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开您是我的荣幸
原作名: 開かせていただき光栄です
作者:皆川博子
内容简介:
被刀剖开的,是肉体、谜团,还是深不可测的人心?
生涯拿遍日本各大文学奖项,皆川博子写作40年再创生涯高峰之作
在18世纪的英国伦敦,解剖尸体被视为违背伦常的异端。外科医师丹尼尔与五名对医学怀抱热情的弟子潜心研究解剖学,终日与非法入手的死尸为伍。每当下刀之前,他们总会低喃着:「剖开您是我的荣幸……」
岂料,丹尼尔某天向盗墓人买来的孕妇尸体,竟是一位刚下葬的贵族千金。警察前往解剖教室搜查,却发现另外一具四肢裁断、面目全毁的男尸,疑似是从乡下来到伦敦、怀抱诗人梦想的少年纳森。双目全盲的治安法官菲尔丁,与女扮男装的外甥女助手循线追凶,用他深谙人性的直觉与心眼,试图从错综复杂的线索中理清谜团,嫌疑者却陆续暴毙。一边是嗜医学如命的解剖专家,一边是执行伦理道德的治安法官,谁最有资格为亡者发声?
雾都的黑街暗巷内,方兴未艾的科学求证精神,善恶难辨的司法制度,难以扭转的阶级差异,架构成一部唯美、血腥、结局百分百出人意料的推理杰作!
作者简介:
皆川博子
1929年生,东京女子大学肄业。于1952年结婚后成为家庭主妇,空闲之余广泛涉猎文学作品,于是立志成为作家。以《海与十字架》出道成为儿童文学作家之后,由于受到中井英夫、赤江瀑等人的影响,转向为创作悬疑、幻想文学。她从80年代开始涉足推理文学,在新本格推理的领域受到高度评价。
写作生涯囊括多项文学大奖,包括:学研儿童文学奖、小说现代新人奖、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直木奖、柴田链三郎奖、吉川英治文学奖、本格推理大奖、日本推理文学大奖。
皆川博子为了写成本书,熟读狄更斯著作及英国18世纪文史研究书籍,严谨的考究精神与精湛的写作功力,实至名归地赢得2012年本格推理大奖,同时也是史上最高龄的获奖人。
译者简介:
王华懋
热爱阅读,嗜读故事成瘾,尤其喜爱推理小说与悬疑小说。现为兼职译者,译有《白色巨塔》(合译)《华丽的丧服》,以及《向老天借胆的旅程:世界贫民窟绝对体验》《写给千万颗星星》《我真的是笨蛋吗?:鬼太郎的傻人傻福出头天》(以上两本为圆神出版)等作品。
出场人物介绍
丹尼尔·巴顿解剖教室相关人士
丹尼尔·巴顿…………圣乔治医院外科医师。主持私人解剖教室。
爱德·特纳……………丹尼尔的大弟子。相貌英俊。
奈吉·哈特……………丹尼尔的弟子。天才细密画家。
克伦·史普纳…………丹尼尔的弟子。绰号话匣子克伦。
班杰明·贝密斯………丹尼尔的弟子。绰号胖班。
亚伯·伍德……………丹尼尔的弟子。绰号皮包骨亚伯。
托比……………………丹尼尔家的门房兼仆役。绰号歪鼻托比。
涅莉……………………丹尼尔家的女佣。
查理……………………丹尼尔家的狗。
罗伯特·巴顿…………丹尼尔的哥哥。内科医师,解剖教室的老板。
贝丝……………………罗伯特家的狗。
迪克与哥布林…………经常贩卖尸体给解剖教室的盗墓人。
古诗集相关人士
纳森·卡连……………立志成为诗人的少年。
丁道尔…………………丁道尔书店的老板。
T·巴雷特………………纳森的房东。
盖伊·艾凡斯…………股票仲介人。
托马斯·哈灵顿………《公众日报》社长。
执法相关人士
约翰·菲尔丁…………盲眼的治安法官。
安·夏莉·摩尔………约翰·菲尔丁的外甥女及助手。
坦尼斯·艾博特………安的助手。绰号铁夹。
查尔斯·希钦…………司法秘书官。
其他人物
伊莲·拉夫海德………准男爵家千金。
诺玛……………………伊莲的奶妈。
雅各·休姆……………坦普尔银行主任。


第1章
“快藏起来!”
把后门打开一条缝、窥看外头的克伦,紧迫地低喝一声,随即把门关上。
仰放在台上的躯体,高高隆起的腹部皮肤被切割成十字状,朝四方掀开,露出鼓胀的子宫。
地板撒了木层,解剖台底下蜷趴着一条杂种狗。
圣乔治医院外科医师丹尼尔,巴顿的手指,正用异于肥短外观的纤细动作将着色蜡注入遍布子宫表面的血管。动脉已经注完了红色蜡,现在正在为静脉注入蓝色蜡。
这里并不是丹尼尔任职的医院,而是他的私人解剖室。
听到克伦的通报,正注视着老师手部动作的“胖班”血色红润的脸颊刹时变得苍白。
“老师,请先暂停吧。”爱德低喃说。
“现在没办法中止,蜡会凝固。”医师打了回票。
“没时间了,他们马上就要来了。老师,得罪了!”
“皮包骨亚伯”和胖班一左一右抓住了丹尼尔的手。
正以石墨素描尸体状态的奈吉与爱德对望一眼,彼此点了一下头,一起动手搬运尸体。
“等一下,不要把尸体弄伤了!”
丹尼尔四十出头,外貌活脱脱就像颗马铃薯。他厌恶拘束的假鬈发,就连上课的时候也不戴,直接露出那头蓬乱的红发。连上课都如此了,更遑论现在并非正式授课。可是,身居他这种地位却不戴假发,就形同穿着内衣裤见客一般。
现在马铃薯的双手被弟子们扭到身后,气得满脸通红,就好像染上了胭脂虫的红色一般。
“放心,我们会小心搬运。万一被他们发现,会被没收的。”
岂止是没收,在场所有的人都会被打进大牢。
“老师,不好意思,请您安静一点,这样彼此都好办事。”
奈吉和爱德用摊在地上的白布裹起尸体,再用宽幅布带从上面捆好,搬到壁炉去。
“小心点!那可是难得弄到的货色啊!”
“放心,我们知道。”
幸亏现在是七月天,壁炉没有生火。
奈吉放下壁炉架上的炉门,遮掩住炉口上方三分之一处。炉门是一般常用的家居配件,而且夏天不使用壁炉时通常都会放下来,所以不会启人疑窦。
爱德打开墙上的密门,进入凿空厚墙挖出来的狭窄空间。这里设置了一台坚固的绞盘。
五名弟子为了预防现在这种情形,合力凿墙挖出这个空间,并装设了这架装置。可不能委托别人施工,必须保守秘密。
用锯子和凿子切开头盖骨、锯断骨头,虽然也是相当费力的活儿,但是敲下墙上的红砖、挖出空间、设置绞盘、再安装卡闸避免把手倒转,然后在与壁炉邻接的墙上安装滑轮、在对面墙壁打洞、把前端绑了钩子的绳索穿进去……这些工程实在浩大。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启用装置。
克伦走到壁炉前说:“没问题了吗?藏好了吗?”
“藏好了。”
“柜子。”克伦指示。四名弟子合力拖动柜子,挡在密门前。密门上贴着与墙壁相同的壁纸,但是仔细察看,还是可以看出门缝。用来挡门的柜子为了便于移动,里面已经清空,但依然相当沉重。
门房兼仆役的“歪鼻托比”,前来通知西敏地区治安法官底下的犯罪搜查官——俗称“弓街探员”——来访。歪鼻托比把客人领进来前又刻意拖延了一下,为众人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丹尼尔顶着一张红马铃薯脸,迎接了两名弓街探员。他的右手里,还握着沾满了鲜血与脂肪的解剖刀。
“医师,您又偷了对吧?”
“黑尔兹先生,您怎么一上门就这样含血喷人呢?”鼻头布满雀斑的克伦以伶俐的笑容应道。
丹尼尔的众弟子与这两名弓街探员黑尔兹及布雷是老相识了。弓街探员不晓得已经来这里临检过多少次。
“这房间还是老样子,臭死了,教人作呕。”两人皱眉掩鼻说。“今天特别臭。”
“天气这么热嘛。等两位归西了,一样也是这个味儿。”同样是克伦回嘴。
“盗墓的又是那两个,迪克和哥布林。他们两个已经招了。医师,您这次被海削了一笔呢。迪克那家伙夸耀说这次的墓地设了防盗墓铁笼,他们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拆掉,所以价钱高于行情是当然的。”
黑尔兹一边说着,眼光一边扫遍了整间解剖室。
五名弟子全站在解剖台前,挡住治安队员的视线。
“话匣子”克伦·史普纳,二十二岁。
“胖班”班杰明·贝密斯,二十一岁。
“皮包骨”亚伯·伍德,二十三岁。
俊逸出众的爱德·特纳,二十一岁。
天才细密画家奈吉·哈特,十九岁。
不,站在解剖台前的只有四人。爱德还在墙壁里,没来得及脱身。
“让开!”布雷粗鲁地推开解剖台前的众弟子。
被固定在台上的是一条狗,被乙醚麻醉了。腿的部分被切开,露出动脉。
“我们正在进行极为困难的解剖,”克伦黏腻地挖苦说。油嘴滑舌是他最擅长的。“两位却突然闯进来打扰。我们正要把动脉壁一片片小心地剥开,一直剥到薄得可以看到血液呢。”
“无聊透顶。”布雷嗤之以鼻。
“这很重要的,因为我们要调查动脉壁是否具有再生能力。布雷先生,假设您的动脉受到损伤、大量出血,如果这时候您的动脉壁具有再生能力,不是挺让人安心的吗?”
比起克伦轻浮的碎嘴,亚伯不着痕迹递出去的一枚基尼金币更加立即见效。老样子了。布雷抿住了嘴。亚伯虽然外表一副穷酸相,父亲却是个富有的贸易商,所以荷包总是鼓鼓的。一基尼相当于一名外科医师两天的薪水,可以买下一整桶琴酒。盗墓者贩卖尸体的价格,一般也是一具一基尼。这金额用来堵嘴原本是绰绰有余,然而黑尔兹从布雷手中捏起刻有乔治三世陛下肖像的金币后,却搁在狗尸的腿边。
原本不收贿赂是弓街探员的最大特色。
在现任治安法官约翰·菲尔丁的异母兄亨利·菲尔丁(注1)就任西敏地区治安法官之前,伦敦市内并没有公家警察组织,治安皆由民间人士负责维持,只要逮捕罪犯,即可获得报酬。尤其若把死罪难逃的罪大恶极者交给官吏,就能获得可观的奖励金。由于民间警察除此之外收入别无保障,因此无不致力于逮捕罪犯——即便抓的大多是犯了小罪,甚至无辜之人。但是只要能收到大笔贿赂,纵然是穷凶恶极的罪犯,他们照样放过。更何况治安法官一职只是一种名誉职位,近似于无给的服务。
亨利改革了此一乱象。他将值得信赖的几名警吏收编为直属,支付一定的薪饷,严禁收贿。
他的异母弟弟约翰协助兄长,在亨利过世后继任治安法官,更进一步扩充及强化治安组织。他在各地区设立分署,与当地警吏联手纠发犯罪。除了徒步巡逻的警吏外,也组织骑马巡逻队。说到过去的夜间巡逻队“查理巡夜人”,成员全是些老人。但由于公家人手不足,因此民间依旧盛行密告和私下搜捕,目的当然是获取奖金。
约翰年轻时便双眼失明,被称为“盲眼法官”。虽然失去视力,但是他的听觉敏锐,罪犯对他那双能辨别真假的耳朵无不闻风丧胆。
治安队员被称为弓街探员,是因为法官官邸位在柯芬园的弓街四号。法官官邸除了是法官住宅,也兼治安法庭,并设有可暂时收容人犯的拘留室。若是微罪犯,可依治安法官的权限直接宣判刑罚,重罪犯则移交俗称“老贝利”的中央刑事法庭。嫌疑人在接受审判、决定刑罚之前,得先关进监狱。
丹尼尔的解剖教室位在柯芬园的莱斯特广场及卡斯尔街之间,离法官官邪不远。
不,称它为“丹尼尔解剖教室”并不正确。现在正在进行解剖的地方,是丹尼尔的私人解剖室。开设、经营大规模“解剖教室”的人是丹尼尔的哥哥罗伯特,巴顿,因此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罗伯特,巴顿解剖教室”。
弓街探员以清廉闻名,但尽管领有薪饷,也少得可怜:周薪为十三先令六便士,至多十七先令。伦敦市民对于用税金支薪给警察,赋予部分市民公家权力的观念不具好感,政府也不愿出钱支持。尽管菲尔丁兄弟怀有远大的理想,但会有黑尔兹和布雷这类鼠辈出现,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医师,”黑尔兹放柔了声调说。“事关重大。这次医师从盗墓人手中买下的尸体,可是准男爵查尔斯·拉夫海德的千金伊莲小姐呀。”
弟子们对望了一眼。怀孕六个月的千金小姐。
“我们什么也没买呀!”克伦急匆匆地嚷着说,其他三人也扯着嗓门乱喊一乃。多亏他们的努力,丹尼尔“小姐?不是夫人吗?”的喃喃自语声,似乎没传进弓街探员的耳里……才对。丹尼尔医师在解剖和实验方面是无人能出其右的杰出人物,然而他对世俗应对却是漫不经心、粗枝大叶,弟子们对此都有共识。
“您知道拉夫海德家吗?”
“没听说过。”丹尼尔冷淡地应道。“不是我的病家。准男爵?是用钱买爵位的暴发户吗?”
“居然残忍地切割黛绿年华的小姐遗体,”没捞到金币的布雷,假惺惺地大声埋怨。“太冷酷无情了。”
“布雷,”丹尼尔冷冷地说。“你想让一个连胃袋在身体哪个部位都不晓得的医师治疗你吗?”
“不,那是两码子事。”黑尔兹插口,但丹尼尔不予理会。
“布雷,你知道把血液运送到全身的器官是什么吗?”
“医师,我虽然胸无点墨,但这点事还知道好吗?”布雷用拳头轻轻敲了敲胸口。
“没错,是心脏。但是短短一百数十年前,一般定说都还是血液由肝脏运送,而且就连医师也不晓得血液会循环全身。利用解剖学证明心脏才是运送血液、使血液循环的器官的伟人,就是我们英国的威廉·哈维博士。这真是太辉煌的成就了!然而,然而……”丹尼尔仰头望天。白色的灰泥天花板一片脏污。“在解剖学方面最落后的国家,却也是我们英国!这都是因为对解剖人体的偏见导致。一整年来,公家下放给我们的罪人尸体,只有少少的六具而已!而且还被理发外科工会(注2)给霸占了。这样怎么可能进行充分的解剖实习呢!”
弟子们都提心吊胆地看着老师。老师只要一演说起他的主张,不管对象是谁,都会口若悬河、没完没了。丹尼尔生长在苏格兰乡村,腔调里带着浓浓的苏格兰口音,而且笨口拙舌,很符合他那副马铃薯般的风貌。但即使说得结结巴巴,他仍然坚持要发表意见。
“在巴黎,有完整的法律保障研究者取得研究所需的尸体,数量充足,然而看看我们英国现在……”
“医师,那些话去跟上头的人说吧。”黑尔兹打断他。“我们的工作是维护伦敦的治安,逮捕违反法令的家伙。”
“没错,快把拉夫海德家的小姐交出来!”布雷愈说愈激动。
“医师,您就算要偷,好歹也该偷伊莲小姐的奶妈尸体,那样就不会闹出事来了。”黑尔兹倒是很冷静。
“奶妈也死了吗?”
“小姐过世,奶妈悲痛过度,追随小姐去了。”
“听说是在墓前服毒自杀的。”
“服毒?什么毒?”出于职业病,丹尼尔首先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谁知道啊?”
“真是疏忽了。奶妈的尸体我也想要。”
“废话少说,你们把小姐藏哪去了?我们要搜房子罗!”
请便——四位弟子整齐画一地行了个法国宫廷礼。
弓街探员毫不客气地在室内走来走去,连办公桌的抽屉都拉开来看。克伦见状悄声骂道:“白痴,哪可能装在那种地方啊?”然后踏进邻室。
丹尼尔的私人解剖室的隔壁房间宛如一座动物园,装满海豹、豹、猿猴、猨、鳄鱼这些珍禽异兽,有的肚腹大开,有的露出一部分骨头。如果它们活着,这里一定会充斥刺耳的痛苦尖叫与呻吟。
架子上陈列着浸泡在防腐液里的标本玻璃瓶,骨骼标本则站立着。
“不要碰!不要碰我的标本!”
布雷对丹尼尔悲痛的叫声充耳不闻,一下拉扯海豹的胡子,一下把手伸进豹的嘴里。“住手!”“我怀疑你们在伊莲小姐身上盖了豹皮。”布雷讪笑说。
标本室有一区用来充当尸体保管室,黑尔兹和布雷当然也检查了这里。如果是在解剖旺季冬天,使尽各种合法、非法手段搜集而来的尸体会先进行防腐措置,然后用钩子吊挂在这里。但现在是生鲜物品容易腐坏的夏季,生锈的钩子前端空无一物,宛如生意清淡的肉店。
标本室再往里走,是学生进行解剖实习的房间及准备室,旁边是阶梯教室。“罗伯特·巴顿解剖教室”的最大特色,是学生可以实际进行人体解剖,因此必须准备大量的尸体。罗伯特尚未开设教室以前,即使是伦敦的医学生也几乎没有机会接触尸体。
丹尼尔开始帮忙以后,罗伯特不再亲手执行令人厌恶的解剖工作,全都交给弟弟。罗伯特拥有地位崇高的内科医师资格,是上流社会的一份子。丹尼尔这种外科医师的地位则低贱许多,过去甚至还得身兼理发师。而且罗伯特仪表堂堂、长袖善舞,完全能够融入上流社会,但社交应酬却是丹尼尔最感棘手的事。
中庭是学生出入的通道兼入口,西侧是罗伯特与家人同住的私邸。丹尼尔依然单身,但罗伯特与妻子育有三个孩子。罗伯特妻子的娘家位在伦敦近郊马洛,是拥有一万数千英亩领地的富裕乡绅,住在宏伟的领主庄园。开设解剖教室时,罗伯特接受了岳家莫大的资金援助。罗伯特宅邸豪华的门面正对莱斯特广场,一进玄关,就是宽广到可以举办舞会的大厅,还有罗伯特引以为傲的博物展览室。自豪地陈列在那里的标本,几乎全是丹尼尔与他的弟子们亲手制作的。但制作所需的资金,却是由罗伯特提供的,因此罗伯特主张所有权在他,与丹尼尔的想法相抵触。
到了夏季,没有授课也没有实习,学生们都在享受暑期休假,只有丹尼尔与他这五名弟子,在私人解剖室忙着实习与研究。
黑尔兹与布雷徒劳无功地回到解剖室来了。
“让开。”他们推开靠在柜子上的胖班。
“不要动粗嘛!”班按住胸口说。“我心脏不好,要是被粗鲁对待,心脏一下子就会出毛病的。”
“谁管你那么多!”
胖班被猛力一推,仰躺在地,呼吸变得急促,愈喘愈厉害了。他一下子便手指发僵,两眼翻白,让两个弓街探员尴尬地坐立难安,后退着离开了。两人临去前,没忘了拿走解剖台上的基尼金币。
“新的击退招数呢!”
“班,可以了,起来吧。”
“咦?班真的昏倒了。老师,怎么办?”
“班的心脏不好吗?”
“没听说过。”
克伦用手指按住班的手腕内侧,说:“脉搏正常。”
众人边喊着班的名字,边拍打他的脸颊,但班不仅没有停止喘息,还愈喘愈厉害。
如果是在现代,马上就可以看出这是过度换气症候群,但十八世纪的医学尚未解明这种症状。
“既然脉搏正常,丢着也没关系,就让他在那儿躺着吧。”丹尼尔判断说,弟子们的表情顿时放松下来。既然老师说不必担心,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没有人能做出比丹尼尔老师更准确的诊断。
“班,等你呼吸恢复正常后,把症状的过程正确地报告上来。先来继续解剖吧。快点把尸体放下来,把查理从解剖台挪开。”
丹尼尔不耐烦地命令道,此时,被绑在解剖台上的狗发出哀痛的鼻音。
“老师,查理的麻醉快退了。”
“追加乙醚。哪个人去把切开的地方缝起来?快点把孕妇的尸体搬过来。”
“爱德,把尸体放下来!”
“爱德是不是睡着啦?把密门打开,把他叫起来吧。”
“要打开密门,得先挪开柜子;要挪开柜子,得先搬开昏倒在柜子前面的班。”
克伦一边陈述步骤,一边把手插进班的两腋底下,亚伯和奈吉也加入,合力拖走班肥胖的身躯,顺道推开沉重的柜子。
弟子们都在忙,因此丹尼尔亲自让狗嗅闻乙醚,迅速缝合伤口,然后把狗放到地面。
“爱德,叫你放下钩子啦!”
克伦一开门,爱德就朝外倒了过来。克伦承受不住重量,一屁股跌坐在地。
“老师,爱德也昏倒了。”
“拿风箱来!”
“要试验那个假说吗?老师。”
“没错,快点!”
密门里面的空间狭窄,而且没有通气孔,因此爱德氧气不足而陷入昏迷。附带一提,“氧气”是在几年以后才被发现的。但即使不知道氧气是什么,人一样会发生缺氧现象。丹尼尔提出空气不足的假说,推测只要强迫灌入大量的空气,或许就可以治疗这种状况。
三名意识清醒的弟子搬来一对风箱,一个插进鼻孔,一个插进嘴巴,由亚伯与克伦操作,强行灌进空气。这段期间,丹尼尔为爱德把脉,而忧心忡忡的奈吉则用向老师借来的怀表计时,同时记录。他的字迹颤抖。
“好,心跳正常了。拿掉风箱。”
爱德微微睁眼,丹尼尔说着“太好了”,把脸颊贴上去摩擦了一下,命令弟子说:“把爱德扶到二楼,让他躺在床上休息。注意保暖,抹上精油帮他按摩。”
与班的待遇是天差地远。
丹尼尔平时就极为赏识爱德的才华,露骨地偏爱他。爱德是丹尼尔第一个收留在家的弟子。奈吉则是后来爱德带来介绍给老师的。二楼有间两名弟子共同起居的卧房。
奈吉与亚伯把爱德扶上楼梯的脚步声消失时,班的过度换气也平静下来了。
“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吓吓他们,才故意假装喘气,没想到喘着喘着,竟喘到停不下来,脑袋也一片朦胧,手脚麻痹……”
班坐在空椅子上说明,丹尼尔深感兴趣地应着:“噢,是这样啊?”
“把状态的变化详细说给我听。奈吉,记录下来。”
“奈吉在二楼。”克伦说。
“他去二楼干嘛?”
“跟亚伯一起把爱德扶上去。是老师命令的。”
“这样吗?不,比起记录,应该先继续解剖才对。把尸体搬上解剖台来,快!”
密门还大开着。克伦取下绞盘把手的卡子。在炉门后方的尸体包裹由于自身的重量,飞快地朝炉床降落。
“别弄伤了尸体!小心轻放!”
克伦使劲抓住眼看就要自行回转的把手,调整速度。
丹尼尔等在暖炉前面,探出身体,伸出双手接住降下来的包裹,腰腿却支撑不住。
“老师!您没事吗?!”克伦忍不住跑过去要扶丹尼尔,但因为他放掉了把手,尸体包裹的重量反而整个把老师给压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