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取下帽子,向男子颔首,交谈了两、三句话,然后走进店里,在侍者带领的桌位坐下。
客人看到爱德,起身走过来要求握手。
“小丹尼好吗?”爱德问候。
“嗯,非常好,吃得白白胖胖的。内子也很好。有空再来玩吧,小丹尼最喜欢你了。噢,我等的人到了。代我向丹尼尔医师问好。”
客人说完后,回到自己的座位。进来的客人在同一张桌子坐下,两人开始谈起事情。
“认识的人?”
“坦普尔银行的主任,休姆先生。”
“原来你有银行界的朋友啊?”
纳森看过几名常客利用咖啡馆做为连络地点,邮件也都在店里收取。寄信者只要写上“马修斯咖啡馆 转交某某先生”就行了。
“我决定每天都来这里。”纳森说。
常客利用咖啡馆做为连络地点,这让他觉得十足“都会风格”。
“这里可以静下来写东西,也可以读报。”
舒适程度是巴雷特家那阴暗的阁楼房间完全无法比较的。报纸也是,如果用买的,一份要二便士,但坐在这里不管读几份报纸都不用钱。墨水和纸笔就自己带来吧。吃的在外面摊子买比较划算。
“如果能常常在这里见到你们就太好了。”
至于被侍者刻薄相待,他决定不去介意。只要成为常客,侍者应该会笑脸迎接他才是。纳森并没有想到,不给小费的客人对咖啡馆来说根本就是不远之客。
至于与美丽小姐的罗曼史,他决定当成秘密。如果说出来,奈吉一定会天真无邪地不停感叹“好棒”,但爱德那带些嘲讽的态度令他发窘。就连被称为“我的骑士”的事,都有可能只被他当成挖苦的材料。
他不想让珍贵的回忆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与两人道别、离开咖啡店后,纳森在路上的面包店买了黑面包。尽管不愿回到那阴气沉沉的寄宿处,他仍踏上前往巴雷特家的路。只要一想起伊莲小姐,沉郁的心情便也烟消雾散了。取而代之地,他感觉到一股几乎让他呼吸困难的椎心之痛,令他困惑。
“你这样每天都来,我们很困扰。”
费拉说完,旋即把打开一条缝的门给关上了。
寄放诗篇的隔天开始,纳森就每天拜访丁道尔书店。您过目了吗?您能为我出版吗?每次来问,每次都被费拉赶走,一次也没见到过丁道尔先生。
纳森推开门挤进去。
“请让我见丁道尔先生!”
“丁道尔先生非常忙碌。他交代我,你来就这么告诉你。丁道尔先生还没空看稿,读完之后他自然会找你,你乖乖等着吧。”
“我会待在一家叫『马修斯』的咖啡馆,请跟那边连络。”
“知道了,知道了。”
“还要再等几天呢?”
“我不晓得。”
“请帮我问丁道尔先生。”
“丁道尔先生自己也不晓得还要多久。他有空就会看稿,请回吧。”
我会在“马修斯”——纳森再次叮咛。
纳森会来丁道尔书店,是因为他同时也怀着一线希望,想要再见到伊莲。等她现身来领制本完成、装帧得大器而稳重的《玛侬·雷斯考》……
她应该不会特地到店里来吧。完成的书本,不是费拉就是老板会亲自送到拉夫海德宅邸去。
纳森打消了天真的希望,但他转念又想:玛侬·雷斯考也是个不逊于摩尔·弗兰达斯的“多情恶女”。玛侬伪装成清纯可人的少女诱惑男人,使他们身败名裂。内容之偏激,也难怪丁道尔先生会忧虑“一个大家闺秀居然读这种放荡的爱情故事,真不知道小姐的父母会怎么想”。或许伊莲不想让家人看到,会亲自过来取书也说不定。
纳森在广场的摊子吃了一碗粥后,去了“马修斯”。这也成了他每天的例行公事。
只点一杯六便士的咖啡就赖上好几个小时,读遍所有的报纸,宛如在自家书房似地埋头写作,附近座位有客人大声聊天就瞪人,却连小费也不给——侍者对这样的臭小鬼自然不会有好脸色,然而纳森却完全没有察觉。他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却也有着极端迟钝的一面。自负与不安在纳森的心中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他这种天性,是把大多数的人都看得比自己愚蠢的不幸资质。他不善与人交往,好恶分明,不知妥协。
他坐下来,打开稿纸。
咄嗟,心为何匆忙。岂惧那明灭之星辰?他的笔锋变得有些游移不定。凝望绽放异葩之黑澹,灵魂……
“冒昧打扰。”有人出声叫他。是第一次来这家店时请他喝咖啡的《公众日报》社长哈灵顿先生。
“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你指出我的拼法错了,但那是……”
“哦,你说那件事。后来我查过古语辞典了,你的拼法才是对的。我在此诚挚地为我的错误道歉。”
纳森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他不懂得惶恐或谦逊这类社交技巧。
哈灵顿先生读起纳森写到一半的诗篇。
“我还没有推敲过。”
纳森把稿纸抢回来。
“真了不起。”
哈灵顿先生没有责怪少年的傲慢无礼,而是毫不保留地称赞说。
“你几岁?”
“十七。”
“个头真小,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你是正在放暑假的学生吗?”
“我是独学的。”
“即使是牛津或剑桥的学生,也写不出这种水准。”
这正是纳森渴望不已的赞赏。
“我更加佩服你了。那你也能写平易的文章吗?”
“那当然了。”
“你要不要投稿我的报纸?”
纳森几乎要停止呼吸了。如果能坦率地表达他的心情,他真想一把抱住哈灵顿先生,亲吻他的脸颊。可是同时也死爱面子的纳森自我克制住,认为不能这样自贬身价,便刻意以从容的语气说:
“我就答应您的邀稿好了。我很高兴我的诗作能够见报。”
“我的报纸没有艺文栏,我想请你写的是讽刺诗。主题由我来决定好了。你对当今的政治情势有何看法?”
“我对政治没兴趣。”
“纳怎么行?年轻人得关心国家未来呀。”
纳森完全没兴趣,然而哈灵顿先生的邀稿实在太吸引人,让他无法冷淡地拒绝。
以纳森·卡连为名义的文章将刊登在报纸上,可以赚取稿费也令他开心。他带来的一点钱,若是再这样下去很快会坐吃山空,而诗集也不晓得何时才能出版赚钱。
十五世纪的古诗,也不知道出版社愿不愿意收购。
他必须在手边的钱用完之前找到收入来源。
“我愿意投稿。”纳森说,《公众日报》社长哈灵顿要求握手。
“那么,你明天就到我的公司来吧。地址在这里。”
哈灵顿先生拿起纳森的笔,在他的草稿边缘写下地址。
纳森觉得有点讨厌,心想这人真是粗线条。
哈灵顿先生离开咖啡店后,纳森继续创作他的诗作。刻画星辰之重霄,青面奴仆如阴影,如灾殃,冥冥而……
在脑中流泄而过的辞汇告一段落时,纳森放下笔,命令侍者:“拿《公众日报》来。”侍者冷漠地应道“我们没有”,耸耸肩回去了。
纳森付了钱离开,向街头的报童买了一份《公众日报》。
自己的名字和文章即将刊登在这份报纸上。
《公众日报》相当简陋,只是折成四折的单张报纸,全四面的第一面是以夸张的用词弹劾政府的报导,其余三面全是小道花边消息。
我不想写这种东西。亢奋的情绪顿时萎靡到了谷底。纳森揉起报纸扔掉。
可是为了溯口,这也是逼不得已的事。一旦陷入凄惨的情绪,就难以重新振作起来。结果自己不就是个失败者吗?自己写作的文稿难道形同废纸吗?他觉得往来的行人每一个都在嘲笑他。他被敌意团团包围。
在故乡,每当他失意之时就会前往教堂。那里有牧师会鼓舞他。但这里的教堂是娼窟。
纳森买了黑面包,朝墓园走去。坐到柏树底下后,他的心灵稍微被抚慰了一些。
那座墓前已经没有花了。
其他的墓地则供着花。
纳森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第3章
“我要赶在又被打扰之前继续解剖『六个月』。奈吉,你负责素描。中止在血管注蜡,素描胎儿的状态比较重要。”
丹尼尔急躁地指示。
奈吉与爱德已经洗好手脚,换掉沾满煤灰的衣服。
“弓街那群家伙八成还会再来。小姐被他们看到也无所谓吗?”克伦说。
“只要有素描,就算被没收,也可以死了心。”丹尼尔应道。
“或许会被逮捕。”
“我想应该不必担那个心。深闺千金怀孕可是大丑闻,拉夫海德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只要恭恭敬敬地还回去就行了。”
“他们会不会反过来付钱堵我们的嘴呀?”
“At your cervix.”克伦说了个双关语,来自at your service(听候差遗)。Cervix是子宫。
“其他四个人把少年和新的尸体——虽然不新鲜了——搬到学生用解剖实习室。两人一组,各解剖一具。爱德,你和奈吉知道这名少年是什么身分吧?待会儿告诉我详情,现在先趁还没有腐败之前赶快解剖。当作是在验尸,钜细靡遗地调查死因,详细记录。”
“不必进行防腐处理吗?”
“现在是暑假,没必要留给其他学生,不必防腐了。动作快!”
尸体相当宝贵,因此通常解剖之后会缝合剩余的部分,留给下一批学生实习,解剖之前都会先进行防腐处理。
“搬起来。”克伦负责指挥。
爱德与班搬运少年,亚伯与克伦搬运无脸男,穿过标本室抬进解剖实习室,放到解剖台上。
共有六架的解剖台排成两排,一排三架。一边墙壁是流理台,另一边是摆放器具的柜子。窗玻璃涂上肥皂使其模糊不清,以免被人从外面看见。
“胸膛的蓝色痕迹是墨水吧?”班用口水沾湿指尖,触摸大片的蓝色污渍,然后舔舔染色的手指。
“小心,万一是毒药怎么办?”
亚伯斥责道,班说着“不会吧”,慌忙跑去流理台漱口。
丹尼尔彻底指导弟子们要运用所有的五感去观察。无论是胃液还是精液,都要弟子们亲口尝过。只要知道正常的状态是什么味道,就可以靠味觉来确定死者是否患有疾病。
“爱德,这人是谁?”
克伦指着少年问道,但爱德没有回答。
“我就跟老师一样,发现你跟奈吉掉包了尸体,所以才在那个女助手面前粉饰说是从盗墓者那里买来的。你欠我一次人情。”
“我会记得。”
“你知道这人是谁吧?”
“我晚点会告诉老师,现在先别追究了吧。”
“好吧。他的身上全是伤,是不是遭到虐待啊?而且瘦巴巴的。真是短暂而不幸的一生啊。”
克伦望向自己的解剖台。
“脸颊消瘦,看得我的心情也跟着消沉。”克伦的胡言乱语没有逗笑任何人。
“无脸男的脖子有痕迹,好像是被勒死的。”亚伯说。
“死因是勒毙吗……有没有毒杀的痕迹?”
“从皮肤上看不出来。”
“既然不进行防腐,就先从肚子开始吧。”
尸体会最先从内脏开始腐烂。
“解剖年纪比自己小的人,真教人难受。”班叹息说。“为他找出死因吧。”克伦激励班。“这样才能揪出下这种毒手的凶手。”
班又叹口气。“若能一劳永逸,当然是速战速决的好。”克伦朗声唱道。那是《马克白》的台词。“若是只此一击便可结束一切,谁理会今后将会如何?”
接着克伦又说:“好了,能解剖您是我的荣幸。”克伦把delighted to meet you(认识您是我的荣幸)说成dilated(手术用语的“扩张”之意) to meet you,并向男子的尸骸行了个礼。
“如果要确认死因,就略过去除皮下脂肪的部分,直接进攻内脏吧。”克伦确认似地对亚伯说。“没错。”亚伯点点头,用解剖刀浅浅地割过皮肤,画出切割线,紧接着用力划下去。切出一个横倒的H字型后,把皮肤掀开,附着乳头的部分朝两侧垂下。
负责少年的班,手中解剖刀已经来到包裹心脏的外层心膜。
“好热。”他用袖口擦拭额头。
“我来帮你吧。”爱德屈身到开口上。
“喂!”班斥喝在脚边缠绕不休的狗。
但这条狗并不是查理。查理是条杂种老狗,但这只却是血统纯正的可卡犬贝丝,是丹尼尔的哥哥罗伯特养的狗。尽管有高级饲料可吃,但自从它尝过一次查理的桶子以后,就成天往这儿跑。
“这阵子都没见到它,还以为它离家出走了,原来又回来了。”
“贝丝,不要碍事。今天没东西可以给你。”
“回去、回去!要是被你主人的老婆发现,连我们都要挨骂了。”
罗伯特的妻子极端厌恶解剖行为,几乎不会来这里。大概几个月前,她为了寻找贝丝而踏进这边,目击到贝丝埋头大啖查理的桶子,一知道桶里面装的是什么,便当场尖叫着昏倒了。
“大概五、六天前吧,这家伙不见了,太太到处在找它呢。”班说。
“罗伯特医师的太太不敢进来这边,在阶梯教室那里拼命叫它的名字。”
把贝丝赶走后,还不到一个小时,解剖工作再度被打断了。门房兼仆役的歪鼻托比,前来通报治安法官来访的消息。
四人被丹尼尔叫去,穿过标本室,来到解剖室。
奈吉正在把剖开的子宫内部构造素描到本子上。头部大得古怪的胎儿吸吮着细得像条线的手指,蜷缩在子宫里。
安与坦尼斯进来了。
两人从两侧支撑着一名体格魁梧的男子。男子的脸颊和下巴都红润丰满,饱满的嘴唇曲线就像少女一般。年纪看上去约五十开外,举止威严十足。
覆在眼上的黑色布带穿过金色假发底下,绑在脑后。
“约翰阁下亲自前来了。”
安宣布。
坦尼斯搬了张空椅子到治安法官身旁,扶他坐下。
治安法官约翰·菲尔丁脱下三角帽,在鼻头前面摄着,“好浓的味道。”他苦笑。
“四肢切断,这是桩骇人听闻的凶案。我站在维护伦敦市治安的立场,无法坐视不见。”
“所以您才特地……”
“啊,果然……”安望向解剖台后,朝丹尼尔投以利刃般的视线。
“约翰阁下,躺在解剖台上的不是四肢遭切断的少年,而是疑似伊莲小姐的女性遗体。”
约翰阁下伸出右手:“丹尼尔医师,你在哪边?”
“我在这里,但我得先洗手才能与您握手。”
“不,就这样无妨。”
众人对话的时候,奈吉也没有停下素描的手。坦尼斯靠上去,比较素描与对象物,发出惊叹之声。
法官敏锐地听见,问道:“坦尼斯,你在佩服些什么?”
“约翰阁下,您无法看到这些图画,真是太可惜了。”坦尼斯以金属磨擦般的嗓音应道。“看起来比实物更像真的。”
丹尼尔见机不可失,满怀热情地演说起弟子的细密画对于医学的发展具有多么重要的贡献。
盲眼的法官静静地聆听。然后借助安与坦尼斯的手走近解剖台,伸出双手触摸遗体。他以指尖和手掌的触觉代替视觉。
法官用克伦递给他的水桶洗手后擦干。
“丹尼尔医师,关于伊莲小姐的案子,我再给你一点时间,让你的爱徒完成素描。之后请将遗体送回墓窖安葬。拉夫海德准男爵应该也会接受这样的做法。准男爵也不希望告发你,让你在中央刑事法庭接受公判吧。”
若是进行公判,未婚的深闺千金怀孕一事也会公诸于世。
“感谢阁下。”丹尼尔走上前去,用沾满了血与脂肪的双手握住法官的手。法官得再重洗一次手才行。
“我还有件事,想拜托理解解剖学重要性的约翰阁下,请您务必采纳。”
“说来听听。”
“请让我将胎儿制成标本。”
法官语塞。“让学生看到实物是很重要的。”尽管丹尼尔拙于言词,仍满腔热情地倾诉:“只让学生看教科书是没用的。像这样用于解剖实验的尸体数量有限,尤其是胎儿,更是稀少。因为即使是罪人,法令也规定孕妇可以免于绞刑。若是制成标本,许多学生都可以亲眼看到了。”
“可是你想过伊莲小姐父母的心情吗?那等于是他们的孙子被制成标本,供人观赏。”
“我不会说出标本的身分。”
“问题不在那里。”
“爱德,让约翰阁下看看你制作的标本。”
“可是约翰阁下的眼睛……”
“不,无妨,拿过来。”法官催促。
爱德从标本室拿来的玻璃瓶,内容让盲眼法官的助手及助手的助手看得目不转睛。
“安,你看到什么?”
“鲜红色的……像小树枝的东西,从细得像线一样的,到比较粗一些的,全都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歪曲的球状。这东西被存放在玻璃容器里。”
“真是艺术品。”坦尼斯倾轧着他的铁夹下巴说道。
“爱德,向约翰阁下说明制法。”
“这是肺部的气管。将着色过的蜡加热使其呈液状,然后注入脉管。降温之后蜡就会凝固。接着浸泡到酸里,组织就会腐蚀,只有脉管像这样保留下来。”
“毛细血管难以用肉眼辨识,”丹尼尔补充说。“但是像这样制成标本,即使是细得像汗毛的血管,也可以清楚地用肉眼看出来。”
“这是脑的标本。”爱德取出另一个玻璃容器说。“浸泡在防腐液里。”
“我和爱德经历过无数次失败,最后终于成功调合出最具效果的防腐液。”丹尼尔又补充。“主原料是酒精,但其他的比例和成分则是秘密。玻璃容器和酒精都被课以重税,着色用的颜料也十分昂贵,若是没有家兄提供资金援助,实在是无法研究下去。”
“令兄是罗伯特,巴顿先生吧?那位声誉卓越的内科医师。”
“是的。引领我走上解剖医师之路的,也是家兄。”
“我的异母兄,前治安法官亨利·菲尔丁与罗伯特先生认识。我不常在社交圈露面,所以并不直接认识令兄。”
“但听家兄的口气,与约翰阁下似乎私交甚笃……”
“不,很遗憾。”
看来是罗伯特爱慕虚荣的吹嘘。
“那么,阁下了解制作标本的重要性了吗?”
见法官点点头,于是丹尼尔又继续说下去:
“这个胎儿非常宝贵。它可以用来与正常的胎儿相比较,看出母体受到砒霜毒害时,胎儿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您说什么?”安扬声说。“母体中了砒霜毒?不可能,我听说伊莲小姐是急病猝死的。”
“你的意思是说,伊莲小姐的病因是砒霜吗?丹尼尔医师?”
“我所知道的,只有这具尸体生前会经摄取过砒霜。我不知道她的身分和名字,也不知道病状,因此我无法断定死因是不是砒霜。因为也有女性为了使肌肤变白而服用砒霜。”
“各位知道约十年前,妙龄二十七就过世的柯芬特里伯爵夫人吗?”话匣子克伦立刻插嘴。“那位夫人的死因是脂粉。据说她都以铅白混合砒霜的脂粉化浓妆。无论是铅白还是砒霜,都是毒物呢。女人甚至做到这种地步,也想变成白肤美人吗?要是像义大利女人那样,晚上卸掉脂粉,用掺了牛奶的面糊抹脸或许还好一些吧。虽然大逆不道,但听说伊莉莎白女王陛下也都使用掺了水银的脂粉在脸上涂抹半英寸厚,结果晚年皮肤因此变成了暗绿色,像猴子般皱巴巴的,为了掩饰,只得抹得更厚,结果甚至让牙齿腐烂变黑呢。安小姐,你似乎没有化浓妆呢,很聪明。”
“你们怎么知道死者生前摄取过砒霜?”法官就像好奇心旺盛的孩子般问道。
丹尼尔随手拉开死者的下眼皮。
“有结膜下出血现象。颜面浮肿。还有指甲,指甲上有白斑并且萎缩。指头皮肤剥落。这些都是砒霜中毒者常见的皮肤变化。此外,除了砒霜以外,臀部有遭到殴打的痕迹。”
“安,怎么样?”
“是的,状态就像丹尼尔医师所描述的。”
“除了砒霜以外,有没有其他引起这类变化的可能性?”
“不能说没有。若是阁下允许,我可以进行一样实验,确定是否为砒霜。”
“噢,务必。在那之前,丹尼尔医师,我想请教一件事。据安说,医师会不小心说溜嘴,说是『难得弄到手的怀孕六个月』……”
“还是被听到了。”弟子们面面相觑。
“为何尚未解剖之前,医师就知道死者怀孕六个月?即使不知道受胎时期,光看外表,也可以正确判断出来吗?”
“是搬尸体来的盗墓人说的。”
“迪克与哥布林?”
“是的。”
“他们怎么会知道?拉夫海德家对这件事应该是保密到家才对。”
“或许是佣人走漏风声吧。”安说。“如果是照顾身边琐事的奶妈,应该也注意到小姐怀孕了。”
“晚点再向奶妈确认。”
“伊莲小姐的奶妈是吗?”克伦插嘴说。“约翰阁下,您的部下说了唷,奶妈因为小姐过世,悲伤过度而自杀了。对吧,班?”
“对,说是在墓前服毒自杀了。”
“安,我没接到报告。”
“我也没有听说。”
“也是,没有义务连自杀都得一一上报治安法官。部下指的是谁?”法官说道。
“黑尔兹和布雷巴。他们比我们更早探听到伊莲小姐的墓地遭人盗挖的消息,过来这里。”
“是的,他们就是那时候说的。”克伦应道。
“晚点向两人确认,安。对了,开始实验之前还有一件事。安,这个房间现在有几个人?除了我们三人以外,从脚步声和动静来看,似乎共有六人?”
“是的,约翰阁下,正如您所说。除了丹尼尔医师以外,还有医师的五名弟子,总共六人。”
“请各位弟子一一自我介绍吧。在素描的是谁?”
“是我,我是奈吉·哈特。”奈吉声音紧张地说。爱德站在他旁边,手搭在他的肩上。
“制作标本的是?”
“是我,我是爱德·特纳。”
“我叫克伦·史普纳。”
“绰号话匣子。”安补充说。“对吧,克伦先生?”
“刚才我已经见识过你的饶舌了。下一个是?”
“我是班杰明·贝密斯。”
“你应该很胖。”
“阁下怎么知道的?”
“从声音听出来的。最后一个是?”
“我是亚伯·伍德。我是个皮包骨,这也可以从声音听出来吗?”
“这我倒是没听出来。”法官露出微笑。
“家里面还有哪些人?”
“顾玄关兼打杂的托比,还有女佣涅莉,两个都是爱尔兰人。要叫他们过来吗?”
“男仆我见过了,叫女佣过来吧。然后医师,请你开始实验。”
“班,去叫涅莉过来,顺道从厨房捉只老鼠来。亚伯和克伦准备掺砒霜的肉丸。爱德和奈吉去准备检验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