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很抱歉,埃尔德雷奇先生不能跟我们同行,但我想您能谅解。”
“我很理解,”约翰·克雷格鲍罗斯说,“为人父母,最痛苦的恐怕就是丢失年幼的孩子!我很抱歉在这个节骨眼儿占用你的时间,作为同事兼好友,你一定也很担心吧。”
定了定神,多萝西没有回应约翰话中的同情之意。“我们多聊聊这房子吧,”她说,“所有前窗都能将海景尽收眼底。大门的门楣处装饰着精美的气窗,当年所有好房子都时兴修这个。宽阔的一楼房间里有山形的壁炉。像这样的日子,人们会很愿意待在一个既能让他们观赏海上风暴,还能提供酒水,又温暖的餐馆里。我们到了。”
他们沿着环形车道行驶,整个监视所一览无遗。在多萝西看来,这房子若隐若现的轮廓映衬着被遮蔽的堤岸,显得异常阴鸷、荒凉。冰雹击打着的墙面灰扑扑、光秃秃的,饱经风霜的窗户和门廊也无情地袒露着剥落的百叶窗和塌陷的户外楼梯。
她惊讶地发现帕里什先生没有关车库的门。也许他之前进屋卸货之后,忘记回来关门了。但这挺让他们省事的,她可以直接把车开进宽敞的车库里,停在那辆旅行车旁边,然后借着车库延伸出的屋顶边缘的遮挡走进房里。
“我有后门的钥匙,”下车的时候她告诉约翰·克雷格鲍罗斯,“很抱歉我忘记带上雷的高尔夫伞了,希望您没有被淋湿。”
“不用为这种小事费心,”他打趣道,“我就是个粗人。看起来不像吗?”
多萝西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赶快冲进屋里。”他们跑出车库,贴着墙根走完了通往厨房后门的五十英尺路程。即便如此,他们也没少受罪,脸庞被冰雹猛抽着,外套被寒风撕扯着。
令人不悦的是,多萝西发现后门上了双锁。帕里什先生真是小心谨慎过了头,多萝西在心里抱怨着。她在背包里摸索着开顶锁的另一把钥匙,总算找到了。她飞快地摁了一下门铃,通知帕里什先生他们到了。推开门的时候,还能听到在二楼回响的铃声。
她的买家看上去依旧镇静自若,不动声色地拍落大衣上的冰雹,用手帕擦干了自己的脸。多萝西判断,他是个有城府的人。她得控制自己,在看房的过程中既不能显得紧张,也不要过于多嘴。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催促她赶紧交差走人。先看这边……还有这个……还有那边……好了,现在赶快回到雷和南希身边吧,说不定已经有了孩子们的消息。
她注意到他正在专心地研究厨房,这才掏出自己的手帕轻擦面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穿了新的仿麂皮冬衣。今天早晨,考虑到要带客人看房,她才穿了这身。她知道这衣服很好看,尤其这灰色跟她黑白相间的胡椒盐式发色很搭。就是这衣服又深又大的口袋让她惊觉自己没有穿那件旧的防风大衣——就今天这天气来看,那件旧衣服更合适些。
她还有别的小心思。噢,是的。当她穿上这件外套的时候,她也期盼下午的到来,乔纳森·诺尔斯会不会碰巧来办公室并且注意到她的新衣服?也许今天他会请她出去吃晚餐。几小时前她还在畅想这样的美事,为什么转瞬间事情就全变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普伦蒂斯太太?”
“在。噢,我很抱歉,我想我今天状态有些不好。”她感到自己的话音听上去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如您所见,这厨房需要更加现代化的翻修,好在它的布局不错,而且也宽敞。这壁炉的大小也足够烹饪一屋子人的伙食——但我肯定您会想要更现代化的烤箱。”
她不经意地提高了嗓音,寒风围着这房子咆哮,发出刺耳、悲切的声音。她听见楼上传来摔门声,接着,又马上响起了哭号声。或许是自己有些神经衰弱,今天这房子实在让她心烦意乱。厨房也冷得不行。
她急忙领路到前厅,迫切希望克雷格鲍罗斯先生能被海景征服。
他们在窗前立住,将令人窒息的美景尽收眼底,这糟糕的天气使他们的所见愈加迷人。澎湃的白色浪花汹涌着,激荡、跌落,撞在岩石上四下飞溅,又退回大洋深处。他们并肩而立,盯着眼前惊涛拍岸、脚下礁石嶙峋的磅礴之景。
“涨潮时这些岩石会被彻底淹没,”她说,“走下去后,稍微往左边走几步,经过防波堤,就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漂亮沙滩,那也属于这房产的一部分,我之前提到的码头就在沙滩后面。”
她领着他走遍每个房间,指出宽大的橡木地板、巨大无比的壁炉、饰有铅花栅栏的窗格,以及房间的整体布局,这一切有多么适合开发成一个令人满意的餐厅。他们上了二楼,他仔细检查着这些将被租给客人过夜的大房间。
“翻修的时候,他们把小卧室改成了连接大房间的盥洗室,”多萝西解释道,“现在,只需要给这些美丽的套间上漆和贴墙纸就好。光是这些铜质床架就值不少钱。说真的,很多家具都非常棒——例如那个高脚抽屉柜。我曾经经营过一家室内装修的工作室,装修这种房子是我最愿意干的活儿。它的潜力是无穷的。”
他心动了——从他花时间打开衣橱的柜门、敲击墙壁以及打开水龙头的行为,都能看出来这点。
“三楼有更多卧室,帕里什先生的卧室在四楼,”她说,“那套间原本是为乡村俱乐部的住户管理员预备的,非常宽敞并且视野极佳,能把整个镇子以及整片海景尽收眼底。”
他在房间里踱步,没有搭腔。自觉有些话多并且过于强势,多萝西走到窗户旁边,给他一些时间安静考量这房子,并且等他发问。快点,快点,她想着。她想要离开这里。回到雷和南希身边,跟进事件发展的渴望让她心乱如麻。或许孩子们就在外面某处,在这种坏天气里忍受风吹雨打;或许她应该开着车,四处寻找;或许他们只是一时贪玩走丢了;也许她应该去森林里瞧瞧,如果她呼喊他们的名字……她摇了摇头。自己真是太傻了。
昨天在办公室,南希把米西托付给她,嘱咐说:“外出的时候请务必给她戴上手套,她的手总是冻得冰凉。”南希一边笑着一边把手套递给她,补充道,“你看,这两只手套不是一对——但我也不想费那个力气。她就是个丢手套专业户。”她给了一只红色的手套,上面饰有一张笑脸,另一只手套有蓝绿相间的格子。
多萝西记得临出门前米西兴奋的笑脸,她举着两只小手,调皮地提醒说:“妈咪说不要忘记了手套,多萝西阿姨。”之后,他们接了麦克,在返程途中买冰激凌时,她主动问道:“吃甜筒的时候我可以把手套摘下来吗?”上天保佑这小可爱平安无事。多萝西轻轻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定了定神,她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转向约翰·克雷格鲍罗斯,他恰好记录完房间的尺寸。“除了这种绝妙的老房子,你再也找不到这么高的吊顶了。”他欣喜若狂地说。
她待不下去了。“我们现在上楼吧,”她有些唐突地说,“我想您会喜欢上面的视野。”她领路重新回到大厅,走到前面的楼梯处。“对了,您注意到这房子有四个加热区吗?这能省一大笔燃油费呢。”
他们快步走上两段台阶。“三楼和二楼几乎一模一样,”经过三楼的时候她解释道,“印象中,帕里什先生断断续续地租了这房子六七年吧。他的租金很低,因为埃尔德雷奇先生考虑到,如果有人住在这儿,可能就不会有什么人来这里蓄意搞破坏。我们到了——就在这走廊下面。”她敲了敲套间的房门。“帕里什先生,”她喊道,“帕里什先生?”
她打开手提袋:“真是奇怪了,没用车,他能去哪儿呢?还好我有备用钥匙。”她心烦意乱地在手提包中摸索着。通电话的时候,帕里什先生对于她要带人看房的行为明显感到不悦。如果计划出行,他本应告诉她的。她希望这屋子还算整洁。并没有那么多金主对高达三十五万美元的买卖有兴趣。这房子几乎一整年都无人问津。
多萝西没有注意到门把手从里面被拧开了。门猛地开了,她抬起头,倒吸了一口冷气,直勾勾地迎上四楼租户考特尼·帕里什探寻的双眼和大汗淋漓的脸庞。
“你们真是风雨无阻啊。”帕里什站到一旁,把两人让进屋内,彬彬有礼地说着。他一边把着门,让出进门的通道,一边想着还是不要握手比较好,因为他感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水。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要是他们听见那小女孩的哭声怎么办?这次真是太莽撞、太掉以轻心了。挂掉电话之后,他急急忙忙地收拾起孩子们的衣服,他太亢奋了以至于差点忘记了小女孩的内衬。然后那罐婴儿爽身粉也被打翻了,他不得不收拾干净。
他用胶带封住了孩子们的双手双脚和嘴,将他们藏到楼下壁炉后的密室中。几个月前,他在屋里闲逛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密室,也知道这种建筑结构为很多科德角老屋所特有。在印第安人袭击时期,很多住户常常会躲进其中。转念一想,他又非常惶恐,万一那个愚蠢的地产女销售知道密室的存在,并且打算向买家展示呢?楼下主厅的嵌入式书柜里有个弹簧机关与密室相连。
万一她真知道呢?在多萝西的别克轿车停在楼下、倒车入库的时候还有机会,他从窗前的监视点冲下楼把孩子们抱上来,把他们藏进卧室里最深的那口衣柜里。情况会大不一样的。他可以说自己用这个衣柜储物,并且弄丢了开锁钥匙。本来他也换了一把新锁,那个愚蠢的地产女销售不可能有备用钥匙。除此以外,这房里还有一个大小相仿的衣柜,可以供她展示。这计划真是百密一疏……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他们在楼下停留的时间够长了,他又反复检视了一遍整间公寓,确保自己没有错过任何细节。浴缸里的水没有放掉,因为他知道自己在电话里显得烦躁不安,不如顺水推舟误导多萝西,让她以为自己那会儿正要洗澡,这也解释了他烦躁的缘由。
他忧心如焚,想要回到小女孩身边。他能感到身体某处的躁动和饥渴。就现在,离他们所有人几英尺远的地方,在那扇门后面,她弱小的身子还半裸着。噢,他等不了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尝试集中精神关注理性的声音,但实在是太难了……
“约翰·克雷格鲍罗斯。”那该死的买家坚持握手,在这场避无可避的握手之前,他笨拙地在裤子上蹭了蹭自己的手心,“考特尼·帕里什。”他愤愤地说。
握手的瞬间,他看见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科德角的餐厅有一半都是同性恋者在经营,现在这所房子也被盯上了。也行,反正今天之后他就不再需要这房子了。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房子被卖出去,且考特尼·帕里什这个人再也不出现在科德角,那就没有人会怀疑这地方是案发现场。接着,他会减重,蓄长头发,等孩子们的身体被发现之后,南希会受到指控,届时他会改头换面去旁听庭审。对他来说,做这些事情算不上大费周章,事情的发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定会按计划进行的。
极端的兴奋如电流一般击中他的身体,使之轻轻战栗。何必这么紧张呢?他甚至还能出于邻里情谊问候南希。突如其来的自信使他的语气变得镇定自若:“很高兴遇见您,克雷格鲍罗斯先生。我非常惋惜,您与此地的首次邂逅,竟然遇上了如此糟糕的天气。”奇迹般地,他手心、腋下和腹股沟的汗水也消退了。
逼仄门厅里的气氛明显缓和了下来。他意识到这种紧张的情绪主要来源于多萝西。这也不奇怪。他眼见着她无数次在埃尔德雷奇家的院子里进进出出,推着孩子们荡秋千,用自己的车载着孩子们出游。他对于这类人看得门儿清:徐娘半老的悲情寡妇,想要获得目标人物的重视——她们就是一群寄生虫。丈夫亡故,膝下无子,她就差一个年迈多病的母亲。以上种种,使她们乐意为朋友牺牲一切。她们往往对母亲非常友善,为什么呢?因为她们需要这么做。她们必须受到重视。如果她们有孩子,就会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就像南希母亲曾经那样。
“我一直在听收音机,”他对多萝西说,“我很不安。埃尔德雷奇家的孩子们有下落了吗?”
“还没有。”多萝西的每一根神经都绷不住了。她隐约听到屋内的收音机正在播报,“公告”一词跃入她的耳朵。“失陪一下,”她疾呼着快步走进起居室,找到收音机。她匆忙调大了音量。“……暴风雨越来越猛烈。八十至一百千米每小时风速的狂风即将登陆。车行风险高,对埃尔德雷奇家走失儿童的空中和水下救援暂时中断。特遣巡逻车将继续在亚当斯港和邻近区域巡查。亚当斯港的柯芬警长呼吁任何可能有线索者及时上报。他强调发现有任何异动都要与警务人员商讨,例如曾出现在埃尔德雷奇家附近的可疑车辆,出现在附近区域的陌生人或陌生团伙。欢迎拨打热线:KL-53800。情报提供者的个人信息会受到警方保护。”
播音员继续说:“虽然现在紧急呼吁大家提供失踪儿童的相关线索,但据可靠线报称,南希·哈蒙·埃尔德雷奇夫人将会被带到警局接受审讯。”
她得回到南希和雷身边。多萝西猛地转过身对约翰·克雷格鲍罗斯说:“你看,这公寓很可爱,尤其适合夫妇二人同住。从前窗和后窗看出去,风景都令人心旷神怡。”
“你是个天文学家吗?”约翰·克雷格鲍罗斯对考特尼·帕里什说。
“不算是。为何这么问呢?”
“因为那是个非常专业的望远镜。”
帕里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望远镜依然对着埃尔德雷奇家的房子,眼看约翰·克雷格鲍罗斯就要凑上去了,他飞快地把镜头推向天空。
“我热衷于观星。”他匆忙补充道。
约翰·克雷格鲍罗斯眯起眼睛通过镜头观测着。“真是精良的仪器。”他高呼道,“相当精准。”他小心翼翼地将望远镜调回他第一次注意到这庞然大物的初始位置。感到帕里什身上散发出来的明显敌意后,他直起身子开始研究这个房间。“这公寓真的布置得不错。”他对多萝西评价道。
“再没有比这更让我快活的了。”帕里什自告奋勇地补充说。此刻,他已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令人生疑地反应过激了。汗水又重新冒了出来。还有什么地方被他疏忽了呢?这周围有孩子们的蛛丝马迹吗?他偏执地扫视着整个房间。天衣无缝。
多萝西说:“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去看看卧室和卫生间吧。”
“当然可以。”
他已经提前将床罩打理得服服帖帖,把婴儿爽身粉的罐子塞进了床头柜的抽屉。
“这浴室就跟我们今天看见的那些次卧一样大。”多萝西对约翰·克雷格鲍罗斯说。接着,她环视一圈,低头发现了注满水的浴缸,赶忙说:“噢,真抱歉,我们确实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泡澡了。”
“我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做。”话虽如此,但他故意向多萝西流露出因被打扰而感到不悦的神色。
约翰·克雷格鲍罗斯慌忙退回卧室中,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欢迎他们的来访。故意让浴缸满着水就是用卑劣的方式来发泄不满,尤其浴缸里还飘着一只橡胶鸭子,那是孩子的玩具。他感到有些恶心,露出嫌恶的神情。不过关门时,实木的光滑触感打动了他。这房子的结构的确十分和谐。约翰·克雷格鲍罗斯一直是个头脑冷静的聪明人,但他也相信直觉。直觉告诉他这房子有潜力成为一家很棒的餐厅。房产中介要价三十五万美元……他可以给二十九万五千美元,最多不超过三十二万美元。他很清楚这价钱已经足够了。
他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转而对屋子里的家具摆设产生了兴趣:“我可以打开这个壁橱看看吗?”本来这个问题只是走过场,但他已经在转动门把手了。
“很抱歉。我换了壁橱的锁,又把钥匙弄丢了。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看看其他壁橱……跟这个一模一样。”
多萝西目光锐利地看了一眼新的把手和锁,都是平价五金店里粗制滥造的产品。“但愿你还没扔掉原装的把手,”她说,“所有这些门把手都是精选的黄铜制品。”
“是的,我还留着,不过需要修理。”天哪,这女人不会非要试试这把手吧?万一新锁被扯开了呢?本来也没有很扎实地嵌在旧木头里面。万一不小心滑开了呢?
多萝西紧盯着把手的眼神松弛下来,骄躁的怒气一闪而逝。苍天,就算全宇宙的黄铜把手被换掉了又如何呢?谁会在意这个?
帕里什不得不咬紧牙关,以免冲口命令这个吵闹的女人和她的潜在买家滚蛋。他们和孩子们仅仅一门之隔。他把胶带封得够紧吗?孩子们会因为听见熟悉的声音而发出求救声吗?他必须得赶快送走这两个瘟神。
其实多萝西也归心似箭。她觉察到卧室里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熟悉气味——专属于米西的气味。她转向约翰·克雷格鲍罗斯说:“如果您看得差不多了,或许我们可以……”
他点点头:“我看好了,谢谢你。”他一边说着,一边离开,这次明显不愿握手了。多萝西跟在身后。“谢谢你,帕里什先生。”她转过头匆忙地告别,“我会再跟你联系。”
她一声不吭地领路,走下楼梯直到主厅。他们走过厨房,开门的一瞬间她就明白大风警告果然所言非虚。就在他们看房的短短时间里,风速已经剧烈增大。噢,天哪,如果这么长时间以来,孩子们都暴露在野外环境中的话,他们恐怕会没命的。
“我们最好跑到车库去。”她说,约翰·克雷格鲍罗斯胸有成竹地点点头,挽住了她的胳膊。他们并排跑着,并不刻意待在屋檐下。在这样猛烈的大风中,根本不可能躲过雨夹雪的袭击,何况现在已经混合着真正的雪花了。
车库里,多萝西走在旅行车和自驾车的夹道中,拉开了驾驶位的门。上车的时候,她低头看了一眼,在车库的地上发现了一样明红色的物件。她再一次下了车,弯下腰,将这小玩意儿捡起来,又重重地跌坐在驾驶位上。约翰·克雷格鲍罗斯有些惊慌失措地问道:“亲爱的普伦蒂斯夫人,你怎么了?”
“这就是那手套!”多萝西尖叫道,“这是米西的手套。昨天我带她出去吃冰激凌的时候她还戴着呢。她一定是把手套落在车上了。我猜这是我之前下车的时候把手套踢出来了。她总是会弄丢自己的手套,所以她的手套一直都不配套。因为这件事,我总是会取笑她。今天早上,他们在秋千上找到的手套跟这只正好是一对。”多萝西开始抽泣——她试图用手套堵住自己的嘴唇,但也只是令声音更加干涩。
约翰·克雷格鲍罗斯冷静地说道:“我能说的也不多,不过你得相信仁慈的上帝会明白你的痛楚,以及孩子父母的苦恼。他不会使你的愿望落空。不知为何,我对此很有信心。现在,请问让我来开车可以吗?”
“请便吧。”多萝西沙哑地答道。交换座位的时候,她把手套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她不想南希或者雷看见这个,这实在太折磨人了。噢,米西,米西!一定是昨天吃甜筒的时候,米西脱掉了手套,她应该看见这东西落在了座位上。噢,可怜的孩子们。
约翰·克雷格鲍罗斯很开心可以驾车返程。在屋里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忍受那个恶心的男人。那人不仅虚伪,还散发出一种酸臭味。可疑的是,房间里残存着婴儿爽身粉的味道,浴缸里还放着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儿童玩具。他一个成年人怎么会搞这样的把戏?
阁楼上,帕里什贴着窗框看着,直到车子消失在公路的转弯处,他才用颤抖的手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壁橱的门。
小男孩已经清醒过来,夹着沙粒的头发垂在前额上,眼神无声地撞上了眼前的人,大大的蓝眼睛里满是惊恐。他的手脚和嘴巴依然被死死地封住。
他粗暴地将小男孩推到一边,把小女孩薅入怀中。他抱起她绵软的身体,把她放在床上——他低下头定睛一看,小女孩紧闭的双眼以及痛苦的蓝色脸庞使他暴跳如雷又心如死灰地哭号起来。


第十六章
南希的双手抓着床单,握紧又松开。伦登轻轻地用自己强壮、匀称的手掌握住她的手。焦虑和烦躁使她的呼吸声听上去粗重又刺耳。
“南希,别担心。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可能伤害孩子们。你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对吗?”
“是……是……人们认为我是凶手。但我怎么可能杀害他们?我们骨血相连。他们如果死了,我也不会苟活……”
“每当有亲近的人死去,我们自身的一部分也随之湮灭了,南希。现在请跟我回忆一下出乱子之前的事。跟我说说你在俄亥俄州成长的情形。”
“我的童年?”南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听起来如同耳语,她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没错,跟我说说你父亲,我从没见过他。”
杰德·柯芬如坐针毡地动来动去,身下的椅子和木质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伦登警告式地剜了他一眼。“我不是故意的,”他嘀咕着,“请原谅我。”
“爸爸?”南希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她轻笑着,“他是个有趣的人。我和妈妈常常驾车到机场去接他回家。这么多年,他每次结束航班任务都会给我们带礼物,他执行航班任务时也会带着我们环游世界各地。我的父母总是带我一同出行。我记得有一次……”
雷的视线丝毫无法从南希身上移开。他从没听过南希用这样的声音说话——生动、愉悦,言语间满是铃铛般的笑声。这就是他踏破铁鞋想要挖掘的特质?这难道不比摆脱被发现的恐惧更为可贵?但愿如此。
乔纳森·诺尔斯心无旁骛地听着南希的讲述,内心对伦登·迈尔斯的做法赞赏极了——在询问哈蒙家的孩子们走失的细节之前,先设法让南希重获自信和从容。老式落地钟摆的嘀嗒声让人心烦意乱,它不停提示着时间的流逝。他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盯着多萝西看。他自知刚才多萝西上车的时候,自己说话的态度过于粗鲁了。但对于她刻意的欺骗,他实在是失望。毕竟多萝西在两人私下交往的时候,声称自己是看着南希长大的。
她为什么这么做呢?是因为他曾提及南希看上去眼熟吗?或者仅仅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因为担心自己不能保守秘密?还是说他不自觉地展示出了盛气凌人的派头?就像艾米莉曾经揶揄地称呼他“到您了,律师阁下”。
无论如何,他都觉得自己欠多萝西一个道歉。她看上去很不好,紧张之情溢于言表。进屋后她都没来得及脱下厚重的外套,双手胡乱地塞在衣服口袋里。他决心要第一时间跟她谈谈。她需要平静下来,眼下她明显沉浸在对孩子的担忧中。
房里的灯光闪烁着熄灭了。“不出所料。”杰德·柯芬把麦克风撑在桌子上,摸索火柴。雷飞快地点燃了壁炉两边的古董煤气灯。他们把一团明黄色光焰扔进火堆里,很快就和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红色火苗融为一体了。玫瑰色的暖光笼罩着南希所在的沙发,将阴影驱散到房间四周的角落里。
愈发猛烈的冰雹正有节奏地击打着房屋,呼啸的狂风在松树的枝丫间咆哮。雷思量着,这样的天气下,如果孩子们留在野外……昨晚他被米西的咳嗽声惊醒,不过当他走进米西的房间时,她又睡过去了,脸颊埋在手掌心里。他弯腰给她掖好被子,她喃喃地叫着“爸爸”,又翻了翻身。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女孩才又一次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