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究竟哪里不对劲呢?乔纳森反复琢磨着。她似乎不想脱罪。有一幕她甚至站在证人席上对她的丈夫说:“噢,卡尔,你能原谅我吗?”
乔纳森前额的皱纹更深了,他还记得几个小时之前,当他路过埃尔德雷奇家的房子,还瞥见围绕在餐桌旁大大小小的一家子。再看看形单影只的自己,当时他还觉得忌妒来着。现在他们的生活完全被毁了。他们再也找不到像科德角这样与世隔绝的社区了,不管他们到哪里,都会被指指点点,饱受非议。每个人都能通过那张照片认出南希。即便是他也记得照片中她穿着那身花呢套装的样子——她最近依然这样打扮。
突然,乔纳森想起了在洛韦利超市的偶遇。他和南希正巧都在那儿购物,他们停下来聊了两句。他很喜欢南希的套装,跟她说没什么比一套纯羊毛的粗花呢套装更好看了,那些合成的便宜货可没有这样的质感和光泽。
南希看上去光彩照人。她脖子上随意地系着一条黄色丝巾,搭配棕色和锈色的着装主色调,越发衬出明艳的气色。她微笑着——那温柔、可爱的笑容足以令人沦陷其中。孩子们跟在她身边,两个都非常礼貌、善良。这时,男孩说道:“噢,妈妈,我去拿麦片。”接着他伸手去够,结果不小心撞倒了堆成金字塔形的汤罐头。
突如其来的哗啦声让超市里的所有人都向他们跑去,包括店主洛韦利先生,他是个坏脾气、难讨好的人。这种情况下,很多母亲都会因为难堪而痛骂闯祸的孩子。乔纳森很欣赏南希的处理方法,她平静地说:“洛韦利先生,我们很抱歉,这孩子不是故意的,我们会把商品收拾好。”
接着她对惊慌失措的小男孩说:“别担心,麦克,你只是无心之失。快来,让我们一起把罐头重新码好。”
眼瞅着洛韦利要开始发表一些不中听的言论,乔纳森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让他住嘴,然后帮着一起摞罐头。真难以置信,这样一个温柔细腻的年轻女人会在七年前亲手杀死自己的另外两个孩子——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但冲动是一种非常强有力的情绪动机,再说她又那么年轻。也许她在法庭上的冷漠表现正是她对控诉的一种接受,因为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承认自己曾犯下了这样惨绝人寰的罪行。他之前不是没见过类似的情况。
门铃响了。乔纳森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科德角没有不告而访的会客传统,而所有上门推销都是被明令禁止的。
他一边走向门口,一边意识到久坐使自己的身体异常僵硬。出乎意料的是,来访者是一位警官,他依稀记得之前在一辆巡逻警车中见过这张年轻的面容。乔纳森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警察是来交付一些罚款单的,不过他立即就排除了这种想法。年轻警长接受邀请进入屋内。他的举动因为某些原因显得干脆利落、严肃正经。“先生,很抱歉打扰您,但我们正在调查埃尔德雷奇家的孩子们失踪一案。”
然后,当乔纳森还在傻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掏出了一个笔记本。眼睛扫射了一圈这井井有条的房子,开始盘问:“先生,你独自住在这儿,对吗?”
没有作答,乔纳森径直绕过他打开了厚重的前门。终于,他意识到路上有很多不熟悉的车正往湖边驶去,看到许多背着沉重雨具、脸色阴沉的人从街区的各个角落蜂拥而来。


第十二章
“南希,喝点吧,你的手太凉了。这能帮你暖暖身子。你需要振作起来。”多萝西连哄带劝地说着。南希却摇了摇头。多萝西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希望新鲜蔬菜的香气和冒着泡泡的辣味番茄汤底,可以引起她的食欲。
“这是我昨天做的,”南希有气无力地说道,“准备给孩子们中午吃。孩子们一定都很饿了。”
雷就坐在南希旁边,他的手臂保护性地环抱在南希椅子的后背上,烟屁股在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成小山。
“别折磨自己,亲爱的。”他小声说道。
屋外,除了风打在百叶窗和窗玻璃的呼啦声,还断断续续地传来直升机低飞的声音。
雷看见南希满脸狐疑的神色,解释道:“他们派了三架直升机地毯式搜索这片区域。科德角的每个镇子都派出了志愿者帮忙寻找。海湾外面还有两架直升机。每个人都在帮忙。”
“湖里还有潜水员,”南希说道,“搜寻孩子们的身体。”她喃喃的低语声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向媒体发布公告之后,柯芬警长回到警局打了好几通电话。结束之后他又回到了埃尔德雷奇家,正巧听见南希的话。他训练有素的眼睛只需一瞥便能如同扫描一般将全部情况尽收眼底——她失魂落魄的双手和身体、捉摸不透的神情和声音全都散发着不祥的预兆。这几乎令他震惊,如果他们运气好,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证明南希的恶名不是空穴来风。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寻找伯尼·米尔斯的身影,就是他留在屋里当值的警察。伯尼站在厨房门口,弓着身子随时准备接听电话。他那泛黄棕色的头发抹着厚厚的蜡,服帖地扣在瘦骨嶙峋的脑门上。在短短的金色睫毛掩护下,突出的眼睛向水平方向打着眼色。收到暗号之后,柯芬警长再一次看向了餐桌旁的三人。雷站起身,走到他妻子的椅子后面,把手搭在她的双肩上。
有一瞬间,杰德·柯芬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他还只是波士顿警局的新人。有一天他在办公室接到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蒂利亚的亲人们在一场意外事故中丧生了。
他急忙赶回家。她穿着睡裙和长袍坐在厨房里,正在一边小口喝着她最爱的速溶热巧克力,一边看报纸。她突然转过身,很惊讶他那么早回家,不过还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开口之前,警长也做出了跟雷·埃尔德雷奇一样的动作——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环抱住她。
见鬼,不就是需要一点飞机起飞前空姐进行安全演讲的勇气吗?“在紧急迫降时,调直座椅靠背,抓紧你的扶手,把你的脚死死钉在地上。”那种情况下她们会叮嘱“一定要让你的身体扛住这猛烈的震荡”。
“雷,我能私下跟你说两句吗?”他很唐突地冒了一句。
南希的身体开始发抖,雷的手依然抱着南希的肩膀让她不至于倒下。“你找到孩子了吗?”她问道,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亲爱的,如果警长找到孩子,他会告诉我们的。你就好好坐在这儿吧,我很快就回来。”雷弯下身子飞快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南希。没等南希做出任何回应,他就站直了身子领着警长穿过连廊,走到宽敞的起居室里。
杰德·柯芬警长对眼前这个年轻的高个儿男人生出一种不由自主的欣赏,此刻雷正站在火炉旁背对着他。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雷身上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镇定自若。他突然回忆起雷曾因为在越南枪战中表现出卓越的领导才能被授予勋章以及晋升为上尉的事。
无可置疑,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他站立的姿态、说话的风格、穿着打扮、举手投足,他那线条凌厉的下颌还有薄薄的嘴唇,甚至他轻轻搭在壁炉架上强壮又结实的手臂,全都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他的人格魅力。
他待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公正威严的做派。杰德慢慢环视这个房间。宽大的橡木地板在圆环勾饰的地毯下闪闪发亮,雕花的铅制窗框中间立着一个干燥的水槽,乳白色的背景墙上挂满了装饰画。杰德发现画中的场景自己非常熟悉。挂在壁炉上方的巨型画作是南希·埃尔德雷奇的石景盆栽临摹,挂在钢琴上的乡村墓地图景是沿着科德角教堂女士路往下走的私人公墓。沙发上方挂着一幅橡木框饰的画,生动地展现出久别故里重返乡的韵味——所有渔船在夕照下齐齐驶向芝加哥港,背景处用水粉寥寥勾勒出被称为“监视所”的亨特老房子,就像一粒被风吹入沼泽的蔓越莓。
杰德确实时不时看到南希·埃尔德雷奇在镇子里写生,不过对她的作品并不抱太大期望。大多数拿着画笔闲荡的女人最后装裱出来的作品都像课堂上给学生看的示意图。
嵌在墙里的书架安置在火炉的另一侧。由厚重的破旧橡木做成的桌子,跟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样,在他的外祖母去世后,他们捐了一个这样的桌子给教堂义卖会。看上去属于南希的锡灯放在稍矮些的桌子上。火炉旁的摇椅在扶手和靠背处装饰着手工刺绣。
杰德暗暗拿这房间与自己最新装修好的起居室相比,感到有些难受。蒂利亚选择了黑色塑料质感的沙发和座椅;餐桌则由玻璃桌面与金属桌腿组成;厚实的黄色毛毯铺满了整个地面,脱落的长毛总是会黏在鞋上。更糟糕的是,家里还没训练好的达拉斯猎狗总在上面流口水或者撒尿,这毯子完完全全地保留着这些印记。
“您有何吩咐,警长?”雷的声音听起来疏远且不友好。警长意识到,雷已经把他视为敌人了,毕竟雷刚刚目睹了他例行公事地警告南希关于有权拒绝回答问题的全过程。雷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们正处在对立面……
这样的情形,杰德·柯芬警长经历过无数次了,因此可以举重若轻地应对。他一下就逮住了雷的软肋,并且直接戳中对方的痛处,他有些无礼地问道:“雷,谁是你太太的律师呢?”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犹疑神色,以及微微僵直的身体已经暗示了答案。正如杰德指出的那样,雷还没有采取关键的应对措施,还在自欺欺人地想要把南希包装成一个普通的、因丢失孩子而变得歇斯底里的母亲。天哪,说不定他还盘算着让她去上电视节目,手里绞着方巾,眼睛哭得发肿,语带恳求地说:“请把孩子还给我。”
不过,杰德有新消息要告诉雷,他的娇妻之前已经演过这一出。杰德还能搞到七年前的录像,那场面被媒体讥讽为“令人落泪的哀求”。事实上,旧金山的检察官助理已经在半小时前的电话会议中提供了这段视频资料。“让那贱人省省伪善的眼泪吧。”他很想这么说。
雷答话的声音很轻,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压抑。“我们还没有联系律师,”他说,“我想也许……今晚搜查之后……”
“很快所有搜查都会终止,”杰德直截了当地说,“这种鬼天气,没人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我得先把你太太带到警察局去审问了。如果你还没有为她找好律师的话,我会让法庭给她指派一位。”
“你不能这么做!”雷几乎是暴怒地咆哮着说出了这几个字。接着,他费了很大力气平复自己的情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把南希带去警局,她会崩溃的。这些年她一直都做同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警局里被盘问,接着有人带她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进入停尸间,让她辨认自己孩子的尸体。我的老天爷,她现在如此惊慌失措。你就这么肯定她不会告诉我们她究竟看见了什么吗?”
“雷,我的工作是找到你的孩子。”
“对,但你难道没看见只是读了一遍那该死的报道,她就已经变成什么样了吗?究竟是哪个浑蛋写了这篇文章?这人得多恶毒才会去翻这种旧账,还去投稿,说不定就是他带走了孩子。”
“我们自然会调查这个。这种文章的署名一般都是编造的笔名,不过被这个栏目采用的稿件作者,会获得二十五美元的稿费。”
“所以,这个作者究竟是谁呢?”
“我们正在努力找呢,”杰德答道,语气有些不悦,“投稿的附信说,刊登这篇文章必须满足以下条件:不能修改任何内文;所有提供的图片都必须使用;必须在今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七日刊登。编辑跟我说,他觉得这篇文章的文笔很好,也很引人入胜。事实上,他觉得这故事太好了,作者为了区区二十五美元向他投稿,真是愚蠢之极。不过这话他是不会直接说出口的,他就口述了一封回信,接受了投稿人的所有要求,并在信中附上了稿酬的支票。”
杰德把手伸进自己的裤兜里摸索笔记本,查阅问讯记录。“十月二十八日我们收到快递揽收的通知,第二天,编辑助理接到一个电话询问关于哈蒙案的投稿是否予以采纳。当时信号很差,而且通话人使用了变声器,助理并没有听清来电人说了什么,不过她告诉对方,支票已经在寄去的路上了,请留意海恩尼斯港存局候领邮件的通知。稿酬支票寄给了一个叫作J.R.潘洛斯的人。第二天支票就被取走了。”
“对方是男是女?”雷急促地问道。
“我们不清楚。你也知道,即便是现在这种旅游淡季,海恩尼斯港也还是有很多游客来来往往。邮局的业务相当繁忙,取件人只需要声明取件就可以了。没有柜员记得这封信,目前也没有价值二十五美元的支票被兑换为现金。如果支票被领取,我们会顺藤摸瓜排查到J.R.潘洛斯的。实话讲,就算最后查出来这篇文章是镇子里某个老太太写的,我也不会吃惊,她们钻研八卦的劲儿总是特别足。”
雷死盯着壁炉。“现在这时节很冷,”他说,“炉火让人好受很多。”他的目光落到壁炉架上的小品画上,那是麦克和米西还是婴儿时,南希给他们画的。他的喉咙突然发紧,雷清了清喉咙,掩饰自己的哽咽。
“我并不认为你现在真的需要一团火,雷,”杰德沉静地反驳道,“我跟你私聊的目的是想让你劝南希换身衣服,跟我们一起回警局。”
“不……不……求求你……”柯芬警长和雷转过头看向通往房间的拱道。南希正站在那儿,一只手扶着拱门弯曲的橡木把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的头发已经干了,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圆髻,垂在细细的脖子上。过去几个小时的紧张煎熬,让她的脸色变得很差,在深色头发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惨白。她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神情。
多萝西就站在她身后,“她想要来你们这儿。”多萝西略带歉意地说。
雷匆忙迎上去,她从雷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明显的责备。“雷,我很抱歉。没能拦住她。”
雷把南希抱在怀里。“没事的,多萝西。”他简短地回应道。他的嗓音变得柔和起来,“亲爱的,好好休息吧,没有人会伤害你。”
多萝西感到他话外的不满——他本指望她能让南希免于卷入这一场他和警官的对话,但她让他失望了。她是个无用之人——什么忙也帮不上。“雷,”她支支吾吾地说,“我知道现在说这话不是时候,但办公室那边刚刚打来电话提醒我,克雷格鲍罗斯先生,他对亨特的老房子感兴趣,想在下午两点看房。要不我叫别人带他去?”
雷紧紧地抱着南希,目光从她头顶越过。“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事,”他冷冰冰地答道,接着又飞快地补充说,“多萝西,对不起,如果你能带客户去看房子,我会感激不尽的。你也知道只要价格合理,监视所越快出手越好。可怜的老亨特急需这笔钱。”
“我还没来得及通知帕里什先生,今天我们可能会带人看房。”
“他的租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们有权在任何时候带人看房,只要提前半小时给他打个电话就行了。这也是他贱价租到这房子的原因。让办公室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要过去。”
“没问题。”多萝西犹豫不决地等待着,还不想离开,“雷……”
他看着她,明白她欲言又止的话,不过还是把她赶走了:“这儿没你的事了,多萝西,你忙完监视所的事情之后再回来吧。”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她打心眼里不想走,想要陪着他们,为他们分忧解难。自从走进雷办公室的第一天,他就成了她生活的主线。她用整整二十五年的时间围着雷转,所有的时间安排全都迁就他,那时她孤苦无依,而且人生第一次感到恐慌。但和雷一起工作,帮他把业务发展壮大,用自己室内装潢的知识说服客户买房,并且掏钱装修,让她的生活重新充实起来。雷是个多么正直、善良的人。他给她的股份分红非常慷慨。就算是亲生儿子,恐怕也不会比他更好了。当南希来到这儿的时候,她很自豪能够得到南希的信任。不过南希心里还是有所保留,因此她们也不算完全意义上的亲密无间,当下她尤其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她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他们,拿上大衣和围巾向后门走去。
开门的时候,她打起精神应付寒风和雨夹雪。她的车停在屋后半圆形的私人车道上。她很庆幸不用经过前门的车道,有一家广播电视网站派来一辆电视车,就停在大门口。
她急匆匆地向车走去,在院子边缘瞥见了挂在树上的秋千。孩子们就是在那儿玩耍,南希也是在那儿找到手套的。有多少次她自己也推着孩子们在那儿荡秋千?麦克和米西……最坏的可能是有什么事情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他们可能死了——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噢,天哪,可千万别……万能又慈悲的上帝啊,千万别这么做。她曾经开玩笑说要当孩子们的干外婆,当时南希的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错不了的,她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这么说实在是太冒昧了。
她呆呆地盯着秋千出神,丝毫没有意识到湿冷的雨夹雪在拍打她的脸。不管南希什么时候来拜访办公室,孩子们总是围着她的办公桌打转。她一直都尽力给他们惊喜。就在昨天,南希带着米西来的时候,她还准备了巧克力曲奇,那是她前一晚烤好的特别礼物。南希预备去挑选布料,多萝西主动提出帮忙照看米西,还有去幼儿园接麦克。“选布料这种事一定要集中精力才行,”她说,“我要去法院取一些所有权调查的公文,如果有人跟我一起,会非常好玩的,回来的路上我们还能吃一点冰激凌,如果孩子们可以吃零食的话。”这才过了短短二十四小时……
“多萝西。”
她万分惊诧地抬起头。乔纳森从森林里抄近路过来,今天他的脸显得尤其沧桑。她知道他快六十了,眼前的他看起来确实是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了。“我听说埃尔德雷奇家的孩子们出事了,”他说,“我得跟雷谈谈,也许我能帮得上忙。”
“你真好心,”多萝西慌张地说道。他声音里流露出的关切有一种特殊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他们在屋里呢。”
“还是没有孩子们的消息吗?”
“没有。”
“我看见报纸上登的文章了。”
多萝西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自作多情了,乔纳森冷冰冰的语气就是明证。她这才想起,自己曾经骗过他,说自己在弗吉尼亚的老家看着南希长大。她有气无力地拉开车门:“我还有约。”她硬邦邦地抛下这句话,没等乔纳森回复,就钻进车子,启动了发动机。直到她的视野渐渐模糊起来,她才意识到,泪水正在眼中打转。


第十三章
他尽情享受着直升机发出的哗啦声。这让他想起上一次,所有人都四散开去,在以校园为中心的数公里范围内寻找孩子们。他从前窗看出去,远远地眺望海湾。码头附近的灰色海水因为寒冷而结成冰块。之前天气预报已经发出过大风警报,以及雨夹雪。一度,天气播报员的预言确实应验了。狂风之下,海湾附近的海水汹涌成白色巨浪。他远远看见一群海鸥摇摇晃晃地盘旋,徒劳地想要逆风前行。
他仔细地检查屋内屋外的温度计。现在,室外温度零下二摄氏度,跟早上相比已经跌了快七摄氏度了。这种天气下直升机和巡逻机不会长时间在空中作业的。陆地上也不会部署大量搜查员。
今晚七点涨潮。那时他会带着孩子们穿过顶楼到达户外阳台,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屋顶天台。涨潮时海水会淹没底下的沙滩,海浪拍在护墙上水花四溅,然后又被水下猛烈的逆流吸收,重回大海深处。到那时把孩子们抛出去……越过围栏……落入水中……也许要过好几周他们的尸体才会被海水冲上岸……即使他们在几天之内被发现,他也早有准备。他只会给他们一些牛奶和饼干。他不会傻到喂他们别的食物,因为那就意味着在早餐之后他们吃过别的东西,还接触过南希以外的人。当然,最理想的状况是,当他们被找到时,尸体已经毁损得无法被法医检查。
他轻笑起来。同时,他还有五个小时——长长的五个小时——可以欣赏南希家附近和湖边支起的探照灯,可以和孩子们待在一块儿。想想看,即便是那个小男孩,都是个漂亮的孩子……那么柔软的皮肤、匀称健康的身体。
但那个小女孩……她长得太像南希了——那绸缎般的美丽秀发和小小的、可爱的耳朵。他从窗边猛地回头。两个孩子正躺在沙发上。他在牛奶中放的镇静剂使两个孩子睡得很沉。男孩的手臂保护性地环抱着他的妹妹。但他把小女孩抱起来的时候,小男孩动也不动。他盘算着把小女孩抱进卧室,放在床上,脱下她的衣服。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搬进卧室,把她放下,整个过程中女孩一丁点儿声音也没发出。他走进盥洗室,打开了浴缸的水龙头,调试水流到适宜的温度。水放满之后,他用手肘测了测水温。稍稍烫了一点,不过也还好,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晾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自己在浪费时间。他飞快地打开了药柜的门,拿出一罐婴儿爽身粉,那是今天早上在威金斯超市,他偷偷放进自己大衣口袋里的。他正向门边走去,发现一只小小的橡皮鸭藏在刮胡膏后面。他都快忘了这回事……怎么会忘了呢?上次不就用上了它……真是正中下怀。他低声笑起来,抓住鸭子,用冷水冲洗它,感觉橡胶都已经开裂,而且失去弹性了。他把鸭子扔进浴缸,有时候分散孩子们的注意力是个好主意。
拿起那罐爽身粉,他快步回到卧室,很快地解开米西夹克的扣子,把外套脱下来。接着他轻而易举地把她的高领衬衫和贴身内衣掀过头顶,一起褪下。他长叹了一声,语带埋怨。接着抱起小女孩,将她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才三岁,花骨朵一样的年龄。她动弹了一下,慢慢地睁开眼睛。“妈咪,妈咪……”这呼喊虚弱又慵懒——那么亲切,那么珍贵。
电话响了。
他愤怒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小女孩开始痛苦地哭叫,发出无助又迷糊的声响。
他本想放任电话响着。从来、从来都不会有人打电话联系他。现在是怎么回事呢?他眯起眼睛。也许是镇子里给他打来电话,让他参与志愿巡查的队伍。他最好接这个电话,不然会显得可疑。他把米西扔回床上,妥帖地关好了卧室的房门,然后才走到起居室接电话。“在。”他控制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式又冷漠。
“帕里什先生,但愿我没有打扰到你。我是埃尔德雷奇置业的多萝西·普伦蒂斯。很抱歉这么仓促地通知你,不过二十分钟之后我会带一个有买房意愿的客户来看房。你会在家吗?还是我要带备用钥匙呢?”


第十四章
伦登·迈尔斯正从6A大道上转向派多克辅路。从波士顿出发之后,一路上他都把收音机调在新闻频道。大多数新闻都是关于南希·埃尔德雷奇和埃尔德雷奇家丢失的孩子们。
根据广播,茅肖普湖正被分区检索。不过,要花上三天才能搜查完整个区域。茅肖普湖的水面下有很多暗礁。广播引用了亚当斯港柯芬警官的解释:在某些水域,走到湖中心,水依然只没过腰部,但在几码远的另一处水域,离堤岸五英尺远的地方或许就水深十二米了,水下的暗礁会挂住或者挡住设备,导致搜查行动非常危险,并且难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