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从厨房提来的捕鼠笼里装了只灰色的沟鼠,正龇牙咧嘴地啃着铁丝笼,表现出愤怒与惊恐。涅莉接着走进来。
“老师,涅莉不只养老鼠,还养了个乞丐小孩。”班告状说。
“我怎么可能养老鼠?”涅莉以爱尔兰腔说。“是老鼠自己变多的,捕鼠器根本来不及抓。小孩是他跑到厨房后门来乞讨,我看他饿得一副快晕倒的样子,所以给了他一点肉汤跟剩面包,让他休息一下罢了。”
都是因为你们净干些违背神明旨意的事——虔诚天主教徒的涅莉叽叽呱呱说。
“所以我才要做些大慈大悲的事,好为你们赎罪啊。”
以涅莉的观念,切割死者的遗体是大逆不道的渎神行为。
“那孩子非常衰弱吗?”奈吉一脸担忧地问。
“他们都是靠乞讨和捞水沟破烂勉强蝴口的嘛。啊啊,法官大人,请别因为他是个无处可去的流浪儿,就把他给打进牢里。让他稍微休息,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他马上就会恢复体力,找到一份正当差事了。请高抬贵手吧。”
“放心吧,涅莉,我也不是个铁石心肠之人。”
“是的,法官大人。约翰阁下总是扶弱助贫,同时铲奸除恶。大家都说,约翰阁下的审判绝对可以信赖。”
“你可以回去了。”法官挥挥手说。
克伦把笼子摆到作业台上。
这段期间,爱德与奈吉搬来检验装置。装置的构造很简单,只有一个木框架,里面设了一个U字管。
“管的一端呈细喷嘴状。”安对法官说明。“喷嘴里面吊了一片金属片,据说是锌箔。”
“有酸的味道。”
“是的。爱德正把酸注入U字管的开口。奈吉把烛火拿近喷嘴了。”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接着弟子们用乙醚麻醉挣扎的老鼠,从瘫软的老鼠身上抽取血液。
把血液混合酸后,注入U字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安把过程逐一描述给法官知道。
“约翰阁下,就像您看到的——”克伦说到一半,“抱歉,”他改口说。“就像您听到的,这两次的实验中,都没有混入砒霜。”
乙醚的量很少,所以老鼠立刻又开始挣扎,以充满猜疑——在人类看来——的眼神东张西望。
“别恨我呀。”班把肉丸子塞进笼子缝里。
安把老鼠被毒死的过程转述给法官听。
爱德从一动也不动的老鼠尸体上抽取血液,混入酸中,将混合液注入U字管。
奈吉把烛火拿近。
“约翰阁下!”安叫道。“喷嘴的前端喷出火焰了!”
丹尼尔用火焰烘烤磁器碎片,白色的磁器一下子就覆上了一层闪耀的黑膜。
“磁器变成镜子了!”安再次发出惊愕的叫声。
“砒霜碰上锌,就会产生可燃性气体。”就像魔术师揭开谜底般,克伦得意洋洋地说明。“然后这火焰如同各位所看到的,会在磁器上制造出一层镜膜。我们就像中世纪的炼金术师那般,经过各种实验,试图究明真相。设计出这个惊异装置的人就是爱德。”
“磁器是实验时正好摆在旁边的。”爱德谦虚地说。“当时看到磁器变色,变得像镜子一样,我也吓了一跳。”
洗净U字管后,爱德抽取伊莲的血液,重复相同的程序。喷嘴喷出火焰,新准备的白色磁器变成了幽暗的镜面。
“伊莲小姐生前摄取过砒霜的事实获得证明了。”法官说。“但是,是有人恶意下毒,还是透过脂粉等管道进入体内,目前仍不清楚。对吧,医师?”
“没错。只要能继续解剖……打开胃和肠,就可以判断出是否为经口摄取了。”
“那就麻烦医师了。好了,还有另一具尸体对吧?”
“有两具。”丹尼尔不甚情愿地坦承。
“对,是两具,伊莲小姐和四肢遭切断的少年。”
“又多了一具。”
“就摆在解剖实习室的解剖台上。”爱德说。他没说出是在壁炉底部发现的。
“什么时候找到的?”安严厉地问。“是刚才我拜访这里之前吗?还是之后?”
“之后。”
“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吗?”
“不知道。现在是暑假,实习室没有人使用。”
众人一同移动到解剖实习室,只有奈吉留下来素描。
四肢缺损的少年胸部和腹部被打开来。
法官一边听安描述状态,一边用双手触摸确认。他从右肩沿着手臂摸下去,确认手臂只到手肘处就没了,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
“看不出服毒的迹象。”安说。“胃壁和肠壁都没有因为毒物而溃烂。胃里面几乎是空的。而从肠的内容物,也已经看不出吃过些什么。”
“这表示死亡时刻距离最后一餐相当久了。死因是由于四肢切断,大量失血吗?还是死后才切断四肢的?医师,是哪一边呢?”
“约翰阁下,很遗憾,凭目前的医学是无法判断的。我们还没有找出可以确定死因的方法。若是显微镜能够再精密一点,或许可以解明许多未知之物,但凭目前的显微镜的精确度,就像戴着度数不合的眼镜看东西一样。尽管能扩大二十倍,但影像失焦扭曲,甚至直接用肉眼看还正确多了,实在让人焦急。尸体肯定提供了我们许多线索,若是我们有能力去解读它……为了这个目的,解剖学的发展是不可或缺的。约翰阁下,无论如何都希望您能够修正法律,使我们得以合法获得尸体。”
“遗憾的是,我在这方面无法提供助力。”
“可是您改革了治安组织,这是项杰出的功绩。”
“但政府不肯协助,财政上陷入了困难。”
“市民不愿让当权者坐拥强大的警力。可是光靠民间的力量,是无法维护治安的。”
“所言甚是。”
“就如同必须矫正对解剖的偏见,大众的启蒙不可或缺呢。”
“我有同感。另一具多出来的尸体呢?”
在这里——丹尼尔把法官领到旁边的解剖台,取下尸体身上的布。
安倒抽了一口气,坦尼斯则咬牙切齿。
“我来说明,约翰阁下,这具尸体没有脸,而且遭人开膛剖腹……”
“开膛剖腹是因为正在解剖。”克伦说。
“头被砍下了吗?”法官问,安回应他。
“是颜面遭到破坏。请容我略过详细说明。”
“但你是我的眼睛,你非说明不可。”
“是的。我这就说明。”
法官伸手,抚摸被捣拦的脸庞,安依着他的动作说明。法官接着触摸全身,吟味状态。
“似乎不是劳动阶级呢。”
“指甲缝很干净。”安指出。
“是以写作为业吗?右手中指第一关节处长了茧。指头有没有墨水的污痕?”
“不明显,但皱纹之间染有墨水痕。”
“看得出年龄吗,医师?”
“不是老人,也不是少年,约四十来岁吧。”
法官命令安测量身高,记录身体特征。“什么时候发现的?是谁发现的?”法官问。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
“是我们弟子一起发现的。”爱德开口说。“尸体不知何时出现在这个解剖台上。治安法官助手与她的助手离去之后,我们把少年的遗体搬到这间解剖实习室来,就是那时候发现这具尸体仰躺在解剖台上。”
“在那之前,最后是什么时候确定解剖台是空的?”
“因为正在放暑假,这个房间一直无人使用。”爱德答道。“无法正确回想出究竟是什么时候。”
法官要安说明室内的情况。
安详细地说明房间的长宽、解剖台的数量与位置、哪里有柜子等细节。
“出入口有四处,各有两处连接准备室与阶梯教室,所有的门都没有锁。”
“外人也可以自由出入吗?这太不小心了吧?”这个问题是针对丹尼尔与他的弟子们。
“玄关有人看守。”克伦答道。
“丹尼尔医师,听说时间一久,尸体朝下的部位便会有血液沉积,在皮肤形成班点,这具尸体情况如何?”
丹尼尔要弟子帮忙,翻过尸体检查,再放回仰躺。“背部已经腐烂,看不出来。”
“也有可能是在其他地方遇害,然后再被搬到这里吗?”
“若论可能性,任何情况都有可能。为了更正确地掌握情况,我们需要更多、更多的尸体。”
“可以推断出死亡时间吗?”
“这也需要检验过更多的尸体才有办法归纳。必须仔仔细细地观察、统计死亡时刻以及尸体后来的变化。因此请提供我们更多的尸体吧!就连泰伯恩刑场的绞刑尸体都被竞相抢夺呢。”丹尼尔逮住机会,殷切诉说,额头就像淋了雨的马铃薯般汗珠涔涔。“我算是解剖过不少尸体的,但仍然不足以提出正确的答案。我们必须提供学生正确的教科书才行。中世纪以来备受尊崇的古老学说,现在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了。以前认为疾病是由于体液的不平衡所引起,所有的问题都用这种观念去解决,至于治疗.不是放血就是灌肠。若是实际研究人体,就可以知道现在依然奉为金科玉律的这种学说根本就是蒙昧无知。”
“丹尼尔医师,你的主张我很了解了,但我希望你能答应将伊莲小姐以外的两具遗体交给其他医师来验尸。这两具尸体是在极不自然的状况下被发现的,我想排除你或你的弟子涉案的嫌疑。因为就连你们的解剖行为,也可以怀疑是为了湮灭证据而做。我要将这两具尸体交给我所熟悉的医师处理,你没有异议吧?”
“少了两个解剖机会,我为我的弟子感到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安,叫坦尼斯安排两副棺木和马车,把尸体途到奥斯本医师那里,说是我的委托,请他验尸。从治安队召来几个人,搜索屋内,目的是找出凶器。”
“我立刻安排。”
安俐落地指示坦尼斯。
“丹尼尔医师,我可以在没有恶臭的地方休息一下吗?”法官说。
“请到我的书房来。”
所有的弟子都同行,完成素描的奈吉也加入了。安协助法官上楼梯。
被带到二楼书房的法官抽动鼻翼说:“尸臭是传不到这里,但怎么有股酒精味?”
“架子上有存放标本的玻璃容器,标本浸泡在液体里。”安说。
“液体是以酒精为主成分的防腐液。”克伦说明。
涅莉送来芳香的热红茶。
“问题堆积如山呢。安,你整理一下。”
“我来说明。伊莲小姐的血液中含有砒霜。除此之外还有两具尸体,一具是年龄推测为十四至十六岁的少年,四肢从关节处被切断,死因目前不明。另一具推测为四十多岁的男子,脖子上有被勒过的痕迹。
“丹尼尔医师与他的弟子声称,他们因为治安队的两名队员黑尔兹及布雷上门临检,遂将解剖中的伊莲小姐遗骸以布包裹,藏在壁炉里。
“两人离去后,众人取出包裹时,我和坦尼斯来了。就如同约翰阁下也知道的,我们是因为收到密告函而前来调查。
“打开包裹一看,里面包的却是少年的遗体。
“丹尼尔先生与他的弟子们皆称不知为何会如此。没有人知道少年的身分,也不清楚少年的胸口为何被涂上蓝色的液体—那应该是墨水。
“弟子们将少年的遗体搬到解剖实习室时,解剖台上出现一具脸部被捣烂的男性裸尸。身分不明,遇害时刻也不明。凶器未被发现。待治安队员抵达,将开始进行房屋搜索。
“以上就是目前判明及讯问得知的事实。讯问得知的内容真伪尚未经过查证。”
“我们得有心理准备,还得再次进入那臭气冲天的房间哪。”法官带着叹息说。“必须检查伊莲小姐的遗体消失、少年尸体冒出来的壁炉内部。真是桩苦差事。”
丹尼尔也叹了口气,其忧愁不逊于法官。
“克伦,向治安法官大人说明壁炉的构造。”
“要说出来吗?”
“不能让约翰阁下像烟囟清扫工似地钻进壁炉。反正一旦被细查,一样会曝光。”
克伦只说了句“鲁珀特王子的壁炉”,法官就理解了构造,让他失去了炫耀学识的机会。
“我们在伊莲小姐的尸体包裹捆上绳子,藏在炉底。”克伦会这么说明,是想至少隐瞒密门和绞盘的秘密。即使法官理解解剖学的重要性,法律和市民的观感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们今后仍然必须透过非法手段来取得尸体。
为了不让弟子们的用心白费,丹尼尔克制自己,不胡乱插嘴。
“结果拉上来一看,里头装的尸体却是别人吗?”
“是的。然后等您的部下们离去之后,我们再一次检查炉底,找到另一个包裹,那才是伊莲小姐。”
“你能在法庭上对《圣经》发誓,这段话没有半点虚假吗?若是作伪证,将触犯伪证罪,伪证罪是很严重的,甚至可能被流放到新大陆去。”
克伦的眼神游移起来。
“情况就像克伦说的。”爱德断言道。“是我下去炉底搬尸体的。如果有必要上法庭,我可以发誓作证。”
“我还是去壁炉看看吧。”
法官一副吃不消的模样站了起来。
克伦先一步跑到解剖室。是去掀起炉门,藏好钩子。
安钻进壁炉里面检查。一会儿后她现身时,完全变成了一个烟囱清扫工。
“厨房有热水。”克伦说。“不过煤灰不好洗掉。”
“谢谢。”整脸变得漆黑,让安那双碧玉色的虹彩显得格外醒目。
载着空棺的马车抵达,前来搜索凶器的五名治安队员赶到了。坦尼斯与治安队员同乘马车离去,安留下来陪法官。
“关于两具遗体的身分,你毫不知情,这说词需不需要修正?”法官问。
“我完全不晓得它们是从哪来的。”丹尼尔一脸困惑地说。
“你呢?克伦。”
“我不知道。”
“你呢?胖班?”
“不知道。”
“我虽然眼盲,但听觉也因此比常人更敏锐,你们回答时要记住这一点,我可以分辨出说实话与撒谎时的声音。而安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她就是我的『眼睛』。好了,你呢?亚伯?”
“不知道。”
“爱德。”
“是的。”
“关于那具中年男尸,你知道什么吗?”
“不知道。”
“那么关于四肢遭切断的少年,你知道什么吗?”
“不知道。”
法官也对奈吉提出相同的两个问题。
两个问题奈吉都回答“不知道”,但即便不是听觉敏锐的法官,也听得出在回答关于少年的问题时,奈吉的声音在发抖。
“约翰阁下。爱德与奈吉虽然年轻,却是解剖学上的至宝。请您手下留情,不要折磨他们吧。”
“阁下的这些问题算得上拷问吗?”安反驳说。
“我有个请求。约翰阁下,晚点我会和我的弟子好好深谈一番。我想比起您来,弟子们对我更能敞开心房。我会把我问出来的事实全部报告给阁下。我可以保证,我这两名弟子绝不会沾染恶事,请交给我处理吧。阁下可以先侦查伊莲小姐是如何摄取砒霜,以及疑似被勒死的无脸男身分,光是这两件事,应该暂时就够各位忙的了。”
“我就采纳你的意见吧。剖开胃部确认砒霜的摄取途径后,要把伊莲小姐的遗体奉还给她的家人,可以吧?”
“请允许我取出胎儿制成标本。我们会缝合小姐的尸体,进行防腐措施后奉还。”
“今后验尸工作请指派给我们吧。”克伦说。“如果追查、逮捕凶犯是弓街探员的任务,查明死因就交给我们这些弟子。尤其是有使用砒霜的嫌疑时,爱德的最新检验装置可以派上用场。”
“砒霜……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得手。”法官呢喃道。
治安队员走进来,报告在他们搜索的范围内,并没有发现疑似凶器的物品。
“若是丢进泰晤士河,几乎就不可能找到了。”
法官与安、治安队员离去以后,奈吉将几张折起来的画纸递给老师。
“你不是丢掉了吗?!”丹尼尔雀跃极了。
“我假装不舒服,把素描藏在厕所里,被坦尼斯先生找到了,但他说会替我向安小姐保密,他是在去叫马车之前偷偷还给我的。”
“噢,你的作画才华甚至感动了那个铁面人!好了,把胎儿保存起来吧。爱德,来帮我。其他人怀着敬意剖开伊莲小姐的胃与肠,调查有无砒霜的痕迹,记录结果,进行防腐处理后缝合。”
涅莉从厨房探出头来,通知午饭准备好了。
“我们先把这里处理完,晚点再吃。”
涅莉看到丹尼尔的手在做什么,匆匆画了个十字。
“肉会凉掉的。”
“无所谓。”
丹尼尔只供应弟子午餐。有时候可以吃得奢侈些,是因为亚伯的父亲会送一些进口货来。不过生长在爱尔兰乡村的涅莉,会做的菜色也只有那么几道。
近两小时过去以后,老师与五名弟子才完成了浩大工程,坐到厨房的餐桌旁。
“肚子饿死了。现在几点了,爱德?”
班问道,爱德本来要伸手摸暗袋,随即摇了摇头悄声说:“拿去当了。”
“真稀罕。”
“快两点了。”亚伯从暗袋掏出自己的怀表说。
弟子当中持有昂贵怀表的,就只有爱德和家里有钱的亚伯。
爱德是孤儿,没有亲人会买怀表送他。他的怀表是他发明砒霜检验装置时,丹尼尔老师大手笔买给他做为奖赏的。虽然是老东西了,但价值不菲。
爱德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应该是不想让老师知道他把重要的怀表拿去典当了。
“两点啦,难怪会这么饿。”班心领神会。
盘上的煎小羊肉早就凉掉变硬了。涅莉总是把最大的一块切给爱德。尽管老是画十字骂他们干些遭天谴的事、埋怨这里是恶魔之家,涅莉却一直待在这里,是因为她对爱德迷恋不已。依照爱尔兰的用餐习惯,佣人的餐点并不会另外准备。一般都是大量准备给主人吃的鱼类肉类,然后剩下的留给佣人。所以盘子很大,上面盛的料理分量也很多。有钱人家的厨房常有乞丐来访,就是为了乞讨剩下的食物。丹尼尔异于哥哥罗伯特,绝对称不上富有,但还算是小有余裕,偶尔可以施舍乞丐一些残羹剩饭。
因为有亚伯的父亲廉价提供红葡萄酒,所以酒类不虞匮乏。正饿着的弟子们不管肉冷了还是硬了,都照样塞进嘴里,用红葡萄酒冲进胃袋。
对话显得冷清。克伦想要炒热阴沉的气氛,嚷嚷说:“红葡萄酒是少年喝的酒,波特酒是男人喝的酒。但是各位,想要当英雄,就得喝白兰地!”但没有效果。
“塞缪尔·詹森博士(注12)如是说。”爱德瞄了克伦一眼,揭露引用来源。
“我说爱德,”班看到爱德总算开口,对他说道。“那个无脸男明明是在壁炉底部找到的,为什么要骗法官呢?把无脸男搬到解剖实习室的,不就是我们吗?”
“知道壁炉构造的人没有几个。”爱德冷冷地说。“就连我们的老师都不晓得。”
“那……”班支吾起来。“是我们五人当中的谁杀了那个男的,捣烂他的脸,然后丢进壁炉里面吗?”
“如果告诉法官尸体原本藏在壁炉底下,我们会第一个蒙上嫌疑。老师不知道壁炉的构造,这一点我们一清二楚,但法官一定也会怀疑到老师头上。如果宣称尸体一开始就在解剖台上,法官应该会首先调查男尸的身分,调查有行凶动机的人。如果不带成见地广泛调查,一定可以查到我们以外的嫌犯。我并不认为凶手是我们五人之中的谁,我只是觉得最好不要让法官有先入为主的印象。”
“可是你毕竟对法官撒了谎。”班不安地插嘴说。“他从声音就看穿我是个胖……应该说是听出来吧。爱德,或许法官也已经听出你在撒谎了。万一他追问你为什么撒谎,那该怎么办?听到你刚才的说明,我们是信服了,但法官可就不一定了。还有那个女助手……”
“爱德,那个少年呢?你说把他的尸体吊在绞盘钩子上的……是你跟奈吉吧?”克伦有些迟疑地问。“你不是说要告诉老师那是谁吗?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奈吉站起来,背过脸去跑上楼梯。爱德想要追上去,丹尼尔医师制止了他。
“爱德,就我们两个谈谈吧。亚伯、班、克伦,你们今天已经没事了,回家去吧。今天的事不许告诉别人,连家人也是。”
“既然老师叫我们保密,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我们以《圣经》起誓。”克伦代表众人说。“可是老师,等一切都解决以后,也请告诉我们吧。”
“好,好,回去吧。”
亚伯虽然离开座位,却又用眼神叫来爱德。两人在角落低语了些什么。
“怎么了?”丹尼尔问,亚伯支吾其词说“没事”,然后道别说“那么老师,明天见”就离开了。
只剩下雨人后,丹尼尔把爱德叫到二楼的书房。经过爱德与奈吉共用的房间前面时,丹尼尔想要敲门,但爱德制止了。
“先让他一个人吧。”
进书房以后,丹尼尔从架上取出红葡萄酒的酒瓶,倒了一些在白镊酒杯递给爱德,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爱德,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站在你这边。”
把酒一饮而尽之后,“即使你参与杀人也一样。”丹尼尔补充说。“或是你本身杀了人也一样。你的才华超越任何罪业。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没有做出任何愧对神明的事。”爱德没有碰酒杯,只是这么说道。
“那么你更应该把一切——把你和奈吉的秘密全部告诉我。或许你能隐瞒到底,但奈吉是没办法的。奈吉和你一样,都是我绝不能够失去的至宝。”
“老师对自杀这样的行为有何看法?”爱德唐突地问。
丹尼尔有些困惑,但还是回答:“我不是神学家,也不是哲学家。万一你自杀了,我一定会感觉我的灵魂有了重大的缺损。如果自杀的是奈吉,也是一样。我一定会悲痛欲绝,自责为什么没能帮你们一把。”
“假设奈吉的右手受了伤,再也无法画细密画了,老师会抛弃他吗?”
丹尼尔沉思半晌,然后回答“不知道”。“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回答。无论奈吉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珍惜他。如果这么回答,世人一定会感到满足。但没有真正面临那种状态,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或许会可怜他、呵护他,也可能完全相反。”
“如果我头部受创,失去思考能力,也是一样对吧?”
“很抱歉,答案是一样的。听起来或许很残酷,但我只能这么说。”
“也就是说,老师爱的是我和奈吉的才能,如果我们失去了才能,即使活者,也会是毫无价值的存在。”
“别这样逼我。坦白说,有可能如此。”
“就迎三岁小孩都能回答得更像话些。”爱德露出老成的笑容。“不,小孩子很敏感,他们会无视自己的真心,回答出大人想听到的答案。”
隔了一拍后,爱德接着说:
“那么回到自杀的问题。即使在基督教之中,四、五世纪的多纳图教派也提出独特的自杀崇拜观。据说他们过度推崇以信仰为名的受难,结果相信自杀才是能够透过意志力获得圣性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