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庭审报道[高英二]
法官速写:井口法官、半田法官、志母法官。
井口法官
第一个走进法庭。刚毅的下巴,坚定的肩膀,无不透露出他的风骨。大家都看到了,井口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盯着小田先生,让他处在自己的目光之下,就像是一只鹰看到了一只老鼠。他有多年优秀的庭审经验,让人肃然起敬。
半田法官
半田法官相对而言是个新人,但也处理过错综复杂的案件,做出了很多强大公正的判决。1975年,三前案子的庭审,他因其表现而出名,大受媒体的推崇。那之后,他继续优异的表现。如果小田先生认为半田法官相对年轻,他会因之得到好处,这样的乐观未免耸人听闻。
志母法官
堺市地区的公众对这位法官非常熟悉,都没有必要描述了。凡是社区事务,公众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他慷慨大方,对于我们的年轻人,对于我们中那些还存有良知的人,他就是杰出的榜样。他既是活跃在大学校园里的教授,又是审判席上的法官,显而易见,有他的存在,这个案子会因之受益。他高高的个子,众所周知,他在考虑案情的时候,有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肘的习惯(去年,艺术家榛名精彩的法庭速写非常出名,就表现了这一点)。
我觉得,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强大的法官阵容了,他们会给公众一个满意的答案。
小田庭审报道[高英二]
控方和辩方速写:公诉人西藤;辩护律师内山。
公诉人西藤
检察官西藤有百分之百定罪率的名声,多年来,其他律师不辞路途遥远前来向他咨询权威意见,他可能是庭审中最有光环的人。据传闻,根据审前调查,他还确认了另一项罪行。结果是什么,我们就拭目以待吧。据说,曾几何时,年轻时候,西藤看上去就像一只苍鹭。到底是为了幽默效果,或者是表示尊贵,谁又能说得清呢?如果他依然是一只苍鹭,那就是飞翔中的苍鹭。等他收拢翅膀,降落在犯罪的水域涉水行走,那就是他为我们作出的牺牲。
辩护律师内山
内山在其十五年的律师生涯中,始终追求精湛,而其追寻之旅的前沿就是对真相的探索。他体格强健,面孔坚定,公众应该可以放心。他无论如何行事,心中都会想到受害者,想到大众,想到公正,想到罪犯最终的救赎。他在同行中很有名,声望很好。我们期待看到他在庭审的表现。
小田庭审报道[高英二]
庭审第一天
小田宗达被带进来。就座。小田、公诉人西藤、辩护律师内山都在等待法官。法官依次走进法庭,就座。
据传言,在警察局拘留期间,小田先生拒绝说话。根据激进媒体的说法,他受到了虐待。他看起来是健康状况不佳,报纸上的说法很有可能是真的。然而,反对这一观点的人马上就指出,悔恨也能轻易摧毁他的健康。无论是何种情况,我们就看他是否会在庭审上继续保持沉默。
公诉人和辩护律师走向法官。显然是在进行某种讨论。他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控方宣读了他们的起诉书。小田宗达被指控绑架并且谋杀了十一个人。宣读这些指控的时候,小田先生无动于衷。他的指关节没有发白,他的瞳孔没有放大,他的眉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他真的是无动于衷。
公诉人西藤发言期间,即便是大声读出小田先生被警察拘留之前签署的一份定罪文件,他似乎都不为之所动。那是一份认罪书,但是从法律的角度,这并不是一份有合法签名并且有连署签名的认罪书。这份认罪书给出了他的罪行,但是,它是否与正当签署的认罪书有同等效用,还有待研究。
法官们进行商议。法官对小田宗达和辩护律师内山提问:
起诉书中陈述的事实,小田宗达是承认或是否认?
小田宗达说话了。他说话非常艰难,仿佛是从身体深处把这些话逼出来。最开始,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志母法官让他说话大声一点。他不得已,声音大了点。他说,起诉书中的事实,他一无所知,但他承认那份他签字的认罪书,因为自己在上面签了字。
法官们对此并不满意。法官再次询问,关于公诉人西藤的起诉书,其中的事实,他是承认,还是否认?小田先生重复了刚才说的话。起诉书中的事实,他一无所知,但他承认他签字的那份认罪书,因为自己在上面签了字。法官告诉小田先生,他刚才已经听到了起诉书的内容。他不可能对起诉书不知情。现在问他的是:他是承认这些事实,或是否认这些事实。小田先生又说话了,他说,起诉书,他是知道的,尽管如此,他既不能否认,也不能承认,更准确地说,他毕恭毕敬承认他签字的那份认罪书,因为自己在上面签了字。
整个过程中,辩护律师内山看起来非常懊恼,但又努力表现出不为所动的样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不知道?——有可能吗?
法官宣布休庭。第二天庭审继续。
小田庭审报道[高英二]
庭审第二天
小田宗达被带进来。就座。小田、公诉人西藤、辩护律师内山都在等待法官。法官依次走进了法庭,就座。
法官们宣布:如果认罪书的整体语言效果如实反映了起诉书的整体语言效果,承认认罪书中的事实等同于承认起诉书的事实,合法且适当。经裁定,此种情况适用于本案。
因此法庭宣布休庭,第二天,公诉人西藤将进行法庭辩论阶段的陈述。
小田庭审报道[高英二]
小田先生的情况
据悉,上一周某个时候开始,小田宗达完全停止了进食。庭审开始的时候,他已经绝食四天或者五天了。激进的报纸称其为绝食抗议。我们认为,这样说毫无理由,因为看不出小田先生的绝食有任何目的,或者有任何可能的目标。可以肯定的是,小田先生并没有告知我们他的目的。
小田庭审报道[高英二]
大阪府的氛围
庭审期间,我待在这一地区,目睹了高涨的情绪。大家给予厚望的是:通过庭审,小田先生能够交代出成户失踪案受害人所在的地点。这一希望是否能够达成,却是完全无从知晓。有一些法律圈子的人甚至支持延长庭审,寄希望庭审能够施加某种压力,也许会迫使小田先生和盘托出真相。这是否能够成真,也是不清楚。当然了,参与庭审的人员都是费尽心思精挑细选出来的。另外,检察官西藤的审前调查结果依然没有公布。他应该是发现了可能有用的信息。
采访
[采访者注。关于高英二的系列报道内容,我本打算多介绍一些,但是,我发现自己一次次地想要介入其中,进行解释。因此,我觉得,我们可以这样继续,就像是在步行,一起走。我决定要找到高先生。没错,我想办法找到了高先生。他同意和我谈谈庭审的事情。采访的结果,我做以下呈现。]
[这次采访的地点是高英二本人的家里,堺市的南边,一座寒酸的建筑。他的女儿给我开门,请我坐下,各种寒暄待客,然后立刻就离开了。我们坐在窗户旁边,数扇窗户连在一起,很长,外面就是海港。这位老记者解释说,他自己喜欢上午坐在这里,到了下午,噪声太大,他就会退到房子的另一端。我对他说,采访可能花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采访者 高先生,我想请你讲一讲小田宗达庭审最后几天的情况。当时,你的报道非常轰动,刊登在全国多家报纸上。事情是怎么了结的呢?
高 他就是不说话。我觉得,很多事情,他都可以说的。他一件也没有说。审判最初,他们让他开过口,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话。这就不是囚犯应该有的行为,肯定不是无辜之人应该有的。整件事情都不合情理。如果是玩笑,那就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玩笑,一个人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而且不明白其中可能的含义?我就不知道了。
采访者 有人说,一直都在强行喂食,他可能是因此而赌气。你相信这种说法吗?
高 肯定的,审判四天后,他因为绝食而病得很厉害,他们就开始喂食了。我认为,就在那个时候,他的态度明确地发生了变化。外在的行为还是一样的,但他似乎听天由命了。从他眼睛中可以看到的东西甚至比以前还要少了。
采访者 你们一直都希望他能谈及受害者?
高 法官们不断向他询问受害者的事情,问得非常详尽。徒劳无功。他自己的律师,我记得名字是矢野春夫,辩护律师……
采访者 我记得是内山先生。
高 哦,是的,哎呀,这么多年了。内山功。他是死了吧,我记得是。几年前死的。他家是个大家族。一直住在堺市,很多代了。
采访者 你刚才说到辩护律师……
高 辩护律师,我想想……啊,是的,辩护律师甚至都想要说服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拜托都说出来吧,对你和所有相关的人,都是最好的。内山真的是个好人,非常好,非常正直的人。非常受人尊敬。对小田,他能做的,他都试过了。很久以后,我单独同他谈过这事。整件事情,他非常遗憾。有人责怪他。这就非常不公平了,但是,嗯,有人这样做了。内山告诉我,他在自己家里保留了小田的照片,留了很多年,之后的整个律师生涯都留着,就是为了提醒自己——我们对自己的同胞知之甚少。总有更多可以了解的东西。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内山说了什么吗?退休的那一天,他把照片撕得粉碎,扔了出去。他再也不想多看一眼。我认为,他觉得自己对小田用尽了办法。他恳求他说话,恳求他解释自己的行为。但是,小田无动于衷。
采访者 结果是?
高 结果就是庭审结束了。他不肯说话,事实似乎相对清楚。他在认罪书中提到了十二个受害者,从这儿带走的,从那儿带走的,都是别处都找不到的信息,报纸上没有,哪儿都没有。我觉得,报纸只知道其中一些受害者。心里有秘密,有负担,不吐不快——就是这样。仅仅有认罪书是不够的,或者不应该只有认罪书。也许,有时候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这个案子,不够的。所有那些失踪的人。你必须得明白,我们非常关心这一点。大阪府堺市的每一个人,非常关心。
采访者 是的,我理解这一点。
高 就是没法子知道呀,所有的人都没办法。
采访者 关于判决——小田先生接受了判决,他也接受了其他的事情,态度一样吗?
高 你也知道的,判决就是送他上绞架。他得先去监狱,待一段时间,然后再绞死。有人因为他的沉默、他反常的行为,还提到了宽恕。也许他疯了?我不觉得他疯了,法官也不觉得他疯了。审判庭里没人觉得他疯了。法庭的工作就是主持正义,这就是社会的尺度,所有其他的尺度都弃之不用的时候,就是这个。你怎么主持正义?我们有十二个……
采访者 我记得是十一个。
高 是的,是的,十一个受害者。谁来为他们说话?
采访者 但是,宣读判决的时候呢?他有没有什么反应?
高 看不出来有。我认为,他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没人觉得惊讶。
采访者 我来读一读你当时写的内容。你写道:漫长而痛苦的成户失踪案就这样结束了。悲哀的是,最后与开始一样,我们还是对这件事情知之甚少。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为此负责,但是我们的家人在哪里,为什么他们会被带走,事实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这些都是秘密,小田宗达似乎想要把这些秘密带进坟墓里。希望这些秘密在坟墓里让他不得安宁。
(一分钟的停顿。)
采访者 这段文字,现在听起来,感觉怎么样?
(关掉录音机的声音。)
[采访者注:高英二选择了结束采访。]
采访者注
[那天下午,我离开了高英二的家,到附近的工业区转了转。我走了好长时间,最后才朝我住的酒店走去。等我到了酒店,高英二的女儿坐在外面的长凳上。她说,她父亲另有事情想告诉我。我可不可以立刻同她回去?我同意了,我们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与她同坐出租车很愉快,这位年轻的女子显然是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对待她父亲的方式。她也不喜欢被打发出来干这样的差事。等我们到了那栋房子,她开了门,我们走上楼。她把我引到她父亲待的房间,再次离开了。事实上,我并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高英二的女儿。也许是他的助手或文书吧。我当然是没有问。然而,可想而知,如果是助手,帮着跑腿,她就不会这样不情不愿。谁又能说清楚呢?我坐下,打开了磁带录音机。]
高 我们暂时不要谈论那件事。
(他拿出了日本象棋的棋盘。)
高 你下吗?
采访者 下得不好。更擅长……
高 那就是西方的象棋了?
(笑声。)
采访者 是的,当然了。
高 你知道怎么走棋吗?
采访者 知道。应该是知道。也许有的时候,你得提醒一下规则。
高 那我们就下棋吧。
[我们下了三局日本象棋,每一局我都输得很惨。棋下完了,我们坐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高英二的助手给我们端来了热饮。光线慢慢变化,最后,马路和林荫道上的路灯都亮了。阳光在水面上存续的时间最长,但是,到了最后,那点光亮也消失了,也许还剩了一点。]
高 我不喜欢我们谈话结束的方式。所以我请你回来。
采访者 我们的谈话?
高 我们的谈话。我不喜欢那个结尾。我还有话要说。我要说的就是:在他绝食期间,我去过监狱。
采访者 去看宗达?
高 去看他。
采访者 你看到了什么?
高 他虚弱而疲惫,但是看守叫醒了他。看守队长陪着我,他们大张旗鼓地给小田摆上了食物,他没有吃。奇怪,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古怪。现在,我的感觉,嗯,你知道的,即使是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是哪种情况。
采访者 是不是……
高 是不是他们不给他东西吃。但是,他们把食物放在他面前了,他没有吃。我看见了的。我的摄影师给他拍了照片,我们离开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或者说我想要看他的眼睛。但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他甚至是一副没有看见我的样子。我想,在他眼里,我与别人都是一个样。
采访者 但是,你与其他人不一样?
高 我是一个记者。我想要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采访者 即便那样,你……
高 是的,即便是在当时,我也没能做到。
采访者 你可以说……
高 我想要你知道,对我来说,没有那么容易——不像报纸报道听起来那样容易。我们知道得很少。我只是,我不能理解。嗯……
(磁带上又是一分钟的沉默,然后是关机的声音。)
采访者注:转入死囚牢
庭审后,小田宗达从拘留所转移出来,送到了货真价实的监狱里。在那所监狱,他被安放在了被称为死囚牢的地方。小田宗达没有对审判结果,或是说绞刑的判决提出上诉。他只是继续沉默不语。他的家人没有到监狱探望他,只有他弟弟次郎是个例外。他弟弟一有机会,就去看他。还有另一个人来看他:吉藤卓。但是,关于吉藤卓,我会在此书的第二部分讲到。现在,我们继续讲述小田宗达人生中的最后几个月。这一部分的信息来源于次郎,另外我还采访了当时看押小田的看守,后者也提供了部分信息。
采访十(弟弟)
[采访者注。我采访了他父亲的事情,次郎也听说了,也听说了我与他父亲爆发了争论(在他父亲的估计之中)。似乎因为我与他父亲不对付,我还多少获得了次郎的信任。他对待我的态度变得坦诚多了,温和多了。事实上,他还想看一看我采访他父亲的录音文字记录。当然,这个,我不能答应。他的确是提醒我,很多人都认为他父亲精神错乱,我不应该把他父亲的观点当回事,但他肯定也明白,我很有可能会把他父亲的观点写到书中。他在大阪府的另一处有一栋房子,他邀请我去做客。他说,我可以在那儿待上几天,进行剩下的采访。他会带上妻子和孩子们在那儿住上三周的时间,算是度假。他可以听我安排。这么巨大的变化,真是太感人了。我立马就觉得,如果这就是实际的效果,自己应该无意识地早点得罪他的父亲。(第二轮采访的)第一次是在小田次郎家户外的凉亭里进行的。他嘴里所说的“房子”原来是一座小型的庄园。有两栋主建筑,几个附属建筑。一条小溪从庄园穿过,另有一个不错的花园,还有一片整理过的小树林,一条小路从中穿过。简言之,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次郎自己设计的。很清楚了,他姐姐认为自己的弟弟俗气,也许是小看了他。我说过了,有关宗达在死囚牢里的日子,第一次采访是在户外的凉亭里。次郎的女儿六岁,喜欢我,再三采花给我——磁带里出现了中断,我可能会,也有可能不会把这些打岔记录在书的正文中。不管怎样,正如你所看到的,宗达的事情是越来越惨淡,我倒是出现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我感觉充满了希望:现在,我终于可以讲述这个悲剧人生的完整故事了。]
采访者 你是否可以讲一讲你哥哥不吃东西这件事情,也有些人称之为绝食抗议。据我了解到的情况,庭审的时候,你没能在现场,但庭审期间,你是去拘留所探望了他。是这样吗?
次郎 庭审期间,我去看过他三四次。我工厂的工头对我非常不满,想找借口开除我,最后他真的把我开了。当时,能挤出来的时间,我都拿出来了,也只能有七八次。其中有四次吧,等我到了拘留所,却得知不能见他,原因是他在被迫接受运动,被迫进食,等等。
采访者 你知道被迫进食是怎么进行的吗?
次郎 我不知道。他们是用某种方式强迫他吃东西吧。他们是否用了管子,或者抓住他硬往喉咙里塞东西,我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也有可能非常简单,只需要和尚师傅拿着勺子喂他。我哥哥非理性地喜欢和尚。
采访者 但是,他不肯吃东西,你看见了吗?你探望他的时候,看到了吗?
次郎 我注意到他更消瘦了。他的状态看上去一直都很糟糕。有一次,他似乎非常虚弱。你不要忘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说话了。我带律师去的那次,说过话。之后,我们就站在那里,望着对方。后来,他非常虚弱了,拖着身体挪过来,缩成一团地靠在栅栏上,铁栏杆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背部。
采访者 你无法判断他是在挨饿?
次郎 你现在问这个,看起来是个好问题,一个机灵的好问题,但是放在当时的情况下,就没有什么机灵之处了。他的精神有可能崩溃了?他神志不清了?他吓破胆了?他的身体垮了?任何情况都有可能。甚至所有的情况都有可能。并没有听起来那么清楚,根本不明朗。
采访者 我并不是想暗示……
次郎 继续吧。
采访者 后来,他们开始喂食,你注意到他有变化吗?
次郎 他精神了一些。他又开始站着了。他们告诉我,庭审的时候,他被架到了法庭,需要支撑才能坐在椅子上,他身边得站着一位法警,让他靠着点,否则他就会摔下椅子。
采访者 这一点,我没听说过。
次郎 但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采访者 ……
次郎 我认为,绝食抗议的事情不是真的。我认为,这是他们的另一种手段,就想让他垮掉,就想让他再签一份认罪书,认下更多的东西。
采访者 因为第一份认罪书不够……
次郎 不够。他们还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也许,他们开始饿着他,而他反而用上了这一招。也许,他对自己说,行吧,那我就不吃了。那我死了好了。我觉得,在他眼里,饿死成了一条出路。事情糟糕透顶,没有了出路。然后,他们就给了他一条出路,不吃东西。
(一分钟的沉默,磁带继续录音。)
采访者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办法知道了吧。
次郎 没办法,看守强加给囚犯的绝食抗议,囚犯自己上演的绝食抗议,一模一样。谁也看不出其中的区别。
采访者 但是,这个案子,他们不想让他饿死,他们想要对他执行死刑。
次郎 是的,所以他们必须让他吃东西。
采访十一(渡边牙狼)
[采访者注。完全是机缘巧合,租给我房子进行采访的女房东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的兄弟之前在监狱工作,小田宗达的死囚牢就在这个监狱。显然,因为这个案子的高曝光度,他兄弟关于小田的故事都成了家里的掌故,讲了又讲,最后传到了那位女房东的耳朵里。后来,女房东知道了我要写什么,就帮我联系上了那位朋友的兄弟。我在电话里与他交谈了几次。还有一次,我在大阪的一家拉面馆与他见了面。他六十多岁了,极为虚荣自负,只要有机会,就夸夸其谈。我们只不过在拉面馆见面,他也说自己有私人关系。他说,有他,我们就能有特别的服务。其实,拉面馆的人根本就不认识他。我认为,这个人本人根本不认识小田宗达,他只不过是讲述了监狱里各种关于小田宗达的传说轶闻,而且是以第一人称的手法讲述,仿佛都是他亲身经历一样。任何熟悉口述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很常见。但是,他关于这一时间段的讲述很有冲击力。原因到底是什么?是因为他真的认识小田,他真的在现场,或者是因为他把这些轶事讲了无数遍呢?我辨别不了。无论是何种情况,关于这段时间,他都是无价的信息来源,别处还真是得不到这些消息,我很感激他同意与我交谈。]
[第一次是电话采访。我住的那栋房子(租来的那栋)没有电话,所以我在紧邻的那栋房子打的电话。]
采访者 你好,渡边先生。
一个声音 稍候。牙狼!请稍候。
(电话放下的声音。)
(大约过了三十秒。)
(电话提起来的声音。)
牙狼 鲍尔先生。
采访者 感谢你抽出时间接我的电话。现在电话录音进行中。
牙狼 我明白。
采访者 1978年春天,你是L监狱的看守?
牙狼 1960年至1985年,我受雇于L监狱。是的,对的……
(笑声。)
牙狼 对的,1978年的时候我在那儿。
采访者 你是死囚牢的看守,里面看押的都是最危险的囚犯?
牙狼 死囚牢的囚犯并不总是最危险的。大家通常都觉得他们最危险,但并不一定是这样。有时还恰恰相反。人身侵犯的,行骗的,到别人家里绑架的,英语是怎么说的呢?
采访者 非法入侵住宅。
牙狼 对,非法入侵住宅,或者强奸致残。犯下这些罪,就等不了多少时间。看守们都知道。我们知道该盯紧哪些人。
采访者 要学吧?
牙狼 我觉得是直觉吧。如果没有,就干不长。就是一种感觉,自己就来了。时间长了,留下的看守都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人。
采访者 当时,小田宗达,你见过他,和他打过交道?因为成户失踪案被判有罪的那个人?
牙狼 没错,我跟他打过交道。走过来走过去,看看他,跟他说几句话,给他吃的,这样的交道。我只跟他说过三次话。他待了八个月的时间,三次话。他喜欢我。他不肯跟别人说话。
采访者 八个月?我听说的是,他在死囚牢只待了四个月。
牙狼 据我所知,不是那样的。四个月真是太短了,太短了。你不要以为我是听说的。事实上,死刑案件,八个月都短。几乎就没有听说过。当时,我们就说,肯定是有人想他死,想他快点死,我的意思是说,他的序号排到前面了。就像是凌空一跳,跳到了执行单的前面。应该是有人不喜欢他,某个部长,局势让他不爽,他想要杀鸡儆猴,我也不知道。但是,看守他,不费劲。就这样说吧。不惹麻烦,一次都没有。
(听不清楚。)
采访者 抱歉,刚才听不清楚。您说什么呢?
牙狼 我说,他表现好,到了最后,他们让一个女孩进了他的牢房。要知道,他并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不会提前通知执行日期。从来都不通知。就只是把他们拽出来,穿过一连串的房间,一个接一个的房间。我们说,这是见佛陀,有很多不同的佛像,一个房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