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女初入金瓶梅楼之前,最会赚钱的是十九岁的小町姐。因此,她一直使用别馆三层的房间。金瓶梅楼内的花魁们,只有一位可以使用这个房间。故而也称贵宾室,客人们要使用这个房间就必须掏出一笔不菲的数额。
小町姐,通小町的简称,大家都称呼她为小町。肤色白皙,长着一张瓜子脸,确实也是金瓶梅楼里排名前三的美人。但是,她对于客人的态度可谓冷若冰霜。给别人的印象就是装腔作势,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她无论对谁都是如此。
据说小町姐的老家是她们那里的财主,然而一场原因不明的火灾将其所有的房子烧毁殆尽,更要命的是,整个村子用以交付的米也付之一炬。家业一夜之间倾倒而下。作为家族长女的她,主动只身一人来到花街卖身。当然,这事实真相小女也不得而知。不去探究花魁们的过去,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
只是,小町姐原本是旧财主家的千金小姐,因此就算成了花街上的花魁,接客也绝不陪笑,绝不对客人妩媚撒娇,这样的传言倒是传得有模有样。
“只有那个孩子,让人束手无策。”
嬷嬷直到现在依然牢骚满腹。
“虽然她比任何人学东西都快,不过对于她接客的态度,我苦口婆心地劝了多少次,她就是顽固地左耳进右耳出。令人头痛极了。”
尽管如此,客人们的评价却是赞誉有加,她向来是店里最会赚钱的,令其他花魁无法企及,小女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小町啊,虽然她那高傲的态度让人生气,不过对男人不献媚的态度,就是叫人欲罢不能。”
说出这种话的客人非常多,更加让小女不解。明明花了大价钱来玩,为什么还要点名待人冷冰冰的花魁,这有什么好玩的?无法理解。
“读懂男人的想法也是花魁的修行。了解客人的需求和愿望,再多的钱也能从他们的口袋里抽出来。”
嬷嬷带着洞悉一切的表情说教,小女垂头聆听。但小町姐也许并非刻意追求这样的感觉,可能根本就没考虑那么多,只是让别人看到一个真实的自己。不仅仅是面对客人,而是面对所有人。小女就是这么认为的。
对于一切视若无睹……
只要见到小町姐,小女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这人是不是赚不赚钱都无所谓?
小女初入店里的那一天,第一次去化妆室跟大家打招呼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瞥了小女一眼的,正是这位小町姐。
接着,有两位与通小町形成强烈反差的花魁,分别名为红千鸟和浮牡丹。其中,红姐二十三岁,牡丹姐二十一岁。两位在店里都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她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花魁。”这话要是传到红姐的耳朵里,肯定又要被她捏大腿了。这二位接客都非常熟练。只是对客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红姐好热闹,性格爽朗,从没露出过丝毫的阴郁和悲伤。她总是扯着嗓子,甚至有点烦人。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个性,花魁的和服也好,妆容也好,穿在她身上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光彩照人。奢华艳丽,这样的词汇用在她身上正好。
“饮酒喧闹一番,一扫白天的郁闷,就找红千鸟!”
放出这种话的客人不在少数。当然饮酒喧闹会增加他们的费用,不过也没什么不满之声,这就是红姐厉害的地方吧。红姐让客人们额外掏钱的本领,花魁中再无人能出其右。
“这孩子的本事,真是了不起。”
这可是发自那位每天都要同客人交涉、哪怕让客人多掏出一分钱的嬷嬷的心里话。
但是,姐妹并不怎么待见她,甚至排挤她。小町姐也是被排挤的对象,不过小町姐是因为最会赚钱,所以招来嫉妒。对于客人的冷淡态度,反而让她更加抢手,这也是让其他姐姐忿忿不平的原因之一。她们大概会觉得自己陪笑接客,在她眼里就像个傻子。
话虽如此,小町姐的冷若冰霜,不仅仅是对客人们,对于其他人、其他花魁也是一样。正因如此,据说起初因为高傲的态度,她还被别人欺负了,逐渐地变得没人理睬她,大概是觉得她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取得店内头牌的位置,让其他人既心有不甘,又不得不承认其当之无愧。结果,大家似乎就转变成了这样的心态。
然而红姐又不一样。她每天都会问个不停,像是其他姐妹接待客人的身份,客人对自己的评价,给了多少赏钱,还会问到卖身借款的金额,以及不能触碰的过去和出身。甚至就连其他人的身体状况也非常关心,若是真的关心也就算了,她只是跟自己比较之后,确立自身的优势图个安心。要是姐妹比自己强,她会突然风云变色、脏话连篇,也难怪大家不喜欢她。
“要是她那个喜欢收集别人情报的性子往好的方向发展,倒是可以成为花魁大姐头了。”
嬷嬷无比惋惜地喃喃自语过好几次。嬷嬷想说的是,红姐对于姐妹那份强烈的好奇心,如果发挥在乐于助人上该有多好。
说到金瓶梅楼的花魁大姐头,这个角色正是牡丹姐。她的举止温文尔雅,从不急躁。没有人看到过她吵闹、发怒或哭泣的样子。小女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是那种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人。
传言说,牡丹姐的出身要比小町姐更好。
“好像是没落贵族家的千金小姐。”
这是女佣雪江告诉小女的,真伪不得而知。但是,从牡丹姐身上散发出的高贵气质和翩翩风度,若非是那样的出身,还真有点难以解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有点像故乡的绫小姐。
要说相似,牡丹姐似乎与绫小姐一样,是基督教的信徒。她不会向他人传教,但非常的虔诚。小女起初认为信教的人成为花魁一定很痛苦吧。不过现在小女有了不同的见解,也许正是这份信仰帮助了牡丹姐。绫小姐也因信仰而得到了力量。
因为牡丹姐对任何人都很温柔亲切,不仅仅是客人、花魁,还有店里工作的其他人都很喜欢她。所以,为什么她不是店里最会赚钱的,这让小女百思不得其解。
“找浮牡丹驱除烦恼的客人,可是数不胜数。”
嬷嬷对于牡丹姐的人气程度也是给予了充分的认可。
“在工作中遭遇到烦恼问题的男人们,回到家也没办法从老婆身上得到安慰。只能到这里来找花魁们治愈,开心了又会再来的。”
嬷嬷是这么说的,然后她又追加了如下的话:
“说是这么说,毕竟这里是花街,是男人们来玩的地方。只是温柔的抚慰,客人会变得越来越不满足。客人们要的是宣泄玩闹到高潮的瞬间。对于我们来说,虽然浮牡丹是很重要的花魁,不过要是全像她一样,是生存不下去的。”
听了这样的说明,小女心想男人真是麻烦的东西。也多少有点理解姐姐的辛劳。
“作为花魁的大姐头,浮牡丹温柔过头了。让她汇总意见,也没什么人提出异议。但是,因为她没有将大家凝聚起来的行动力,所以,无论过了多少时间,大家都还是各自为政。唉,不过话又说回来,花魁归根结底还是个人的买卖。”
听了嬷嬷的话,结果无论哪位姐姐都是金瓶梅楼不可或缺的。概括起来,就是其他青楼找不到的、唯独金瓶梅楼独有的特别花魁。或许无论花魁好坏,只有个性鲜明的花魁,才能长久受到客人的光顾。
虽这么说,不过有时特色却适得其反。月影姐就是这样。
“月影也让人伤脑筋,一年到头不停地哭哭啼啼。虽然也有客人喜欢她的温顺,但大部分客人都不喜欢阴郁、昏暗的表情,觉得晦气。”
据说月影姐进楼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泪流满面。被老板娘训斥,被嬷嬷教训,被花魁欺负,被茶壶挑逗,被客人调戏。总之,不管遇见什么事她就是哭。
“她和小町同岁,新人时期其实差不太多。不过,小町对于任何事物都无动于衷,而那孩子是畏惧任何事物只能哭泣。”
就如同嬷嬷所言,对于月影姐来说,花街的生活只有悲伤。说到以前的生活,可是连白饭都吃不到,继而想起过去贫穷的生活,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了。小女目瞪口呆。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她未免也太爱哭了吧。
“这孩子实在是毫无存在感。有时候众人都不知道她在不在场。即使在化妆室内,也是埋没在姐妹之中。‘哦哟,你在呀?’大家经常突然发现她在。说起来她进花街之前,是在客人面前表演杂技的。”
月影姐的经历确实有点奇特。她是在杂技团表演走钢丝和跳火圈特技的孩子。她的双亲不是杂技团的成员,从她记事起就跟其他孩子们一起住在帐篷里,接受艰苦的杂技训练。所以,月影姐觉得自己可能是某地富豪的千金,小时候外出时与家人失散,被杂技团的人抱走了。她想着总有一天,自己的亲生父母会回来接她。这种想法,对她来说还算个念想。但是,在杂技团老板将她卖到花街以后,连做梦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工作太辛苦了……实在忍受不了如此辛劳的工作。”
当上花魁在店里接客之后,已经完全没有梦想可言,月影姐说着便潸然泪下。小女并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要说工作辛苦,小厮和女佣不是更辛苦吗?月影姐可是花魁,跟工作辛苦不沾边吧。
即使小女问了嬷嬷,也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
“要说工作的艰辛,有很多啊。等你成了花魁,自然就明白了,没必要担心。”
小女偷偷地问过月影姐,她只是泪珠盈睫地说。
“再过几年,那就是小樱的工作……”
“是,是什么工作呢?”
“……小樱,你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句话一说完,月影姐就又泪流满面。虽然很在意那工作究竟是什么内容,但在痛哭的月影姐面前,小女显得手足无措。
不过小女还是很喜欢月影姐。因为她是个爱哭鼻子的人,所以她对还是见习的自己,遭遇的辛苦体验记忆犹新。当小女遇到相同的困难时,她总会不动声色地安慰我。牡丹姐也很温柔,不过因为出身和生长环境的差异巨大,月影姐更能让小女安心。小女觉得月影姐同自己一样,来自贫困的农民家庭。
“再不努力一点,这个月的最后一名又是那个孩子了。”
嬷嬷认为以月影姐那样的个性,不具备当花魁的条件。不,不如说她的性格会妨碍赚钱。
“你看,像雏云这种拥有灵异能力的人,起码还有客人点名。”
嬷嬷口中的雏云,二十六岁,是店里的老资格花魁了。这么描写她的话,若是被她知道肯定会生气。她的气度和性格绝对称不上好,在店里工作了那么久,接客依然不够熟练。相反地,她在客人的面前,经常会出现不明所以,甚至略显狂乱的举动,吓到客人。
据说第一次发作的时候,雏姐自己也吓坏了。她自己说这种感觉就像突然起身后的晕眩,两眼发黑。脑中闪现出什么人临终前的景象。下个瞬间,雏姐就会有板有眼地跟客人叙述起来。
“您现在即刻回家为好。你们家即将遭遇不幸。要是马上走还来得及,快,快回去吧。”
客人这下可生气了,谁听了这话都不舒服,于是引发了一阵骚动。就见嬷嬷如闪电般降临,但雏姐依然在重复相同的话。
“客官,您就回去一次看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下次请您免费来玩一次。”
在嬷嬷的劝说下,客人拉着脸回去了。然而,两个星期以后,这位客人再次来到店里,说他老家的祖父在那天突然辞世。嬷嬷和雏姐听了也是吃惊不小。
这件事情就在花街里扩散开了,点名雏姐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那个传言中的雏云在吗?”
像这样点名雏姐的人,都对“巫妓”抱有某种期待。不过她本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以谁为对象发作。她时常会流露出狂乱的语言和行为,结果却也没得到任何的启示。
撇开这些不管,还是有客人点名要她。不说来客络绎不绝,反正比月影姐多,小女很难判断对她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巫妓这种称呼……”
老板娘貌似很厌恶这样的说法,不过嬷嬷苦笑着告诉小女,老板娘得知客人接连不断地点名,也就什么闲话都不说了。
“我是处理了地狱肚的鬼孩子以后,才变成这样的。”
姐妹问雏姐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奇妙的能力,她考虑了一下如此回答。
怀上客人的孩子,在花街被称为“地狱肚”“河豚踩水”等。鬼孩子,指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小女认为这是非常残酷难听的叫法,不过在花街很正常。
为什么花魁会怀孕?为什么客人会是父亲?小女一头雾水。有种称为套子的东西,像是细长的橡皮套,如果使用那种东西,就不会怀孕,但似乎也不是万无一失。那么这东西究竟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怎么使用呢?说起牌子有“心爱美人”,还有“敷岛套”等,虽然小女看到过实物,却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意义。套子到底是什么?
说起这个,就想到嬷嬷经常会对出手阔绰的客人溜须拍马地说:
“啊呀,您二位缠绵悱恻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啊。”
确实,结为夫妻之后会有孩子,但是,花魁和客人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花魁也被称为“一夜妻”,要说就连假夫妻都不是。
不过,老家村里有一家的阿姨,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这消息在村里传开了。大人们似乎都是私下在传,可是小女和阿照也都知道了。但是,那个阿姨的肚子一点都没有变大的样子,到头来连怀上孩子的传言都烟消云散了。倒有几次看到那个阿姨大病初愈、体弱无力的身影。就在不经意间,村子里就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般,回到了原本安稳的状态。
花魁可能遇到了跟那个阿姨相同的情况。对于阿姨的怀孕,村子里没有一个人表示欢迎的,这点小女也能感受到。被花魁们称为“鬼孩子”而遭憎恨的孩子,一定也是这样的。
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呢?到底消失去哪里了?那个阿姨和雏姐的孩子,后来怎样了?
再次遇到花魁身上的谜题,不由得停下了笔。花魁果然还隐藏着诸多小女所不知道的恐怖秘密?
对了,说起“恐怖”,雏姐成为巫妓的时候,好像非常害怕别馆三层的房间,说那房间好可怕。小町姐入驻金瓶梅楼出道之前,这个房间的前主人是已经跳槽的花魁福寿。
当时福寿姐是店里的头号红牌。
“自己没有客人,倒是挑剔起来店里最好的房间,雏姐你胆子也够大的。”
福寿姐作为最卖钱的花魁,当然不会保持沉默的。可雏姐绝对不是出于嫉妒,只是将自己的感觉如实地说出口而已。
“要说理由我说不清楚。就是害怕那间房间。不,不仅是那间房间,正下方二层的房间也……”
“雏姐,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面对福寿姐质问的口气,雏姐只嘟哝了一个单词。
“窗……”
位于别馆三层的房间,南侧与西北两侧都有开窗。而且三扇窗户的中央,有一个狭长的露台。露台只是个摆设,但其他房间都没有。
就在雏姐说出奇怪的话的数天之后,每到夕阳落下,福寿姐就会赶紧拉上三扇窗户中朝西向的窗户帘子。
“天色还早呢!”
面对的嬷嬷的提醒、客人们的疑惑、姐妹们的询问,福寿姐依旧三缄其口,还是在这个时刻拉上窗帘。还有,不知她在寻思什么,竟然用毛笔在窗框正中写上“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字。数周以后,她突然离开金瓶梅楼跳槽去了其他楼。
当然,无论老板娘还是嬷嬷都极力挽留,问她在这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如果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毕竟是金瓶梅楼的头牌,她们当然不想放手。而且,花魁是不能随便在花街里移籍的,否则要背上巨额的赔款。因此对于双方来说,简直是两败俱伤。
但福寿姐却坚持什么都不说,她去意已决。很明显她是在害怕。福寿姐移籍的第二天傍晚,大家在化妆室说起福寿姐,才知道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
“都是因为你说了那些奇怪的话,吓到她了。”
“店内头牌让她膨胀了吧,正好给她点颜色看看。”
“那个房间,真的有什么东西吗?”
无论是姐姐辈花魁的训斥,还是称赞声,或是听起来背脊凉飕飕的疑问,雏姐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难道……”
就在花魁热闹的交谈声中,嬷嬷有些茫然地低语,忽地飘进了雏姐的耳朵。
“……”
瞬间,雏姐望向嬷嬷。但是,嬷嬷很快回过神来,扭过头去,雏姐也不便追问什么。
数天之后的一个夜晚,点名雏姐的客人被领到别馆的二层。就是位于三层贵宾室正下方的那个房间。雏姐乞求嬷嬷替换其他房间。可是那天夜里店里盛况空前,房都满了。
“又不过夜,你将就将就吧。”
“可是,这房间……”
“哦哟,好了,好了。快去!让客人等急了怎么办?”
在嬷嬷软硬兼施的攻势下,雏姐只得乖乖地进入房间。但是,恐怖气息不断地向身上袭来。尤其是客人背后的那扇窗,让雏姐毛骨悚然、不住颤抖。
对方也察觉到了雏姐怪异的举动。
“喂,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虽说客人马上恢复了常态。他以为眼下雏姐那奇妙的样子,是触发巫妓的前兆。
要将双眸充满期待的客人丢下,夺门而出是不可能的。要是这么做的话,将会受到嬷嬷的严厉责罚。可就这样等待下去,也不可能变成巫妓吧。若继续待在这间屋子,可能真的会疯掉。
不!才不要疯掉!
也许受到嬷嬷的责罚反而要好一些,雏姐试着改变想法,就在马上起身准备跑出房间、视线移开窗户的那一瞬间,突然,一张上下颠倒的脸正朝着房里窥视着……
从窗框的上部倒垂下来的那张脸,梳着花魁的发型,化着花魁的妆容。容貌美丽得令人发寒,这是从未见过的脸。不,说起来那是怒目而视的眼神,来回扫视着房间内,实在无法想象那是属于人类的眼神。
再则,要以这样的姿势窥视房内,就得从正上方三层那间贵宾室的窗户走到露台上,再像壁虎吸住外墙一般,沿着墙壁外侧向下爬,方能从窗户外露出脸来。而且,还是一身花魁的装扮。
不是人……
就在察觉到的瞬间,已与那个东西四目相对。后颈部就像突然被浇了冰水一般,让人不寒而栗。想抽离视线却无法做到。雏姐的视线被紧紧地定在那里,无论怎样使力,就是无法逃离那个东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眼神。全身就像被紧紧地捆绑一般,完全无法动弹。她意识到这就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她忍不住地哆嗦起来。
这时,窗外的那张脸诡异地笑了起来。
像是能够感觉到雏姐所体验到的恐惧,那个东西浮现出邪恶的笑。这张倒脸在窗外那狰狞的笑容,令人魂飞魄散。
救、救我……
雏姐寻求坐在窗户和自己之间的客人帮助,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拼命祈祷。
可是客人眼中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依旧没变,迫切地等待眼前巫妓降临。
“你怎么了?”
从后面传来声音,雏姐转过头去,嬷嬷将纸门打开了一半。事后听说,嬷嬷放心不下雏姐的异样,过来查看,因为房间太过安静,觉得事有蹊跷,便向屋内窥视。只见雏姐杵在原地,房内的气氛非常诡异,忍不住就发声了。
看到嬷嬷的脸,雏姐一下子安下心来,慌忙回望窗户,倒脸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事态就变得严重起来。雏姐一下子站起身来,离开房间,无论嬷嬷说什么都坚持不进那屋。客人对她的态度非常恼火。嬷嬷只得居中调解,向客人赔礼,返还花酒钱,并对雏姐处以罚金,终于收拾了局面。
不过,从此以后,雏姐再也没有使用过别馆那间有问题的房间。假若就只剩那间房间可以使用,雏姐宁可支付罚金也拒绝进入。
没过多久,其他花魁也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
“那里即使在大夏天,也会突然感到寒意。”
“明明屋里只有自己和客人两人,总觉得被什么人盯着……”
“好几次看到窗户外面有黑色的东西往下掉。”
“我还听到楼下有什么东西发出‘嘶嘶’的声音,爬上楼来。”
这里说明一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雏姐还没有将自己的体验跟任何人说过,而姐妹那里就已经流出可怕的传言了。
“都是你引起了大家的骚动和不安。”
“这样下去就要再考虑一下巫妓的问题了。”
虽然面对着嬷嬷的愤怒、老板娘的抱怨,但是雏姐认为这根本不是她的错。
因为,别馆的三层有古怪……
不过,再怎么主张也没有用。嬷嬷看似早已胸有成竹,完全闭口不谈。莫非,老板娘也知道原因?既然她们不认为有问题,那无论怎样的警告都没有意义。
过不了多久,随着小町姐成为花魁,一眨眼成了花魁头牌,被安排进了别馆的三层。
雏姐踌躇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提醒小町姐。
“那间房间,你还是小心为好。”
“哦?是吗?”
不过,小町姐完全把雏姐的话当耳旁风,坦然地使用那个房间。一周,一个月,半年都相安无事。她就这样主宰了别馆的三层。
雏姐至今还做着巫妓。她依然不会踏进小町姐正下方的那房间。嬷嬷看似已经死心,无论店里多么满员,也不再将那房间分给雏姐。但是,她绝不接受其他花魁的抗议。
“冷?大夏天反而更舒服啊!要是冬天的话,躲在客人的怀抱里,甜蜜地撒娇多好。说被什么人盯着,是你的心理作用。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更刺激兴奋?”
“真讨厌啦。”
这个话题很快就在花魁的笑声中划上句号。只是小女不明白什么叫更刺激兴奋。在此之后,没有人像雏姐那样见过窗外有人,大家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除了别馆三层,还有其他雏姐忌讳的地方——这栋建筑北侧庭院角落的一间像是库房的小屋。
“最初就造错位置了,不该建在鬼门的方位。”
也许比起别馆三层,这里更令雏姐讨厌。不过,花魁没事也不会去庭院,不接近那里就行。
“无论我们再怎么避之唯恐不及,还是会陷入进去……”
雏姐使用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小女问她什么意思。她回答了一句“还是不知道为好”就搪塞过去了。接着,她又说了一句更令人背脊发凉的话。
“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那间小屋和别馆三层之间徘徊。”
那个东西的真面目是什么,雏姐与其说不知道,倒不如说是不想知道。小女也抱有同感,不再多问。
以上五人,就是金瓶梅楼中令小女印象最为深刻的花魁。
很难说憧憬哪一位。浮牡丹姐的形象最初就很高大,遥不可及,根本无法奢望。小町姐坚持自我的态度,要是能够模仿,可是非常厉害的,不过也不可能做到。再说,小女最近发现小町姐似乎背负着什么,才使她这么做的。红姐不谈。小女也不想成为雏姐那样的人。那么就剩下月影姐了。
小女还不至于像月影姐那样哭成泪人,但五人之中距离小女最近的,可能还是月影姐。现在虽然还不懂,等到成为花魁,尝到各种心酸痛苦,小女也会陷入哭泣的窘境吧。如此说来,跟月影姐拉近距离的同时,好像也找到了再苦都可以撑下去的案例。
嬷嬷告诉小女,在明天成为花魁之前,要进行极为重要的仪式。因此今晚就此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