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墙正中央装饰着花魁们的照片,左右两边各设一个柜台。右边为茶壶,左边是门房,门房是茶壶的见习人员,穿着素色条纹和服,腰上系着一条角带,再绑着与和服同一种条纹的围裙。同时他们也兼有保镖的功能,茶壶不在的时候,便会坐在右边的柜台进行揽客。
茶壶的手下,俗称小厮,下身穿着藏青色的细筒裤,上身则是藏青色的法被11,足蹬草鞋,好似工匠的打扮。天气寒冷的时候外面加一件藏青色无花纹的棉外衣,不穿袜子。到了冬季,将和服的后襟翻起来掖在腰带里是小厮的特征之一。
他们就是常说的万金油,从店内清扫、床单替换,到花魁吩咐的各种杂事什么都做。掌握不到这份工作要领的话,干再多的时间也只能是小厮,不能升格为门房。店门打开迎客后,小厮便坐在店内的楼梯下,主要负责领客人们到二层的接待室。
在绝大部分都是女人的青楼之内,茶壶、门房、小厮是为数不多的男性。不过,茶壶和门房都不在岗的时候,常驻就是小厮一人。他偶然能从老爷那里得到一些赏钱。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优子小姐的哥哥——大学生周作少爷。少爷与老爷完全不一样,他是一个沉着从容的人。虽然看上去有点病弱,但反而增添了他身上的奇妙魅力,实际上他在花魁之中也颇有人气。
老爷通常一周只出现一次,但这对兄妹经常来玩。本馆他们是不会去的,只去别馆。虽说别馆的二层和三层也被用作营业,但听说一层原来是老板娘的起居室。他们放学回来,经常会绕远路过来,可能是有点怀念这里吧。又或者是想在老板娘——他们自己母亲的身边多待一会儿。
傍晚是营业的时间,刚好是老板娘忙碌的时候,就算他们来了老板娘也没有时间到别馆去。即使这样,两人能在离母亲比较近的地方待着,就满足了吧。周作少爷通常在别馆的一层辅导妹妹学习,优子小姐一边接受立志成为教师的哥哥的辅导,一边等着老板娘空出时间。
小女与他们两人相遇,是在进店四个半月的时候。嬷嬷按老板娘的吩咐叫小女去做事,因而去了别馆。穿过走廊要进入某间屋内之时,小女不经意间瞥见了庭院里盛开的花,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啊!绣球花!”
老家的河岸边,随风摇摆的,那个淡淡桃色的化妆花,就盛开在庭院里小池塘边。忽地想起以前玩过的“化妆”游戏,还有阿照和小伙伴的脸,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就在思乡之愁涌起的瞬间,小女心里变得空寂起来。
“那个叫合之木。”
从身后传来搭话的声音,吓得小女几乎跳了起来,回头查看,那里站着一位穿着漂亮洋服的可爱少女。
“是一种豆。”
“啊?啊?真的?能吃吗?”
望着小女吃惊的样子,少女“噗嗤噗嗤”地笑着说道:
“属于豆科植物,肯定是不会错的。不过像普通豆子那样吃是不行的。”
“还好,还好,要是拿能吃的东西来玩,那可是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诶?玩?用那个花?”
于是小女就向少女讲述起了关于“化妆”游戏的事情,少女饶有兴趣地走到庭院之中,采了一朵花回来。
“示范给我看一下。”
“像这样,嘭嘭嘭地在脸颊上拍几下。”
“嘭、嘭、嘭……”
小女边做着示范,边看着她微笑的眼睛,心里软绵绵的,却变得温暖起来。但是,想到这种花盛开的时候,小女本该带着特产返乡的,突然情绪又消沉下来。
“怎么了?”
可能是脸上流露出了情绪,少女见状脸色也阴沉下来。
“没、没、没事,没事。”
小女终于察觉到,眼前的这位少女正是老板娘的千金。她岂是小女能够亲密交谈的对象?小女实在太笨了。因此,匆匆行过一礼,正欲慌张返回本馆之时,背后传来的声音叫住了小女。
“小姐们,你们在干什么呢?”
回头一看,那是一位穿着纯白开襟衬衣、双手叉腰站姿挺拔的青年。他似乎一直在关注小女与小姐的对话。
怎……怎么办?
察觉到他是老板娘家少爷的同时,就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哥,你这样可不行哦,这是女孩子间的游戏。”
青年听过这话,又微微一瞥少女,笑了出来。
“说错话的妹妹,还是少说几句吧。”
“嗯?我说错什么了?豆科没错吧,还是哥哥你教我的。”
“豆科没错。但是,不是合之木。”
“骗人,是哥哥……”
“我教你的是——合欢之木。”
“真的吗?”
少女不太相信,试探地向青年投去目光,忽地转向小女。
“从现在开始,叫化妆花之木吧!”
“是、是,嗯、嗯。”
虽然是反射性的回答,但是看着笑逐颜开的她,小女心中再次被温暖包围。
“化妆肚子12或是其他任何叫法都好,随便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这不变成狸子鼓腹13了嘛。”
这句话把青年逗乐了,只见少女的脸颊微微鼓起。
“休息结束。回去学习!”
此话一出,气氛变得落寞起来。
“那、那,小女告辞。”
小女看准时机,施以一礼想回本馆。
“等一下,再等一下可以吗?”
然而,少女过来挽起小女的手臂,将小女拖去最里面的房间。屋内有一张黑得发亮的大桌子,上面摊放着书和记事本。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樱子。今年十三岁。”
“啊呀,只比我小一岁。我叫优子,这是我哥,周作。”
说着,优子小姐的喜悦溢于言表。
“我们一起学习吧。”
像是即刻就要小女坐在她旁边的样子,这令小女非常为难。
“优子,快别这样。你看,为难人家了。”
“啊?为难吗?”
对于周作少爷的话,她脸上写满惊讶,又转向小女。
“不、不是……”
小女摇了摇头,心里很是高兴。当然,跟小姐一起学习是不可能的。因此,仅仅是被邀请一起学习,就足以让小女感激。
“你看,樱子没说……”
“她在金瓶梅楼学艺。”
“跳舞唱歌的话,我也……”
“优子,你们学的东西不一样。”
周作少爷的态度很明确,优子似乎很不服气。
“好,就算技艺方面的内容不同,学校的内容总归一样了吧。”
“嗯,我也认为学校里的教育,每个人都有平等接受的资格。”
“所以……”
“但是,事实上很多孩子甚至没读过小学。因此,学习能力就会产生巨大的差距。优子,就算你们一起学习,我也做不到同时教你们两个。”
那时,小女刚好瞥到了桌上放着的那本书,也不知为何竟然朗读起了正打开的一页文章。其实,直到今日,小女都还没搞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绝不是自尊心的问题,也许是不想让绫小姐教会小女的知识白费,不想忘记以前学过的东西吧。
“哦!不错!”
周作少爷非常惊讶。他急急忙忙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打开,翻了一会儿,停下。
“读读这一页。”
他指了指翻到的那页的一个段落,将书递给小女。
“好的。”
接过书来的瞬间,因为紧张,手在颤抖。绫小姐给小女的书,所有的汉字都有假名注音。所以,只要记住平假名就没有问题了。可是优子小姐的书不一样。
若是有不会读的汉字……
即使这样,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就是抑制不住读不出来的恐惧。
“怎么了?果然读不出来吧。”
“不、不,我读。”
在优子小姐充满期待的注视下,小女双手捧书,专心致志地开始朗读起来。
刚开始读得有点不顺,读着读着感觉便好起来,也读得顺畅了。不过,完全没有理解文章内容的闲暇。小女只得聚精会神地把一个个冒出头的文字读出来。最后还算流畅地读完了整篇文章。
“以前在哪里学习的?”
周作少爷这么询问,小女跟他讲了绫小姐的事。他稍稍的考虑一下。
“想不想多学一点?”
“嗯,想。”
想都没想的回答,因为是出于内心。能够与优子小姐一起,接受周作少爷的辅导,在那个时候想都不敢想。
于是,完全忘记了老板娘交代的工作。回到本馆,小女被嬷嬷一顿臭骂,扒下裤子被揍了一顿。想到可能再也不能跟这两个人说话了,小女只得叹息不已。
数日后,小女被老板娘叫去内室,说是每周可以接受周作少爷的三次教导,小女着实惊讶不已。
“花魁中有能读书的,也有不能读书的。要是没学过的,即使现在开始学,也是白费功夫。樱子你好像还会那么一点,就让小儿教你吧。”
“谢、谢谢,太感谢了。”
又可以跟两个人说话了,仅仅如此就让小女开心不已,而且还让小女一起学习,我更是欣喜若狂。
但是,嬷嬷却不这么认为,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总是有点“苦口婆心”地说道。
“能认清卖身契上的字就行了。学问多了,对于花魁来说反而是妨碍。”
“可是,那为何老板娘还……”
“这不因为周作少爷想当学校的老师嘛,多一个学生也无所谓。优子小姐估计就是想找个同龄的玩伴。不用说让你跟他们一起学习这事,肯定是他们恳求老板娘的。”
“唔……”
小女无言以对。无论对于他们两人怀有多少谢意,好像都不够的感觉。
“话说回来,你要是敢懈怠我这里的学习!我可不会客气……明白了吧!”
被嬷嬷恶狠狠地盯着,小女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可是,就在这时,一个简单的问题脱口而出。
“为啥他俩跟老爷不住在别馆的一层?”
“为何少爷、小姐,还有老爷,不一起住在别馆的一层?要这么说。”
纠正小女的用词之后,嬷嬷告诉小女:
“周作少爷上小学之前,搬去了现在居住的宅邸。”
“为何要搬家?”
嬷嬷的脸色虽说依然嫌恶,但小女此时已经敢于提出这样的问题。可能也是因为平日里嬷嬷说的,有不懂的地方就问,不要吞进肚子。
“要说为什么嘛,我认为是要远离这条花街的小学。不让他人知道家业在此。若是被人知道,少爷也会脸上无光的。”
嬷嬷一副自然而然的表情,可小女还是无法理解。
“老板娘将穷人家的孩子买来,还给爹娘金钱,这不是好事吗?那为什么……”
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些孩子有抱怨的,有痛苦的,要是都像你那样考虑问题,我倒省事多了。”
“嬷嬷指的是花魁姐姐……的事?”
“啊、啊,是的。”
正说着,嬷嬷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小女。
“听好了,你呀,保持现在的想法就好。”
嬷嬷像是已经预料到小女会背负起花魁那样的怨恨,脱口而出说了出来,也以此终止了这个话题。
虽然嬷嬷这些话有点闪烁其辞,但小女和优子小姐、周作少爷在一起之后,很快就将它抛之脑后了。开始在别馆接受周作少爷的辅导,还能陪优子小姐在庭院里玩。别馆庭院的北侧有一堵围墙,所以从本馆的一层看不见别馆庭院。而且这墙还挡住了二层的视线。因此,即使从二层展望,也看不全庭院的全貌。所以,只需留意别被居住在别馆二层的花魁发现就好。而且,需要提防的也就是会向老板娘和嬷嬷打小报告的红姐而已。住在三层的小町姐,即使看到小女,也没有任何的兴趣。而牡丹姐一看到小女就会露出微笑。至于其他花魁也都乐得清闲,从不多管闲事。
那个时候的小女心向未来,思绪过去。未来是指接受周作少爷的辅导,过去则是陪优子小姐在庭院玩耍。因为小女深信勤学就有回报,而在庭院里玩,会让小女想起在乡下嬉戏的孩童时光。
除了绣球花,还有很多其他的花草生长在别馆的庭院里。用那些花草能有很多玩法。像是用紫云英和三叶草编织花冠和头饰,用狗尾草和柿子的叶子做成小狗和人的样子,堇菜花和紫云英束在一起之后,可以做一个手抛球,蒲公英和野菊花则可装模作样地占卜……随着不同季节来做不同的事。
“樱子,你知道得很多啊。”
每次小女用新的花草来玩,优子小姐总会这么感慨。明明是故乡里再普通不过的玩法,所以起初我还认为小姐在嘲笑小女。不过,她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小女也就得意起来。然后,趁着得意忘形爬上了一棵李子树,这可让优子小姐慌张起来。
别馆的庭院里种植着数量众多的柿子树、李子树、金桔树等能结果子的树。其中就属李子树最高,高度直达三层。小女爬上这点高度并非难事,不过小姐都要急晕过去了。另外,小女将和服撩起来掖在腰带里的举动,也让她很是吃惊。
“危险!不要再爬了!注意点形象啊!”
一直非常温柔的优子小姐,只有在这时候会生气。即使这样,依然无法阻止小女爬树的脚步,这可比玩花草更有故乡的亲近感。脑中回想起了故乡寺庙的楠树,与阿照一起光着脚丫比赛爬树的情景。如果不是因为好奇偷窥了小町姐的房内,喜欢爬树的小女是不会放弃的。
那天,正好优子小姐和周作少爷还在屋内讲话。小女就独自来到庭院里,趁小姐还没有来,迅速爬上李子树。爬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爬到了树顶,就在小女环视四周的时候,心中突然涌出了窥视三层房间的想法。被称为金瓶梅楼的贵宾房间,诱惑着我忍不住想看一眼。
小女轻轻地翻到作为装饰的狭小露台,用手拉住窗户,打开一条细缝,从窗帘的缝隙之间往屋内窥视。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紧张得差点叫出声来。因为小町姐正在屋内。
不能再偷看了!要悄无声息地关上窗户,从露台返回到李子树上,再爬下去,脑袋里只有如何逃开的想法。
但是,小女正要关窗的瞬间,注意到姐姐不太寻常。从窗帘缝中望去,跪坐在那里的姐姐,低着头,小女只能望见她的左半边脸,但怎么看她都是在流泪。
小町姐在哭泣……
小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姐姐的视线落在膝盖上的一封信上,小女再次差点弄出声响。
读了那封信才哭的吧……
小女轻轻地拉上窗户,蹑手蹑脚地从李子树上爬了回去。比起偷窥被发现挨骂,小女更怕她躲在屋里哭泣的样子被别人看到,那样内心会受到伤害吧。无论是谁都不该擅自偷窥他人忧伤的模样。自此之后,小女再也没有爬过树。
“樱子终于变得淑女了。”
比起优子小姐的喜悦,小女感受更多的是愧疚。不过,听到妹妹说我会爬树的周作少爷,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
“啊呀,可惜了。我还想亲眼见见樱子站在树顶上的英姿。”
“哎,哥哥真讨厌。”
小姐不失时机地说着俏皮话,小女羞红了脸。时至今日,这都是小女甜美的回忆。
最近两人都不怎么来别馆了。即使来了,气氛也是莫名的沉寂。总觉得他们提不起精神。特别是周作少爷经常沉着脸,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小女认为绝对不是身体病弱的原因。
打理别馆的女佣雪江也持同样的意见。店里除了老板娘和小女以外,就属她跟两人接触得最多了。所以,雪江是不会信口胡言的。
女佣有三人,主要负责厨卫工作、洗涤清扫等杂务。她们是与母亲年龄相仿的安美、与阿照的幸代伯母差不多年龄的友子,还有比我小两岁的雪江。安美和友子都是通勤工作,只有雪江住在店里。小女初到金瓶梅楼,那个在厨房和人贩子阿叔说话的正是雪江。那时从她的体格看,肯定要比小女年长许多,后来那张稚嫩的脸让小女认识到,实际上她的年龄更小。
我们在不经意间,发展成了只要见到就会聊天的关系。但是,小女也意识到我们并非朋友。小女初来乍到,她是店里地位最低微的,我们仅仅是境遇有些相似而已。
但当小女这样跟雪江讲时,没想到她立刻摇了摇头,强烈地表示否定。
“樱子姐姐是新人……跟咱这个女佣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新人总有一天会成为花魁,而女佣永远都是女佣……绝对无法成为花魁的。”
小女入楼一年多的时候,曾跟雪江约定绝对不会说出去,雪江才向小女吐露心声。
“咱,真的很想成为花魁。”
她的故乡在××地方的山坳坳里。父亲是伐木工,奶奶和母亲貌似是采集樟蚕虫(蚕的一种)吐出的丝来织布的。有次她的父亲被一棵大树压在下面,造成半身不遂。光靠她母亲一个人连治疗费都付不起,转眼间就债台高筑了。原本就不是很宽裕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她的弟弟妹妹们饿得面黄肌瘦,哭着闹着。
“家里最好吃的就是蚕蛹了。奶奶在坑炉上烤蚕蛹给我们吃,嘴里慢慢地溢出脂油,甜甜的很好吃。”
就在这个时候,山脚下的村落里来了人贩子阿叔,将她和村里的几个姑娘一起卖到了花街。
“刚到这里吃白米饭的时候,咱还腹泻了呢。大概是咱以前吃过的东西不太一样吧。”
到了金瓶梅楼之后,她才意识到山坳坳里的日子简直不能称为生活。
“这里可以赚钱,能给父亲治病,还能给奶奶、母亲、弟弟和妹妹吃上好吃的东西。咱就是这么考虑的。”
但是,事与愿违。
“你啊,要说这雪白的肌肤可真是一等品,就是你这个体形……可惜啊,你当不上花魁。”
就因为嬷嬷的一句话,雪江就成了女佣。
“虽说如此,但我绝不轻易放弃。”
只要在店里工作的话,还是有可能踏上花魁之路的——仅仅就凭人贩子的这句话,支撑着她努力到了现在。不过小女最近在想,这个希望其实早就破灭了吧?跟她一起被卖到花街的村里姑娘,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全都成为了这条花街的新人。貌似有的人早就当上花魁在店里接客呢。
“当村里的女孩子集结出山的时候,人贩子看到咱就知道了吧,咱是做不来新人的,只能去做女佣。”
听到这样的告白心声,虽然对不住雪江,但小女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是非常辛劳的仆役,绝不是个坏孩子。但她无法成为花魁,小女有着强烈的预感。无论来自哪个偏远乡下的女孩,在花街上待得久了,就会得到蜕变。这变化跟容貌关系不大,就算是土里土气的女孩也会变成妖媚的女人。但雪江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种说不清的气氛围绕在她身上。也许,这与她生长在山坳坳里的经历有关呢?
以上,就是在金瓶梅楼工作的人们。工作内容就如我记录的一样,大家都在做普通的工作。虽然也有像嬷嬷和茶壶那样,平日里见不到的营业相关事务的工作。
但是,思前想后,嬷嬷和茶壶都是为花魁服务的。人贩子也是一样。当然,经营者老板娘也是如此。总之,一切一切的中心,就是花魁。当然,让客人掏出更多钱的是花魁,所以这一切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最重要的姐姐们,却好似没在工作的样子。这个事实一直都让小女不安。
而且,从嬷嬷的话语里,能推测出花魁对老板娘和金瓶梅楼抱有不寻常的感情。
怨恨与痛苦……
对于客人的厌恶也好,对于嬷嬷的反感也罢,寻根问底不都是相近的原因吗?姐姐们所怨恨的是被卖到这条花街工作的命运吗?
但是,为什么?
大家不是都被这间金瓶梅楼帮过吗?
越想脑袋越混乱。心心念念成为花魁的日子就在眼前,小女未料到竟会如此的烦恼。前几天,小女还想着早一天成为花魁,赚很多钱,让故乡的家人过得好一点,然后把借款还了,带着满满的特产荣归故乡。然而,回想起这几年的点点滴滴,陡增不安。
就这样成为花魁,是好事吗?
但是,如果不迎来这一天,小女就一直是新人,即使想寄钱回家,也只是见习花魁,生手而已,赚不到钱。偶尔有客人会打赏钱,无论多少都必须交给老板娘,绝对不允许私自存钱。
回想起来自己作为新人期间,若是无意中想到,唔,好像也没有空闲去想呢。说来受到嬷嬷严格教育的时候,也许是最幸福的呢。
在即将成为花魁的当下,小女预感到会有什么恐怖的事降临在自己身上。这种想法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三月×日
今天小女就要去拍花魁照,成像后的照片会挂上照片墙。
首先在化妆室,让姐姐们平时请的梳头师傅帮小女盘好头发。然后,由嬷嬷帮小女化妆,再换上漂亮艳丽的和服,被带去花街上的照相馆。
这条街上什么店都有。杂货店、鱼店、外送饭馆、酒家、药店、绸布店、家具店、人力车屋,连医院都有。即使不出这条街,也可以满足日常生活所需,令小女惊叹。
说起拍照片,小女还是头一次。据说以前的人害怕这东西会把人的魂魄收走了,小女其实也有同样的不安。可又担心说出来会惹人嘲笑,便一直强忍着。结果,照相馆的伯伯说我的表情太僵硬了。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这次,又被说那叫强颜欢笑。
“露出淡淡的微笑就好。”
嬷嬷从一旁横插一句,实在是强人所难的要求。这回脸部肌肉好似完全石化了一般,连微微抽动都不能了。
“真是个没用的孩子。”
“不、不、不,这种表情,也许反而能衬托出一种未经世故的羞涩。”
嬷嬷的脸已经拉得很长,不过照相馆的伯伯却用熟练的口吻安抚着我。就这样开始照相。
拍完照之后,小女感到身体不听使唤。只不过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相机看,却像是干了一整天农活般,疲劳不堪。
“之后就交给我们了,老规矩,等我这边洗好照片。”
在照相馆的伯伯目送我们返回金瓶梅楼的途中,小女听见自己的心声,告诉小女离花魁更近了一步。
若是初来乍到的时候,小女一定会喜上眉梢。事到如今,不是说没有喜悦的心情,而是不安压过了喜悦。
在这篇日记里,小女还没有很具体地描写过最重要的花魁。明明她们才是金瓶梅楼的主角,只是笼统地提到了第一天来到这里所遇到的花魁姐姐,几乎没用太多的笔墨具体介绍她们。既然连小厮和女佣的工作都描述过了,为何花街最重要的主角花魁们却没去触碰?
为何?
因为小女害怕……
小女对于花魁,当初只有羡慕和憧憬。随着在店内生活时间的增加,小女逐步觉察到花魁们身上充满着神秘。这种神秘,既有魅力的存在,也有不安的感觉。终于,这种不安越来越大,甚至令小女对于花魁产生恐惧。
由于开始写这篇日记,似乎让小女再次认清自己这样的心境变化。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可能是件好事。但再怎么说也已经无法回头。小女只能静静地等待自己成为花魁的那一天。
不,这么想反而增加了自己的恐惧。总之,现在就来介绍小女印象深刻的五位花魁,试着分散一下小女的思考。顺便说一下,以下所述并不都是小女一个人的观察。是以小女所知为主,兼有从嬷嬷和女佣雪江那里听来的。
说到花魁,也分三六九等,林林总总。绝非从容貌、性格和技艺的差别来区分。要论她们最重要的评判标准,仅仅是一晚上能赚多少钱。像金瓶梅楼这样常驻十几名花魁的地方,这种差别一目了然。有意思的是,店内最会赚钱的人,不一定是最漂亮的。相对的,赚钱最少的人,也不一定就没有魅力。