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被杀
作者:[日]松本清张
译者:陈修齐

目录
火神被杀1-10
奇怪的被告1-6
葡萄唐草花纹刺绣1-5
神之里事件1-6
恩义的纽带1-5
后记


火神被杀
1
下面我将写下我的经历,想尽可能以简明扼要的方式叙述。
先从与我没有直接关系的一起事件讲起。
事情发生在昭和四十年九月。岛根县松江市内曾发生过某起案件,警察搜查了市内的旅馆。那起案件与我要说的事无关,就此省略。但警察决定调查旅馆的登记簿。当地的警察署命令各家旅馆提交登记簿的副本——说是登记簿,实际上是像发票一样一张一张的独立票据。那起事件发生在去年五月,因此调查员从头开始一个不漏地筛查了登记簿上的名字。因旅馆数量众多,工作人员采取了分头调查的方式。四月至六月是旅馆的旺季,有许多团队客人入住,人名数量庞大。
A旅馆的登记簿中出现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名字,调查员决定前往该旅馆调查登记簿原件。因为有的旅馆会将原件上的文字抄错。
登记簿原件上的内容是顾客亲笔写的,旅馆按照月份将其装订成册。调查员标记的人名与原件一致,并不存在抄写错误。
为了慎重起见,调查员往下多翻了两三页,却发现了一个原件与副本对不上号的名字。因前后内容一致,很明显是副本发生了错误。并且,并不是写错了一个字这样的细微错误。姓名与住址完全不一样。
原件——横滨市中区寿町3-157大宫作雄。三十四岁。公司职员。同住人一名。
到达时间:昭和四十年五月二十七日下午五点。离开时间:同月二十八日上午十点。
副本——广岛市牛田町102-32津南仪十。三十四岁。公司职员。同住人一名。
到达时间:昭和四十年五月二十七日下午五点。离开时间:同月二十八日上午十点。
只有年龄、职业、到达和离开的时间是一致的。同住人一名大概是指带来的女人。
“真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调查员问掌柜。
“是挺奇怪。”
掌柜也凑过来看了会儿,随后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啊,是这么回事儿。负责枫之间的女佣名叫久子,她曾经同我说过,客人投宿后的两个月,也就是七月末时,一位客人找到她,说五月二十七日与他一同住在这里的客人在登记簿上写了津南仪十这个名字,但这名字是错误的,写名字的人拜托他将登记簿上的名字改成真名,所以要求久子将那份登记簿交给他。于是,久子就瞒着我,将五月份的登记簿交给了那名客人。我要是在的话,绝不允许她这么做。客人写了新的登记簿,换下了旧的。久子把新的那页装订了回去,并当着客人的面撕碎了旧的。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久子好像从客人那儿捞了点好处。这件事,也是她后来告诉我的。”
“发生了这种事,你们却没有修改交到警署的副本。”
“客人和久子大概都没留意到这点吧。”
因此,副本上的名字便是原先写在登记簿上的名字。
“为什么要特意过来修改呢?如果是住在这里顺便修改,那还说得过去。可对方居然还委托了别人。”
调查员说道。
“那人自称是这位大宫先生的朋友。”
“那么,七月份的登记簿上应该有那位男性客人的名字吧?”
“不知道,我忘了问久子那位客人的名字。”
“能把久子小姐叫过来吗?”
“久子因为父亲生病,约莫一周前回鸟取县的老家了。”
掌柜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调查员姑且将两条信息抄写在记事本上,然而,自那之后却没有了继续深究的必要,案件以其他方式获得了解决,调查就此告一段落。两个不同的名字仅仅留在了调查员的记事本上,随后被遗忘在角落。
自那之后过了大约一年,昭和四十一年十月时,发生了与之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
宍道町南部有一个叫木次的小镇。芸备线(广岛-冈山县备中神代间)备后的落合町与宍道町之间的部分被称作木次线,木次町靠南的山里,溪流边上有一个名叫汤村的小温泉。那里的房屋不到十栋,是一处非常古老的温泉。《出云国风土记》(1)中称之为仁多郡三泽乡。从前,那里的交通异常不便,现在则开通了宍道至三成的公交车线路,设有公交车站。但是,这依然无法改变汤村位于偏僻山中的事实。
汤村往北一公里左右的山腰处有一片杉树林,杉树林中发现了白骨状的碎尸,这引起了轩然大波。
尸体的头颅与胸部,也就是肋骨的部分散落在地面上,没有双手。腰部骨头缺失,双腿的骨头只剩大腿以下的部分。双腿的骨头呈八字形摆放在地上。现场位于国道以东往上攀登五十米的山麓处,是极其偏僻的后山地带。连捡柴火的村民都不会靠近这一片灌木丛。
经调查发现,白骨的弃置时间已有一年以上。应为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没有留下丝毫的衣物,也没有随身物品。只在离现场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只女式皮鞋。皮鞋的尺码为二十三。一年的时间内衣物不可能腐朽殆尽,连一丝纤维都不曾留下,因此尸体应该是在赤身裸体的状况下被抛尸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昭和四十年的晚春至秋季,当地的警察署——木次署展开了调查。
警察首先尝试寻找该地区的女性失踪者,但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对象。调查的重点是来汤村温泉旅游的观光客,但过去的七八年里,并没有女性观光客失踪。不过,旅馆的工作人员并不清楚顾客住进旅馆前和离开旅馆后的行动轨迹。并且,因此地有公交车经过,所以死者并不一定就是来泡温泉的客人。
警察扩大了搜索范围,在山林一带找到了剩余白骨。手部骨骼只找到半边,有野兽啃咬过的痕迹。这附近不仅有野狗,偶尔还有野猪、猴子出没。这半边手骨似乎是被野狗从现场搬运到此处的。然而,尸体下半身的骨骼依旧下落不明。尸体的双腿之所以呈八字形散落在地面上,究竟是因为被野狗或者猴子动过,偶然间变成那样,还是因为凶手将双腿切得七零八落,刻意摆成那副样子,一切尚不得知。但倘若是后者,凶手又是出于怎样一种心态呢?
担任警方医学顾问的私人医生认为,因碎尸骨骼上的切口并不平整,所以凶器大约是锯子和剁肉刀。当然,尸体是在变成白骨前被肢解的。警察没有找到凶器,也没能找到另一只鞋子。兴许被野狗叼走了。头部、胸部、双腿被发现的地方是一处山谷,周围生长着茂密的灌木丛,少部分地方是广阔平坦的高地。不知为何,呈八字形摆放的双腿上方长着三四根低矮的麦秆,发现时已经枯萎。麦秆生长的地方,恰好相当于尸体缺失的部位。这个山谷并没有麦子生长,山腰处的农田里倒是种了麦子,但离现场有好一段距离。是强风将麦穗刮到了这里?抑或是野猪、野狗在农田闹腾了一番后,麦粒沾在了皮毛上,随后掉落在了此处?
碎尸案并不多见,在当地算是大新闻。
根据白骨可推测出死者属于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穿二十三码的鞋。容貌是否美丽自然不得而知。牙齿很健康,没有治疗过蛀牙的痕迹。因此无法从牙医那里得到线索,这一点令人发愁。
县警察署派出了调查官协助木次署。因被害人可能来自其他县,所以警署也向东京的警察厅刑事部做了汇报。中等身材、没有治疗过蛀牙的痕迹、女性、三十岁左右。由于特征太少,就连提交过寻找离家出走人员协助函的地区也鲜少有过来咨询的。
县警察署认为,死者应该是来此地观光的女性游客,于是调查了县内的旅馆。但时间毕竟过去了一年,仅凭白骨和一只随处可见的女式皮鞋,线索实在太少。警方对死者的样貌、衣物、随身物品一概不知,也不知道皮鞋的销售渠道。如果是情杀,那么理所当然会有男性同行,但警方同样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岛根县内有松江、出云大社等旅游胜地,玉造温泉、松江市内每年吸引着数十万观光客留宿。隔壁的鸟取县还有皆生温泉。从中找出符合条件的人实在困难。最终,案件的调查进入了死胡同。木次署内的调查总部就此解散。
那时,如果调查总部听说了一年半前A旅馆登记簿的正副本上出现过“大宫”和“津南”两个不同的人名,或许会引起调查人员的注意。但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收到相关情报。
原因有两个。
第一,当时调查这件事的松江署警员已经辞职。这名警员之所以关注登记簿原件与副本人名的不同,是为了调查另一起案件。那起案件解决后,警员自然就不再关心这件事。所以,他离职前并没有向上司汇报。如果上司听了他的汇报,那么一年后汤村温泉附近发现的白骨状碎尸或许会唤醒上司的记忆,使他判断这条信息具有参考价值,从而联系调查总部。如此一来,案件的调查极有可能出现新进展。
第二,警方给各家旅馆的信息中注明白骨的身份是女性。但旅馆登记簿上的名字却是男性。旅馆的工作人员联想不到二者之间的关系也在情理之中。再加上,负责枫之间的女佣久子……关于久子,容后再说。
下面,我将上述经过按照时间顺序整理一遍。
①昭和四十年晚春至秋季,大原郡木次町汤村温泉附近的山林中,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被杀害,尸体被肢解。当时无人知晓这件事情。
②昭和四十年五月二十七日晚上,广岛市的津南仪十(三十四岁)与一名同伴入住松江市的A旅馆。
③同年七月末,某位姓名不详的男子来到A旅馆,将旅馆登记簿上的姓名改成了横滨市大宫作雄(三十四岁)。只修改了原件。
④同年九月,松江署警员得知登记簿原件与副本存在姓名不符的情况,对A旅馆进行了调查,但当时并没有得出结论。
在那之后,警员调查的另一起案件得到了解决,这件事便不了了之。警员也从警署离职。
⑤昭和四十一年十月,有尸体被人发现,发现时已成为白骨状的碎尸。调查陷入困境,最终变成无头公案。
2
调查A旅馆的警员实际上是我的外甥。我本人在东京的某所医科大学教书,因为外甥想在东京生活,所以便托关系,让他进了千叶县某家钢铁公司的总务科。他今年三十四岁,还是单身,偶尔会来我家做客。他辞去松江市的警员工作来东京生活是前年,也就是昭和四十一年三月发生的事。
上述所有经过,都是外甥木谷利一告诉我的。利一今年七月回松江市祭拜父母,与前同事喝啤酒时听说了汤村温泉的白骨碎尸案。
“于是,我就想起了三年前A旅馆的登记簿事件。当时,我本想去A旅馆见一见负责枫之间的女佣久子。但久子回鸟取县的老家后就辞职了,再没有回来。听说半年前因病去世。所以,世上再没有人知道那名在昭和四十年七月修改旅馆登记簿男子的相貌,以及他写在登记簿上的姓名。因为A旅馆很大,所以除了负责包间的女佣之外,没人对这个人有印象,连掌柜的都不记得。不凑巧的是,登记簿原件在两年前被销毁了,所以也无法辨别原件上大宫作雄这几个字的笔迹。”
外甥说完后问我:“舅舅,你怎么看修改登记簿这件事和白骨案?”
“不太清楚。”我答道。然后向他说出了我的推测。
——化为白骨的那名女性,她的死亡时间与昭和四十年五月二十七日广岛市津南仪十和同伴入住A旅馆的时间几乎一致。那名同伴,大概就是“津南”的情妇。“津南”在汤村杀害了那名女子。他在二十八日早上就离开了A旅馆,所以谋杀应该发生在当天,或者翌日。如果这是预谋已久的犯罪,那么“津南”这个名字应该是假的,广岛市的地址也是胡编乱造的。
宍道与汤村温泉之间有公交车往返,我猜想两人应该坐了公交车。谋杀大概发生在入夜之后。女人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应该被男人装在自己的旅行箱,抑或是女人的旅行箱里带走了。所以两人中应该有一人带了简单的行李。如果谋杀发生在夜晚,那么凶手就不得不在汤村温泉留宿一晚,但警察却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嫌疑人。大概因为这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汤村的旅馆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吧。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曾经留宿A旅馆的“津南”为什么要拜托别人将登记簿上的名字改成“大宫作雄”了。那个男人与“津南”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么女佣久子一定会认出来。
自称“津南”的男子与修改登记簿的男子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关系十分亲密的朋友。因为这毕竟是犯罪的善后工作。我们假设这个男子叫X。
那么,为什么“津南”必须把名字改成“大宫”呢?如果“津南”这个名字是假的,那么“大宫”应该也是假的。虽然不知道X是哪里人,但他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从“津南”的地址在广岛这一点来看,或许是离广岛很近的地方。若是如此,“津南”为什么要让X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即便是顺路也很奇怪),只为了将登记簿上的名字改成“大宫”呢?
可能性有一个,那就是“津南仪十”这个名字与凶手本人的名字十分接近,比如说只差了两个字。旁人很容易就此推测出他的真名。基于这种不安,两个月后,凶手便委托X修改了登记簿上的名字。凶手和X都不知道旅馆会将登记簿的副本交给警察,这一举动反倒成了画蛇添足的一步。正因如此,你才会注意到最初写在登记簿上的名字是“津南仪十”。
女佣久子已经去世,我们无法知道“津南”与同行女伴的特征,也无法知道X的名字、长相和装束。由于登记簿原件已经被销毁,也无法看到“津南”与“大宫”这几个字的笔迹。总之就是非常不走运……
听完我的猜想,外甥盯着我坏笑,历史分析和推理果真是同一性质的东西啊。
“我完全赞同舅舅的推理。”
赞同的证据,就是他在回松江扫墓时调查了公交车公司、租车公司和的士公司。当然,并没有找到三年前从松江乘车到汤村温泉的男女乘客。
“你一个人调查?没有把这件事汇报给老东家松江署?”我问道。
外甥说:“我并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松江那本改写的登记簿和汤村的案件有关。仅凭推测无法轻易开口。好歹我也做了十年警察,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假设我查出‘津南’或‘大宫’的真实身份,最后却发现与案件无关。那么到头来不但做了无用功,还会给那个人添了大麻烦。”
随后,他又用揶揄的口吻说道:“分析历史时,应该不用考虑古人的人权问题吧。”
“没这回事,”我变得严肃起来,“历史分析虽然也是推理,但如果拿出的仅仅是毫无逻辑的臆测,不光不会有人相信,也会失去作为史学家的公信力。错误地分析历史无异于自甘堕落。”
“所以,学者都是谨慎的。如果没有确切的物证资料就不能下结论。但是,舅舅的专业是古代史。不对,舅舅是医生,所以专业应该是医学。古代史是兴趣,说得夸张点算第二专业。对第二专业的古代史而言,所谓的物证就是《古事记》(2)《日本书纪》之类的古籍,还有《魏志倭人传》《宋书倭国传》之类的中国文献,和考古学上公认的物证。然而,这些东西大多为人所知,尤其是古文献,更是从很久以前就被人研究透了。再加上资料本身十分有限。所以填补研究空白的,某种程度上就是臆测,我说的不对吗?但专家为了维持公信力,总是对臆测慎之又慎,不敢说过于大胆的结论。在这点上,因为史学是第二专业,所以舅舅反而能够无所顾忌地说出臆测,岂不是比专家更自由?”
不,最近一些将古代史作为第一专业的专家,也敢口无遮拦地大讲臆测了。我很想这么说,却没有说出口。
这场案情讨论会结束后的两周,外甥都没有露面。他虽然是外甥,但因为是长姐的孩子,我们的年龄差距并不大。住在松江时另当别论,自从他搬到千叶之后,只要有一段时间疏于来往,我都会在内心期待他早点过来,陪我聊天。
外甥在松江时,好几次邀请我去那里玩,但最终一次也没有成行。我年轻时去过一次出云,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哪怕是为了研究医学之余潜心钻研的古代史,出云也是必须要去的地方。但我把它看得太重,总是想多调查一些出云的资料后再出发,结果在外甥任职期间,反倒一次也没去成。要是当时以一种游山玩水的心态随意出发就好了。
《出云国风土记》里藏着解开日本古代史之谜的钥匙。《古事记》于和铜五年(公元712年)编纂完成,《日本书纪》于养老四年(公元720年)编纂完成。在《日本书纪》完成后的第十三年,天平五年(公元733年)时,出云国造(3)广岛亲手向朝廷提交了《出云国风土记》。“记纪”神代卷三分之一的内容都是出云神话,但却与《出云国风土记》不一致。《风土记》上虽然也记载了出云的古老传说,但某些神话却只能在《古事记》与《日本书纪》上找到。比如,被高天原流放的须佐之男在出云的斐伊川上游打败八岐大蛇,救下栉名田比卖并与之成婚的故事。以及他从被杀死的大蛇尾部得到铁剑,进献给大和朝廷的故事。这些著名的神话只出现在《古事记》与《日本书纪》中,《风土记》里是没有的。此外,两者在细节上也存在许多出入。《风土记》中出现的神可能在《古事记》与《日本书纪》里压根没有姓名,在《古事记》与《日本书纪》里作为主角大显神通的神在《风土记》里可能完全没有出场机会。
朝廷的传承记录与出云的传承记录,两者之间的差异早在很久以前就引起了学者的注意,并成为研究课题。《古事记》与《日本书纪》是大和的古老氏族(豪族)对先祖历史的粉饰,从中可以看出对天皇权威的政治性艺术加工。与此相对,《出云国风土记》更加具备独特性,它展现了先住民将国家的统治权“禅让”给天孙民族前的生活样貌。不少史学家试图以神代卷为研究蓝本,通过比较《风土记》与记纪文学中的艺术加工,还原出古代日本的历史原貌。
事实上,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位R大学的副教授——砂村保平就是这样一位史学家。我曾经加入过他的研究小组。
3
两周过后,外甥终于现身,脸上带着轻微的兴奋。
“舅舅,我前天见到大宫作雄先生了。”
“你说什么?”我反问道。
“他是市川某家外包公司的社长,我们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见了面。看到名片时,我真的吓了一跳。他的名字和登记簿上的一模一样。我问,您是在广岛出生的吗?他说是的。接下来我又隐晦地试探他,您三年前去过出云吗?他说,他从来没去过岛根县。我观察他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真话,不像在撒谎。
“大宫作雄今年三十七岁,外表忠厚老实。因正直可靠的人品在同行中广受好评。怎么看都不像是杀害女性的犯罪嫌疑人。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叫大宫作雄的全日本大概就他一个,大宫这个姓可不多见。
“反过来思考,在松江的旅馆登记簿上写下这个名字的男人,必然基于某种缘由知道了大宫作雄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不是凭空捏造的,也不是将实际存在的某个人的名字改动了一两个字得到的假名。写下这个名字的人,应该是大宫作雄的亲戚或者朋友,抑或是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他名字的人。
“我把A旅馆登记簿的事告诉了大宫先生,问他能不能想到什么。他想了好一会儿,说毫无头绪。”
大宫作雄还告诉我外甥,他对津南仪十这个名字也没有任何印象。凶手之所以将原本写在登记簿原件(后来保留在副本上)上的“津南仪十”抹去,本就是因为自己的名字与津南的名字相近。凶手意识到顺着这条线很容易查到自己身上,感到不安,于是在两个月后,委托X前往A旅馆将名字改成“大宫作雄”。所以,大宫先生的周围应该不存在津南这号人物。总之,我们原本以为“大宫作雄”是个凭空捏造的名字,没想到却是实际存在的人名。通过这一点,外甥还想到了一件事。登记簿上订正后的“大宫作雄,三十四岁”与原本的“津南仪十,三十四岁”只有年龄没有修改,所以年龄可能是真的。原因大概有两点:一是修改年龄容易让女佣起疑,二是X,或者X的委托人认为年龄无关紧要,构不成威胁。
真的大宫作雄今年三十七岁,三年前,昭和四十年时也是三十四岁。所以改名字的人极有可能是和他同岁的朋友,或者学生时代的同学。外甥从大宫口中问出了毕业学校,随后前往某大学借阅毕业生名簿。他原本打算按照这个顺序,依次调查大宫的高中、初中、小学同学。
“但是,我在大宫先生的同级生名簿中发现了一个名字,那位舅舅因第二专业熟识的砂村保平副教授。让我有点吃惊。”
外甥与大宫作雄见面,询问了砂村保平的事。大宫回答说,虽然认识砂村,但大学时关系并不亲密,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当然,光凭这一点无法认定砂村保平就是X,不能说是他将松江旅馆登记簿上的“津南”改成了同学大宫作雄的名字。打个比方,如果将嫌疑人锁定在大宫的同学里,那么符合条件的至少有五六十人,X或许就在其中。如果将这个交友范围进一步扩大,那么符合条件的人数就接近于无穷,凭借这个推测出X的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不管怎么说,毕业生名单中出现砂村保平的名字都是外甥的收获,并且这个发现实在太巧了。
“舅舅,你能不能跟砂村教授聊聊,问问他知不知道毕业生里谁有可能借用大宫先生的名字?”
外甥半开玩笑地说道。他也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然而,他似乎对砂村保平抱有万分之一的期待,毕竟后者曾经说过历史分析与推理是同一性质的东西,并且针对古代史提出了不少新观点。
自那之后过去了三天,我拜访了位于世田谷赤堤的砂村家。我们和往常一样,聊古代史的话题打发时间。聊到一半时,我装作突然想起似的问道。
“话说回来,你认识一个叫大宫作雄的人吗?”
“大宫作雄?”
砂村身材微胖,红光满面的脸上眉头紧锁,镜片背后细长却锐利的眼睛(近视眼的眼神通常比较犀利)朝我看来。
“不认识,什么人啊?”
他反问道,似乎预感到自己牵扯了某些不好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他的预感无疑是准确的,但砂村原本就是个神经敏感的男人。
“是大学时跟你同级的同学,你不记得了吗?”
砂村的双手握着装了白兰地的玻璃杯,低下头,拼命在记忆里搜索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说道:“不,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或许有这么个家伙吧……”
边说边猛烈地摇头。
砂村问那个人怎么了,我就把松江旅馆登记簿的事告诉了他。但并没有说与汤村温泉白骨尸体之间的关系。砂村向来不屑于看杀人案这种博取社会眼球的新闻,所以我便在无意识中回避了这一点。能让砂村感到愉快、欲罢不能的只有古代史。我们刚刚在聊的也是古代史,我感到自己抛出了一个砂村并不喜欢的话题,扫了他的兴致,于是就更加不好提汤村的案件了。
“我外甥因为工作上的事见过大宫先生。那时大宫先生就向他抱怨,说自己的名字被人冒用,感到很苦恼。顺便还听说,你跟大宫先生是大学同学。”
“是吗,不太记得了啊。要是看见脸说不定能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