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登拿起内线电话,干脆利落地吩咐秘书:“请让马库斯博士负责我今天下午的几个面诊约会。告诉他事出紧急。以及,把下午四点的课程取消。我要马上开车去科德角。”
第十章
“雷,我们已经把那片湖翻了个底朝天。我们也在广播和电视上发布了新闻公告,甚至抽调了整个片区的警力来搜查。”亚当斯港分局的杰德·柯芬警官试图用这种感同身受的语气劝慰雷,一般来说,无法找到失踪的孩子时,他都会用这种态度与当事人沟通。
但面对雷眼中的熊熊怒火和死灰一般毫无血色的脸,他很难说得胸有成竹且宽慰人心。过去雷一直在骗他,认识南希的时候,雷说她来自弗吉尼亚州,在来这儿之前就已经认识多萝西了。雷告诉他许多事,却从未透露一点实情。警官也从来没有推敲过这事,他甚至从未起疑。而这恰恰是令他怒火中烧之处:他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家人。
对柯芬警官来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这女人在报纸上看到了让她原形毕露的报道,意识到每个人都会发现她的真面目,就失控发狂了。她一定是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方法杀害了两个可怜的孩子。警官不动声色地研究雷的神态,猜测雷应该跟他英雄所见略同。
烧焦的晨报碎片还躺在火炉里。警官意识到雷正盯着它们看。报纸没被烧焦的部分看起来参差零碎,很明显是被一个狂怒的人撕扯成这样的。
“斯玛瑟斯医生还在楼上陪着她吗?”话里话外流露出一种无意识的无礼——在这之前他一直称南希为“埃尔德雷奇夫人”。
“是的,他准备给她打一针让她放松点,但也不至于让她昏睡过去。我们要去跟她聊聊这件事。噢,天哪!”
雷在餐桌旁坐下,把脸埋在手心里。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南希还抱着米西坐在这张椅子上,麦克在一旁问:“妈妈,今天真是你的生日吗?”是不是他强迫南希庆祝生日引发了什么不好的联想?……还有那篇文章,是不是……
“不!”雷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把视线从站在后门旁的警察身上移开。
“怎么了?”柯芬警长追问道。
“南希永远不可能伤害孩子们。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可能那么做。”
“当你妻子神志清醒的时候,她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我见过绝望发狂的疯婆子,再说她是有前科的……”
雷站起来,他的手紧紧抓着餐桌边缘,双眼空洞地掠过警长,看向远方。“我需要帮助,”他喃喃低语,“真正的帮助。”
房间里乱成一锅粥。警员们正在快速进行屋内取证,准备把更多时间用在地毯式的户外搜索中。负责拍摄的警员还在厨房里拍照,咖啡壶就是在那儿摔到地上的,液体溅了出来,弄脏了烤箱和地板。电话响个不停,接线的警察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之后,警方会统一发表声明。”
负责接电话的警察到餐桌这边通报:“刚刚是美国联合通讯社打来的,他们对案子很感兴趣,一个小时后媒体记者会把我们围得水泄不通。”
通讯社。雷清楚地记得,那惊魂未定的表情是多么不容易才渐渐从南希脸上退去。他想起今天晨报刊登的那张照片,南希举起双手遮挡自己,就好像试图抵抗周围的嘘声。他一把推开了柯芬警官,慌慌张张地冲上二楼,打开主卧的大门,医生坐在南希身旁,握着她的手。“南希,你能听见我说话,”他正说着,“你清楚你听到我的声音了。雷也在这儿,他很担心你。跟他说说话吧,南希。”
她双眼紧闭。多萝西帮雷给她换下了湿衣服,为她披上了一件毛茸茸的鹅黄色长袍。包裹起来的南希,看上去出奇地小,似乎一动不动,几乎就是个孩子。
雷俯身向她说:“亲爱的,求求你了,你得帮帮孩子们,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他们需要你。振作点,南希,求求你振作起来。”
“雷,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让她这么做的,”斯玛瑟斯医生提醒道,他那狭长、感情充沛的脸上布满皱纹,“她被不知什么事情吓坏了,有可能是早上的报道,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事。她现在非常受煎熬。”
“可我们一定要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雷很坚决,“也许她看见了带走孩子的人也不一定。南希,我知道,我都懂。报纸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会陪你一起面对。但是亲爱的,孩子们去哪儿了?你一定得帮我找到他们。你觉得他们会在湖边吗?”
南希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哽咽的哭喊声,她的嘴唇轻吐出几个字:“找到孩子……找到孩子。”
“我们会找到孩子的,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忙,求你了,亲爱的,我会帮你坐起来。你可以的,来吧。”
雷弯腰环抱住南希,让她在自己身体的支撑下坐起来。他看见南希脸上沙子摩擦留下的伤口,还有发丝中残存的潮湿沙砾。为什么会这样?除非……
“我给她打了一针,”医生说,“应该能缓解焦虑,又不会让她彻底昏睡过去。”
她感到身体沉甸甸的,意识也不清楚。很久以来她一直这么浑浑噩噩地生活着——自从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甚至在那之前,她是那么无助、那么脆弱……没有任何力气去选择、移动甚至说话。她还能记起,那些她沉沉入眠的夜晚,她的上下眼皮就跟黏在一起似的——那么重、那么惫懒。卡尔对她那么有耐心,他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她也常常跟自己说,要振作起来,必须打破这个没精打采的魔咒,可是她从没成功过。
但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她再也没想起过这些事——不管是卡尔、孩子们或者那个爱慕她的、常常逗她发笑的英俊学生罗伯·莱格勒。孩子们都很喜欢他,每次见到他都兴高采烈的。她也一直把他当作挚友——可后来这个人却在证人席上指控她:“就在孩子们失踪的四天前,她跟我说过孩子们会窒息而死,一字不差。”
“南希,求你了,南希,你为什么要去湖边?”
她听见自己发出的哽咽不清的声音。湖边。孩子们果真去了那儿吗?她必须得找到他们。
她察觉到雷把自己扶了起来,便把整个身体都靠在雷身上,然后她开始强迫自己坐起来。逃避是那么容易,就像从前逃进深深的梦里。
“就像这样,你做得很好,南希,”雷看着医生,“你觉得咖啡……”
医生点点头说:“我马上让多萝西冲一壶。”
咖啡。看见报纸上的照片时,她正在冲咖啡。南希睁开了眼睛。“雷,”她耳语着,“他们会知道的,每个人都会知道。你没法再遮掩了……你没法遮掩。”她又想起了别的什么事,“孩子们,”南希突然攥紧了他的手臂,“雷,找到他们——找到我的孩子们。”
“别急,亲爱的。我们需要你。你得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每个细节都要。你再多坚持几分钟就好。”
多萝西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进来:“接到消息我马上就泡了一杯咖啡。她好点了吗?”
“她现在清醒些了。”
“柯芬警长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审讯她了。”
“雷!”南希惊慌失措地抓紧了雷的胳膊。
“亲爱的,没什么大不了,这只是为了让他们早点找到孩子。没事的。”
她将滚烫的咖啡一饮而尽,吞咽着灼热、滚烫的液体。只要能让她重新思考……让她苏醒过来……让她别再这么昏昏欲睡。
她的声音。她又能说话了。她的嘴唇如橡胶般厚重、海绵般疲软。但她必须得说……得让他们找到孩子。她想下楼。她不能待在这儿……像上次那样……在房间里傻傻等着……无法下楼……无法面对楼下的人群……警察……教职工的太太们……你有任何亲戚吗?……需要我们帮你联系什么人吗?……没有……谁都没有……一个也没有……
她把身体全部的重量压在雷的臂弯里,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雷,她现在还有雷的臂膀可以依靠。他的孩子们。他的孩子们。
“雷……我没有伤害他们……”
“亲爱的,你当然不会。”
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令人慰藉……又那么震惊。难怪他会感到意外,他想不通南希为何要强调这一点。没有哪个称职的母亲会说自己伤害了孩子们,那刚才她是为什么……
她用尽全身力气慢慢摸索到卧室门口。雷扶着她的腰使她不至于跌倒。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脚不在那儿,她自己也不在那儿。仿佛从前的梦魇成真了:好多个做噩梦的夜晚,她在入眠几分钟后清醒过来,蹑手蹑脚溜下床,去查看米西和麦克,为他们掖好被子再悄无声息地回到床上,她总是那么轻柔,以免打扰雷。不过即使在睡梦中,雷也会伸出手臂把她拉入怀中,伴随着他温暖熟悉的体味,南希很快会平静下来,再次进入梦乡。
他们走下楼梯。一楼的房间站满了警察。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神情疑惑不解……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柯芬警长就坐在餐桌旁,她能感到他的敌意……和上次如出一辙。
“埃尔德雷奇太太,你还好吗?”
好一句言不由衷的问候。如果不是雷也在场,他恐怕根本不会费力气说这句话。
“我还好。”她一直都不太喜欢警长。
“警方正在搜寻孩子们。我有十足的把握会很快找到他们。但你务必得帮助我们。你最后一次见到孩子们是什么时候?”
“差几分钟到十点,我让他们在外面玩耍,自己上了二楼整理床铺。”
“你在楼上待了多久?”
“十分钟……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
“接下来你又做了什么?”
“我下楼了,我本打算启动洗衣机就去叫孩子们回来。但是拧开按钮之后,我决定给自己热杯咖啡,接着就看见了报童送来的社区报纸。”
“你和报童说话了吗?”
“没有。我并没有跟他照面。我去拿报纸的时候,他正好经过街角。”
“明白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回到厨房,加热咖啡壶,那上面还有余温,然后翻阅报纸。”
“那你看到了关于你的那篇报道了?”
南希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点了点头。
“看到那篇报道你有什么反应?”
“我好像大声尖叫起来……我记不清了……”
“咖啡壶又是怎么回事?”
“我打翻了它……咖啡洒出来了,烫伤了我的手。”
“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已经崩溃了,我知道每个人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他们会在背后说悄悄话,戳我的脊梁骨,说是我杀了孩子们。绝对不能让麦克看到。我拿着报纸跑到壁炉边,把它塞进火堆里,点燃火柴烧了它……报纸烧起来……我想我得马上找到麦克和米西——我得把他们藏起来。就跟上次孩子们失踪的事件重演一样,我跑出去找麦克和米西。我怕极了。”
“好吧,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你有看到孩子们吗?”
“没有,我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我大声呼喊他们,后来跑去了湖边。”
“埃尔德雷奇夫人,有个问题很重要。你为什么要去湖边?你的丈夫告诉我,孩子们从来没有不听吩咐到湖边去玩耍。你为什么不去公路上、森林里去找他们?或看看他们是不是到镇上去给你买生日礼物了?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在湖边?”
“因为我太害怕了。因为皮特和丽萨就是淹死的。因为我必须要找到麦克和米西。米西的手套卡在秋千上了。她总是会弄丢一只手套。我跑到湖边去,我一定要找到孩子们,不然肯定会旧事重演的……他们的脸湿淋淋的,那么安静……一句话也没有……”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
柯芬警长站直了身体,郑重地说:“埃尔德雷奇夫人,我有责任告知你,从现在起,在获得律师指导前,你有权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作为指控你的呈堂证供。”
没有给南希答话的机会,警长径直站了起来,昂首阔步走出厨房,到了后门。在屋后的车道上,有一名警员正在驾驶座上等他。一踏出房门,料峭、纤薄的冰雹像子弹一样劈头盖脸地袭来。警长上了车,呼啸的寒风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带上了门。缝隙里透进的凉意围攻着他的双脚,脚踝处的刺痛让他因畏寒流露出龇牙咧嘴的神情,警长大声吩咐道:“去湖边。”
如果天气进一步恶化的话,警方的搜查很可能会无功而返。这才晌午时分,但天光已经黑得跟晚上一样了。在最佳状况下,潜水作业也会一团乱。茅肖普湖是整个科德角最大、最深、最危险的湖泊之一,这也是为何多年来,这里一直是溺亡多发地的原因。涉入其中,可能第一步湖水还只是没腰,再走一步,你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十二米深的湖水中了。如果那些孩子当真在此处溺水,恐怕得等到来年春天,才能在湖面打捞到他们的浮尸。因为气温急剧下降,短短几天之后,这湖面就有可能冰封。
这时节,湖边常常空无一人,在这种恶劣天气下更甚,不过现在堤岸上却三五成群地挤满了人,大家都一言不发地看着隔离区,背着器材的潜水员正在里面进行打捞工作,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
柯芬警官跳下巡查车,急急忙忙奔向湖边。他直奔负责打捞工作的皮特·里根探长,还没来得及开口,皮特意味深长的耸肩已经说明了一切。
融化的碎冰落进鞋里,警长跺了跺脚,在外套遮掩下耸了耸肩。他暗暗揣度着,也许就是在这儿,南希·埃尔德雷奇把孩子们拖进了水里。拜她所赐,现在人们正以身犯险。只有老天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能找到孩子们。专业点说,之前发生的一场闹剧就是……一个已被定罪的杀人犯,因为某个自以为是的律师以及一帮伪善的法官,推翻原审成功脱罪。
他生气地大叫皮特。
皮特立刻回复道:“警长?”
“这些人还准备在水下打捞多久?”
“他们已经打捞过两次了,这次之后他们准备稍事休息,换个地点再试一次。”他指着录影设备,“看起来我们今晚可能会上头版头条了,你最好能准备一份关于此案的公开声明。”
探长用冻得发麻的手指伸进大衣口袋划拉着。“我已经打好草稿了,”他飞快地读了一遍,“我们正全力以赴搜寻埃尔德雷奇家的孩子们,志愿者们也在一寸一寸地盘查自己家的邻近区域以及周边的森林。直升机也在进行空中搜查。因为茅肖普湖的位置在地缘上靠近埃尔德雷奇家,所以也被纳入搜寻范围中。”
不过几分钟之后,当他向群集而来的新闻记者发表声明时,其中一人问道:“请问探长,有传闻说今天早晨在孩子们失踪之后,浑身湿透、歇斯底里的南希·埃尔德雷奇被人在湖边发现,请问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是真的。”
在警长的印象中,这个身材瘦削、眼睛细长的记者来自波士顿第五频道,他继续发问:“考虑到南希的案底,搜寻湖边这一决策是否有别的意味?”
“我们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搜查点。”
提问又多又急地砸向探长,记者们互相打断,争先恐后地问他:“鉴于之前的悲剧,埃尔德雷奇家孩子们的失踪缘由,是不是有别的可能?”
“回答这个问题恐怕会侵害埃尔德雷奇夫人的权益。”
“你什么时候会再审问她?”
“尽快。”
“埃尔德雷奇夫人是否已经知道今早对她的报道了呢?”
“我认为她知道。”
“对于那篇文章她做何反应呢?”
“无可奉告。”
“镇子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埃尔德雷奇夫人的过去,这是否属实呢?”
“确实如此。”
“那你之前了解她的真实身份吗?”
“不,我不知道。”警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提问到此结束。”
可是,在他离场之前,又一个问题抛出来。一个来自《波士顿先驱报》的记者挡住他的去路,其他媒体人员在听到他的问题之后瞬间鸦雀无声——“警长,在过去的六年之中,科德角以及附近大陆是否发生过几起儿童被害的悬案尚未侦破?”
“对。”
“柯芬警长,请问南希·哈蒙·埃尔德雷奇定居科德角多久了?”
“我想应该有六年吧。”
“谢谢警长。”
第十一章
乔纳森·诺尔斯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对茅肖普湖附近的嘈杂活动也毫无察觉。他只是隐约感到门前公路上的车流比平时更大。但因为书房坐落于房子的后部,传入他耳朵的噪声被隔离过,都已经衰减了。
意识到雷·埃尔德雷奇夫人就是臭名昭著的南希·哈蒙后,震惊之余,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定了定神坐在书桌前。他决定严格执行自己的时间表——按照原计划开始研究哈蒙案。如果他发现,因为跟南希·哈蒙的私下接触导致他无法中肯客观地写作,他会选择把这一章从自己的书里删掉。
他的研究从仔细研读科德角报纸上的文章开始,冷酷无情的故事细节被别有用心地加以暗示,从而引发读者对当事人的厌恶:南希·哈蒙被描写成一个大学教授的年轻娇妻……抚育着两个孩子……住在校园的家属区里。一切都很美满,直到某天哈蒙教授派了一个学生到他家里维修燃油器。这个学生英俊潇洒,油嘴滑舌,很会讨女人欢心,而年仅二十五岁的南希无法抵挡他的魅力,倾心于他。
乔纳森读了文中摘录的庭审现场证词节选,涉事学生罗伯·莱格勒讲述了自己是如何遇见南希的:“那天我正好在哈蒙教授的办公室里,他接到了妻子的电话,说是家里的燃油器坏了。而我是电器维修的一把好手,所以我自告奋勇去他家查看。本来教授不想让我去,但联系不上相熟的维修工人,家里供暖的问题又迫在眉睫。”
“关于他的家人,教授有特意嘱咐什么吗?”一个检察官问道。
“有的。他说他妻子不是很舒服,让我不要打扰她。还说如果我有任何需要,或者想要探讨发现的任何问题,直接跟他电话联系就好。”
“你听从哈蒙教授的嘱托了吗?”
“我本可以不负所托的,先生,但他的妻子就像小狗一样跟在我身后,我无计可施。”
“反对!反对!”但辩方律师反对得太晚,这污点已经无法抹去了。这学生后面的证词更是对南希的处境产生了毁灭性的打击。他被问及是否与哈蒙太太有任何肢体接触。
他直截了当地说:“确有此事,先生。”
“怎么发生的呢?”
“我当时正指给她看燃油器的紧急开关在哪儿。那个装置属于老式通风机的开关类型之一,问题就出在那儿。”
“难道哈蒙教授没告诉你别用任何问题或解释去打扰哈蒙太太吗?”
“她缠着我讨教这个。她说自己得学会使用家里的东西,所以我就告诉她了。接着,她暧昧地俯身靠近我,去试着拨弄开关,然后……坦白讲,我想着,为什么要拒绝呢?……所以,我就顺水推舟了。”
“哈蒙太太干了什么?”
“我能看得出来,她挺享受的。”
“你能明确说明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其实也没什么。本来也没有实质性的接触,只是她乐在其中罢了。我令她意乱情迷,紧紧抱着她、亲吻她——大概一分钟之后她推开了我,这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我说了一些话表达刚才的接吻很不错。”
“哈蒙太太说了什么呢?”
“她只是看着我说……喃喃自语似的……她说:‘我得走了。’”
“我当时觉得要小心为上。我是说,我不想犯错而被退学,最后沦落到当兵入伍的境地。这不就是我们上大学的初衷吗?所以我说‘哈蒙太太,听我说’……就是在那时我觉得应该称呼她南希了……所以我说:‘听我说,南希,这件事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我们可以想个法子保持关系,同时避开他人的猜疑。重要的是,你不能离开这儿——你还有孩子们要照顾。’”
“哈蒙太太又是怎么回应的?”
“嗯,很有趣。就在那时,她的儿子……皮特……跑下楼来找她。他真是个安静的孩子,连作弄人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她恼羞成怒,低语着‘孩子们’,接着阴阳怪气地笑出声来,说:‘但他们就快要窒息而死了。’”
“莱格勒先生,你刚刚引用的那句话非常关键。你确定是哈蒙太太的原话吗?”
“是的,先生,我很确定。当时我也觉得毛骨悚然,所以才会记得那么清楚。但我当时也跟其他任何处在那种境况下的人一样,都觉得哈蒙夫人没有当真。”
“噢,南希·哈蒙说这话的日期你还记得吗?”
“那是十一月十三日。我印象很深,因为当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哈蒙教授坚持要给我一张支票来支付我帮他维修燃油器的费用。”
“十一月十三日……就在四天后,哈蒙家的孩子们在他们母亲的车里离奇失踪了,最终被海水冲上旧金山海湾才被发现,头上还套着塑料袋——窒息而亡。”
“确有此事。”
辩方律师竭尽全力想要削弱这个故事带给人们的冲击,追问道:“你当时有继续拥抱哈蒙太太吗?”
“没有,她和孩子们一起上楼去了。”
“这么说的话,你的证词只能说明,她很享受你的强吻罢了。”
“相信我,跟女人调情的时候,我能辨认出那些半推半就的小骚货。”
当南希作为宣誓证人上庭时,也被问及这一桃色事件,她答道:“是的,他确实吻了我。是的,我知道他即将这么做,我也默许了。”
“那你记得你曾说过孩子们将会窒息而死这种言论吗?”
“是的,记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根据这篇文章的描述,南希把眼光从辩方律师身上移开了,目光空洞地掠过法庭里的一张张脸。“我不知道。”她用一种恍惚迷离的声音回复道。
乔纳森摇了摇头,暗暗在心里咒骂着。这女孩压根儿就不应该被送上证人席。她的所作所为只能越描越黑。他继续读下去,到了描述发现两个孩子的悲惨场景,他的五官因不适而抽搐——整整两周之后,孩子们在十五英里以外的地方被海水冲上堤岸。他们的身体已经泡得异常肿胀,身上横七竖八地缠绕着海草,小女孩的身体更是残缺不全、血肉模糊——也许是被鲨鱼咬食的结果;吊诡的是,点缀着雪白装饰物的红色手织毛衣依然鲜亮,与瘦小的身躯形成奇异的对比。
读完文章之后,乔纳森将注意力转移到凯文寄给他的堆积如山的卷宗上。他靠在椅背上,从第一篇新闻报道的标题快照开始浏览,其中写到哈蒙太太购物期间,留在车里的两个孩子不见了。有大量关于两个孩子的模糊照片,还有极其详细的对他们身高、体重和衣着的描述,以及如有任何线索请拨打某个特殊电话号码的告示。凭着训练有素的头脑和眼力,乔纳森一目十行地理解、整合着信息,并轻轻用高光笔标示出之后可能用得到的事实记录。读到庭审现场的记录时,他懂了为何凯文要说南希·哈蒙在面对公诉人时简直就是瓮中之鳖。这女孩的行为不合常理。她的作证毫无抵抗的意味,完全正中公诉人的下怀。她为自己的清白喊冤,却让人觉得敷衍搪塞、虚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