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伦一个人抬不动包裹,脚步还摇摇晃晃的班只好过来帮忙。
总算把包裹放上解剖台,并将柜子拖到密门前挡好时,两个人已经气喘吁吁,不禁蹲了下来。
亚伯走下楼来,老师一脸担忧地问:“爱德情况怎么样?”
“好像没事。”
“让他休息吧。我每个弟子都弱不禁风,真伤脑筋。”
由于得用锯子锯开骨头,解剖医师也需要不小的臂力。
“叫奈吉过来素描。其他人也来帮我。”
此时,托比过来告知有客人。
“谁?现在没空,打发回去。”
“来人是治安法官的使者。”
“快藏起来!”
克伦大叫,弟子们就要伸手抬包裹时,使者已经踏进了解剖室。
来人有两个。一个穿着胸前有两排钢铁大钮扣的黑色礼服外套,头戴圆顶硬礼帽,就像个法国时髦小生,但脸蛋和体型分明是女子。她的同伴则毫无疑问是男性,个子挺拔,身量魁梧,硬挺的下巴和宛如铁夹的坚硬牙齿与他的体格十分匹配。
“我是安·夏莉·摩尔。”
来人伸出右手,因此丹尼尔轻轻地把嘴唇贴上去,但内心困惑不已。
“我是治安法官约翰·菲尔丁阁下的助手。”
不可能,治安法官的助手居然是个女人?治安队的工作不是寻常差事,他们要打交道的对象可是强盗、扒手、诈欺师和杀人犯啊。
况且需要抛头露面工作的女人,除了不干活就没饭吃的下层阶级外,就只有妓女了。良家妇女必须安分地待在家里,优雅而无趣地过日子。
这个既不像下层阶级也不像妓女的女子,是脑袋有问题的疯婆娘吗?
“他是坦尼斯·艾博特。”女子如此介绍同伴。坦尼斯的态度很谦恭。“他是我的助手。那是向盗墓者买来的尸体吗?”
不应该存在的女性助手这么说道,用手帕在鼻子前面扇动。
“我已经习惯了尸臭,但这个房间真是臭得吓人。”
“法官大人为伦敦的治安牺牲奉献,我也对他的功绩致上莫大的敬意。”丹尼尔说。“家兄罗伯特与约翰大人应该交情甚笃,但我从未听说弓街探员里面居然有女士……”
丹尼尔接着想要说“这可是桩天大的丑闻”,但被弟子们制造出来的噪音遮掩过去了。他们担心万一两边吵起来就麻烦了。
“法官大人认可我做这份工作。”安不理会丹尼尔的话,命令助手坦尼斯说:“把包裹打开。”
弟子们纷纷制止:
“里面是肉!”
“人肉是吧?我要打开。”
“这不是妇道人家该看的东西!”丹尼尔挡在包裹前面说,弟子们也群起阻止。
“那么我就不打开,”安说。“直接搬到治安法官阁下那里。”
接到上司眼神示意,魁梧的坦尼斯推开众弟子,扛起了包裹。
就在他要出门时,奈吉和爱德正好走下楼梯,两边撞上了。坦尼斯的腰被克伦和班、亚伯搂住,此时追加的麻醉失效的查理也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挨到他的脚边,搞得他失去平衡,弄掉了肩上的包裹。查理跛着脚逃进解剖台底下,伏下耳朵。
“小心点!”丹尼尔抓着红发失声尖叫。“不要弄伤了!”
那可是难得弄到手的怀孕六个月——丹尼尔说到一半,声音却变成了“啊呀呀呀”的莫名怪叫。包裹松开、从里面露出来的尸体,竟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虽然身上盖着衣服,却是全身赤裸。不仅如此,少年的双手从手肘、双脚从膝盖被切断,前端的部分不见踪影。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掉,让布料变得坚硬。
一段漫长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丹尼尔,他正想说“难怪我觉得包裹变小了”,又被弟子们的哇哇乱嚷给盖了过去。丹尼尔的话,意味着原本包的应该是伊莲小姐的遗骸。
“这是谁?”安诘问道,丹尼尔摇摇头。
“不知道。”
“是向盗墓者买来的吗?”
“不知道。”
贵重的“怀孕六个月”,变成了四肢被切断的少年。
“应该不是向盗墓者买来的。如果是他们偷来的,应该会剥走衣物。到底是怎么弄来的?”
没有人回答。
“把身上的衣服拿开。”安命令坦尼斯。
服装看起来不像劳动阶级。
“检查看看有没有可以确认身分的物品。”
“我想淑女最好别看,”克伦忠告说。“他没穿内衣裤。”安投以“那又怎样”的冰冷眼神,让克伦畏缩了。
“奈吉,素描四肢的断面。”丹尼尔命令。
“奈吉去厕所了。”克伦答道。“他好像不太舒服。”
“从事切割尸体的工作,却这点程度就不舒服了?”安逼问说。
“对不起,我也失陪一下。”爱德说完,捣着嘴巴离开了。
坦尼斯拿开尸体身上的衣物。
“这是……?”
少年的胸膛被涂成一整片蓝,看起来就像被人拿墨水瓶泼过一般。衣服内侧也有蓝色墨水渗入、扩散。
安仔细察看那具失去手肘及膝盖以下的部位、胸口被涂成一片蓝的躯体后,盘起了手臂。
“问题变成两个了。这名少年显然是遭人杀害,这么一来,站在维护伦敦安宁的治安法官立场,我必须找出凶手,加以逮捕。还有另一具遗体……”
“伊莲·拉夫海德小姐的尸体吗?”克伦插嘴说。“听说失窃了?”
不应该存在的女助手严厉地瞪过去,克伦支吾起来,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刚才来了两名弓街探员,说尸体应该在这里,上下各处翻遍了。我们都说与我们无关了,他们却不肯相信,甚至跑去标本室乱翻,看得我们担心死了。”
“这个地区的负责人是谁?”安望向坦尼斯问。
“是黑尔兹与布雷。”
安微微蹙眉。
安应该知道黑尔兹与布雷收取贿赂,纵放罪犯——总是负责塞钱的亚伯看出了这点。
“他们来过这里?”
“他们实在是两个莽汉。”
“你接到过什么报告吗?”
安问,坦尼斯摇摇头说:“不,没有。”
“是谁说伊莲小姐的遗体被卖到这里来的?”克伦问。
“有人密告。”
“谁?”
“不知道。帮人跑腿的孩子送来匿名的密告信,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委托的。我们要调查一下这里。”
在安的指示下,坦尼斯开始搜索。
“这柜子摆在这里,是为了藏尸体吗?”安问。
“才没那回事。”弟子们同时摇头。
安打开对开的柜门。
“是空的。”
“摆空柜子犯法了吗?”克伦顶嘴说。
“为什么要摆个空柜子占空间?你叫什么名字?”
“史普纳。克伦·史普纳。”
“我会记住的。人有所隐瞒的时候,就会变得饶舌。”
“这家伙的绰号就叫话匣子。”亚伯辩解说。“他总是这么饶舌。”
“你又叫什么名字?”
“小心点!”丹尼尔吼道。他在吼走来走去的坦尼斯。“不要弄坏标本了!”
“这具遗体,”安再次把视线转向解剖台。“是透过非法手段得到的吗?”
“我们解剖学者得不到充足的研究材料,这是情非得己的。”一谈到这个话题,丹尼尔不管对方是谁,就是忍不住要大辩一场。他实在积郁太深了。
“难道治安法官阁下不明白,解剖知识也有助于侦破犯罪吗?我强烈建议修改法律。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必偷偷摸摸地向盗墓人收购尸体了。”
“我们必须尊重法律。漠视法律,会使社会失序。”
安说完后,稍微放柔了语气。
“您所说的解剖学知识有助于追查犯罪一事,法官阁下还有在下我都十分清楚。因此若是路死街头的流浪汉,您要如何处置,我都没有意见。向贫民购买尸体虽然违法,但除非有人提出控告,否则不会构成案件。但是既然这次遭窃的是拉夫海德家千金的遗体,就无法息事宁人了。此外,这名少年迈人如此残忍地虐杀,我们也必须彻底追查出凶犯是谁才行。”
去检查标本室的坦尼斯回来,报告说没有任何发现。
“坦尼斯,调查建筑物内部每一处。二楼也是。”
“我来带路。”亚伯想要抢在坦尼斯之前。
“你叫什么?”安问。
“亚伯·伍德。”
“我会记住。”
“我的书房有很多贵重物品,亚伯,你要好好盯着,别让那家伙乱动!”
“我明白。一楼还有厨房兼饭厅,地下是储藏室,也是存放煤炭的地方。然后还有门房待的玄关旁小房间,您全部都要看吗?”
“当然了。”安严峻地回答。
“想用尸体进行解剖实习的医师,其他还有很多。”克伦喋喋不休地说。“您怎么不去其他地方找伊莲小姐的尸体呢?黑尔兹和布雷说是盗墓人告诉他们的,才跑来这里临检,但其实他们是想要贿赂。结果他们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呢!”
“关于小姐的尸体,我们也会去其他地方看看。但是关于这具四肢遭切断的尸体,必须另行搜查。老师,请说出您是从哪里弄到的。”
“是盗墓人搬来的。”克伦立刻回答。
“是迪克和哥布林吗?”
“不,是不认识的人。解剖研究用的尸体再多都不嫌少,所以我们擅自决定买下来,老师并不知道。老师全心全意专注在研究上。为老师备妥必要的一切,是我们弟子的职责。”
“你们付钱的时候,知道遗体是这种状态吗?”
“不,完全不知情。我们没有打开来看。”
“什么时候搬来的?”
“今早拂晓时分。”
“现在是夏季,尸体容易腐坏,为什么不立刻进行解剖?”
“因为奈吉身体不舒服。”克伦指着刚从厕所回来的天才细密画家说。奈吉完全是一副“身体不舒服”的脸色。爱德也回来了。
“解剖时,需要他来做精密的素描、记录。”
“原来如此。你叫什么?”安将凌厉的视线转向奈吉。
“我叫奈吉·哈特。”
“我会记住。然后呢?”
克伦在催促下继续说道:“因为奈吉总算恢复到可以工作的程度,所以我们正要开始解剖,结果那两名弓街探员跑来,我们立刻把尸体藏起来了。”
“藏在哪里?”
亚伯和坦尼斯回来了。坦尼斯对安摇摇头,又和亚伯一起上楼去。
“藏在那个柜子里。”克伦继续回答安的问题。“黑尔兹先生和布雷先生甚至连标本室都翻过了,却没有想到要打开柜子查看,真是大意呢。不过也是因为当时班快死掉了。”
安表示兴趣,克伦说明:“班靠在柜子上,被他们两个粗鲁地推开,结果害得他严重心悸、抽搐昏倒,两人见苗头不对,便匆匆离开了。我们照顾班,直到他稳定下来,准备打开包裹进行解剖时,这次被两位闯入妨碍了解剖,就是这么回事。两位没遇到那两名手下吗?”
“没有。”
“我们都不知道尸体居然是这种状态,所以吓坏了。”
“让我看看素描簿。”
气氛一阵紧张。奈吉的素描簿上细致地描绘了腹部的皮肤呈十字状切开,子宫露出的景象。
“我放在二楼卧室。我去拿。”
奈吉被治安法官助手盯着看,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脚也在打哆嗦。
“素描簿不在这里?你不是正要开始素描、记录吗?”
“每解剖一具尸体,就会使用一本。这具遗体的素描簿还是空白的。我拿以前画的给您过目。”
奈吉走到楼梯底下,唤道:“亚伯,你下来的时候,顺便拿我的素描簿。”
“好。”亚伯从楼上回话。
“刚才您说到,解剖学的知识对于揭发犯罪很有助益。”克伦精明地确认说。“那么对于我们购买这具尸体的事,您愿意不予追究罗?”
“我就不予追究吧。不过医师,请您协助我们侦查这桩犯罪。”
“乐意之至。”丹尼尔总算逮到插嘴的机会了。“我会把透过解剖查明的事实,全部禀告给治安法官。所以,请让我尽快着手解剖吧!尸体快要腐败了。”
“调查尸体的身分,还有追缉凶犯,不是我们解剖研究者的工作。”克伦挺胸说。“冀望弓街探员能大显神通!”
亚伯拿着几本素描簿,跟坦尼斯一起下楼来了。
才翻开其中一本,安的眼中立刻浮现赞赏的神色。
“奈吉先生,你是个天才!”
“没错,他是个天才。”弟子们异口同声说。
“我只是个孜孜不倦努力的人。”众人赞赏中参杂着奈吉小小声的谦让。
“我要把这些画做成铜版画,附在我未来出版的解剖学著作里。”丹尼尔骄傲地点头说。“它将会成为立志投身医学人士的必读之作。”
就连没什么表情变化的坦尼斯,也对奈吉投以充满敬畏的热烈眼神。
“这是头盖骨与脑干的图。”丹尼尔指着图并翻页说。“这张画的是肝脏血管。奈吉的画功几可媲美达文西。下一页,这是背部肌肉图解,画得非常棒吧?丝毫不逊于米开朗基罗。让筋膜露出的过程之无趣,是你们这些门外汉无法想像的。”
一提到这类话题,丹尼尔就会变得滔滔雄辩,甚至凌驾话匣子克伦。
“得先把皮肤翻过来,摘出脂肪,直到看到筋膜。这是种很单调的工作。肌肉并非你们从男性的雄壮手臂肌肉所想像的纺锤状,而是薄薄的扁平带状。不要的脂肪都丢进那个桶子里,让查理去解决。”
听到自己的名字,会错意的查理抬起哀伤的眼睛,摇起尾巴。
“多么大不敬啊!”
丹尼尔完全没注意到安声音中的嫌恶责难,继续说道:“人体完全就是一种艺术,美得教人感动。”
安动手翻阅其他素描簿,恢复职业上的冷静指出疑点:“这是临月的胎儿吧?”
“母亲在即将临盆的时候过世了。家属立刻来通知我们,我们便买下了。”
“是穷人吧?有没有可能是为了金钱,遭亲人谋杀?”
“从解剖结果来看,找不到故意杀害的证据。死因是环境脏乱造成的痢疾感染。”
“有没有即使解剖也看不出来的杀害方法?”
“应该有吧。为了看出那些方法,解剖学必须更进步才行。”
“我们绝对不会放过杀人犯罪的。”
“我也一样。好了,请让我来解剖它吧。”
“孕妇的解剖图,对妇产科医师来说应该相当珍贵吧?”
“当然了。解剖图必须制成铜版画,广传于世。详加调查怀孕初期到即将临盆每一阶段的状态后,制成图画放在医学书里出版,是我的夙愿之一。”
“那么,怀孕六个月的遗体非常重要呢。”
机警的弟子们在老师掉进诱导讯问之前,先堵住了老师的嘴。克伦假装绊倒,踢开解剖台下的桶子,于是查理朝它认定属于自己的宝贝桶子冲过去。克伦期待安能看到狗紧咬桶子不放的情景。亚伯则若无其事地把滚到脚边的桶子用脚尖转了个方向,结果查理和桶子成堆撞上坦尼斯修长的小腿。
短暂的骚动给了丹尼尔惯选措词的空档,然而,老师完全没发现弟子们的用心良苦。
“一旦死去,即便是人,肉体也无异于其他生物。若是埋在土里,只会空虚地腐败消失。神明会接纳人的灵魂,并深感满足。肉体可以用于贡献医学发展,因此教会还有政府应该率先教化民众,让每个人都认为捐出遗体是一件好事。你们会妨碍我们重要的工作,请回吧。关于这具四肢遭切断的遗体,解剖后发现的事实,我会全部报告上去。”
坦尼斯坐在楼梯上,悲伤地抚摩着小腿。而查理也眼神哀戚,看着它和桶子对小腿造成的瘀青。因为它明白,没办法期待这条腿的皮肤会被剥下,吃到里面多余的脂肪。
“这对跌打损伤很有效。”奈吉递出装软膏的瓶子,坦尼斯就像使徒仰望圣主般,表情虔诚地恭敬接下。
“一次的分量大约是这样。”
奈吉打开盖子,正要挖出内容物,但丹尼尔推回他的手说:
“你那值得尊敬的手指应该只用在素描上,不可以用在这种杂活。”
“奈吉先生,有件事我想确定一下。”安打断助手的话。“我们抵达的时候,你们正要解剖,所以你理所当然也准备了素描簿对吧?那本素描簿在哪里?”
“我刚才也说过了,那本素描簿是空白的。”
“空白的也没关系,让我看看。”
“可是它很脏。”
“明明还没用,怎么会很脏?”
“我去拿来。”
奈吉回答后走进厕所。他出来的时候,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捏着湿答答的素描簿。
“我之前觉得不舒服,进厕所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素描簿,所以它被我吐出来的东西弄脏了。我冲洗过了,可是还是不干净。”
“无妨。”安一页页翻着素描簿,确定之后还给奈吉。
奈吉松了一口气,接下素描簿,安却严厉地指出:“前面几页被撕掉了。”
“我吐的时候,为了不弄脏周围和地板,撕了几张纸来接。因为很脏,所以丢掉了。”
“没错。”相貌俊美的爱德帮腔说:“那个时候我人也不太舒服,进了厕所。虽然不太愿意在淑女面前说这种话,但我也用了奈吉的纸。”
丹尼尔呻吟起来。奈吉的细密画居然沾满了呕吐物,全报废了。
“两位怎么会同时不舒服呢?你们应该都很习惯尸体才对呀?”安穷追猛打。
“我在那之前……”爱德说到一半,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如果说出昏倒的事,必然也得全盘托出密门里的绞盘秘密不可。
“应该是吃到坏东西了。”亚伯伸出援手。“昨天晚上你跟奈吉吃了什么?”
“我用萨克酒(注3)和牛奶做了牛奶酒。还有在市场买来的冷肉。”奈吉说,克伦立刻弹了一下手指说:“就是那个!不是牛奶就是冷肉,一定是哪一边坏掉了,所以你们两个才会一早就不舒服。”
“你们吃到坏东西了?那可不行。”丹尼尔老师慌了手脚。“我开整肠药给你们,你们马上吃药。”
“不,已经没事了。吐过以后舒服多了。”
“食物中毒是很可怕的。”
治安法官助手即使面对病人也毫不留情,命令说:“把接呕吐物的纸拿过来给我看。”
“我丢到外面的垃圾桶了。”
“去捡回来。”
“不行的,已经被收垃圾的捡走了。”
“坦尼斯,去检查厕所和垃圾桶。丹尼尔医师,这具四肢切断尸体的事,我会回报治安法官,请您先调查这具少年的尸体,确定死因。他是在生前被人切断四肢,因此而死?还是死后才被切断四肢的?还有,凶手为何要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行为?”
奈吉嘴唇发白,倒了下来,爱德搀扶住他。
治安法官助手安与她的助手坦尼斯扣押了少年的衣物并离开后,不只是奈吉,老师及其他弟子也都瘫倒在椅子或地上。
“究竟是谁向法官密告我们买下『六月』的事?”克伦颓坐在地上喃喃道。
“是托比吗?”班应道。
“爱德,你觉得呢?”
“如果是托比,才不会等到这次才密告。”爱德摇摇头。
“对象如果是准男爵千金,奖励金可是很高的。”
“如果目的是奖励金,匿名密告就说不过去了。”爱德指出疑点。
“或许是盗墓人泄露给其他人知道了。”亚伯垂头丧气地说。
最先振作起来的是丹尼尔:
“爱德,奈吉,你们把『六个月』藏哪去了?”
爱德与奈吉面面相觑。
“是你们两个把包裹搬去壁炉的。”
爱德把掉在地上、卷成一团的布带递给亚伯。
“听我的信号,把它拉起来。”
“拉起来?那你们是用了『那里』吗?”
克伦问,爱德和奈吉点了点头。
“那把这条绳子套上钩子的也是你们吗?”
“没错。”
“是你们杀了那个少年,用绞盘藏在炉门后面的吗?”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第一个是NO,第二个是YES。”爱德应道。
“因为钩子吊着少年的尸体,所以才把孕妇藏在炉门后吗?”
“对。”
“你们知道那个少年是谁吗?”
“快点把『六个月』搬出来!”丹尼尔喝道,爱德与奈吉立刻屈身钻进壁炉里面。
老师见状一脸诧异,克伦用手指在地面描绘出壁炉与烟道的断面图,并加以说明。
#插图
“原来壁炉是这种构造吗?”
“我们也是在设置绞盘的时候才发现的。早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可以藏,就没必要那么麻烦,挖开墙壁设绞盘了。可是当时机关都已经完成一半以上了,而且这边的藏匿地点因为挡板的关系十分狭窄,底又深,搬进搬出会很麻烦。”
“我们想既然都动工了,索性就把它完成,还是努力弄完了。”班说。
“据博学的爱德说,”亚伯加入谈话。“这是鲁珀特王子所设计的、加强效率的壁炉。”
一百多年前,在英荷战争中以海军司令官身分活跃的巴伐利亚公爵鲁珀特王子(当时的英国国王查尔斯一世的外甥)不仅是一名优秀的军人,还擅长改良枪械,并且是精通网线铜版技法的铜版画家。将制作泪滴状玻璃的工艺技术带到英国的人也是他,这种玻璃工艺甚至被称为“鲁珀特之泪”,极为有名。
“王子连暖炉都改良了啊?”
“是的。”克伦骄傲地点头,仿佛那是他的功劳。
“炉口的后方设有挡板,就是鲁珀特王子的设计。上半部可以从铰链的地方前后放倒。火还没有烧旺之前,把挡板往后倒,就可以让烟雾直接升上烟道。等火烧旺了,再把挡板往前倒,烟就会绕过挡板底下再升上烟道。也就是利用挡板,避免让整个室内烟雾弥漫。一九六六年的伦敦大火正好是鲁珀特王子活跃的时期,所以火灾以后建造的房子,大概多半采用了这种类型的壁炉。当然,后来又发明了效率更好的壁炉,因此这已经是相当旧型的种类了。它迄今还维持着百年以前建造的模样呢。”
克伦说完后,老实地声明这些全是从爱德那里听来的。
“无论挡板的上半边往哪边倒,若是不知道『鲁珀特王子的壁炉』的构造,就不会知道挡板只到一半,底下还有一个大空间。而这座壁炉的底部,比爱德在书本上看到的图解更深。”
“哥哥是在十几年前买下这栋建筑物的。”丹尼尔感慨良多地说。“原来这是一栋拥有百年历史的宅邸啊。虽然很多地方都经过修补、改建,原来如此,百年前的暖炉还保留着啊。”
“好,拉上来!”爱德的声音在壁炉里面回响,三名弟子联手拉扯布带,把包裹拉起来,但挡板与墙壁之间的缝很窄,动辄卡住,得靠两人从底下推挤,好不容易才成功。
丹尼尔胆战心惊地看着。
“还是用绞盘比较轻松呢。”弟子们彼此点头说着。
“再把绳子放下来一次!”爱德的声音再次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