扒开人群的地步,不过还是需要从缝隙中挤到前面去,最终我走到了前面。气泡在我心中翻涌,那些包裹着炙热气息的泡泡不断飞腾,使我心跳加快。一个兴奋的声音说道:“烧着了,烧着了。”我感觉每个人都掏出手机在录像。
汽车在燃烧,是那个人的车。它高速行驶,追尾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小货车,我听到有人说那货车上装了煤油还是其他什么的。
熊熊的火焰好像在警告众人不要靠近。火舌从车内蹿出,舔舐着车窗上破裂的玻璃。
“驾驶员呢?”我问道。
“已经不行了。刚才有人打算去救来着,那时候就已经不行了。”旁边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告诉我,“靠边停着的那辆小货车上好像没有人。”
我望着持续燃烧的车,感到自己浑身失去了力气。那个人一直使我们痛苦,甚至就在刚才还试图践踏我的人生,现在就这么轻易地让他逃了。我好不容易能够揍他,使他痛苦,他却就这么消失了。我只能想到这些。拳头传来的疼痛感仿佛在说: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宽恕吗?
我呆站了一会儿,又听西装男子说道:“摩托车那边估计也不行了。”
“摩托车?”
“摩托车险些追尾,虽然避开了,但侧滑后狠狠撞上了靠边停着的一辆卡车。”
“在哪儿?”我几乎扑上前去抓住了西装男子。可能实际上我真的抓住了他。
“有人给抬到人行横道上了。就在那边。”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跑去。大约二十米开外,果然还围着一群人。人群当中躺着一个人。
还没仔细看那人的模样,我就明白了——那是风我。
后来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我伸手推开了人群,可能我觉得他们都是在看笑话吧。我不停地推着,叫他们让开、让开。有人抱怨,但可能看我情绪激动的样子很可怕,就让开了。
风我侧躺在地上,头盔放在一边,可能有人替他摘了下来。我马上扑上去冲风我喊:“喂!喂!”
我无法接受风我一动不动的模样。他还在流血,身下仿佛有个水洼。
那时我听到了快门的声音。我立马起身,发现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高个子男子正拿着手机拍照。
“不许照!”我一把抓过他的手机。
凭什么要被你看笑话?
那人瞪了我一眼,伸手打算夺回手机。我一把挡开,又说了一遍“不许照”,唾沫飞溅。我甚至想把手机整个砸碎。
那人抓住我的衣服使劲拽,我在气头上,拼命地跟他撕扯。有人上来拉架,说“住手,快住手”,但是对方并未住手。
救护车就是那时候来的。四周忽然骚动起来,我一把将手机扔了出去。
☆
“你弟弟死了?”高杉直勾勾地盯着我,表情还是那么冷漠,仿佛冰冻一般,眼神僵直。他在生气?
见我点头,他就语气生硬地说道:“让我梳理一下。”他还稍稍往前伸了一下手,可能打算制止我继续讲下去吧。
“请便。”我点头示意。那期间,我看了一下手机。东北新干线停滞的报道已经不在新闻网站的头条列表里了,可并不一定代表事故已经处理完毕。估计眼下新干线还停在半路上呢。
高杉有些苦恼,他不知道该如何理解我说的这些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本,道:“那这个呢?”他是说厕所里我和弟弟互换位置的瞬间的那个视频。
“视频是假的。”
“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弟弟已经死了,我当然不可能再跟他互换位置了。”
“可是,别人说视频并没有加工剪辑的痕迹。”
“那要看说这话的人有多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