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广播里说南希·埃尔德雷奇被送到警局分部接受盘问,伦登下意识地提高了车速。他忧心如焚地想要尽快赶到南希身边。但他很快发觉自己必须减速。雨夹雪正劈头盖脸地浇在挡风玻璃上,除冰装置已经疲于融化这成块的冰霜。
终于驶进派多克辅路的时候,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埃尔德雷奇家的房子。这房子已经成了整条街的风暴眼,没有人会弄错的。行驶到半路时,他看见有一辆电视车停在房子对面,大门口停着两辆警车。电视车附近有很多私家车在路边一字排开,车身上还印有各家媒体的标识。
半圆形车道的入口被一辆警车封锁了。伦登停车,等着警察过来询问他。果然有个警察来了,他态度生硬地说:“请问有何贵干?”
伦登料到会有这一出,早有准备。他交出自己的证件,以及一张潦草涂写的便笺:“请把这张便笺交给埃尔德雷奇太太。”
这警员似乎有些犹豫不决。“麻烦您在这等等吧,博士……我得核实一下。”他很快回来了,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好转,“我会把警车移开。您可以停在私人车道上,请进,先生。”
记者们一直在街对面收集周边八卦消息,现在一拥而上。其中一个趁伦登下车时,把麦克风凑到他跟前。
“迈尔斯博士,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不经许可,他飞快抛出了问题。“先生,您是哈佛大学医学院著名的精神科医生。请问是埃尔德雷奇家的人请你来的吗?”“没人请我,”伦登掷地有声地答道,“我和——我曾经和——埃尔德雷奇夫人的母亲是朋友。我来这儿只是出于私人感情的因素。”
他尝试着突围,不过又被一个拿着麦克风的记者截住了:“您说您曾与埃尔德雷奇太太的母亲是挚友。您能否告诉我们:南希·哈蒙·埃尔德雷奇是否曾是您的病人?”
“一派胡言!”伦登费尽力气从记者群里挤出来,来到门廊上。另一名警员正为他开门。“就在那儿。”警员说着,示意他右侧房间的方向。
南希·埃尔德雷奇就站在壁炉边,身旁是一位年轻的高个儿男子,无疑是她的丈夫了。伦登一眼就能辨认出她。那如刀削般精致小巧的鼻子,大大的深邃如夜色的蓝眼睛,在厚厚的睫毛下忽闪,额头处的V型发际线,简直跟普里西拉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无视警官充满敌意的表情,以及站在窗边满脸皱纹的男人的审视。他径直走向了南希。“我早该来了。”他说。
这女孩直愣愣地盯着他,不过她明白他的话中之意。“我以为你上次就会来的,”她告诉他——“就是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很确定你会出现,可是你没有。”
伦登从专业角度检视着南希受到巨大冲击之后的生理反应:放大的瞳孔,僵硬的肢体,低沉的、毫无起伏的声音。他转身对雷说:“如果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请让我帮忙。”
雷聚精会神地打量着他,本能地对眼前这个人感到亲近。“那请您以博士的身份,说服这位警官,如果带南希去警局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雷非常直率地说。
南希直直地凝视着伦登的脸。她觉得自己很疏离,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自己好像渐渐飘向了远方。但她知道迈尔斯博士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母亲曾那样喜欢他,在来信中的字句是那样开心,他的名字也频繁地被母亲提及。
母亲来大学看望自己的时候,她本想聊聊这位博士的。这人究竟有多重要?但因为卡尔一直陪伴左右,母亲似乎不愿当着外人的面谈论他。她只是微笑着说:“噢,真是太重要了,不过我晚点再告诉你全部故事吧,亲爱的。”
一幕幕都记忆犹新。她一直很想与迈尔斯博士会面。母亲出意外之后,她本能地预感到他会给自己打电话。她当时非常需要跟一个同样热爱母亲的人谈谈……
“你曾爱过我的母亲,是吗?”她问出了这个问题。她几乎不曾意识到自己竟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的,我非常爱她。我不知道她向你说起过我。我以为你或许会恨我。我应该早点来帮忙的。”
“现在救救我吧!”
他紧紧握住南希的手,她的手凉得惊人。“我会尽力而为的,南希,我保证。”南希无力地倒了下去,她的丈夫用手臂环抱住她。
伦登很欣赏雷·埃尔德雷奇的仪表。这个年轻人虽然因焦虑脸色铁青,表面上却波澜不惊。他对自己的妻子维护有加,并且对自己的情绪有极强的掌控力。伦登注意到沙发旁的餐桌上有一幅精心装裱的画,那是一张户外写生,画上雷正抱着两个孩子,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两个已经失踪的孩子。无疑是这样。多么美满的家庭啊。有趣的是,整个房间里没有一幅南希的肖像。他猜测恐怕她从不给自己拍照。
“南希,来,亲爱的,你先休息休息。”雷温柔地安抚她躺在沙发上,把她的双脚也一并抬了上去。“这样好多了。”她温顺地朝后躺下。伦登看到她的视线一直死盯着雷和孩子们的速写,然后痛苦地合上了眼睛。她打了一个哆嗦,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我想最好再添一把火。”他对雷说。伦登从壁炉上方的篮子里挑出中等个头的柴火,扔进了火光明灭、浓烟滚滚的壁炉里。一阵火焰猛蹿了上来。
雷掖了掖裹住南希的被子。“你得保暖,亲爱的。”他说。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用双手捧着南希的脸,泪水从南希紧闭的眼中流下来,打湿了他的手指。
“雷,请问你允许我代表南希,并作为她的法律顾问吗?”乔纳森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有些不同,一字一句都充满着权威性。他分外平静地迎上雷错愕的目光。“我向你保证,我的专业实力相当过硬。”他公事公办地说。
“法律顾问。”南希喃喃低语着。她眼前出现一张面无血色又惊慌失措的脸——上次那个律师的脸。多梅思,他好像是叫这个名字——约瑟夫·多梅思。他不停地游说她:“你得告诉我真相。我必须知道实情才能帮你。”即使作为代理律师,他也不相信南希。
但乔纳森·诺尔斯不同。她很欣赏他的傲气以及说话时的庄严派头,而且每次聊天时他都很关注两个孩子……洛韦利超市——对了,几周之前他还帮他们把麦克不小心撞翻的罐头重新码起来。出于直觉,南希很确定他喜欢自己。她睁开双眼:“那就麻烦您了。”南希说着,看了雷一眼。
雷点点头:“乔纳森,你能来帮忙,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乔纳森转向伦登说:“博士,请问,现在这情形,让埃尔德雷奇夫人去警局接受盘问,从医学角度讲是否明智呢?”
“非常不明智,”伦登立即回应道,“我强烈建议,所有的审讯都在这里完成。”
“但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南希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疲倦,虽然同样的话她已经絮絮叨叨好几遍了,“你看,我知道孩子们之前在哪儿,但自从早上在厨房里看到报纸之后,我就一直神志不清,直到雷叫醒我。”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伦登,眼里含着泪水,“你能帮我记起来吗?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吗?”
“你具体是指什么?”伦登问道。
“我是说,有没有可能,你能有什么办法,让我知道……我是否看见了……是否做过……是否做了什么事……我必须得知道……我不想藏着掖着。如果我真的丧心病狂地伤了孩子……我们得知道所有来龙去脉。如果错不在我,那有没有可能我……我知道他们的下落,我们现在是在浪费时间。”
“南希,我不会同意——”但雷打断了她,他看见她脸上痛苦的神情。
“博士,请问有没有可能帮南希回想起来,今天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乔纳森问道。
“有可能。她现在正经历创伤后失忆症,在经历重大灾难之后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在医学上,这被称作癔症性遗忘症。只要给她注射一剂阿米妥钠(1),她或许能松弛下来,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即她所了解的真相。”
“使用镇静药物之后的回答是不能作为庭审材料的,”杰德厉声说,“我不会允许你们用这种方式审问埃尔德雷奇太太。”
“我以前的记性很好,”南希喃喃地说,“读大学的时候我们玩过一个小游戏,看谁能把自己每天的日程记得清清楚楚。你只要不停地回想过去的日子,直到一个你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日期为止。我赢得太多了,舍友都拿这事打趣我。每件事都清清楚楚……”
电话响起来,就像一枚信号弹在房间里炸开了。南希往后缩了缩身子,雷用自己的手盖住她。所有人都一声不吭,直到负责接电话的警察进入房间,他说:“警官,劳烦您移步。”
“我向诸位保证,这就是我们一直在等的关键信息。”杰德对南希和雷说,“诺尔斯先生,如果你能跟我们一道前去,我会感激不尽。雷,你也是。”
“亲爱的,我去去就回。”雷对南希耳语道。接着他嘱托般地看向伦登,伦登的表情让他很安心,他们一行人出了房间。
伦登看着宽慰的神色从南希脸上渐渐消失。“每次电话一响,我都以为孩子们被找到了,而且平安无事,”她絮絮叨叨地说,“可是转念一想,说不定又会跟上次一样……空欢喜一场。”
“保持镇静,”伦登说,“南希,这很重要。跟我说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记忆障碍的?”
“皮特和丽萨死了之后……或许更早。自从嫁给卡尔之后,很多事情我就记不清了。”
“可能是因为你把那些日子和孩子们关联在一起,所以回忆对你来说是一件过于痛苦的事。”
“但整整五年……我一直觉得特别辛苦……在妈妈去世之后……总是很累。可怜的卡尔……他多么有耐心。他为我包揽了所有事情。从孩子们刚出生开始,一直都是他在晚上照顾孩子们。每件事对我来说都太难了……孩子们消失之后,我什么也记不起来……就像现在……怎么着急都没用。”她的声调越来越高。
雷回到房间里,他有些不对劲,伦登看见雷紧抿双唇,双手有些轻微颤抖。他发现自己在祈祷:上帝啊,可千万别是坏消息。
“博士,能麻烦您跟乔纳森说两句吗?”雷尽了最大努力来保持自己的声调平衡。
“当然没问题。”伦登急匆匆地往通向餐厅的拱形门廊处走去,他猜测这通电话一定让雷心灰意冷。
当他赶到餐厅的时候,柯芬警长正在打电话。他咆哮着向警局的值班中尉下达命令:“快他妈到那个邮局去,把所有在十月十三日值班的柜员都给我集中起来盘问,直到有人想起是谁取走了寄给J.R.潘洛斯的《科德角社区新闻》。我要完整的描述,就现在!”他砰的一下砸了电话。
乔纳森也非常紧张。几乎没有任何引入,他直截了当地说:“博士,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了,必须马上治疗南希的失忆症。老实跟您说,因为写书,我手上有哈蒙案件的完整卷宗,我花了三个小时把它们全都看完了,也读了今早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我刚才突然发现了一个或许能扭转局面的关键,我还请柯芬警长给洛杉矶的州检察官打电话并验证我的猜想。他的助理刚刚回复了我们。”
乔纳森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自己的烟斗,没有点燃,用牙叼住它,接着说:“博士,您或许了解,儿童失踪案发生之后,如有刑事犯罪发生的可能,警察常常会故意保留一些线索,这可以帮助他们在公布失踪事件之后,迅速排查一些误报的无用线索。”
他越说越快,即便这样,依然觉得浪费了太多时间:“我注意到七年前孩子们失踪时,所有的新闻报道都将他们走失时的穿着打扮描述为穿着红色的羊毛衫,上面有白色的装饰图案。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在报道中提及这图案的确切样子。我猜想——后来证明我确实猜对了——这图样的具体信息是被刻意保留了。”
乔纳森直瞪瞪地盯着伦登,希望他能马上明白接下来的分析有多么重要。“《科德角社区新闻》报刊登的文章准确无误地指出,哈蒙家的孩子失踪时穿着红色羊毛衫,上面还装饰着特殊设计的白色帆船图案,并且几周后尸体被海水冲上岸时,他们依然穿着那身衣服。这衣服是南希自己做的。除了旧金山的顶级调查官们,现在还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乔纳森的音调更高了,“如果我们假定南希无罪,这个知情者就是七年前绑架了哈蒙家孩子们的那个人——同时也是一个月前写了这篇文章并在今天发表文章的作者。”
“那您的意思是——”伦登发问。
“博士,作为南希的律师及朋友,我希望,第一步您要治愈她的失忆症——这当然事不宜迟!我会劝说南希放弃所有的防御和抵抗。眼下最重要的是知道南希已知的记忆,否则可能来不及救孩子们了。”
“我可以给药房打电话,让他们送点东西过来吗?”伦登问。
“没问题,博士,”杰德命令道,“我会派一辆巡逻车去取您要的任何东西。就现在——我替您给药房打电话。”
伦登沉着地在电话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之后他走进厨房拿了一杯水。噢,真是虚掷时光,他想着——最糟糕的浪费。自从普里西拉的意外之后,悲剧就开始了……因果循环……因果循环。如果普里西拉还没有去世,她也许会劝南希不要这么早结婚。哈蒙家的孩子们可能就不会出生。他猛地把自己从徒劳的思虑中抽出来。整个厨房里的指纹都已经被仔细检查过了。工作台上、洗水槽边、火炉旁明显地散落着很多谷粒,也还没有人来收拾咖啡洒出的污渍。
他回到餐厅的时候,正听到柯芬警长说:“听着,乔纳森,我也许有些过于强调自己的权威,但当你们询问南希的时候我会一直开着录音机。如果她在使用了镇静剂的状态下承认了任何事,警方不会直接使用这证据,但我会在之后的正式问询中让她无处可逃。”
“她不会隐瞒任何事情,”乔纳森不耐烦地说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我们承认她是无辜的——不仅在麦克和米西失踪的事件上如此,在哈蒙谋杀案中也是如此——那我们可以猜测:如果哈蒙案中杀死孩子们的真凶给《科德角社区新闻》投稿,并且通过海恩尼斯港的邮局跟他们联系,他一定已经在科德角好一阵子了。”
“你是说,今天早上是这个人诱拐了埃尔德雷奇家的孩子们?”柯芬警长说。
乔纳森重新点燃了他的烟斗,在回答之前猛吸了一口。“恐怕是这样。”他说。他刻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流露任何情绪,伦登立刻明白过来,乔纳森认为,如果哈蒙案的凶手带走了埃尔德雷奇家的麦克和米西,他们或许已经遇害了。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杰德推理说,“如果我们不将埃尔德雷奇太太视为嫌犯之一,也不排除是一位在哈蒙案中某个没有现身的知情人写了这篇文章,并且绑架了埃尔德雷奇家的孩子们。第三种可能是这两个案子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但有读者今早看了这篇文章之后,认出了卷入儿童失踪案的埃尔德雷奇太太。也许是一位被吓破胆的母亲,认为南希不配拥有她的孩子们,所以将他们带走了。我在办案的经历中见识过很多疯子都能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杰德,”乔纳森厉声说,“我想申明的是,不管还有哪些人可能卷入这一事件,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是:我认为七年前孩子们失踪时,南希知道的远比她说出口的更多。”
伦登扬起了眉毛,杰德则皱紧了眉头。看着两人的表情,乔纳森重重地把手拍在桌面上。“我并不是说南希畏罪隐瞒,我是说她并没有把所知事实完全说出来,甚至可能她在潜意识中意识不到自己知道这些事。看看她站在被告席上的照片,她整张脸都写满了迷茫。读一下证词,我的天,读一下庭审证词。这女孩全程走神。她的律师虽然从法律程序上试图为她开罪,但他并没有阻止检察官折磨她。如此卑鄙下流的陷害手段,你们现在竟然试图在这里重演。”
“我试着不受你的推论影响……就这样……我得完成我的工作,找到孩子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是谁诱拐了他们。”杰德明显已经没有了耐心,“前一秒你还跟我说,她的身体过于虚弱不适合接受盘问,下一秒你又说她知道的比她告诉我们的更多。听着,乔纳森,我知道你的爱好是写一本关于解析争议判决的书。但我可不会拿生命开玩笑,也不陪你跟法律玩纸上游戏。”
“等等,”伦登拉住了警长的胳膊以示挽留,“诺尔斯先生……乔纳森……你认为南希对于上一个谋杀案的任何回忆都能帮助我们找到埃尔德雷奇家的孩子们?”
“完全正确。但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复现这些记忆,而不是让她把这些信息在潜意识中埋得更深。迈尔斯先生,在精神病学领域,你是运用阿米妥钠的专家,对吗?”
“是的,我是。”
“请问是否有可能不仅让南希回忆起今天早晨发生了什么——我猜可能没有太多有用的信息——而且让她想起一些过去的蛛丝马迹,一些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掌握的线索?”
“有可能。”
“或许她能给一些切实有效的线索,让我们找到麦克和米西的行踪,请您试试看好吗?”
一小时后,多萝西重新回到屋子里,整个起居室和厨房只剩下当值接听电话的警员伯尼·米尔斯。“他们都在那边,”他说,转过头示意前厅的方向,“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多萝西匆匆忙忙地跑过走廊,却在房间门口呆呆立住了。看到眼前的场景,她把已经到嘴边的寒暄生生咽了回去。南希躺在沙发上,头下垫着枕头,身上裹着被子。一个看上去像医生的陌生人坐在她身旁,正轻声说着什么。南希的双眼紧闭着。神情痛苦的雷和面色铁青的乔纳森并排坐在双人沙发上。杰德·柯芬坐在沙发背后的餐桌旁,用麦克风对着南希。
多萝西意识到这里正在发生着什么,她连外套都没脱,直接在一个椅子上坐下。麻木地用冻僵的手指在深口袋中划拉着,不自觉地抓紧了右边袋子里潮湿、毛茸茸的羊毛碎屑。
“南希,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舒服吗?”伦登的声音非常平静。
“我很害怕……”
“为什么呢?”
“孩子们……孩子们……”
“南希,让我们来聊一下今天早晨的事吧。昨晚你睡得好吗?你醒来的时候精力充沛吗?”
南希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沉思一般:“我做梦了,梦到很多事情……”
“梦到什么了?”
“皮特和丽萨……他们要是还活着应该很大了……七年前他们死了……”她开始抽泣。乔纳森牢牢抑制住雷,不让他冲过去,此时南希哭叫道:“我怎么会杀了他们?他们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下手……”
* * *
(1) 译者注:注射用阿米妥钠为白色颗粒或粉末,主要用于安眠、镇静、抗惊厥(小儿高热惊厥、破伤风惊厥、子痫、癫痫持续状态)和麻醉前给药。
第十五章
多萝西和约翰·克雷格鲍罗斯约在办公室见面。在那之前,她尝试用粉扑掩盖自己哭得通红的眼睛。她试着劝自己,去亨特的老房子就当是散散心。可以暂时转移注意力,不用一直为寻找孩子们行踪的蛛丝马迹而心烦。线索究竟在哪里呢?
通常她会在正式看房之前,先带潜在买主游览整片区域。带他们看看沙滩、湖泊和码头。带他们看看散落在克兰巴瑞高速路和海湾之间气势宏伟的老房子,看看从茅肖普塔楼上尽收眼底的令人窒息的美,还有老城里的纪念碑。
但今天,由于冰雹不停擦剐着汽车的车顶和车窗,天空中乌云密布,海边冰冷的空气只能让人感到砭骨的凉意,她选择直奔监视所。
要全神贯注地完成眼下的工作实在太难了,她心猿意马。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哭过,但现在得咬住嘴唇把泪水生生忍回去。她感到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了,这悲伤和恐惧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要是有人可以分担该多好。
她行驶在容易打滑的路上,用余光偷偷瞥着身边这位肤色黝黑的男人。约翰·克雷格鲍罗斯大概四十五岁,有着举重运动员一样的健硕身材,但与生俱来的得体谈吐很好地弥补了他略有方言色彩的发音。
他告诉多萝西,他和他的妻子准备卖掉他们在纽约的餐厅,并且一致决定要把生意投资在他们可以安度晚年的地方。他们非常希望生意重新开张的地方,既能在冬天吸引很多富裕的退休人群,也能在夏天吸引避暑的度假游客。
暗暗思量了一下这些需求,多萝西开口道:“我从不推荐在科德角的另一边投资餐厅,那边已经挤满了汽车旅馆和比萨店——整个区域连根针也插不进去——不过这边依然非常可爱。监视所很有潜力成为一家饭店或宾馆。在三十年代,它被大规模整修成了一家乡村俱乐部,不过在当时,人们没有闲钱加入乡村俱乐部,所以这里的生意一直不怎么红火。直到亨特先生买下了这房子以及地皮——整整九英亩,包括一千英尺的滨海区域以及整个科德角风景最好的地点之一。”
“监视所原先是属于一位船长的,对吗?”
多萝西意识到,约翰·克雷格鲍罗斯已经提前了解了这房子的历史——这意味着他对这笔交易有很大的兴趣。“对,确实是。”多萝西答道,“在十七世纪九十年代,一位捕鲸的船长建了这房子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新婚妻子。四十年前,这房子被翻修了一次,加了两层楼,不过原先屋顶的构造被保留了下来,比如在靠近烟囱顶部的区域有一个令人着迷的小阳台——所谓的屋顶瞭望台,因为船长们的妻子总是喜欢在那儿痴痴等待丈夫们归航的帆影。”
“大海有时的确冷酷无情,”她的同行人附和道,“顺便问问,这房子带码头吗?如果定居此处,我打算买条船。”
“有一个非常棒的码头。”多萝西向他保证,“噢,天哪!”在驶向通往监视所的蜿蜒小路时,汽车惊险地打滑了。她成功地调直了轮胎的方向,窘迫地看了一眼约翰。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受到惊吓,反而和善地夸奖她,敢于在冰封的路面上行驶,真是位勇敢的女士。
这句话像尖刀一样刺中了多萝西内心的隐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车子没在这样的羊肠小道上打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她对于这趟看房之旅进行的所有心理建设在顷刻间轰然崩塌。要是天气稍微好一点,沙滩、街道和树林里应该全是搜寻麦克和米西的青壮年。然而天气这样糟糕,只有最古道热肠的人才会考虑外出——更何况大多数人都认为搜寻是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