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用了“皮”这个字眼,辰太到现在却还在怀疑,母亲的皮肤是否真的那么柔弱。从性质来看,母亲的皮肤并非那种吹弹可破的肌肤,也不是弹性很好的熟皮,更像一张松松垮垮贴在墙上的皮革,打在上面也没有反应,瘪下去后,又会凭借自身的弹力慢慢恢复原状。母亲的反抗,就是这种莫名让施暴人感到恼火的反抗。时至今日,辰太依旧想象得出来。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扇窗户。束着十字带的母亲在透进来的光线里缝衣服。她的缝纫技术很高明,总能从邻居那里接到堆积如山的针线活。那时,即便是乡下的女人也时兴穿洋装,但辰太九岁时,还见过有人在正式外出时穿和服。到了晚上,裸露的灯泡就亮起来了。在泛红的光线下,母亲经常工作到半夜一两点。量尺发出轻微的声音,小小的铃铛在布匹上轻响。那是挂在刮刀手柄上的铃铛。刮刀十分陈旧,是用发黄的牛骨或是别的什么材质做成的。那是宫岛的特产,上面画着鸟居、鹿和红叶,不过大部分颜料已经脱落。布匹上扎着无数绷针(2),以至针线包变得光秃秃的。红色、蓝色、黄色的小圆珠聚在一起。那是一直为他人缝制漂亮衣物的母亲独有的装饰,也是辰太的装饰。无论是在窗户下,还是在裸露的灯泡下,小小的彩色圆珠都散发着宝石一样的五彩光芒。晚上睡觉时,辰太的耳边会响起刮刀铃铛的声音,就像在寒风中修行的女人在家门口唱的御咏歌。“四番札所是大日寺,五番札所是地藏寺,在冥河河滩堆起石头,一块为了父亲,一块为了母亲。”在纤细摇曳的声音中,针线包上的五彩圆珠化作彩虹,飞向了远方。
辰太每周爬一次那条能看见黑色储气罐的长坡。先生从远洋轮船上回来时,婆婆总会对孙子说,不许再过来。于是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不能去。辰太只见过先生一次,就是太太说“行了,退下吧”的那次。重新跟婆婆见面的那天,辰太得到了三枚外国铜币。那是先生留下的礼物。听说先生是船长。
刮寒风的日子有时会落冰雹。婆婆会弓着腰去市场买东西,太太弹着三味线。婆婆在也好,不在也好,太太都很少同辰太说话,也不会接近他。
辰太留宿的夜晚,太太会变得格外冷漠。如此一来,婆婆便要更加讨好太太。但是,对孩提时的辰太来说,去婆婆那儿睡觉是对平淡生活的调剂。所以疼爱孙子的婆婆只好一面看太太的脸色,一面留宿孙子。
第二天早晨,辰太会帮婆婆用抹布擦拭走廊和边缘处。抹布是婆婆做的,十分厚实,沾水之后变得很重。抹布上用细线绣着纵横交错的美丽纹路,像装饰的花纹一般。婆婆有好几块这样的抹布。
一直看太太脸色的婆婆想让孙子干活的样子被太太瞧见。于是特意命令辰太打扫靠近太太房间的地方。太太却只当没看见,连一句辛苦了都懒得说。即便如此,只要留宿的孙子用抹布擦拭地板的样子能被太太瞧上一眼,婆婆便会觉得心满意足。
某天,寒风在地面上打着旋。父亲站在寒风中,松松垮垮的和服下摆被风吹得翻起。他的脸比平时还要苍白。辰太说:“婆婆不在。”父亲问:“什么时候回来?”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他的眼神像看母亲时一样可怕。“不知道。”辰太半是害怕半是反抗地答道。
父亲听了一会儿屋子里传来的三味线。问道:“太太一个人在家吗?”父亲从没问过这样的问题,辰太觉得奇怪,却依然点了点头。一个人练习三味线的太太患有失眠症。
“先生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父亲问道。
“不知道。”
“对了对了,先生每次都会给你外国铜币。上次收到铜币是什么时候?”
先生返回远洋轮船是一周前的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辰太已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婆婆,今天却久违地收到了铜币。铜币上刻着一个西洋女子的侧脸,女子头戴皇冠,周围环绕着带叶子的树枝。
“大约一周前啊。嗯。”
父亲歪着头,像在思考什么。他看了看四周,没有走进玄关,而是蹑手蹑脚地绕到屋子侧面,在那儿转来转去。辰太想,父亲应该在一边消磨时间,一边等婆婆回来。父亲在那儿走来走去,太太的三味线却没有中断。父亲就这样时而观察一下房子的外观,时而看看外面的动静。辰太以为父亲是在看婆婆回来了没有。屋顶上布满了灰色和黑色的斑点状乌云,冷风从云上刮下来。
父亲对辰太说:“婆婆还没回来,我先走了。不用对婆婆说阿爸来过。”接着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长袖里掏出零钱。说道,“这个给你,买点儿东西。”父亲从没做过这样的事,辰太慌了。
“阿爸,你什么时候回家?”
辰太冲抬起光秃秃的木屐下台阶的父亲问道。父亲特意回过头。
“小点儿声。阿爸工作忙,但很快就能回家了。我今天来这儿的事,也别跟阿妈说。”
说罢,狠狠地瞪了辰太一眼。
过了三十多分钟,路上出现了婆婆的身影。婆婆冻僵的手抱着装满东西的包裹,从这里到市场有好一段距离。婆婆弯着腰,走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她的鼻头冻得通红,像孩子一样挂着鼻涕。婆婆之所以去市场而不是附近的店铺购物,是为了顺路去药店给太太买药。
辰太没对婆婆说父亲来过。为了掩饰内疚的心情,他表现出一副比平时更感兴趣的样子看婆婆在小房间里拆开包裹。
包裹里有一个红色小盒子。婆婆说,太太晚上睡不着,要吃这个药。回想起来,应该是环己烯乙基巴比妥酸。那时的安眠药,种类并不多。
太太努力想摆脱对药物的依赖。所以到了夜晚,如果太太房间的拉门一片漆黑,就表明她没有吃药,而是关了灯在依靠自己的努力入睡。如果透出微弱的亮光,就表明她调暗了床头的台灯,服用了安眠药。听说太太吃了安眠药后,便不敢睡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辰太从婆婆那儿听说过这件事。每当留宿时,他也会留意那扇拉门是否透出微弱的亮光。
3
两周后,辰太在婆婆房间留宿。早上,向来习惯早起的太太还没出房门。昨晚,里侧房间的拉门透着微弱的亮光。太太服用了安眠药。服用安眠药后的第二天,她会起得稍微晚一点。
婆婆一定会去附近的店铺买早餐的配菜。太太喜欢吃雪花菜(豆腐渣)和水云(一种海藻)。这是每天早上必须要买的。她弓着背出门时,不忘叮嘱孙子,太太还在睡觉,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然后一面吐出白色的雾气,一面走向寒风中。小巷里落满了霜。
婆婆出门后,辰太走进太太的房间。太太跟昨天晚上看到的一样,面朝上躺在地板上。辰太从她张开的嘴巴里拽出抹布。这需要一点力气。厚抹布的下半部分被太太的呕吐物染成了白色。
另一块抹布盖在鼻子上。抹布昨夜浸了水,像一块潮湿的橡胶紧紧贴在太太形状姣好的鼻孔上,不留一丝缝隙。吃了安眠药的太太口中被塞入抹布时,痛苦地挣扎了两下,手脚却没有力气。浸了水的抹布盖住鼻子,被人死死地往下压时,她的头也只能无力地从枕头落下,片刻便不动了。往她嘴里塞抹布时,辰太用了做衣服的刮刀。但不是母亲那把用旧了的宫岛特产,也没有挂铃铛。那是他用零花钱在市场的百货店买的。但是,当他用刮刀把抹布捅进太太嘴里时,他感觉自己用的就是母亲的那把刮刀。太太也让他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女人,或许因为太太爱弹三味线吧。
杀害太太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辰太想,婆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刻薄的家,返回自己家了。他总是忍不住在心里比较太太和束着十字带给邻居做针线活的母亲,可以说,浸水的抹布塞进的不是太太的嘴,而是这种比较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明确的理由。之后也证明的确如此。太太平时便不怎么说话,这样的太太即使身体掉出被褥,变得瘫软如泥,再也不能言语,对辰太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从太太嘴里取出抹布后,她的嘴依然张得大大的。两个像破开的柿种一般形状姣好的鼻孔似乎正跟平时一样自由地吸入空气。鼻子到脸颊的部分比昨晚干燥了许多。
辰太提着两块抹布走进厨房,用铁桶里的水把它们清洗干净。水立刻被染白了。他把脏水倒进屋后的沟渠。水顺着斜坡气势汹汹地流了下去。最后,他把清水倒进水桶里,重新浸湿了抹布,把两块抹布叠在一起,开始擦拭檐廊。
弓着腰的婆婆回来了,她对辰太的勤奋表示赞许,啊,真懂事。接着,她把买来的雪花菜和水云放进厨房,转身去了太太的房间。嘴里念叨着,太太今天起得真晚。
父亲平吉被警方逮捕是两天后的事。太太被杀当晚,有人看见一个人影在房子附近转来转去。那人凭穿着认出了平吉。在如此寒冷的夜晚,穿着一整套丝绸和服晃来晃去的男人可不多见。
案件一直没有宣判,平吉在拘留所生活了一年后,被法庭判定无罪。被告始终不承认犯罪事实,同时也缺乏物证。被告承认,迫于经济压力动过入室抢劫的念头,所以当晚才在附近徘徊。虽然已经闯入后门,却在最后关头打了退堂鼓。这也是辰太决心杀害太太的原因之一。父亲一定会潜入那栋房子。先生回来时给过太太钱,就算先生坐船走了,钱依然在屋子里。辰太通过父亲那天的言行举止,认定他总有一天会闯进来。即使太太活了下来,也能把父亲送进监狱。这是对父亲的防范,是先下手为强。辰太长大之后,这样分析过童年的自己。
谁也想不到,凶手竟然是九岁的孩童。警察曾经询问住家女佣和留宿在她房间的小学三年级的孙子,问他们是否听到什么动静。女佣和九岁的孩子睡得很沉,表示什么也没听见。
因为发现了外人闯入和逃走的痕迹,所以凶手绝非内部人员。即使死者服用了安眠药,六十岁的驼背老人也不可能杀死年轻力壮的三十岁女性。虽然已知死者是窒息而死,警方却判断不出行凶方式。凶器是什么完全没有眉目。无论清理几遍现场,也找不出类似凶器的物品。
非法闯入和逃走的痕迹出自被告平吉。但他声称自己虽闯进了后门,却没有进入里侧客厅,中途便逃走了。被告没有认罪,也没有发现物证,检察官起诉的仅仅是平吉私闯民宅这一事实。所以,平吉最后因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
两年之后,父亲平吉去世。女人在他一年的拘留生涯里逃得无影无踪。给父亲送终的是母亲。她实在是个过分贤惠的妻子。父亲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还不忘对母亲百般折辱。
母亲比父亲多活了九年。她去世那年,辰太二十一岁,因只有小学学历,只能去镇上的工厂做见习工。辰太十八岁时便成了独当一面的铸件工,他的薪水足够一家人轻松地生活。
母亲去世时拿出了仔细保存的针线包和刮刀,她已经许久未使用了。针线包上还插着五颜六色的绷针。刮刀上到处是豁口。发黑的刀柄上,宫岛的红色鸟居、梅花鹿和红叶几乎完全脱落。铃铛已生锈变黑,但依旧能发出可爱的声音。母亲就是这么认真的女人,认真到连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都保存得极好,认真到过分。
然而,有一件事母亲至死也不知道。辰太用婆婆给的零花钱买了另一把崭新的刮刀,他瞒着所有人来到海边,把刮刀朝海平面扔了出去——挂着铃铛的刮刀和插满彩色绷针的针线包放进了母亲的棺材。灵车开动时,棺材里的铃铛在摇晃中发出轻微的声响。一块为了父亲,一块为了母亲。辰太在心里默默唱道。
祖母活到七十六岁去世,那年辰太二十五岁。因为衰老,去世前三年,祖母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辰太给了附近店铺的老板娘一些钱,他去工厂做工时,祖母由老板娘代为照顾,从工厂回来后,祖母的吃喝拉撒就全部由他负责。洗澡时,也是由辰太背去公共澡堂,赶在澡堂关门前最后一个洗。后来因为身体虚弱,祖母连公共澡堂也去不了,辰太就用热水帮她擦拭身体。
祖母时常闭着眼睛、弓着背坐在客厅角落。双手总是叠放在膝盖上。老板娘说,她从没照看过举止如此得体的老婆婆。虽然如此,每当听到辰太收工回家的声音,祖母便会用双手在榻榻米上爬行,像对辰太无比眷恋一般凑到他跟前。晚年的祖母,成了肤色苍白的老妪。
祖母没提过一句太太。毕竟在那个家工作了三年,也会在不经意间谈起过去的回忆。别的事都聊,唯独没提过太太。辰太想过好几次,婆婆该不会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吧。但每次他都安慰自己,婆婆只是不想提被杀害的女主人。
然而,婆婆在陷入昏迷状态的五六天前,却对着请假回来照料她的辰太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婆婆,你想说什么?我在这儿呢。”
辰太握住她的手。
“辰太啊,即使婆婆死了,也会在那个世界保护你的。听到了吗?婆婆会保护你的。”
婆婆用微弱的声音在辰太耳边说道。
“婆婆,您不会死的。明天要是舒服些了,我就用热水帮您擦身子。您好久没擦身子了。”
辰太的声音很大,但婆婆好像听不见一样。
“辰太,听好了,婆婆会保护你的。”
婆婆的喉咙发出咕噜的呜咽声。
“辰太啊,我会保护你的……不要,再做坏事了。”
辰太一动不动地盯着面露死相的瞎眼老妪——婆婆她,知道了。
4
幼年时杀人的经历,是否会成为成年后再次杀人的动因?抑或成为某种精神性的暗示。没有杀人经历的人或许很难跨出那一步,但如果在遥远的过去杀过人,那段经历是否会成为实施犯罪的催化剂?精神分析专家也许能给出科学的解释。
不过,即使存在这种动因,只要没遇到杀人动机,便不会显露出来。就好像疾病,一直保持阴性状态,到死都不会发病。所以,注定要邂逅杀人动机的人生,是不幸的。
辰太结婚后不久,便起了抛弃妻子的念头。但这并非易事。离婚的话,妻子大概率不会同意。虽然他还没提过,但妻子并不是那种轻易放手的女人。之所以不提,也是因为妻子并没有什么缺点。
二十七岁时,辰太来到东京,在一家街道工厂工作。那家公司是二级承包商,员工不足四十人。富子在工厂食堂做女招待,比他大一岁,来自新潟县的沿海地区。她身材高大,眉毛寡淡,颧骨很高。
结婚后的第三年,辰太去了别的街道工厂。从那时起,辰太就想和富子分开。并不是因为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只是跟富子在一起的生活让他喘不过气来。无可挑剔的妻子意味着万事无趣。她对他尽心尽力,因为年纪比他大,所以尽心尽力得过分。
过了三十岁后,即使只相差一岁,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差距也会迅速拉大。女人看起来越变越苍老,男人却越活越年轻。辰太开始后悔同富子结婚。他并没有喜欢上别的女人,却觉得只要和富子分开,就能遇到喜欢的女人。如果和富子生活在一起,他就永远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别的女人也不会搭理他。
推荐富子去做小饭馆的女招待并不是预谋已久的计划。他在池袋后巷闲逛时,看见那家小饭馆挂出招聘包厢女招待的告示,便想到了这个法子。不和富子朝夕相处的话,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这种令人困扰的想法。
富子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对辰太百依百顺。不仅如此,她还常常抢在辰太提出需求前帮他安排好一切,照顾他照顾得过了头,不给男人留下丝毫喘息的余地。当然,富子这么做是出于爱。但在男人看来,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变成了被拖着走的那一方。
富子说去小饭馆工作的事已经说定了。每月的固定工资只有一万日元,但客人给的小费不少,即使是新手,大概也有五六万日元的进项。工作十年的女招待,平均每个月能赚十万日元。富子用雀跃的声音说道:“五六万元能做不少事呢。每天不工作的话,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我的收入就给你买西服买裤子什么的,还有结余的话,可以在休息日时去吃点好吃的。”她满脑子只想着补贴家庭支出,完全没有察觉到辰太的真实意图。这是习惯拖着丈夫往前走的妻子常有的过度自信。
从大马路上看,那家小饭馆非常小,但内部却别有洞天。一楼和二楼总共有六个包厢。女招待大约有十人,分早班和晚班。早班需在上午十点出勤,去厨房帮厨师做准备工作。晚班只需在下午三点前赶到。隔天换一次班。招牌上的打烊时间是晚上十点半,但因为客人多数是奔着喝酒去的,所以收工时间通常超过十一点。这些条件,富子全都答应了。
富子出去工作已超过两个月,渐渐地有了些变化。她开始化妆,穿颜色鲜艳的和服。辰太比她早下班,吃完富子准备好的晚饭便睡了。接近十二点时,会被回来的富子叫醒,被迫吃一些她装在木盒里带回来的菜肴。那些都是店里剩下的,或是客人没有动过的菜。富子回到家时总是满身酒气。辰太以前没发现,她的酒量居然这么好,或许因为是新潟人的缘故。为了消除酒臭味,富子会漱好几遍口。夜深人静时,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漱口声,辰太好像看到了富子身上的另一面。
一个月本应有五六万日元的收入,富子拿回家的钱却没有那么多。满打满算只有三万日元。经验尚浅或许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听富子说,要想获得十万日元以上的收入,必须抓住几个特定的客人,也就是熟客。讨熟客的欢心似乎要冒不小的风险。男性客人通常对女人怀有野心。富子会把职场前辈的话说给辰太听。有和好几个贵宾维持不正当关系的女人,有迷恋一个男人却又对其他客人卖弄风情的女人,有出卖身体抢夺同事客人的女人。但是,也有没那么豁出去的女招待。她们会巧妙地搪塞客人的话,会在最后抛弃难缠的客人,但只要对方不越过界限,她们便愿意曲意逢迎。
富子说,这些事让她觉得可悲。可悲意味着她并不在其列。很难想象富子会遭人诱惑。她并不是那么有魅力的女人。再怎么化妆也无法使那张丑陋的脸增色半分。她充其量只能在包厢里充当其他女招待的陪衬,这样的角色是不可能得到小费的。
但是,三万日元的收入也能办不少事。富子用这些钱帮辰太置办服装,几乎没有给自己买东西。穿去店里的也是年轻时的和服,洗得发白发旧。过时的花色一定遭到过同事的嘲笑。富子却毫不在意。她总是把丈夫放在第一位,自己放在第二位。万事隐忍,以丈夫为先,这一点很像辰太过世的母亲。对丈夫过分关心。辰太觉得,自己好像理解了父亲在外面找女人的心情。
想和女人分手的话,不需要杀人。如果妻子过分贤惠,让人说不出分手,尽可以折磨她,折磨到她愿意分手。但是,被妻子过分的爱和关怀压制住的男人已丧失了反抗的能力。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方法,他可以一声不吭地从她身边逃走。但这意味着失去谋生的手段。人到中年还能找到别的工作吗?铸件工厂当然还有许多,但感觉上来讲,无论他逃到哪里,富子都会把他找出来,哪怕找遍全国的铸件工厂。铸件熟练工是十分特定的工种,接到失踪人员搜索申请的警察只要询问全国的铸件工厂,便会立刻知道他的下落。所以,逃亡也是不现实的。
离婚的话,即使需要花费许多时间与精力,也应该选择更普通的办法。但辰太却没有这么选。也许是幼时的经历促使他选择了违背人道、违背法律的方式。“没有杀人经历的人或许很难跨出那一步,但如果在遥远的过去杀过人,这种经验或许会变成实施犯罪的催化剂。”对于精神因素的相关问题,我们也许可以在精神医学专家的分析下听到满是医学术语的报告。但在这个案件里,我们只能通过写满警方用语的审讯报告窥探一二。
5
根据报告,辰太为了杀害富子,曾把她三次带到别的地方。第一次是房州的海边,第二次是青梅的深山。在此之前,他做了些准备工作。他曾以抱怨的口吻对邻居说,富子在小饭店工作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种事很难找当事人确认。谁也不会对富子转述辰太的话以确认真实性。津津乐道的恶性谣言散播到周围的过程中,当事人总是被放置在真空地带的。即使没有这条谣言,附近的主妇也对化着妆、穿着鲜艳和服、午夜零点或一点左右才回家的富子十分反感。因为工作时经常要跟男性客人打交道,所以出轨的传闻应该是真的吧。连警察都曾信以为真,所以也怪不得她们。
第二次时,他打算把富子从青梅深山的一处悬崖推下来。为此,他刻意没同富子一道出门,而是约她在新宿会合。他叮嘱富子,千万别对邻居说是和自己一起去了某个地方。如此一来,人们便会以为富子和别的男人去了幽会。
但他失败了。
“原本打算把她推下去,可走在悬崖上时,遇到了人。”
辰太在审讯时答道。
“对方也是一男一女,比我们年轻,男的二十七八岁,女的也差不多。他们坐在草地上。富子看见了,就说脚有些酸,想在那里休息一下。我虽然觉得麻烦,但也没办法。只好在那对男女旁边坐下。”
那对男女似乎并非夫妻,只是恋人。富子向女人搭话,女人也回应了,不久后,两个女人兴致勃勃地聊开,那个男人也加入其中。辰太想,事情变麻烦了。却也无可奈何。
“那女人说她是‘酒吧’的‘女公关’,富子也附和说‘我在池袋的小饭馆做女招待,在酒吧工作赚得多,不是挺好的吗。’当时我就想,这下可糟糕了。”
所以那天,他选择中止计划。最后一次决心实施犯罪,是在一个月之后。他用同样的方法和富子在新宿会合,又一次去了青梅的深山。
“我看准时机,把她从十米左右的山崖上推了下去。走到崖底查看时,发现富子满脸是血地倒在那儿。我害怕她死而复生,搬来一块大石头朝她的头砸了下去,让她死得透透的。附近全是树林,我在那儿挖了坑,埋好富子的尸体后回家了。
“第二天,我去富子工作的饭店,见了老板娘。对她说富子昨晚没回家,问她有没有什么头绪。老板娘说不知道,表情却十分担忧。我说,富子会不会勾搭上了这里的客人,所以离家出走。老板娘说,谁都有可能这么做,唯独富子不可能。神色却相当慌乱。从她的表情来看,富子似乎对接待客人十分娴熟,老板娘也隐约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之后的一个礼拜,辰太都在装模作样地等富子回家。其间,他对邻居宣称,富子卷走家里值钱的东西逃跑了。
平时他就时常抱怨,对邻居说富子在外面有情夫。因此,邻居都以为富子是跟喜欢的男人私奔了。此时,她在小饭店工作的事成了这条推论最有力的佐证。对那些从事不正当职业的女人,主妇们时常带有偏见。即使她们知道富子平时是个贤惠的妻子,也觉得那是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普通女人对在风俗业工作的同性通常抱有偏见,如果那个女人有丈夫,这偏见便近乎恶意。邻居们已经确信,富子是趁辰太不在家时逃去了情夫那儿。
附近的主妇怂恿辰太,让他去警察局提交搜索申请。
辰太去了当地的警察局。受理失踪人员搜索申请的窗口叫作防范係。警官照例询问了情况。
“她在小饭店做包厢女招待?”
警官听到富子的职业后,瞬间丧失了热情。
“会不会是在工作的地方有了外遇?她平时有奇怪的举动吗?”
对方问道。对从事风俗业的女人,警察的偏见和附近家庭主妇的偏见是同等性质的。
辰太便说了一些只有夫妻才会察觉到的微小变化。说最近三个月,总觉得富子的举止跟原先不同,突然对所有事情态度冷淡。
“对方是谁,你心里有数吗?”
“不知道。我也问过富子各种问题,但她很顽固,什么都不肯说。反过来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一个大男人爱吃飞醋,还说我明明没什么本事却喜欢教育人。”
“这么说,你们经常吵架?”
“富子下班回家通常在半夜一点左右。我疑心很重,所以时常因为这个训斥她。跟她说了好几次,要她辞职。富子却说不想辞。我想,她大概是怕辞职以后见不到店里的老相好吧。”
“你太太失踪前,和你有过激烈的争吵吗?”
“不是失踪的前一天,是前三天,我把她摁在榻榻米上打了一顿。”
那是幼年时目睹的父亲殴打母亲的记忆。母亲被父亲扯住头发,摁在榻榻米上。她的脸朝下,小声抽泣着,一只手枕在脸颊下。辰太清楚地记得的,母亲蓬乱的头发下,那张通红、皱巴的脸。
警官点了点头,让辰太写下姓名住址,又问他有没有富子的照片。富子没怎么照过相。辰太便拿出结婚时的纪念照。因是六年前的照片,长相和现在差距很大,照相馆的修图技术也比较夸张。接着,警察记下了富子的特征、离家出走时的穿着和随身物品,也写明了工作地点。他粗略地看了一眼这些文件,接收了失踪人员搜索申请。但是看得出,他对这件案子缺乏兴趣。
“我们会尽量搜索,但防范系很忙,每天要处理各种案件。所以不确定能否马上找到你太太。全国提交的失踪人员搜索申请已经多达几万、几十万件。最近已婚妇女人间蒸发的案子越来越多。你自己也找找吧。况且,你们还吵过架,过一段时间,你太太气消了也许就回来了。”
警察的原则是绝不介入夫妻争吵。他把妻子的离家出走看作是争吵的延续。尤其是风俗行业的女人,大多私生活混乱。那个被老婆抛弃的可怜男人离开时,警察甚至连他的背影都懒得看一眼。
从警察一次都没去过富子工作的小饭店调查相关情况,可以看出他们对这个案子实在不上心。警察推测富子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爱上了店里某个男客,跑去了那个男人那里。哪怕有那么一点上心,他们也会问一问饭店老板,或是女招待们。警察终日忙于处理犯罪案件,这种因随处可见的婚外恋离家出走的有夫之妇,他们大概没有闲情逸致去管。
附近的主妇同情辰太。然而,这种同情的背后,理所当然地充溢着偷窥性质的好奇心。类似于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
主妇们也给过建议。她们让辰太把富子的照片(六年前的)送到照相馆放大,再贴到标语牌上。晚上时,拿着标语牌在池袋或新宿热闹的地方走动。标语牌上写“你认识我离家出走的妻子吗?我正在找她”。然而,最近这种行为并不罕见。路人通常扫一眼标语牌上的句子,再扫一眼他,便径直走开。辰太举了五天标语牌后就不去了。
已经没有人会怀疑富子是被人谋杀的。那个过分体贴、令人窒息的女人离开后,辰太体会到了放纵和自由的感觉。自己才三十五岁,正当壮年,又是单身。这次一定要选一个更加年轻、更加中意的女人。
然而,警方此时正在调查一起与辰太完全无关的案件。半年前发生的某起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主张自己在案发时具备不在场证明。警方询问有没有证人。嫌犯说那时和一个女人在青梅的深山散步。因那个女人与他关系特殊,所以警方并不认可她的证词。警察要求嫌犯提供与他没有利害关系的第三者的证词。
嫌犯总算回想起来,当时在青梅的深山偶遇了一对夫妇。虽然不知道地址和姓名,但那个女人曾说她在池袋的小饭店做包厢女招待。
调查总部联络当地警局,请求对方寻找这名女招待。
此时,防范系警员想起五个月前受理的失踪人员搜索申请。提交申请的丈夫好像说过,妻子在当地的小饭店工作。莫非就是这对夫妇?防范系警员从抽屉深处取出那张搜索申请。富子作为重要案件的证人,第一次让警察产生了想认真寻找其下落的欲望。
当地警察带着调查总部警员来到辰太家,仔细地了解富子离家出走的情况。他们希望多一个证人,想听听夫妻二人的证词。
“婆婆,你要保护我。请你,一定要保护我。婆婆,拜托……”
审问报告中,辰太曾好几次这样自言自语地大叫。但,谁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1)日本的一个地区,位于本州西端。
(2)为使两块布的记号对准和便于长距离缝制而别在布料上的针。针端带有塑料做的花或小圆疙瘩等。
后记
松本清张
我本可以在这里写下创作五个短篇小说的灵感和构思。但因为是推理小说,倘若读者根据后记推测出结局,阅读的快感势必减半(读者并不一定读完小说后再读这篇后记)。所以我就以随笔的形式,在此写下五个短篇的关联故事。
《火神被杀》——小说中也提到过这个故事。《古事记》神代卷里,伊邪那美神因生下火神迦具土,会阴(阴部)灼伤而死。丈夫伊邪那岐为了给妻子报仇,斩下了亲生骨肉迦具土的头颅。岩波文库出版的《古事记》里,仓野宪司氏(文学博士、《古事记》研究学者)给这一小节起了《火神被杀》的小标题。拙作的标题亦源自于此。
在古代,女性的生殖器一旦受伤,就意味着女性生命的丧失。天照大神或天之若姬(天界的年轻姑娘)被须佐之男的粗鲁举动惊吓,在织布屋里用天梭刺伤阴部自尽。倭迹迹日百袭姬得知每晚前来相会的恋人原来是三轮山的大蛇后,深感震惊,用筷子刺伤阴部自尽(箸陵的由来传说)。这些故事都体现了这一点。丧失生殖机能,意味着丧失生产和繁殖(与农耕生产的意思相关)的能力。这似乎象征着妇女的死亡。此外,从伊邪那岐向害死妻子伊邪那美的亲生骨肉迦具土复仇这一点,可以看出古代近亲私通的风俗,在这个故事里,应该是母子私通。相通的例子还有,天照大神和须佐之男虽然是姐弟,却也有夫妇神的一面。在天之安河原,姐弟俩祈祷(誓约)时交换剑和勾玉的行为是对夫妻行为的暗示。
《古事记》中,死去的伊邪那美“葬于出云国与伯伎国交界处的比婆山”。此地虽位于岛根县和鸟取县的交界处,比婆山却在广岛县比婆郡。该片区域地处中国山脉的中心,比婆道后帝释国定公园横跨岛根、鸟取、广岛三县。《古事记》中出云与伯伎(伯耆)的交界处虽然加入了安芸,广岛县却声称县内的比婆山才是伊邪那美的葬身之处。总而言之,此传说地连接了三个县。
该区域的南侧有一个名叫落合的小镇(比婆郡)。那是芸备线(广岛—备中神代)和木次线(终点站为岛根县宍道町)的交叉点。车站名叫备后落合,是一个被群山包围的小城镇。昭和二十三年一月九日中午,我在广岛换乘芸备线。备后庄原、平子、备后西城、比婆山等站牌被大雪掩埋着(如今的站名或许与当时稍有不同)。越往东北行驶,夕阳中的雪山便越靠近两侧的车窗,令人胆战心惊。那是我第一次独自探访父亲出生的地方——鸟取县西伯郡矢户村。
到达备后落合站时已是夜晚。即使身处黑暗,四周环绕的洁白雪山依然能给头顶带来压迫感。车站附近只有一家旅馆。万万没想到竟然需要预约。当我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合(1)白米(这是两餐的分量,外餐券(2)完全帮不上忙)交给旅馆老板娘后,对方才终于让我进屋。十叠左右的客厅正中央挖出一处地炉,松木柴火气势汹汹地燃烧着。同住人有十二三人。老板娘给我端来与交出的白米同等分量的晚餐。配菜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对于饥肠辘辘的我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人间美味。身旁的人问我从哪儿来,我回答九州。他有些惊讶,说还挺远的,又问做什么营生。我戴着陈旧的鸭舌帽,穿着退役时得来的军装。身旁的人不是农民就是黑市商人。
晚上八点左右,老板娘搬来一床又一床被褥。以地炉为中心呈放射状铺开。人们都睡在这一个房间里。客人们钻进被窝,脚不约而同地朝向地炉。虽然老板娘熄灭了炉火,地炉里只剩余火,但下半身还是像钻进被炉一样,暖烘烘的。昏暗的灯泡一直亮着。直到现在我都在想,假如当时,这座冬日山间的旅馆拒绝了我的投宿,我又会如何呢?
第二天八点左右起床,十二三人各自收拾好自己的被褥。接着,老板娘用涂了丹漆的高脚托盘给每个人端来早饭。因是乡间的旅社,所以还保留着这种古老的食器。早餐是什么我也记不清了。九点左右,客人们陆续离开旅馆。有人去车站搭乘木次线,有人继续乘坐芸备线,有人在雪地里穿行。我坐上芸备线的火车前往备中神代,打算在那里换乘伯备线。
那次旅行令我印象深刻。这篇小说里之所以出现备后落合、木次等地名,均与此有关。昭和四十三四年,我去了汤村温泉(大原郡),为了给执笔的《古风土记》收集素材。号称伊邪那岐、伊邪那美之墓的两块古老岩石就位于附近的竹林中。
《奇怪的被告》——这是我的小说里与法庭审判有关的一个故事。
小说中出现的《无罪判决事例研究》一书,是战前司法省对英国判例的翻译,总共有三册。彼得·卡梅登事件是其中一个案例。我想,引用这样的外国判例或许能给小说增添真实感。战前的司法省官员相当勤奋好学,仅看司法省调查科在大正十四、十五年公布的“司法资料”,主要能看到如下文章的摘译:《关于不宣誓证人的处罚及不定期刑制度的会议记录》《诸国刑法草案》《英国司法警察论》《英国针对少年犯罪者在刑罚上的处理》《位于汉堡的常设仲裁法庭》《德国陪审法庭记录——附秋山检察官铃木法官视察报告》《英国巡回审判记录》《德国原始刑罚法》等。由此可看出当时的年轻司法官员渴望了解发达国家司法制度及审判状况的热切心情。
《葡萄唐草花纹刺绣》——原作及单行本(一九七三年八月)上写作“葡萄草花纹”,这里改成“葡萄唐草花纹”。“葡萄唐草花纹”指将葡萄的果实、树叶、藤蔓图案化的花纹。最早出现在西亚,经丝绸之路传到中国,于飞鸟、白凤时代传入日本。奈良药师寺的药师三尊像(金铜佛)底座的浮雕,便是此类花纹的代表性实例。
一九六八年十月中旬,我曾去布鲁塞尔。为了给小说《阿姆斯特丹运河杀人事件》(一九六九年四月《周刊朝日》彩印别册1)收集素材,与我同行的有森本哲郎(当时是《周刊朝日》副主编)、船山克(当时是朝日新闻出版局写真部次长)。那时我刚刚因十二指肠溃疡和穿孔性腹膜炎做了手术,出院后一个月便前往国外旅行(依次游览荷兰、比利时、英国、瑞士、土耳其等国)。回想起来有些莽撞,出院后本该找一处安静的温泉修养一两个月,不过,当时我也有采取“逆向疗法”的打算。
在布鲁塞尔时,我们住在希尔顿酒店。酒店位于市内东侧的上城区。西侧的下城区有著名的涂着金箔的布鲁塞尔大广场等景点,保留着中世纪的风貌。酒店所在大道满是现代风格的建筑。古老的教堂被美式高楼夹在中间,几乎要被压瘪。但酒店背后却又坐落着十九世纪的最高法院,巨大的建筑物上顶着爬满铜绿的圆顶,连同坡道的石阶,使得上城区还保留着一点巴洛克风格的中世纪。我偶然看见摆放在酒店大堂橱窗里的手工蕾丝绣品,便询问了店名,步行三十分钟找到了那家刺绣店。从正在施工的大马路右转,可以看见一条安静的小巷。巷子里满是古老的住宅。小巷刚好位于酒店背面,却几乎都是住宅,没有类似商店的建筑。我找到刺绣店小巧的招牌,好不容易推开厚重的大门,却不曾看到一个陈列柜。进入里侧后立刻能看到卖场,摆满了各种颜色的、镶着各种蕾丝花边的桌布和餐巾布。每种颜色都显得高级素雅,艳俗的三原色不在其中。店员只有一名老妇人,她年过五十、举止优雅,栗色的头发里夹杂着白发,正在沉着冷静地接待五六位观光客。因是老字号店铺,无须刻意将门面打造成商店的样子,客人也会慕名而来。客人们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在店内走动。我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古老铜版画群像里的一部分。
《神之里事件》——故事背景是《播磨风土记》的世界。在此之前,我写过《古风土记》(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平凡社刊。在该社的《太阳》上连载),更早以前,写《D的复合》(一九六五年十月开始在杂志《宝石》上连载。收录在文艺春秋社刊印的《松本清张全集》第三卷中)时,我去过东经一百三十五度经线、北纬三十五度纬线相交的兵库县西胁市收集素材,游览了那片区域。
以古代史为背景创作的推理小说,除了本书收录的《火神被杀》《神之里事件》之外,还有《巨人的海岸》(一九七○年十月《小说新潮》)、《火之路》(一九七三年六月至一九七四年十月在《朝日新闻》上以标题《火之回路》连载)等。我既想在小说里加入自己对古代史的兴趣,也想充分发挥推理小说的本格属性。但不知两者是否顺利地结合在了一起。小说里的“丰道教”,原型是战前茨城县的某个新兴宗教团体。
《恩义的纽带》——这篇虚构的故事加入了我童年的回忆。《半生记》(一九六六年十月河出书房刊。《文艺》连载)、《骨灰盒的风景》(一九八○年二月《新潮》)等文章里,也对那段回忆进行了部分自传性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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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本容积单位,相当于一升的十分之一。
(2)二战中至战后,日本政府在大米定量供应的制度下,发给在外用餐人员的饭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